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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夏把最后一个沉重的纸箱砰地一声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激起一小片呛人的灰雾。她直起腰,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环顾着这栋她刚刚签下租约的郊外老宅。午后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过高大却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在空旷的客厅里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那些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更加幽深、凝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木头混合着某种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霉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真是…够有‘历史感’的。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压抑。便宜,是它唯一的优点,尤其是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边缘。前房主中介含糊其辞,只说是急事离开。林夏没深究,便宜压倒了一切疑虑。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胳膊,总觉得这屋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好几度,一股阴冷的气息仿佛从那些深色的、布满划痕的木地板缝隙里,从高高的、带着繁复却布满蛛网雕花的灰暗天花板上,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着她的脚踝,慢慢向上爬。

    傍晚,她草草收拾出卧室一角,疲惫地瘫倒在临时铺开的行军床上。老宅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一种沉重得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种声音刺破了死寂。

    嗒…嗒…嗒…

    缓慢,粘稠,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湿意。就在墙壁后面。

    林夏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黑暗中,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清晰地从靠近床头的那面墙壁内部传来,像是某种黏稠的液体正艰难地、一滴滴地渗透着木板和灰泥。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颤抖的手指划开屏幕,惨白的光束瞬间刺破黑暗,像一把利刃劈向声音的源头。光束定格在斑驳的墙纸上。就在那片深色蔷薇花纹的墙纸边缘,一小片刺目的暗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染开来,如同宣纸上滴落的墨汁,缓慢而坚决地向下蔓延。那红色如此粘稠,如此不祥,在手机冷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种近乎黑色的、令人作呕的油亮光泽。

    一股浓烈的铁锈腥气,浓得化不开,蛮横地冲进她的鼻腔,呛得她一阵干呕。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这不是漏水。

    她跌跌撞撞冲出卧室,撞开大门,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稍微吹散了一点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恐惧。隔壁院子的灯还亮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正慢吞吞地收拾着花圃。是那位姓王的老太太,林夏白天搬来时打过照面,只记得对方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复杂难辨。

    王…王阿姨!林夏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变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太太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悠悠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亮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林夏惨白的脸和她身后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老宅大门。

    那房子啊…老太太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住不得人的。上一个,没住够仨月。她顿了顿,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叶,听我一句劝,姑娘,别住太久。三个月…顶天了。这地方,只容活人住三个月。她说完,不再看林夏惊骇的表情,慢吞吞地转过身,继续侍弄她的花草,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寻常的天气预告。

    三个月活人林夏僵在原地,老太太的话和那墙壁渗出的暗红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夜风呜咽着穿过老宅空荡的走廊,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回响,像一声声悲凉的叹息。那嗒…嗒…的渗漏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林夏几乎是逃回了屋内,反手死死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喘息。她不敢再回那个卧室,在空旷冰冷的客厅沙发上蜷缩了一夜,神经紧绷如琴弦。墙壁渗血的景象和老太太那句三个月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一夜无眠,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屋内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无法辨识来源的窸窣声作伴,每一次声响都让她惊跳起来。

    第二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她强打精神开始整理地下室。那是唯一她还没涉足的地方。通往地下的楼梯狭窄陡峭,木质台阶踩上去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地下室的空气更加浑浊冰冷,混杂着浓烈的尘土和更深沉的霉腐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子般的寒意。光线微弱,只有高处一扇布满污垢的小气窗透进一丝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角落堆放着许多被厚重防尘布覆盖的杂物,落满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林夏小心翼翼地掀开其中一块布,呛得连连咳嗽。布下是一个歪倒的老式樟木箱。她费力地将箱子扶正,箱盖的搭扣已经锈死。她找来工具撬开,里面只有一些发黄的旧报纸碎片和几件朽烂不堪的衣物。就在她失望地准备盖上箱子时,箱盖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松动了。她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光滑的东西。

    抽出来,是一张泛黄发脆的硬纸片。是一张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依稀能看出是这栋老宅的前廊,风格更为古旧。上面挤着十来个人,穿着民国时期的服饰。男人长衫马褂,神色或严肃或麻木;女人旗袍袄裙,面容僵硬。照片的年代感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阴郁。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空洞地投向镜头之外,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吸引林夏全部目光的,是照片中央被一个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狂乱的老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儿。婴儿被层层叠叠的、染成暗红色的粗麻绳紧紧缠绕着,像一只被束缚的蚕蛹。襁褓的布料在照片上呈现出一种深色的、不祥的污迹。最让林夏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那个婴儿的脸。尽管照片模糊发黄,但那眉眼轮廓,那微微抿起的嘴唇,竟与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惊人地相似!一种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

    照片背面,一行褪色但依旧清晰的小字,用繁体字写着:

    林家阖影,丁卯年冬月摄。其后皆殁,唯血咒婴灵存焉,代代不绝,偿孽不休。

    偿孽不休…

    林夏无意识地念出声,声音干涩得厉害。她猛地抬起头,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地下室唯一那扇小气窗透进来的光线,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惨淡。就在那微弱光线下,布满灰尘的杂物堆深处,一面蒙尘的落地穿衣镜模糊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可镜子里的人……不是她!

