第一章
金钗刺破手腕的刹那,我仿佛听见卫璟的轻笑魏孤烟,不过是朕登天的垫脚石
红烛摇曳的龙榻上,合卺酒竟是软骨散!
册封皇后的当夜,
我被抬入痴傻的三皇子寝殿。
再睁眼时腕间粉色疤痕刺痛——竟是永和十七年春
我竟重生在了卫璟登基前三个月。
此刻卫璟还在以太子的身份监国,距离龙椅还有一步之遥
他将一封加急密信塞进我掌心,
北狄来犯,烟儿再为我披一次战甲可好
我抚过梳妆台上那支前世自戕的金钗,对镜涂抹上绛红的唇脂,
你可知这次我要的——是你手里整个江山做嫁妆!
重活一世,那支金钗终将插进真正该死之人的心脏。
三月,足矣。
1
前世常年征战沙场,我的右边脸颊留下了一道猩红色可怖疤痕。
进冷宫那天,我一身素衣,长发散落,面无血色。
伤疤正在渗血,血珠坠在冷宫积灰的地面上。
像扔一件破衣服一样,我被两个小太监架着扔在了布满蜘蛛网的床榻边。
掌事太监刘公公摇着头,拂尘轻飘飘掸到肩上叹了口气,
魏将军终归是女子,脸蛋和清白是顶重要的两样,却都失了去,要那赫赫战功又有何用
招呼两个小太监离开前,侧头交代冷宫中唯一的老嬷嬷,
圣上交代,魏将军的吃食不得苛待。
他的眼里尽是怜悯,想必也是看不过去这一场闹剧。
我阖上眼,清泪和着血痕一起滑落,
永和十七年
二月十七
刚过完年,春寒料峭,迎面的风还透着刺骨的凉意。
东都在大胤国的东南方向,临海而建的都城。
气温回升也相对内陆地区慢些。
烛火在铜雀灯台上炸开第三朵灯花时,父亲又开始咳嗽了。
小姐......
铃兰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碗里映出她煞白的脸。
我用眼神截断她的话,俯身将虎皮大氅又往父亲肩头压了压。
嘱咐铃兰别告诉他我出征的消息。
前两年父亲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多年来行军打仗遗留的伤病,随着年纪渐长也日益严重。
长公主送来的名贵药材堆了一箱又一箱,宫中的御医也束手无策。
试过多少个方子,无一不是治标不治本,仅仅能延缓恶化速度。
若我不在,有事可以差人去公主府寻求帮助。
风云诡谲的东都城,长公主卫迦陵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她与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一向冷脸不近人情的长公主在东都城里,唯独对父亲是特别的。
对我的态度,不算亲近,但也不至于冷漠,总带着神秘的距离感。
每次提起她是怎样的人,父亲的眼眸总是一点点黯淡下去,一言不发。
2
永和十七年
二月二十五
北狄是西北方向的游牧民族,每年的春天都会来的更晚一些,初春时节甚至还会飘起雪花。
王城的风雪总带着血气,这里的百姓多善驯养牛羊,爱骑射,比起我们大胤人更骁勇善战。
因气候不适宜种植庄稼,粮食有限,到了冬日很多人都熬不过去。
往年北狄都会在十一二月蠢蠢欲动进犯边境,今年因为本国内战消耗,便拖到如今。
北狄的王是拓跋夜,我与拓跋夜多年来交战数次。
每次交手都免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血腥厮杀。
不管输赢,双方都损失惨重。
这一次,我却并不想与他为敌。
从十七岁第一次带兵随父亲出征,到一年后仅凭一百人的小分队成功围剿敌军起,到如今已有十个年头。
我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青春献给了大胤。
我曾经问自己,就算没有卫璟,不需要为他的帝位保驾护航,我仍然会这样选择。
大军在两国接壤处,安营扎寨,连续数日毫无动静。
魏临在我的帐中踱步,烟儿......
