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一直下。高桥凉站在月影温泉旅馆门前，黑伞上的水珠连成线。木制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月影二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有人吗
无人应答。
高桥收起伞，推门。门没锁。玄关昏暗，只有一盏纸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木地板在他脚下呻吟。
森田是我，高桥。
沉默。只有雨声。
高桥皱眉。森田的邀请函上写着有要事相商，却没说明具体内容。他们曾是警校同学，后来森田辞职继承家业，开了这家温泉旅馆。十五年未见。
打扰了。
他脱下湿漉漉的皮鞋，换上门口的草鞋。走廊幽深，两侧的和纸拉门紧闭。空气中有霉味，混合着硫磺的气息。
森田先生
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高桥转身。年轻女子站在楼梯口，和服素净，面容苍白。
我是前台中岛美雪。她鞠躬，您是...
高桥凉。森田邀请我来。
美雪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森田先生...不在。
不在
三天前出门，没回来。她递出一封信，他留下这个，说如果高桥先生来了就交给您。
高桥拆信。只有一行字：
查清二十年前的真相。小心雪女。
什么意思高桥抬头，美雪已经不见了。
雨声渐大。
晚餐时，高桥见到了其他住客。
餐厅里只有三桌人。最里面是一对老夫妇，安静地吃着茶泡饭。中间是戴眼镜的年轻男子，面前摊开一本书。靠窗的位置，一个女人带着约莫七八岁的女孩。
您的晚餐。美雪端来一碗山药泥荞麦面。
旅馆就这些人高桥问。
旺季刚过。美雪微笑，现在淡季。
森田去哪了
美雪的笑容僵住。不清楚。他...经常出门。
报警了吗
森田先生留了字条，说去拜访朋友。美雪低头，不算失踪。
高桥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
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年。美雪突然压低声音，高桥先生，您真的是警察吗
曾经是。高桥眯起眼，森田告诉你的
美雪点头。他说...如果发生什么事，可以信任您。
已经发生了什么
美雪刚要开口，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来自温泉方向。
高桥冲出去。走廊尽头，温泉入口处，一个穿浴衣的女人瘫坐在地——是那个带孩子的住客。
怎么了高桥问。
女人颤抖着指向男汤。里...里面...
高桥拉开布帘。温泉雾气缭绕。池边，一个人影俯卧。
不，不是俯卧。是跪着。上半身浸在水里。
高桥走近。是个男人，旅馆的清洁工佐藤。后脑有伤口，血丝在水中扩散。最诡异的是他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死了。高桥检查脉搏后说。
美雪跟进来，捂住嘴。天啊...
报警。现在。高桥命令，谁都别碰现场。
他环视温泉。传统日式风格，岩石砌成的池子，水面飘着几片红叶。雾气中，墙上有什么在反光。
高桥凑近。墙上用血画着一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是雪花形状。
这是什么他问。
美雪脸色煞白。雪...雪女的标记。
雪女
传说中的妖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会引诱旅人至死。
高桥打量他。您是
藤原浩。民俗学者。男子推了推眼镜，来研究当地传说的。
巧合高桥冷笑，命案发生时正好有个民俗学者在场。
藤原不以为意。这旅馆本就以雪女传说为卖点。森田先生特意宣传过。
高桥看向美雪。旅馆有监控吗
只有大堂和门口有。
把所有人叫到大堂。在警察来前，谁也别离开。
雨更大了。敲打着屋顶。
山形县警来得很快。带队的是佐佐木巡查部长，三十出头，眼神锐利。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两小时前。佐佐木检查完尸体说，后脑遭重击，但死因是溺水。被击昏后按入水中。
高桥点头。凶器
没找到。可能是石头之类的钝器。佐佐木皱眉，奇怪的是这个姿势...