    镜中映出的女人穿着样式古怪的深色旧式袄裙,脸色惨白如纸,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一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镜子外面的林夏!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凉。

    啊——!林夏失声尖叫,手中的照片脱手飞出,像一片枯叶般飘落在地。她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镜中的女人身影,在她尖叫的瞬间,如同被搅动的浑浊水面,扭曲、模糊,最终消散,只留下她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那双瞪大的、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

    地下室的寒意瞬间变得刺骨。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楼梯,逃离了那个被照片和镜子诅咒的空间,沉重的关门声在地下室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林夏喘不过气。墙壁渗血、深夜异响、邻居的警告、地下室那张与自己酷似的婴儿照片、镜中一闪而过的陌生女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她必须找到答案,否则她怀疑自己真的撑不过老太太口中的三个月。

    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那个急事离开的前房主。她翻出当时签合同时中介留下的一个紧急备用号码,据说是前房主的一位朋友。电话拨通,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感,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您好,请问是周先生吗我是林夏,现在住在梧桐路17号那栋老宅……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静得林夏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流微弱的嘶嘶声。过了足有十几秒,那个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梧桐路…17号…你…你住进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抖得厉害,听着,林小姐,立刻离开那里!现在就离开!那房子…那房子是活的!它在…它在找替身!

    替身什么替身林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发白,周先生,您知道什么那房子里…那照片上的婴儿…

    婴儿!周先生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几乎破音,随即又压下去,变成一种神经质的絮语,红绳…对,红绳…他们用红绳…勒死的…献祭…为了改运…为了…血债…他语无伦次,似乎在和巨大的恐惧搏斗,那是你们林家…百年前造的孽!虐杀亲生的婴儿献祭邪灵!那诅咒…那诅咒像跗骨之蛆,沾上了就甩不掉!一代人…一代人必须死一个!用血…用命去填!否则…否则诅咒就会蔓延…所有知道秘密的…所有靠近的…都得死!

    林家百年前献祭林夏被这爆炸性的信息炸得头晕目眩,周先生,您冷静点!我不明白!您是说,我是那个…那个被诅咒的林家的后代所以…所以轮到我了

    轮到你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某种扭曲的嘲弄,轮到谁…由不得你选!由不得任何人选!它是饿鬼!它要‘吃’!它要血亲!你躲不开的…就像我…就像我躲不开…他的声音骤然低下去,变成一种濒死般的喘息,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它来了…它又来了…那哭声…那红绳…缠着我的脖子…好紧…救…救我…

    周先生!周先生你怎么了!林夏对着话筒大喊。

    回答她的,是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仿佛喉咙被瞬间扼断的呃嗬——声,紧接着,是一阵物体重重倒地的闷响。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一片忙音。

    嘟…嘟…嘟…

    忙音冰冷而空洞,敲打在林夏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骤然冻结的心脏上。周先生最后那声绝望的嘶鸣和倒地的闷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电话断了,但那瞬间的恐怖却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回响。她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地下室照片上那个被红绳缠绕的婴儿面容、镜中女人怨毒的眼神、墙壁渗出的暗红血迹……所有的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紧,拼凑成一个狰狞而绝望的图景——一个跨越百年,以血脉为锁链的死亡循环。

    周先生,知道秘密的人,死了。下一个,轮到她了寒意如同活物,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攀爬,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几天后,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薄薄包裹,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出现在林夏堆满未拆封纸箱的门廊上。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老旧的磁带式录音机,旁边放着一盘没有任何标签的黑色磁带。

    林夏的手指冰冷而僵硬。她盯着那盘小小的黑色磁带,仿佛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周先生最后那声濒死的嘶鸣还在耳边回荡。她几乎是凭着一种自毁般的本能,颤抖着将磁带塞进了录音机的卡槽,按下了播放键。

    机器发出一阵沙哑的、令人牙酸的卷带声。

    然后,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周先生的声音。

    首先灌入耳膜的,是一种非人的啼哭。尖锐、凄厉,仿佛用尽生命所有的力气在嘶嚎,穿透力极强,直刺灵魂深处。那哭声里饱含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怨毒和一种冰冷的、对生者的刻骨仇恨。林夏瞬间捂住了耳朵,那哭声仿佛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太阳穴。

    啼哭持续了十几秒,陡然变得微弱,变成一种上气不接下气、濒临窒息的痛苦抽噎。紧接着——

    呃…呃嗬…嗬…

    是周先生的声音!但那声音已经完全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那是喉咙被彻底扼死前,气管里最后一点气流被强行挤出、摩擦声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这垂死挣扎的声音的,是另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却清晰的吱吱声,像是粗糙的麻绳在皮肉上被死命勒紧、摩擦、绞动。

    林夏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死死盯着那转动的磁带,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抽噎和勒绞声持续了短短几秒,骤然中断。

    一片死寂。

    就在林夏以为这恐怖的录音结束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

    尖利、高亢,充满了无法承受的、崩溃般的恐惧。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她在地下室镜子前看到那张诡异女人脸时,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录音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刻她灵魂深处的恐惧,此刻在这死寂的老宅里无情地播放出来,一遍又一遍。

    啊——!!!啊——!!!