我挑眉,不悦地瞪他一眼。
他悻悻地拍了拍自己脸,魏......魏将军,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临与我同龄,我出生那年父亲在一个雪天捡回了他。
小小襁褓中的婴孩就快要冻僵,呼吸微弱。
靠着日复一日的悉心喂养才救回一条小命。
我们一起练剑,一起学习骑射,听课的时候一起偷偷打掩护捉弄先生。
从踩着父亲旧战靴追纸鸢的野孩子,到能把后背托付的生死袍泽,我们终成了血火沙场上抵背相向的感情。
3
上一世的记忆依然深刻。
父亲得知我被打入冷宫的消息,急火攻心卧床不到三日就离世了。
绥远将军府被满门抄斩,门头上的牌匾被扯下的那一刻,往日荣耀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绥远二字是高祖皇帝钦赐,魏家几辈人镇守边陲,安抚蒙民,故赐绥远封号,以示尊荣。
得知消息的我万念俱灰,才选择结束生命,不再留恋人间。
4
永和十七年
二月二十五
入夜
夜已深,我毫无困意。
紫砂茶壶中的水已经沸腾冒烟,前世的记忆深刻,一瞬间失了神。
手直接掀起壶盖,烫的通红,我却恍然失去了感知。
这一世,我不仅要改写我的命运,更要救下将军府满门几十条命。
拓跋夜表面看狠辣好战,骨子里却并不是嗜血之徒。
北狄近年来旱灾频发,原先汁水丰盛的草原已不足以喂养牛羊。
向南侵犯,也是为了能获取更多食物,避免城中百姓无法生存。
交手数年,虽有胜负,但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一个开明盛世,是从古至今每一位帝王的理想吧。
在拓拔夜的角度,并不是弯刀指向中原,是枯骨在推着马蹄向南。
战争无论胜负如何,最大的输家永远是两国百姓。
五日后,气温骤降,冷冽的风伴着莹莹雪粒敲打在营帐上。
魏临大步流星掀开帐子冲进来。
将军神色紧张。
让他进来吧。我的眸子微动,总算来了。
没错,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一袭黑貂大氅卷着雪粒闯进来时,我正用麂皮擦拭父亲留下的龙渊剑。
剑光映出他眉骨上那道疤——去年那场战役听说他亲手斩落了胞兄的头颅。
我们做个交易。我的剑尖精准停在他颈动脉三寸外。
他喉结滚动带起细微震颤,眼神并未有任何异样。
帐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雪粒在铁甲上迸裂成冰雾。
5
永和十七年
三月三日
我带着拓跋夜的手书回到长安,也带回了一个秘密。
如今皇帝病重,卫璟监国,他早早候在城门口亲自迎我。
烟儿,你杀了拓跋夜兵不血刃就拿到了降书有没有受伤
玉雕般的面容浸在阳光里,一身蟒袍衬的这副面容更显贵气逼人。
语气里满是期待,试图牵起我的手。
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谁能想到是一颗冷硬阴险的心。
我巧妙的侧身避开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厌恶。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的那一秒,我意识到不该如此明显,便立时唤来魏临。
要给你看个好东西捧着一个木匣递到眼前。
阿璟哥哥,这是降书。
卫璟迫不及待打开。
我莞尔一笑,这一次我的脸没有受伤。
京城中人都说魏孤烟白长了一副姣好容颜,再美的脸都架不住一张冷脸。
与年轻时的长公主倒是如出一辙,性子也是那般孤冷。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只有在卫璟面前才会笑的灿若星辰。
特别是重生后,我要用最明媚的面容让他毫无防备。
不过......拓跋夜没死,去年一役他的军队元气大伤,穷寇莫追,烟儿认为赶尽杀绝或许会适得其反。
我仰起脸观察他的反应,卫璟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倏尔又换回那一副温和柔情的脸。
阿璟哥哥,他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而我已经知道答案。
昨日刚收到将军府的暗探飞鸽传书,证实了拓拔夜那日所说的秘密,他并没有骗我,也没理由骗我。
卫璟,确系陛下与北狄皇太妃燕氏之子,非魏家血脉,帝欺之。
火苗将那张薄薄的纸一点点吞没,留下一簇灰烬。
火盆灭了,温度骤降,父亲啊父亲,这就是你守了一辈子的陛下。
当年父亲受皇命之托,欲寻回流落民间的魏皇后之子。
魏皇后是我的亲姑姑,父亲的亲妹妹。
她入宫多年,一直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子。
直到她生产那日,我们在宫外得到了母子双双而亡的消息。
陛下告诉我们,助产嬷嬷被淑妃收买,将孩子转运出宫生死未卜,皇后至死都没见到孩子一面。
从此,寻回那个孩子,就成了父亲的夙愿。
拓拔夜告诉我卫璟并非姑姑的孩子,而是他父亲宠妃燕太妃之子。
燕太妃是怎么怀上陛下的孩子,我并不知晓。
但陛下一定非常清楚个中缘由,为什么让燕太妃的孩子顶替姑姑的孩子。
又是为什么让父亲亲自去寻,又用十几年来培养卫璟。
想到这里,我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那个常年微笑着叫我烟儿的陛下,和蔼的面容下到底是怎样的心机深沉,我一时之间呼吸微滞,干呕出声。
如今卫璟即将顺利登基,知晓真相的北狄人必须被灭口。
如果异族血脉的身份暴露,卫璟就会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想必卫璟也是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世。
想借我之手以安定边疆之名杀了拓跋夜无疑是最方便。
我留这个女人到如今,可助魏将军一臂之力,换回我想要的东西。
那日拓跋夜眼神坚定,魏老将军是夜尊重的人,以魏家实力并不会查不出真相,只有一种可能。
我背过身去,眼圈红了又红,鼻子酸的发烫。
终究没让泪流下,心里已经潮湿一片。
父亲深知我爱卫璟,就算起初没察觉,也不该对他的身份毫不怀疑。
无非是不愿打破宁静,希望魏家多年心血培育,能换来卫璟护我一世安稳。
却不料最终落个恩将仇报的结果。
6
永和十七年
三月十六日
烟儿,你往日不去的,都是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你还是和我去练武场练兵吧。
魏临两根手指掂量着着赏花大会的拜帖,正欲撕毁。
军营有军规,他必须叫我职务,脱下军装我们还是说笑打闹的亲人。
前世卫璟另娶的皇后,名唤沅芷,是户部李尚书的小女儿,传闻正是赏花大会相识。
每年的赏花大会,向来是由长公主亲自筹办。
京城的贵族们早早便翘首以盼,毕竟这场盛会不仅是赏花,更是权势与风雅的角力场。
长公主心思缜密,从万景园的布局到宾客的座次,无一不亲自过问。
万景园外香风如浪,十六抬鎏金轿辇逶迤如龙。
忽闻裂帛声破空,我单骑绝尘闯入花海,惊得贵女们帕子坠地。
那是太子求娶三年的魏孤烟三十岁了还未嫁人,就等着做皇后呢吧。
嘘!魏家可不是我们能随便得罪的,整个大胤可以说是魏家打下来的江山,小心点说话。
但我听说李家小姐对太子甚是仰慕,宁可做小也要嫁。
听到两位夫人在背后的闲言碎语,我反倒没有任何醋意,只觉有趣。
对魏临低语几句,他便隐匿在人群中。
每年的赏花大会表面是赏花、赛诗,实则是给长安城中名门少爷小姐一个相对眼的机会。
女子深居闺中,却也不想仅凭媒妁之言就草草定了终身。
长公主坐主位,卫璟居左首,临时给我安排了右首席位,其余人按照官位等级排位纷纷入席。
诰命夫人们坐在前排,未出阁的小姐只能往后靠。
而我,是陛下亲封的熙宁将军,足以赐座长公主身侧。
李沅芷只能坐在厅中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一抹娇艳欲滴的嫩粉色罗裙衬着惹人怜爱的小脸,透着一肚子委屈。
精心装扮的发髻钗着四五种宝石,华贵耀眼,中间那颗蓝宝石却刺痛了我的眼。
那颗本该锁在我妆奁底的蓝宝石,此刻在她云鬓间摇曳生辉。
去年上元夜,卫璟捧着它说此物见证我赤子之心!