像某种仪式。高桥说，还有墙上的符号。
佐佐木叹气。这地方...有历史。
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这一带发生过连环杀人案。五名受害者，都是男性，死在温泉或溪流边。佐佐木压低声音，尸体姿势都很诡异，就像...献祭。
高桥脊背发凉。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案子成了悬案。佐佐木看着尸体，这是第六起。手法几乎一样。
森田知道这事吗
当然。他家旅馆当时刚开业，受了不少影响。佐佐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您和森田先生什么关系
老同学。高桥拿出森田的信，他邀请我来，却失踪了。
佐佐木读完信，表情凝重。小心雪女...当年每个案发现场都发现了类似的符号。
不是巧合。高桥说，森田想告诉我什么。
他们回到大堂。住客们坐立不安。
各位，佐佐木宣布，今晚谁去过温泉
无人应答。
请配合调查。高桥补充，这对找出凶手很重要。
老夫妇中的丈夫开口：我们七点就回房了。看电视。
能证明吗佐佐木问。
NHK的大河剧，今晚播第三集。老太太说，我们一直看到九点。
藤原举手：我在房间看书。没人能证明。
带孩子的女人声音发抖：我...我带小樱去女汤泡澡。八点左右回来的。
佐藤先生最后出现在什么时候高桥问美雪。
晚餐后，大约七点半。美雪回忆，他说去清理温泉...
高桥注意到藤原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那是什么
藤原展示纸页。是墙上的符号，但更精细。雪女的标记。古代山民用来祭祀雪女，祈求冬季平安。
迷信。佐佐木嗤之以鼻。
在这片山区，传说很有力量。藤原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对相信的人。
高桥突然想起什么。美雪小姐，森田的房间在哪
二楼尽头。但...
高桥已经上楼。门锁着。他用力一撞，门开了。
房间整洁得异常。床铺平整，书桌上只有一盏台灯和一本笔记本。高桥翻开笔记本。
大部分是旅馆的日常记录。但最后一页，森田潦草地写着：
她们回来了。美雪知道太多。佐藤不可信。高桥是唯一能阻止悲剧重演的人。记住：雪女不是传说。
日期是三天前——森田失踪当天。
高桥合上笔记本。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远处的雪山。
像一张苍白的女人脸。
高桥合上森田的笔记本。窗外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墙上的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森田站在旅馆门前，身旁是几个模糊人影。
其中一人，像极了楼下的藤原浩。
高桥迅速拍下照片。回到大堂，佐佐木正在盘问住客。
所有人都在这了高桥问。
除了那对老夫妇。佐佐木压低声音，他们说身体不适，回房休息了。
高桥看向窗外。暴雨变成了雪。这种季节下雪
山里天气多变。美雪递来热茶，尤其是...雪女出现的时候。
她的手指冰凉。
美雪小姐，高桥直视她的眼睛，森田说你知道些什么。
美雪手中的茶盘轻颤。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笔记本上写着美雪知道太多。高桥逼近一步，关于什么佐藤还是二十年前的命案
茶杯翻倒。热水溅在榻榻米上。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美雪突然激动，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事。
藤原突然插话：这地方流传着一个故事。二十年前，五个年轻人在这座山上...做了不该做的事。
什么不该做的事佐佐木问。
藤原推了推眼镜。他们亵渎了雪女的神社。
高桥注意到带孩子的女人抱紧了女儿。妈妈，我害怕。女孩小声说。
没事的，小樱。女人抚摸女孩的头发，但自己的手在发抖。
亵渎神社高桥追问。
据说他们在神社喝酒作乐，还...烧了神社的木牌。藤原说，之后五年，五人相继死去，都死在水中，姿势如同献祭。
佐佐木皱眉。档案里只有五起命案。
因为第六个人...消失了。藤原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有人说他被雪女带走了。
大堂陷入沉默。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高桥突然起身。我要再看一遍现场。