    自己的尖叫声,通过冰冷的机器反复播放,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耳膜和神经。林夏猛地扑过去,疯狂地拍打着录音机上的停止键。机器被她拍得跳了一下,但尖叫声仍在继续,甚至似乎变得更加响亮、更加怨毒。

    停下!给我停下!她歇斯底里地吼叫,手指胡乱地在按键上乱按。终于,不知碰到了哪里,那恐怖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地下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林夏自己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她瘫软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周先生最后的声音,那勒死的声响,还有她自己那被录下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诅咒不是传说,它是活的,它正在步步紧逼。下一个被红绳缠绕脖颈、发出窒息声响的,就是她自己。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无处可逃。

    那盘录下死亡和自己尖叫的磁带,被林夏像扔烫手山芋一样锁进了抽屉最深处。然而,老宅的异变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以一种更加混乱、更加侵入骨髓的方式展开。

    深夜,林夏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墙壁渗血的景象和录音里的声音在黑暗中轮番上演。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惫拖入深渊的边缘,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毫无征兆地灌满了她的鼻腔。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她猛地睁开眼。不是卧室。

    眼前是摇曳的、昏暗得如同鬼火的烛光。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血腥混合的恶臭。烛光勉强照亮一个狭窄、低矮的空间,四周是粗糙的砖墙,墙壁上画满了扭曲怪异的暗红色符号,那些符号像是用未干的血涂抹上去的,在烛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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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一个巨大的、同样用暗红色液体绘制的诡异法阵。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邪恶图案。法阵的中心,一个小小的、裹在褪色襁褓里的婴儿,四肢被四根锈迹斑斑、带着暗黑血痂的长钉,残忍地钉穿在冰冷的地面上!

    婴儿小小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微弱到极致的、如同小猫哀鸣般的嗬…嗬…声。鲜血从钉穿的伤口和襁褓下不断涌出,汇入法阵的沟槽。

    林夏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痉挛,她想尖叫,想呕吐,想闭上眼睛,但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连眼睑都无法闭合。她的视线只能死死地定在那个被钉穿的婴儿身上,看着那小小的生命在绝望的痛苦中一点点流逝。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扑到了婴儿身边。那是一个穿着破旧深色袄裙的女人,头发散乱,面容因极致的悲痛和疯狂而扭曲变形。她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婴儿冰冷发青的小脸,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婴儿毫无生气的脸上。

    儿啊…娘的儿啊…女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又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平静,别怕…别怕…疼就这一下…一下就好了…她的手指突然用力,死死抓住了缠绕在婴儿脖子上的那根染血的粗麻绳!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眼睛,竟直直地、穿透了摇曳的烛光和时空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林夏的脸上!

    看见了女人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完全不属于人类笑容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的啼叫,带着滔天的怨毒直刺林夏的灵魂,林家造的孽!血亲偿!一个都跑不掉!你!你们!世世代代!都逃不掉——!!!

    那疯狂的笑声和诅咒如同实质的尖锥,狠狠刺入林夏的脑海!剧痛瞬间炸开!

    呃啊——!

    林夏的身体猛地从行军床上弹起,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了一把,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如同小溪般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眼前是熟悉的卧室墙壁,没有烛光,没有法阵,没有婴儿,也没有那个疯狂的女人。

    是噩梦吗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向剧痛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湿粘。她拿下来,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看去——指尖一片刺目的猩红!不是撞墙的淤血,是新鲜的、温热的血液!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正从她额头的伤口处弥漫开来。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投向床头那面梳妆镜。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惊恐的脸,额角破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顺着她的太阳穴蜿蜒流下,染红了鬓角。而在她流血的额角旁边,镜面之上,一个淡淡的、穿着深色袄裙的女人身影正缓缓浮现。女人脸上挂着那个刚刚在噩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疯狂笑容,眼神怨毒地盯着镜外的林夏,然后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林夏死死捂住流血的额头,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冰冷的恐惧和剧烈的头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她分不清了。那血腥的法阵,被钉穿的婴儿,疯狂女人的诅咒…是幻觉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透过时空缝隙窥见的景象