同样的宝石,却有两枚,就像他的一颗心随时可变,或许从没变过的是不爱。
我抬起宽袖装作整理袖口,不经意抹去一滴泪。
就算已决定割舍掉前世种种伤心,换做坚定复仇的信念,却依然会因为一些细节惹出酸楚。
表面神态自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恢复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似笑若无。
烟儿,你向来不凑这种热闹的。
公主向卫璟瞥了一眼,眼唇含笑,意味深长道,况且,璟儿可是非你不娶。
他这些年铺天盖地打造爱我的人设,才能让新婚之夜我与那痴傻三皇子的苟且显得更加不可饶恕。
继而显得痛心疾首,不得已把我打入冷宫。
世人只会觉得魏孤烟水性杨花,毫无自尊可言。
而他,成全了情深意重的美名。
真的是算的一手好牌,却没算到重生归来的我已对他没有半点情分。
席间众人有不胜酒力的都纷纷离去,漫步在假山流水间赏花谈笑。
当李沅芷悄无声息起身时,我执了酒杯遮面饮尽,她与卫璟的眼神交流被我尽收眼底。
卫璟、李沅芷,接下来请好好演这场戏,别让我失望。
果不其然,李小姐刚离开,卫璟就迫不及待连敬长公主三杯告假。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我正欲邀长公主去游园醒醒酒。
烟儿,不知是饮了酒还是怎的,周身些许热意,你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长公主刚起身,又似想起了什么,招呼李沅芷的母亲李夫人移步花园。
我惊诧于从天而降的这位最佳观众,必然能将这出戏推向高潮。
园中有诸多客房,不胜酒力的客人们都会去自己的房间休息醒酒。
魏临已打探到卫璟所在的那间,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
我正想着如何引二人去客房,长公主却停下脚步执起我的手,眼里流露出区别于往日的雍容冷寂,
我们魏将军常年征战,指尖的茧本宫摸着心疼,我院里有一盆今年开的最美的牡丹花王,回头遣人送你府上。
转头朝向李夫人
本宫在每间客房都布置了不同品种的花,淑芳阁是为李家准备的,
虽不及赠予魏将军的花王,却也别有一番味道,不如一起进去看看
李夫人忙不迭称是,殷勤地踏着小碎步去为长公主开门。
刚踏入门厅,就听到里间传来一声声娇喘和粗重的撞击声。
我装作不懂,那是什么声音
长公主加快脚步绕到后堂,眼前的一幕如我所料。
卫璟白色的内袍歪歪斜斜遮住半身,发髻散开趴在一名女子身上。
李夫人惊呼,一眼认出眼神涣散双颊绯红的女儿。
女子衣衫不整,连粉色肚兜不知是不是战况激烈被丢在地上,刚好被我一脚踩到。
长公主呵斥道,来人,送太子回宫。
卫璟双眼浓郁的情欲还未散去,但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立时清醒。
我忍住笑意,换上一副悲痛到不敢相信的面孔,弯下腰捡起粉色肚兜,
这是李小姐的
问的是李沅芷,看向的却是卫璟。
卫璟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竭力辩解,烟儿,李沅芷勾引我。
我心里笑的发苦,女人只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没有任何意外。
前世舍弃我,是因为既已坐上龙椅,将军府将不再是助力,只会成为掣肘。
恐将军府功高震主,转而扶持朝堂上不温不火,却并没无兵权的李家。
这一世被撞破的短短瞬间,他便已权衡利弊,登基前夕,将军府仍然是不二人选。
至于李家,称帝后还会有张家林家,没有什么区别,舍了一家还有更多的人争先恐后上位。
我攥紧手里的那块肚兜,褶皱出一道道痕迹。
卫璟,我会让你在最荣耀最得意的那一刻推你入万丈深渊。
7
永和十七年
三月十九日
李尚书称病无法临朝已有三日,太子卫璟欣然应允。
既然棋子失了价值,就无需落于棋盘之上,任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朝中无人敢议论,只隐约听闻一向疼爱女儿的李尚书软禁了李沅芷。
日日在家喝酒,醉了便拿府里的下人出气。
有几次甚至李夫人也难以幸免。
哑巴吃黄连的苦,想必这家人最知道个中滋味。
卫璟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手里握着最重要的两颗棋子,去了一颗,还有一颗。
刑部梁书文,原是父亲的挚友,我是他看着长大的。
小时候我每次舞刀弄枪时,都能见他立于庭中。
与父亲笑称让他把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儿送给他养,一点都不想要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也正是他,领着重重官兵包围将军府,搜出一封与北狄密通篡位的伪造书信,生生将这罪名安在父亲头上。
可笑的是将军府又何来谋反之心。
梁书文做了这一切只为攀附上太子,能给儿子未来在朝中谋个要职,避免其终日游手好闲让他老脸无光。
况且,这无疑是一张投名状,表明忠心。
父亲曾让我每年春节都要去梁府拜年,抑制不住对梁书文的欣赏。