温泉区已被封锁。佐藤的尸体刚被运走，水面还飘着几缕血丝。
高桥戴上手套，检查池边岩石。一块石头上沾着暗红——凶器
他蹲下身。石头缝隙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一枚纽扣。样式老旧，像是从和服上掉下来的。
发现什么了佐佐木走过来。
高桥收起纽扣。没什么。
回到大堂，住客们已被允许回房。只有藤原还坐在壁炉前看书。
不休息吗高桥坐到他旁边。
习惯了熬夜。藤原合上书，《东北地区妖怪志异》。高桥先生不信雪女的存在吧
我信的是证据。高桥盯着他，比如，你和森田是旧识
藤原表情不变。何以见得
照片。二十年前的。高桥拿出手机，你是那五个人之一
藤原突然笑了。六个人。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因为你是凶手
因为我相信。藤原的眼睛反射着火光，雪女需要祭品。二十年前的五人亵渎神社，必须赎罪。
所以你杀了他们
不。藤原摇头，我只是...执行仪式。真正的凶手是雪女。
高桥冷笑。装神弄鬼。佐藤为什么死
他不是第一个。藤原压低声音，三天前，森田已经...献祭了。
高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去后山看看吧。藤原不为所动，瀑布下的水潭。你会找到...答案。
高桥松开手。你被逮捕了。
以什么罪名藤原微笑，讲鬼故事吗
高桥转身找佐佐木，却发现他正在接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高桥问。
佐佐木挂断电话。山下的路被雪崩封了。增援最早明天才能到。
那就先拘留藤原。
凭什么佐佐木摇头，没有证据。纽扣那能证明什么
高桥咬牙。至少看着他。
我会的。佐佐木点头，你去休息吧。明天再查。
高桥回到房间，却无法入睡。森田的笔记本、藤原的话、那枚纽扣...碎片在脑中旋转。
他翻身起床，决定搜查藤原的房间。
走廊漆黑。雪打在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抓挠。
藤原的房间在二楼拐角。锁着。高桥用信用卡撬开门锁。
房间整洁异常。床上没睡过的痕迹。书桌上摊开着几张纸——旅馆的平面图，某些区域被红笔圈出。
地下室高桥不记得旅馆有地下室。
他继续搜查。衣柜里，一件深蓝色和服挂在最里面。高桥检查袖口——少了一枚纽扣。
和温泉里发现的那枚一致。
突然，走廊传来脚步声。高桥迅速躲到门后。
脚步声停在门前。门把手转动...
高桥屏住呼吸。
高桥先生是美雪的声音。
高桥松了口气，开门。你怎么...
美雪脸色惨白。佐佐木警官...他不见了。我听到楼下有动静...
高桥抓起外套。带我去。
他们来到一楼储藏室。门虚掩着。高桥推开门——
佐佐木仰面倒地，胸口插着一把冰锥。已经断气。
天啊...美雪捂住嘴。
高桥检查尸体。还是温的。刚死不久。
储藏室深处，一扇暗门敞开着，通往向下的楼梯。
地下室高桥问。
美雪颤抖着点头。森田先生...禁止我们下去。
高桥拿起佐佐木的配枪。在这等着。报警——用座机试试。
不！美雪抓住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这里...不安全。
他们沿着石阶下行。空气越来越冷，呼出的白气在电筒光中缭绕。
地下室是个巨大的天然洞窟，中央是个水潭。四周点着蜡烛，墙上画满雪女符号。
水潭边，五块石碑围成一圈。每块碑前摆着一样物品：手表、钢笔、眼镜...
这是...高桥走近。
祭坛。美雪声音发抖，五个受害者...的遗物。
高桥电筒扫过石碑。第五块碑前是空的——本该放着什么
森田。第六个人。
水潭突然泛起涟漪。一个黑影浮上水面。
高桥的电筒照过去——
森田的脸。惨白，浮肿，双眼大睁。死了至少三天。
不！美雪瘫坐在地。
高桥扶住她。我们得离开这。
身后传来掌声。
藤原站在台阶上，手持一把长刀。真感人。老友重逢。
你杀了森田。高桥挡在美雪前面。
我给了他荣耀。藤原微笑，成为雪女的祭品。
疯子。高桥慢慢摸向腰后的枪。
藤原摇头。放下枪，高桥先生。否则小女孩会死。
高桥僵住。什么
藤原侧身。带孩子的女人被推了进来，刀架在她脖子上。推她的是——那对老夫妇中的丈夫。
你们...高桥瞪大眼睛。
二十年前的参与者。藤原说，最后两个活着的...直到今晚。
老妇人咯咯笑起来，声音年轻得诡异。她扯下假发和皱纹面具——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中村佳子。藤原介绍，神社巫女的后代。她的祖母...是雪女的化身。
高桥的枪指着藤原。放她们走。你的目标是我，对吧
聪明。藤原点头，森田选中你来结束这一切。但仪式必须完成——七个祭品。佐藤是第五个，佐佐木第六个...