    那个婴儿…就是照片上被红绳缠绕的婴儿吗那个女人…就是镜中出现的女人就是…她的先祖

    血亲偿…世世代代…逃不掉…

    那尖利的诅咒声仿佛还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在她的骨头上。

    她逃不掉了。这栋房子,这个血脉的诅咒,已经像毒藤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让她窒息。

    林夏额角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永不闭合的蜈蚣,火辣辣地疼,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噩梦的触感有多么真实。她用厚厚的纱布和帽子遮掩着,像戴着一个屈辱的标记。公司洗手间冰冷的白炽灯下,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眼下乌青的脸,只觉得镜面深处似乎总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她猛地打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驱散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和血腥味。

    林夏你还好吗脸色这么差隔壁工位的李薇抱着一摞文件,关切地凑过来。她是个开朗热心的姑娘,也是林夏在公司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感冒。林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下意识地拉了拉帽檐。

    别硬撑啊。对了,刚才行政部张姐找你,好像复印机又卡纸了,让你过去看看。李薇努努嘴,就在茶水间隔壁那台老古董。

    林夏点点头,强打起精神往茶水间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张姐烦躁的抱怨:这破机器!关键时候掉链子!

    茶水间里弥漫着咖啡和廉价点心的混合气味。那台服役多年的老旧复印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出纸口却一片空白。张姐正用力拍打着机身。

    张姐,我来看看。林夏走过去,按下卡纸清除键。机器内部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齿轮摩擦声,接着,出纸口猛地吐出一张纸。

    不是白纸。

    纸上印着的,赫然是林夏在地下室发现的那张民国林家全家福!照片上那些穿着长衫马褂、旗袍袄裙、面容麻木的人,那个被枯槁老妇人抱着的、被红绳缠绕的婴儿,甚至连照片背面那行偿孽不休的繁体小字都清晰得如同刀刻!

    一股寒气瞬间从林夏的脚底板直冲头顶!这照片的原件明明被她锁在老宅的抽屉里!怎么会出现在复印机上还偏偏被印了出来!

    咦这什么张姐疑惑地拿起那张纸,凑到眼前看了看,眉头立刻拧紧了,谁这么无聊啊印这种阴森森的旧照片放这儿怪瘆人的!她随手就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林夏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废纸篓,仿佛里面藏着噬人的毒蛇。可能…可能是机器故障,印到缓存里的旧文件了。她声音干涩地解释,手指颤抖地检查着机器内部,脑子里一片混乱。

    故障我看是见鬼了!张姐撇撇嘴,行了行了,能用了就行。她拿起需要复印的文件,没再理会那张诡异的照片。

    林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的。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那份复印出来的全家福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临近下班,她收到李薇发来的微信:夏夏,晚上有空吗我新发现一家超好吃的麻辣烫,一起去

    林夏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下。她不想回那个冰冷恐怖的老宅。也许和朋友在一起,能暂时驱散一些阴霾好,下班见。她回复道。

    麻辣烫店里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和辛辣的食物香气暂时驱散了林夏心头的寒意。她和李薇聊着公司的八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吃完后,李薇热情地邀请林夏去她新租的公寓坐坐,看看她布置的小窝。

    李薇的公寓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让人感到安心。林夏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夏夏,你快看这个!李薇献宝似的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精致的木雕摆件,我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好看吧老板说有点年头了……

    林夏的目光落在那个木雕上,笑容瞬间僵死在脸上。木雕的底座上,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黑白照片——正是那张民国林家全家福!照片上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透过木雕,幽幽地投射在她身上。

    李…李薇…这照片…哪里来的林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照片什么照片李薇疑惑地低头看了看木雕底座,哦,你说这个啊买来就有的啊。我觉得挺有复古感觉的,就没拆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看着林夏惊恐欲绝的表情,也紧张起来,夏夏你…你到底怎么了

    林夏无法回答。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绝望感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周先生嘶哑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诅咒就会蔓延…所有知道秘密的…所有靠近的…都得死!

    张姐看到了照片,李薇拥有了带着照片的木雕……她们都被卷进来了!因为她!因为她住进了那栋被诅咒的房子!

    对不起…李薇…我…我得走了!林夏猛地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李薇一脸错愕和担忧地站在原地。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林夏跑得肺叶生疼。她冲回老宅,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诅咒在蔓延!像瘟疫一样!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所有沾染上林家秘密的人,都被无形的红绳套住了脖子!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从抽屉深处翻出那个周先生留下的包裹。除了那盘恐怖的录音带,包裹里还有一叠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文件。她之前被恐惧支配,一直没有勇气仔细查看。

    昏黄的台灯下,林夏颤抖着解开牛皮纸绳。里面是厚厚一沓泛黄的旧报纸剪报、手抄的繁体字笔记、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翻拍照片和一些字迹潦草的分析稿纸。最上面,是一份字迹工整、显然是用心整理过的档案摘要,标题触目惊心:

    《梧桐路17号(原林氏祖宅)百年诅咒调查报告——周明远》

    林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页一页,如饥似渴又胆战心惊地翻看着。

    ……民国十六年(丁卯年)冬,富商林守业听信邪道妖言,为求家宅兴旺、财源广进,于宅内设‘阴童转生血阵’,将其出生仅三月的幼子林宝儿以红绳勒毙,钉穿四肢,取其心头精血献祭邪灵……

    ……仪式未成,反遭反噬。林守业及其妻妾、在场仆役共十一口,于仪式后七日内相继暴毙,死状凄惨,或如自缢,或如溺毙,或如利刃穿心……唯主持仪式的妖道逃脱无踪……

    ……自彼时起,林氏旁支血脉,凡居此宅或与此宅核心秘密产生深刻关联者,其后代必有一人于成年后遭遇‘意外’,死法与其先祖暴毙方式之一吻合,时间间隔约二十至三十年。此谓‘血偿’。若当世血偿未如期完成,诅咒之力将外溢,波及与其血亲接触密切之无辜者,直至完成血偿为止……

    林夏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几行周明远用红笔重重圈出的分析上:

    ……诅咒核心为仪式中被虐杀的婴灵(林宝儿),其怨念因血阵禁锢与血脉牵连,百年不散。血偿实为婴灵索取怨气之本能,亦为维系诅咒存在之‘食粮’……

    ……当代林氏血脉居住者:林夏(女,二十五岁)。其母系一支为林守业三弟之后,迁居外省,至林夏因工作返城租住祖宅,重续诅咒……

    ……关键:林夏即为当代指定之‘血偿’祭品。血偿之期迫近,诅咒外溢征兆已现(参见附件:近期关联者异常事件记录)……

    档案的最后,附着几张模糊的翻拍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年轻男子站在老宅门口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林文轩,摄于民国三十五年秋。林夏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上,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那张脸的轮廓,分明和周先生(周明远)有五六分相似!旁边有周明远颤抖的字迹注释:……祖父林文轩,林守业堂侄。因民国三十五年短暂借住祖宅三月调查族叔暴毙之谜,后虽迁出,仍于三十二岁溺毙于护城河。其诅咒延及吾身……

    林夏手中的档案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她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那渗血的墙壁,深夜的啼哭,地下室照片,镜中的女人,周明远的警告和死亡,自己看到的血祭幻象,诅咒在同事朋友间的蔓延……

    她不是无辜的租客。她就是这延续百年的恐怖循环中,早已被标记好的、这一代的祭品。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开启新一轮血祭的钥匙。而周明远……他并非单纯的调查者,他和他祖父一样,也是被诅咒缠绕的林家血脉!他接近这栋房子,试图调查甚至破除诅咒,最终也成了诅咒的牺牲品。

    祭品…她就是那个祭品。冰冷的字眼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夏的神经。周明远的档案如同最后的判决书,抽走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她蜷缩在冰冷的书房椅子里,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无数窥伺的眼睛。每一次风吹过老宅腐朽窗棂的呜咽,都像是那婴灵饥饿的啼哭。她逃不掉的。这栋房子,这血脉的诅咒,早已和她融为一体。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浑浑噩噩,夜晚是清醒的折磨。墙壁渗血的频率越来越高,那暗红的痕迹如同活物般在壁纸上蔓延,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腥气。深夜阁楼的啼哭不再是幻觉,它变得清晰、怨毒,穿透层层楼板,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冰箱里开始出现无法解释的东西——腐烂发黑的水果,带着泥土和腥气的动物内脏,有一次甚至是一小截缠绕着红绳的、不知是什么的指骨。镜中的女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那张绝望而怨毒的脸,有时几乎要贴到镜面,嘴唇无声地开合,重复着那句刻骨的诅咒:逃不掉…偿孽…

    林夏的精神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她开始整夜开着所有的灯,抱着膝盖蜷缩在客厅中央唯一她觉得安全一点的地毯上,拒绝靠近任何一面镜子。手机被她扔得远远的,她害怕里面会再次传出自己或周明远的尖叫。食物和水消耗得很少,她感觉自己像一株正在枯萎的植物。同事张姐和李薇都联系过她几次,语气担忧,但她不敢接,更不敢见。周先生档案里诅咒外溢那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不敢再靠近任何她在乎的人。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这无休止的恐惧彻底吞噬,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时,一个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幽幽响起。

    不是来自空气,更像是直接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中响起。沙哑、疲惫、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林…夏…

    林夏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抱紧自己,惊恐地环顾四周。客厅里只有惨白的灯光和家具投下的扭曲阴影。没有人。

    是我…周明远…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仿佛耗尽了力气,别怕…我…没有恶意…

    林夏的牙齿咯咯打颤:周…周先生你…你在哪你不是…

    死了…对…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虚无感,但我…没有完全…消散。我的…一部分…被它…被这诅咒…困住了。困在这栋…房子里。困在…它的循环里。