他们初识的时候,一位是高门贵胄的少年将军,一位是寒门苦读一步步艰难走来的瘦弱书生。
在人声鼎沸的街角,进京赶考的书生被公子哥欺辱嘲讽,破旧的衣裳被踢的布满脚印。
出手相助的少年将军,热心地让书生住在了自家,照顾起他赶考地那段日子。
发榜日,二人在榜单门口欢呼雀跃,自那结下了把兄弟的情谊。
时光荏苒,十几年过去,凭着自己的才华和审时度势的嗅觉,梁书文步步高升直到统领吏部。
殊不知,少年人结下的友谊,总不堪现实和权力的诱惑。
8
永和十七年
三月二十五日
少爷,到了。
魏临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顺手给我打开车帘。
我男装扮相,有那么好笑吗
哪里来的俊俏小少爷,白白净净的小心被里边的大爷看上去。
什么嘴吐不出什么牙。
你暗示我是狗
你误会了,我是明示。
说笑间,仰起头,千金坊三个字金光灿灿,这里称之为万金坊都不为过。
千金坊与隔壁的醉月楼,让这条街成了整个长安最有名的销魂窟,多少人在这里醉生梦死。
千金坊有三层,一楼是市井小民玩乐的初级场子,赌注都不大,只是图个热闹。
二楼的赌本稍高些,却也只能输掉长安一座上等宅子。
神秘的三楼,很少有人能上去一探究竟,也被传的神乎其神。
据说这儿的赌注不可想象,进入的门槛也很玄乎,非富即贵是基本标准。
行至三楼,楼下的人都陆续放下手里的赌局,纷纷挤在木楼梯上驻足围观。
窃窃私语今日赌本有多大,怕不是又一个输的血本无归的败家公子哥。
庄家是一名红衣女子,人称绛珠姑娘,是这千金坊明面上的主人。
她浅笑着邀我入座。
本公子一人赌起来略显乏味,在座的诸位谁有兴趣与本公子一道,赢了五五分,输了归在下
我对楼下的赌客们伸出橄榄枝。
底下一片哗然,哪儿有这种好事。
三楼的赌本都是一千金起,赢了完全是至少白赚五百金。
有人壮着胆子发问赌本呢,你出多少
赌本我出所有。
我轻嗤,世上当然有这种好事,钓大鱼必先放下足够诱惑的饵。
话音刚落,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来,我满意地露出盈盈笑意,向女子拱手作揖。
绛珠姑娘,我邀请一人可否
她呷了一口茶,点头,
按千金坊规矩,三楼的一人赌本一千金起,两人则两千金起。
小时候除了练武,我总爱女扮男装拉着魏临偷摸溜去城中三教九流之地,掌握了不少行走江湖的技能。
最擅长的就是听音辨位,玩骰子那是一把好手。
被父亲发现,他不忍打骂,只把我关三天禁闭。
想到父亲,前世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鼻子立时酸了,这么大的女儿还总让他操心。
最后还连累了他的性命,属实不孝。
敛了敛神色,我在人群中扫视一圈,轻松发现了猎物的身影。
这位公子,我见你年纪与我相仿,就你吧。
被挑中的年轻男子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激动的往三楼爬。
一路跌跌撞撞推开周遭挡路的看客。
凑到眼前时,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不免心底一阵厌恶。
生就一副俊俏眉眼,身材削弱,与那人甚是相像。
但眼白泛黄血丝密布,瞳孔因长期亢奋而微微扩散。
身上罩一件金丝绣云纹的锦袍,衣摆沾着酒渍,还散发着酒气。
红衣女子捂着鼻子,皱起眉头来,唤了丫鬟来燃起除味的熏香。
绛珠姑娘,一局开大小,如何
女子略显吃惊,够胆魄
随着骰子打开,意料之中,四千金到手。
锦袍男子仰天狂笑,一把抢过绛珠递过来的银票,转了好几圈冲着楼梯上的围观者怒吼我翻身了
引来一片嘘声和眼红。
明日本公子再来,赌资追加三千金,这两千金就放在姑娘这,总计五千金,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这怕不是千金坊近年来最大的赌资了吧。
红了眼的锦袍男子冲到我身侧,满眼闪烁着贪婪的红光。
我出两千金,公子可否继续让在下一起玩
不妨再追加些赌资,我可以考虑下。
鱼儿已上钩,岂有放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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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永和十七年
三月二十六日
第二日,开赌。
不出所料,又赢了一把。
两人总共赚了两万金。
整个千金坊沸腾了,从没有人赚得如此大收益。
绛珠姑娘的脸涨的通红,公子明日还来吗
我还未开口,那人已经迫不及待道,来来来。
说罢还用胳膊肘戳了戳我,仿佛我已与他称兄道弟。
还未来得及请教公子贵姓,如此高金额的买卖,我需与主人家禀报。说罢,抱拳行礼。
我不能泄露魏姓,也不想引起太多关注。
无名。
经过这两日,最后一日锦袍男子一定不会放过机会。
他势必会把全部身家投进来,赌徒贪婪的心理毫不例外。
10
永和十七年
三月二十七日
昨夜我又梦到前世的画面,惊出一身冷汗。
被陷害进冷宫的次日,邢部梁书文手持诏令带人包围了将军府。
父亲支撑着孱弱的身体起身相迎,话还未说完,就被两个刑部护卫钳制住双臂。
绥远将军魏戬与北狄拓跋氏暗通私信,密谋篡位,其女魏孤烟与人私通,打入冷宫,将魏家满门拿下,即日打入地牢。