美雪是第七个高桥问。
藤原笑了。不。是你。
高桥扣动扳机。咔嗒——没子弹。
佐佐木的枪我早处理过了。藤原挥刀上前。
高桥推开美雪，抄起地上的铁锹迎战。金属碰撞，火花四溅。
为什么现在重启杀戮高桥边退边问。
因为雪女苏醒了！藤原眼中闪着狂热，二十年前的血没满足她。现在需要更多！
高桥被逼到水潭边。森田的尸体近在咫尺，眼睛似乎正盯着他。
突然，一声尖叫。中村佳子倒下了，胸口插着冰锥。小女孩小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另一把冰锥。
妈妈...不是妈妈。小樱的声音变得诡异，妈妈三年前就死了。
藤原大笑。完美的容器！雪女大人！
小女孩的身体开始扭曲，皮肤变得惨白，黑发延长到地面。室温骤降。
现在，仪式完成。藤原跪拜。
高桥知道子弹没用。他看向森田的尸体——手中似乎攥着什么。
趁藤原跪拜，高桥扑向水潭，从森田僵硬的手指间扯出一张符纸。
藤原暴怒，挥刀砍来。高桥翻滚避开，将符纸按在扑来的小樱额头上。
一声非人的尖叫。小樱后退，皮肤冒出青烟。
破魔符！藤原震惊，森田怎么会有...
高桥不给机会，铁锹猛击藤原手腕。长刀落地。
结束了。高桥扼住藤原喉咙，二十年前是你杀了那五人，对吧什么雪女，全是你的妄想！
藤原狞笑。看看你身后。
高桥回头。小樱已不见踪影。水潭中央，漩涡形成，一个白衣女人缓缓升起——长发遮面，指甲如冰锥。
高桥本能后退。藤原趁机挣脱，捡起长刀。
现在你相信了藤原狂笑。
高桥看向手中的符纸——只剩一角。没用了。
雪女飘向美雪。第七个...藤原吟诵。
高桥突然想起什么，冲向祭坛，将五件遗物全部扫入水潭。
水面沸腾。雪女尖叫，身形开始扭曲。
不！藤扑来，你毁了仪式！
高桥与他扭打在一起。两人滚入水潭，刺骨的寒冷瞬间贯穿全身。
藤原掐住高桥脖子，将他按入水中。死吧！和森田一起！
高桥挣扎间抓住森田的尸体，从他口袋里摸出什么——一把小刀。
他全力刺向藤原腹部。
藤原松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伤口。为什么...雪女大人...
潭水被血染红。藤原沉了下去。
高桥爬上岸，浑身发抖。美雪拉着他逃离地下室。
回到一楼，旅馆在震动。雪从门窗缝隙涌入，形成人手的形状。
走！高桥拉着美雪冲向大门。
门被雪封住了。身后，雪女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浮现。
高桥踹开厨房后门。暴风雪扑面而来。
他们跌跌撞撞跑向树林。身后，旅馆的屋顶塌陷，雪女的长啸回荡在山谷。
三天后，搜救队找到了昏迷的高桥和美雪。他们说，月影旅馆被雪崩彻底掩埋，无人生还。
高桥在医院醒来时，窗外又下雪了。
护士递给他一封信。在您外套里发现的。
泛黄的纸，森田的笔迹：
高桥，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仪式被打破了。藤原疯了，他以为自己在侍奉雪女，其实只是在满足杀戮欲望。二十年前的五人确实亵渎了神社，但罪不至死。我收集了他们的遗物，试图平息怨气，却成了藤原的目标。符咒在《古事记》第217页。愿神明宽恕我们所有人。
高桥望向窗外。雪地上，似乎有个小小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床头柜上的电视正播放新闻：
...山形县罕见暴雪导致多起事故。今晨，一名五岁女童在数十公里外的村庄被发现，自称小樱，但户籍查无此人...
高桥关掉电视。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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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