    你想干什么林夏的声音尖利起来,充满了警惕。

    帮你…也是…帮我…周明远的残魂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执拗,诅咒…必须…终结。不能再…拖下去了…下一个…下一个被它吞噬的…就是你了…然后…它会更强…波及更广…

    终结怎么终结林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充满了绝望的怀疑,档案里说…血偿是必须的!除非…除非我死

    不…不完全是…周明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规则…它…有自己的规则…血偿…需要…血脉…需要…怨恨…需要…仪式…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祖父…我…我们…都想…反抗…但…不够…不够彻底…

    什么意思

    献祭…需要…自愿…或者…被强迫的…怨恨…周明远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瞬,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但…还有一种…更‘美味’的…祭品…是…自愿牺牲的…血亲…带着…解脱的…执念…而非…怨恨…这…会…撑爆它…打乱…循环!

    林夏的心脏狂跳起来:自愿牺牲血亲你是说…

    我…林文轩…是我祖父…我…也是…林家的…血脉…周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我的身体…死了…但我的魂…还带着血脉的…印记…它…它依然渴望着…吞噬我…尤其…当我…自愿…走入…那个…仪式…

    你…你要代替我林夏难以置信。

    不是…代替…是…逆转…周明远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残存的能量正在飞速流逝,它需要…血偿…我们就…给它一个!但…给它…一个…它‘消化’不了的!一个…自愿牺牲…带着…解脱意愿的…祭品!让它…被撑破!让循环…断裂!但…这需要…你的…配合…需要…在它…最渴望…最强大的…时刻…在…血祭之夜…重启…仪式…

    林夏呆住了。周明远的意思无比疯狂——利用诅咒本身的规则,在它力量最强的血祭仪式上,主动献祭他自己这个自愿牺牲的血亲残魂,以此作为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从内部炸毁诅咒的循环!

    代价,就是周明远残魂的彻底湮灭。

    为…为什么林夏的声音干涩无比,你…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周明远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强烈的情绪,是深沉的痛苦和愧疚,为了…我祖父…为了…那些…被拖进来…无辜死去的人…为了…结束…这百年的…噩梦!也…为了…赎罪…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我的调查…我的好奇…也…加速了…诅咒…害死了…更多人…包括…我自己…林夏…时间…不多了…下一个…血月…就是…它…力量…最盛之时…也是…唯一的…机会…你…愿意…配合我吗

    死寂。客厅里只有林夏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凝固的墨汁。恐惧依然冰冷,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在她死水般的心底翻涌。一个魂飞魄散,一个九死一生。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周明远用最后的存在押上的赌注。

    ……好。林夏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我,该怎么做。

    周明远的声音消失了片刻,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紧接着,一段复杂而诡异的仪轨步骤、需要的特定物品(包括那盘录音带、地下室照片的原件、沾染过墙壁血渍的碎布等)以及精确的时间节点,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灌入了林夏的脑海。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血月之夜,就在三天之后。

    接下来的三天,林夏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中麻木地行动。她按照周明远残魂的指示,收集着那些令人作呕的仪式物品:刮下墙壁上干涸发黑的血痂,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泛黄的民国全家福从相框里取出,找出那盘录有死亡和尖叫的磁带,甚至从冰箱里取出那截缠绕着红绳的、冰冷滑腻的指骨……每一次触碰这些物品,都有一股阴寒的怨气顺着指尖侵入她的身体,让她几欲呕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只是机械地执行。

    血月之夜的傍晚,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而压抑的暗红色,仿佛被巨大的伤口流出的污血浸透。老宅内部的气温骤降,如同冰窖。墙壁上的血渍不再是缓慢的渗透,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壁纸上蜿蜒流淌,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溪流,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空气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哭泣和怨毒的诅咒呢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疯狂的背景噪音。门窗紧闭,但刺骨的阴风却在室内凭空卷起,吹得烛火疯狂摇曳,投下张牙舞爪、不断扭曲变幻的鬼影。

    林夏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坐在冰冷的地下室中央。这里已被她按照周明远的指示清理出来。地面中央,用收集来的、混合了周明远生前血液(档案中残留的一小瓶)和林夏自己指尖血的粘稠液体,歪歪扭扭地复刻出那份档案中描绘的阴童转生血阵。阵图复杂诡异,在几盏惨白应急灯的光线下反射着暗红的光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截缠绕红绳的指骨、林夏的几缕头发、还有那张泛黄的林家全家福,被分别放置在阵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那台老旧的录音机摆在阵图边缘,像一只沉默的、等待吞噬的怪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地下室里的阴寒之气越来越重,墙壁上凝结出细小的、带着血色的冰晶。怨毒的哭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嘴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嘶嚎。阵图边缘的空气开始不自然地扭曲,如同高温下的柏油路面,一道道半透明的、穿着不同年代服饰的惨白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若隐若现——是林家的历代亡魂!他们的眼神空洞死寂,却又饱含着对生者的无尽怨毒。

    林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死死盯着阵图中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额角的旧伤在阴气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血丝。

    午夜零点。窗外暗红的血月攀升至中天,光芒透过地下室那扇狭小的气窗,在地面投下一道诡异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红光。

    就在红光触及阵图核心的瞬间——

    呜——!!!