双重打击下,父亲不堪受辱,没留下只言片语就永远合上了眼。
这些都是李沅芷潜入冷宫说与我听的,她的目的达到了。
或许是卫璟授意,却也不重要了。
万念俱灰间,一枚金钗就轻易结束了生命。
我揉了揉太阳穴,从袖中取了常备的宁神膏涂抹按压。
重生后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习武时也不似从前那般身姿矫健,反倒有些力不从心。
马车第三次停在千金坊,我下车时已有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名公子,这位公子出二十万两黄金,你出多少
绛珠一手拿着一叠银票,另一只手摊开询问。
我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这么多吗
加上这两日赚的钱,不然还凑不到这个数。
锦袍男子竟三日未换衣服,看来筹钱花了不少时间。
两千金。
我淡笑着将一张银票递上,如第一日般。
看客们窃窃私语,对我的出资金额这么低表示震惊。
二十万两金额太高,鄙人跟不起,不管输赢,可否允许在下仅以两千金入局,如赢了这位公子赚四十万两,鄙人四千金即可,不占便宜。
我故意不提输了就是四十万两全部输掉的这种可能性。
绛珠狐疑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挥手示意可以,开始摇骰子。
我侧耳细听,随着骰筒落下,心下一片明镜,口中却说出相反的结果。
开大。
话毕,又示意绛珠稍后,
公子这把出资远高于鄙人,以你的决断为主更合适。
这,这……
他显露出窘迫和紧张,一贯输多赢少,让他根本没有自信。
犹豫了几秒,还是坚定地拍了桌子,开打。
买定离手,开!
绛珠打开骰筒,我不易察觉地冷笑。
梁书文独子成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不学无术,正是他的软肋。
我倾家荡产寻来的二十万两黄金!
男子眼球几乎要爆出来,狂怒到掀了赌桌。
绛珠冷淡的声音幽幽传来,四十万两黄金公子如何支付
我哪儿来这么多钱。
男子跪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眼神恐惧,嘴唇哆嗦着自言自语,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这几日魏临跟踪他,发现他变卖了家里两座宅子,还抵押了梁府自住的那套,甚至把母亲的嫁妆,府里的丫鬟佣人都典当了去,才凑足赌资。
这一场豪赌,血本无归,还欠下巨资。
堂堂吏部尚书一家,即将无家可归。
梁书文这一生,最要紧的是面子。
这下面子、里子都失了去。
也不知他会不会来将军府求我和父亲。
另一头,千金坊想必也不会放过他。
开赌馆的人,哪里是良善好欺之辈。
为了不影响父亲休息,我早让魏临通知了管家概不见客。
从千金坊后门出去,我长舒一口气,大笑着拍魏临肩头,百感交集,
过两日,我们吏部尚书都无处栖身,饭都吃不饱了,还上什么朝。
身后有座华丽轿辇不知何时落脚在此处.
温婉柔和又熟悉的嗓音从轿子里传出。
烟儿这番闹腾,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11
入夜,我被请入了万景园。
短短半月时间不到,园中的花开的更盛了,在夜色和烛光的笼罩下显得幽静清冷。
坐在庭中,一阵阵桂花香划过鼻腔,若有似无的清香甚是醉人。
长公主园中竟也有一株四季桂,我心里划过一道异样的感觉。
伴着和煦的清风,面前这位雍容华贵衣着的女人自斟自饮喝了好几杯酒。
让梁家倒台的目的是什么你父亲与他可是老友,不知道烟儿是什么心思。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她也不管我说没说话,自顾自地继续饮酒。
罢了,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谁让你是……
欲言又止。
昨日我做了个噩梦,梦中新帝即位,你......和将军府都......不太好。
她揉了揉眉头,似是很痛。
岂止是不太好,我试探性地补充,
是全府满门......无一人生还吗
她的瞳孔闪烁着泪光和心有余悸,不置可否,背过身去不敢与我对视。
过了好一会,她渐渐平复了情绪,牵起我的手,微蹙的眉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永和五年时,千金坊便入了公主府的产业。那一年是我回到东都的第一年。
九翟金冠垂下的东珠微微颤动,惊醒了沉睡在凤钗尾端的青鸾。
她抬手扶鬓时,尾指套甲不慎勾断一缕白发。
当年的东都第一美人卫迦陵也到了乌发染白的年纪。
我与你父亲,自小青梅竹马,原是被父皇赐了婚。
当今陛下登基那年地位不稳,西凉来犯我就成了和亲的牺牲品。
看我还年纪尚小,西凉王应允次年再与我成婚。
永和二年,我带着几十车嫁妆去了西凉,四年后西凉王被其弟弑君夺位。
因四年来无所出,我才得以被遣送回东都。
他们并不知是我常年服用不孕药物所致。
没想到回到东都的代价是被迫再嫁与他人,只为巩固陛下的帝位。
我没有反抗的余地,再一次沦为皇权的牺牲品。
两次婚嫁,魏戬都在外征战,我们永远都有缘无份,擦肩而过,他凯旋归来时我已经......