    一阵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啸声骤然在地下室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着撕裂一切的怨毒和磅礴的阴冷力量!所有的应急灯同时爆裂!地下室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地面那血阵的线条和血月投下的那道红光散发出微弱而妖异的光芒。

    阵图中心,红光最盛之处,空间剧烈地扭曲、塌陷!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传来!林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抽离出去,灵魂都在震颤!

    红光之中,一个极其矮小的、被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那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翻腾着,隐约可见一个婴儿扭曲的轮廓。无数条暗红色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绳索从那小小的黑影中狂乱地伸出,如同毒蛇般在空中舞动、延伸,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和贪婪,猛地向跪在阵图边缘的林夏缠卷而来!

    婴灵!诅咒的核心本体!

    林夏的瞳孔骤然缩紧!冰冷的死亡触感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阵图边缘那台一直沉默的录音机,突然自动启动了!

    沙沙…沙沙…

    卷带的噪音响起。

    紧接着,播放出的却不是林夏的尖叫或周明远的垂死声。

    林…夏…就…是…现在!

    周明远的声音!不再是脑海中虚无的意念,而是真真切切地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这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地下室内狂暴的怨灵尖啸!

    随着这声音响起,在录音机上方,一道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骤然浮现!正是周明远!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解脱。他残存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主动地扑向了阵图中心——扑向了那无数条卷向林夏的、由婴灵怨念所化的血色绳索!

    不——!!!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狂暴、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尖啸从婴灵的黑影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扭曲变形,仿佛进食的野兽突然被硬塞进一块滚烫的烙铁!

    缠绕向林夏的血绳骤然停顿,紧接着,如同嗅到了更美味也更危险的猎物,猛地调转方向,以比之前更迅猛、更疯狂的速度,向主动扑来的周明远的残魂光影缠绕而去!

    噗嗤!噗嗤!

    如同烧红的铁链烙进冰雪!暗红的血绳瞬间将周明远那本就微弱的光影死死缠住、勒紧!血绳上腾起一股股带着焦臭味的黑烟!周明远的光影在血绳的缠绕下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从光影中传出。

    林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看到周明远那模糊的面容转向她,似乎在无声地催促。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充满口腔。剧痛让她濒临崩溃的精神猛地一振!她按照周明远灌输给她的仪轨,双手颤抖着,却无比用力地抓起地上那张泛黄的林家全家福,狠狠地将它按向阵图中心,按向那个被血绳缠绕的婴灵黑影!同时,她将口中混合着唾液的舌尖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阵图中心和周明远被缠绕的光影喷了出去!

    嗬——!!!

    被血绳缠绕的婴灵黑影和正在被吞噬的周明远光影,同时被这蕴含着林夏血脉气息和决绝意志的舌尖血喷中!

    嗤——!!!

    如同滚油泼雪!阵图中心爆发出刺目的、混杂着暗红与惨白的光芒!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能量瞬间在地下室炸开!

    轰!!!

    巨大的冲击波将林夏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无数亡魂的尖啸声达到了顶点,尖锐得仿佛要刺穿耳膜,却又在下一秒如同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林夏被狂暴的能量狠狠掀飞,后背撞上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痛和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尖锐的亡魂厉啸、能量爆裂的轰鸣、还有那婴灵最后不甘的、充满错愕的尖嚎,混杂成一片毁灭性的噪音,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光芒的核心,那由无数暗红血绳构成的、紧紧缠绕着周明远残魂的茧,在混合了林夏舌尖血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雕,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周明远那微弱的光影在茧的中心爆发出最后一点明亮到极致的光,那光芒中透着一股决绝的、释然的平静。紧接着——

    嘭!!!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

    血茧猛地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道刺眼的、纯净的白光如同利剑般从茧的裂缝中迸射而出,瞬间撕裂了粘稠的黑暗!缠绕的血绳寸寸断裂、崩解,化为细碎的血色光点,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火星,瞬间被那爆发的白光吞噬、湮灭!

    被白光刺中的婴灵黑影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尖鸣,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遇到烈阳的晨雾,剧烈地翻腾、蒸发,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耀眼的白光之中!