我抿起嘴唇,眼前仿佛出现了位美丽又忧伤的少女,倚着窗泫然欲滴。
我为了自救,开始布局,以千金坊为据点掌握朝中各种机密,作为日后保护自己的筹码。
她的脸色苍白中透着醉酒的红晕,美丽的毫无灵魂。
既然长公主洞悉我的秘密,不知是否要阻挠
她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令牌,
我拿千金坊与你合作,赌你想要的那个结果。
你怎知我想要什么结果
卫璟的身份不纯,陛下病重,欲在五月初一传位给卫璟,我们需要组织登基大典。
我暗暗心惊她竟也查到,长公主能助我虽是如虎添翼,但有个最大的问题我一直没有答案。
不免大起胆子问,除了卫璟,卫家只有三皇子一人,从小痴傻,谁能继承江山又不受质疑
我自有办法。
她笃定地转动起手指上的青玉戒指。
11
魏临一路都欲言又止,回到将军府他终归忍不住,
烟儿,长公主可信吗
纯真的爱情被毁,被当作物品来回赠予的女子,她的痛和恨都蛰伏在这十几年的岁月里。
你说,她会不会想自己登上那个宝座
魏临说完就打了个寒颤。
我含笑仰头望着一汪月色,眼里溢满整片星辰,
未尝不可。
我只道卫璟跌落神坛,受尽折磨,至于谁坐守江山,就看天意了。
12
永和十七年
四月二十五日
整个四月我在忙着两件事。
一是秘密替换宫中护卫,大内禁军调遣归兵部掌管,而兵部早在我得、的掌握中,卫家的天下,如果没有绥远军,就是一只绣花枕头。
这么一看,卫家忌惮将军府,也是正常。
我知卫璟疑心病重,便直截了当提起登基大典尤为重要,必须确保安全,避免任何差错。
阿璟哥哥,我亲自护你周全。
我装出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轻抚他的脸庞。
登基之日,绥远军虎符我会代表魏家交由你,让满朝文武看见魏家誓死追随的忠心,自不会质疑你分毫。
我依偎进他的怀里,眼眸却逐渐冷了下去,融融春日里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潭寒冰。
前世我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却在交了虎符后任人宰割,陷入万劫不复。
今生,虎符会牢牢攥在我手里。
长公主曾问为什么不能在登基大典前发动政变,我摇头。
让卫璟最痛苦的,是在王座触手可及的那一刻,让一切唾手可得的荣耀化为乌有。
所以必须是登基大典,只能是那一天。
二是京中要职都换上了亲信。
李大人告老还乡,举家搬迁,户部早换了我的人。
梁书文还不上儿子的赌债,被千金坊追杀,一病不起。
全家一夜之间债台高筑,我派人日夜追债让他过着心惊胆战,睡不着一个安稳觉的日子。
直到他精神崩溃,疯癫到常不着寸缕就在外乱晃,根本没法上朝办公。
生不如死的痛苦,远比一刀毙命来的折磨。
我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毫无体面地变成一具糜烂地行尸走肉。
卫璟在朝堂上气急败坏,原本好用的利刃变成了这副模样。
下了朝就来问我何人适合替换梁的位置。
我知他擅长试探。
阿璟哥哥,烟儿虽是朝臣,但往后便是你的皇后,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道理我懂。
他放下心来,因为户部易了主,让他有些不安。
无论他现在安排谁接任,都根基不稳,不足为惧。
13
永和十七年
四月三十日
入夜,将军府比往日多了一分宁静。
我却一夜无眠,索性来到院中舞剑,不知何时,父亲正倚着那棵桂树望着我愣神。
您怎么没睡。小心着凉。
我解下自己外袍给他披上。
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她也如此倔强。
女儿从未见过母亲,她到底长什么样,连一幅画都没有。
我娇嗔,从小只听说母亲生了我便离世,往后父亲再未娶妻,只我一个亲生孩子。
他不言不语,只仔细的端详我,
烟儿,为父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嫁给呵护你的男人,我怕我的身子骨没法再照顾你多久了。
我不该教你习武,你也不该生在将门高户,或许做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会更幸福,不用承受这么多。
我知道他应该是预感到了些什么。
普通百姓自有他们的烦恼,战争中多少流离失所的人都吃不上一口热饭。
妻离子散的故事比比皆是,烟儿既生为您的女儿,就注定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
父亲握住我的手,揽我入怀中,那就去做吧。
一阵风吹过,桂花的香气嗅进鼻尖,是从小闻到大的熟悉的味道。
14
永和十七年
五月初一
一早我就亲自替卫璟穿上那件预示九五至尊的朝服,
阿璟哥哥,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牵起我的手,
再过三日,你便是朕的皇后,登基后就要筹备我们的合婚典礼,魏家将迎来我朝第二位皇后。
礼部为了登基大典整整筹备了一个多月,每一个环节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祭天仪式、宣读即位诏书,环环紧扣。
顺利进行着,一切都如预期。
内阁首辅手捧盛放玉玺的金盘趋步上阶,眼看着我们的新皇指尖即将触玺刹那,午门外九声礼炮轰鸣,鼓乐奏响。
霎时百官齐俯,乌纱帽汇成黑色浪潮。
三……
二……
一……
心中默念倒数,礼乐刚奏完,恢弘的音浪回声还在殿内萦绕中。
殿外突然传来低沉却响亮的男人声音,
泱泱大国,竟用外族的血脉继承大统,不知我拓跋夜是否要尊称你一句兄长
众人听到拓跋夜三个字,皆是一震,悉数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
我眉眼低垂,唇角微微翘起,终于等来了今天。
拓跋夜钳制着一名灰袍女子径直向前走,并不在意已经被禁军重重包围的处境。
禁军首领大喝,什么人敢破坏登基大典!
刚举起手准备下令放箭。
住手。
看清了来人和女子的样貌后,卫璟制止了弓箭手,脸色阴沉煞白。
拓跋夜拖拽着女子走近,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向两边撤退让出一条道来。
女子左额蜿蜒而下的血痕在苍白面颊凝成珊瑚色细流,倒让那对含霜带雪的丹凤眼愈发明亮。
卫璟,你可认得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谁
拓跋夜的侧脸如冰雕,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未褪的杀意。
不识得也好办,我杀了便是。
说罢便举起长剑抵在女子的咽喉处。
瞬间一道鲜红晕染在白皙的颈部,女子吓得毫无血色。
卫璟皱着眉并未开口,似乎在思索如何收场,亦或是干脆痛下杀手。
璟儿,是娘啊。
片刻凝固的空气被女子的哭腔打破。
卫璟认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北狄的燕太妃。
拓跋夜的父皇驾崩后,昔日的妃子倒没有苛待。
卫璟得知消息后,本打算待清扫一遍朝堂,铲除异己后,再去把母亲接来,不急于一时。
到时随便安个名义赡养在宫中,也并不会遭人口实。
皇帝就是权威,指鹿为马都是常见操作,又何惧风言风语。
但此时并不能承认母子关系,自己的身份是大胤皇后之子。
我看着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快速盘算着的眼神,再不见往日伪装出来的和煦温柔。
燕太妃无法挣脱开拓跋夜的桎梏,向队列最前方的长公主祈求,
公主,还记得我吗
长公主走近女子,你是......你是燕雪华
手指着女子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
当年陛下去北狄游玩时被一名舞女迷住,欲带回东都。
长公主眸子清亮,准备已久的台词需要配上卓越的演技。
她曾经和我说,皇家最擅长的就是演技,陛下是,卫璟也是,她也不差到哪儿去。
陛下曾与本宫说起,那名女子曾为他诞下一子,叫燕雪华,太后嫌弃女子身份低微,便将她和孩子都赶了走。
众人都齐刷刷望向卫璟,不免心下一惊,这么一来新皇根本没有资格作为卫氏江山的继承人。
今日我并未着官服,身着暗红色罗裙礼服,佩戴上前世那支终结生命的金钗。
拎起裙摆正色道,
魏皇后是家父魏戬将军的胞妹,当年家父受托于陛下寻回流落北狄的魏皇后遗孤,有魏氏血玉手镯为证,又经陛下亲验,怎能有假
拓跋夜大笑着鼓掌,毫不客气地讽刺,
魏孤烟,战场上你倒是玲珑剔透,这时候却犯了傻。魏皇后难产要死的时候,又哪儿来的及从自己手腕上褪下镯子给孩子
我装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楚楚可怜地求助卫璟。
他神色略恢复,像是下定了决心。
拿下妖言惑众之人。
我挑眉,他看来要舍弃了自己亲生母亲。
我还是低估他的狠绝了。
那本宫的话,可信又不可信
一名衣着华贵,料子却看出有些年份的青衫女子打开门从殿外缓缓迈进来。
淑妃娘娘
百官窃窃私语表示诧异。
陛下已经油尽灯枯才抓紧传位给卫璟,同时也立下密旨赐死众妃嫔陪葬,我把这个结果提前告诉了淑妃。
她轻而易举就选择与我合作,左右都是死,这一条路看上去更有活命可能。
魏皇后难产的那夜,正是陛下要求我秘密处决,母子二人一尸两命,那枚血玉镯子也被我拔下来交了出去。我这一生未育也许就是报应,许我的妃位不过是个虚名。
淑妃冷哼出声,我的手已经感受到被握住的那个人渐渐变冷的体温。
我的一滴泪适时流下,转过头一副娇弱的模样,阿璟哥哥,淑妃说的是真的吗
淑妃是当年害死魏皇后的凶手,却只是个傀儡,卫家父子一个比一个狠。
眼见着证人一个个站出来,大臣们从交头接耳逐渐变成大声议论。
拓跋夜举起剑来,剑锋搭在地上跪着的燕雪华颈侧。
我知道卫璟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位没养过他一天的母亲。
我问过拓跋夜为什么燕雪华竟然这么自私,为了自己活下来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儿子的命。
他告诉我燕雪华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命,她真正在意的是北狄皇宫中的女儿,以女儿为质让她做选择。
十几年来精心照料的公主远比从小就被带走的儿子来的亲,卫璟啊卫璟,不知该不该可怜你。
卫璟却不知道母亲早就做了牺牲他的决定。
双眼血红对着禁军首领呵斥,你们都是瞎吗,杀了拓跋夜!救回.....救回......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燕雪华。
而接下来,更令他震惊的是禁军一千人无人听令。
魏皇后之死存疑,有淑妃作证,恕难从命。
首领挺拔的身姿只看着我,末将是绥远将军府出来的,尊魏将军指令。
卫璟这才反应过来,怒吼,
你们反了吗看清楚谁才是主子!