    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地下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林夏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应急灯早已全部爆裂,只有窗外血月的红光,透过小气窗,在地面上投下一小片微弱而诡异的暗红色光斑。

    光斑照射的地方,空无一物。没有血阵,没有亡魂,没有婴灵。只有地面上残留着一些焦黑的、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勾勒出曾经那个邪恶阵图的轮廓。

    结束了

    林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席卷了她。诅咒…真的被打破了周明远…他最后那点光芒…

    她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下室坐了多久,直到窗外血月的暗红光芒开始褪去,一丝灰白的天光艰难地透进来。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爬出地下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老宅死寂无声。墙壁上那些蜿蜒的血迹消失了,只留下深色的、仿佛被水浸泡过的污渍。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阴冷感也淡了许多,只剩下老房子本身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宁静笼罩着这栋房子,仿佛它耗尽了所有的邪恶,只剩下疲惫的空壳。

    林夏没有力气再去查看其他房间。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简单地收拾了几件必需品,塞进一个背包。她甚至不敢回头看这栋吞噬了太多生命和灵魂的房子,跌跌撞撞地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划痕的大门,走进了外面微凉的晨风里。

    阳光有些刺眼。她拦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报出了一个朋友在市区的空置小公寓地址。朋友在外地工作,钥匙一直寄放在她这里。此刻,那里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

    小公寓在十七楼,阳光充足,装修现代简约,与梧桐路17号的老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林夏把自己扔在柔软的沙发上,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漱,就那么蜷缩着,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没有噩梦,没有啼哭,只有一片沉重的、近乎死亡的黑暗。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被窗外城市车流的喧嚣声吵醒。

    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是新房子特有的淡淡气味。林夏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这个明亮整洁的空间,老宅地下室的黑暗、血光和那震耳欲聋的爆鸣,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荒诞的噩梦。

    也许…真的结束了

    她需要一些正常生活的感觉。她起身,走向卧室的衣柜,准备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衣柜是嵌入式的,推拉门。她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把手。

    就在她拉开衣柜门的瞬间——

    一缕暗红色的、细长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叠放整齐的毛衣上面。

    是一根红绳。

    粗糙的,染着陈旧暗红色泽的麻绳。和她在地下室照片上看到的,和缠绕在那截指骨上的,和周明远描述中勒死婴儿的…一模一样!

    嗡——!

    林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和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彻底击得粉碎!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衣柜里那根刺目的红绳,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恶魔!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械启动的电流声。

    沙沙…沙沙…

    声音来自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背包。那台老旧录音机的卷带声!

    林夏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地转过头。

    只见背包的拉链不知何时自己滑开了一道缝隙。那台老旧的录音机,正从缝隙里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

    然后,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录音机的播放键,自己缓缓地、无声地,按了下去。

    沙沙声停止。

    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一个熟悉无比、沙哑疲惫、带着无尽空洞和一丝诡异平静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喇叭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阳光明媚、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的公寓客厅里:

    我们赢了,但代价…是什么

    录音机里周明远那空洞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公寓里所有的暖意,阳光也变得苍白刺骨。林夏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初是细微的,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继而越来越剧烈,带动着整个身体都筛糠般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深处挤出来,闷闷的,带着绝望的嘶哑。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被彻底碾碎希望后,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无声的悲鸣和冰冷的战栗。

    赢了吗那根躺在干净毛衣上的红绳,像一条盘踞的毒蛇,冰冷地嘲笑着这个念头。周明远最后的声音,那句关于代价的疑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代价是什么是周明远魂飞魄散的彻底湮灭是她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惧还是…这诅咒根本未曾被真正终结,它只是暂时蛰伏,或者…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已经悄然更换了宿主

    林夏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近乎崩溃的惊惶。她死死盯着那台静静躺在地板上的老旧录音机,仿佛那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录音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坚硬的墙壁!

    砰!哗啦——!

    塑料外壳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磁带被巨大的力量扯断,黑色的磁带条如同扭曲的肠子般散落出来,缠绕在破碎的零件上。录音机彻底毁了,变成一堆无用的垃圾。

    她喘息着,看着那堆碎片,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但心底的冰冷和空洞却丝毫没有减少。她转身冲回卧室,冲到衣柜前,发疯般地抓起那根暗红色的粗麻绳,想要将它撕碎、扯断!但那绳子异常坚韧,无论她如何用力撕扯、甚至用牙齿去咬,都纹丝不动,只在她的掌心留下深深的勒痕和火辣辣的疼痛。

    她像扔掉一条毒蛇般将红绳狠狠甩开。绳子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盘成一圈,那暗红的色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林夏背靠着衣柜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根静静躺在地上的红绳。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卧室的窗户。窗外,城市在下午的阳光中运转,车流如织,行人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充满生机。

    然而,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墨汁,正从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缓慢而坚定地弥漫开来,将她刚刚逃离的那个血色漩涡,与眼前这个看似安全的阳光世界,悄然连接在了一起。

    代价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根红绳,或者别的什么,一定还在某个地方。而那个关于代价的问题,像一个永恒的诅咒,将永远悬在她的头顶,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看似安全的瞬间,无声地提醒着她。

    阳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后残余的、细微的抽泣声,和那根静静躺在地上的、暗红色的粗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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