愤恨地一把拽过我,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抵在我颈间。
长公主惊呼,你要做什么!
一刹那,一千禁军全部举起手中的弓箭。
我并不害怕,反倒觉得解脱。
重生一世,他依然绝情至此,却在预料之中。
魏孤烟在我手里,你们绥远军竟然与北狄拓跋夜勾结,作乱犯上,兵部王焱人呢给我滚出来!
身着铠甲的王焱从人群中走出一步,神色冷漠,
殿内一千禁军,殿外可有五万精兵,你根本不是魏皇后血脉,非嫡非长,又有何资格在这昭阳殿中撒野。
见事态不妙,陆陆续续不断有大臣站出来附和。
斥责非皇族正统血脉不得继承江山,让他放了我,束手就擒。
魏家为大胤的安定奉献了几辈人的鲜血,得道者多助的道理亘古不变。
卫璟的匕首在紧张的战栗中颤巍巍划破了我的皮肤,拓跋夜略显焦急,想直接提剑解救我,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卫璟的命,是必须了结在我手中。
他完全忘记了今日的我可没服用软骨散,被桎梏的这么一会,完全是为了让这场大戏的演员们一一登场。
悄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他的手腕,狠劲发力拧断了他的腕骨,匕首应声掉落。
我从发髻上拔下金钗,扎进他的左心口,汩汩鲜血流淌出来。
任由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流下弄脏了我的手,我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
手中的匕首在伤口里拧了一圈,插得更深。
他的表情痛苦到狰狞,一只手欲扼住我脖子,却在半空中再也没有力气,跌落下去。
我松开了手,附在他耳边,
你的母亲牺牲了你,北狄宫中的女儿远比你重要,你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一瞬间,卫璟的瞳孔放大。
我知道这句话会让他比死更痛苦。
他越过我,想用最后的力气再看一眼母亲燕雪华。
我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放心,你的母亲,我也会杀了她。
声音小到只有我能听到。
15
永和十七年
五月初二
昨日的血腥场面刚刚落下帷幕。
长公主就去陛下床前告诉他昨天的事和卫璟和燕雪华已死的消息。
昨日燕雪华看着亲生儿子被杀,自知也活不了几日,就一头撞了墙去,死前抓着拓跋夜的手嘱托别忘了照顾女儿的誓言。
陛下虽已神志不清,但耳朵倒是灵敏,清楚听到后一口气没接上来。
长公主冷漠地阖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室内只有我和她二人。
她泪眼婆娑,
烟儿,今日终于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你是本宫与魏戬所生,我因为有身孕才推迟了一年和亲西凉。你的父亲为了能让你安稳长大,瞒住了所有人,特意娶了一名女子,只为让你有个名义上的母亲,再以生产难产为名将人遣走。
我有些错愕,但隐隐总觉得这个真相一直若有似无,只是我没敢想象。
万景园的桂树与将军府的那棵是同一年栽下的,长公主对我时时眼里流露的怜惜和想要亲近的模样。
我从未亲眼见过母亲,父亲只说很早就去世了没印象也是正常。
一件一件都印证了这个事实,我的头有些痛。
长公主收敛了神色,换上一副肃穆的表情。
命御前太监通报陛下驾崩。
15
永和十七年
五月初五
还是那座昭阳殿,还是那熟悉的礼乐。
只是卫璟换成了身着华服的我,拾级而上。
昨日长公主召来十几名核心官位的朝臣,宣读了陛下遗旨。
陛下有旨在此,长公主女魏孤烟者,身负璇玑之血,胸藏孙吴之略。昔以红妆掌虎符,今以素手定风波,宜承大统,昭告昊天。
朝野一片哗然,但无人敢质疑一个字。
魏家、长公主是大胤最有权势的两个家族。
又有先帝圣旨作证,就算是假的,又怎样。
那日我明白了一句话,权力可以掌握一切,卫氏与魏氏的权力滔天,无人敢质疑女皇魏孤烟的诞生。
长公主带领百官三叩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的呐喊如惊雷滚过三重汉白玉栏,惊起檐角铜铃碎响,惊雀群盘旋于琉璃瓦上久久不散。
这一世,权力在手,我可以铸造属于我的时代。
那一次拓跋夜与我达成的交易便是,无论谁做大胤的皇,将与北狄友好共存。北狄与大胤的百姓加强经贸往来,降低通关税赋,停战五年发展商业。
当我坐上这枚千百年来厮杀争抢的王座时,并不舒服,硬的硌人。
我环顾四周,丹陛两侧铜鹤吐香,须弥座旁镇殿金狮目如炬火,一派肃穆庄严。
我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坐上皇位,却欣喜地发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拥有达成理想的机会。
长公主推了我一把,我想我不会让她失望,更不会让大胤国的百姓失望。
五月初六,正式改国号为昭宁。
我下旨北狄边界的十个城镇全部降低赋税,五年停战延长至十年。自昭宁年间起,大胤永不派一名公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