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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七次死亡,魂消魄散。当时间流速突然加快三倍,沈砚在解剖室镜子里,看见自己额角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这是他第三次死在黑帮的伏击枪下。

    楼下红月酒吧,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用银叉碾碎一杯血腥玛丽,眼尾朱砂痣随着冷笑轻颤:‘周队刚发来1998年旧案的尸检报告,你爸的贪污账本,和我爸的缉毒档案,用的是同一种墨水。

    而监控器里,戴金丝眼镜的女人正将致幻剂注入他的咖啡杯,嗓音甜得像淬了毒:‘第三次了,沈侦探。

    你猜,第七次轮回结束时,你是能找到真凶……还是会彻底忘了,谁才是你该保护的人

    重案组刑警革职成私家侦探,他伪造证据威胁嫌疑人,却宁肯被打残也不碰无辜者一根汗毛;缉毒警遗孤藏在酒吧当风情老板娘,她陪醉汉调笑时袖中藏着微型相机,墨绿旗袍下缝着父亲未结案的半张照片。

    他们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直到沈砚在第一次轮回里,看着苏绛被乱刀捅死在巷口;直到苏绛在第二次轮回里,听见他趴在她尸体上呢喃:‘这次,我一定找出1998年的局。

    可当第三次死亡来得更快更狠,当周野扔来的档案袋里掉出林湄的死亡证明——那个说‘我永远信你’的前女友,正坐在轮回观测室,用遥控器将时间流速再调快一倍:‘沈砚,你选苏绛的正义,我就送你一场七次死亡的倒计时!

    林湄第二次按下时间加速键时,听见楼下红月酒吧传来瓷器碎裂声。

    监控画面里,沈砚正捏着苏绛染血的旗袍角,喉结滚动着说‘我查’——多熟悉的场景啊,上一世他也是这样,为了那个女人的‘真相’,推开挡在他面前的自己,然后看着她被黑帮拖进后巷。

    所以这一世,她成了轮回的掌控者。

    第一次让沈砚死于旧案目击者的灭口,第二次让苏绛死在他怀里,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死亡,他们连魂魄都不剩——她要让沈砚在每一轮回里,重复品尝‘选苏绛’的代价。

    直到某夜,苏绛踩着高跟鞋推开观测室的门,旗袍开衩处闪过冷光:‘你以为当年是他选了我

    你父亲篡改的账本,你亲手递的致幻剂,1998年那把火……林律师,第七次死亡,该消失的,到底是谁

    1

    红月酒吧的第七夜

    凌晨两点十七分,沈砚的皮鞋跟碾过红月酒吧门口的碎冰。

    他抬手扯松领带,后颈还粘着方才在巷子里追人时蹭的墙灰——那家伙攥着改制企业的假账U盘,从财务室窗口跳出去时撞翻了花盆,泥土混着冰碴子糊了他半条裤腿。

    酒吧里的电子乐震得玻璃幕墙嗡嗡作响。

    沈砚眯眼扫过舞池,在最靠近吧台的卡座找到了目标——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正把半杯龙舌兰往嘴里送,袖口沾着他方才挣脱时拽下的纽扣。

    先生要喝点什么酒保擦着威士忌杯抬头,目光扫过沈砚腰间若隐若现的证件皮套。

    他没接话,径直穿过晃动的人影。

    目标突然呛咳起来,酒杯砸在大理石桌面上,琥珀色液体溅湿了他的白衬衫。

    沈砚的脚步顿住。

    男人的手指抠进卡座皮质,脖颈暴起青筋,原本涨红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

    他踉跄着栽向舞池,额头磕在金属栏杆上,血珠混着冷汗往下淌,嘴角却慢慢渗出诡异的紫。

    让开。沈砚推开试图拦他的服务员,单膝跪在男人身侧。

    指尖按上颈侧——脉搏已经弱得几乎摸不到。

    他捏住男人下巴强迫对方张嘴,舌苔泛着青灰,瞳孔扩散成两个漆黑的洞。

    急性中毒,他脑子里闪过前刑警的专业判断,伸手要翻男人西装内袋,那里应该还装着U盘。

    私家侦探无权介入命案。

    带着茉莉香的阴影罩下来。

    沈砚抬头,看见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倚着栏杆,眼尾的朱砂痣在旋转灯球下像滴凝固的血。

    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敲了敲吧台上的警徽——那是方才他追人时从口袋滑出的,沈先生,三年前重案组沈警官的证件,现在拿来当通行证用

    沈砚的手指在死者衣袋口顿住。

    苏绛,红月酒吧老板娘,他查过她的底。

    前缉毒警苏正山的遗孤,父亲十年前在卧底行动中坠崖,案卷写着意外,但现场少了关键的通讯记录。

    此刻她的笑像浸了蜜,可盯着他的眼神却像在看块带刺的石头。

    死者是改制企业的财务助理,他站起来,与她隔着半米距离,我在查三年前的贪污案,他手里有——

    有什么都等警察来。苏绛转身从吧台下抽出对讲机,墨绿丝绒旗袍下摆扫过他的裤脚,周队的人五分钟到,沈先生要是急着立功,不如先解释解释,为什么你追的人刚好死在我的酒吧

    舞池的灯光突然暗下来。

    沈砚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望着窗外——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像块浸满水的红绸子,糊在玻璃上。

    太阳穴突突跳着,他想起昨夜出警时法医说的话:沈哥,最近三起猝死案死者舌苔都泛青,市局怀疑是新型致幻剂。

    沈先生苏绛的声音突然遥远。

    他扶住吧台,玻璃台面冰得刺骨。

    死者的脸在眼前重叠,紫黑的嘴角咧开,像在笑。

    意识抽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改制企业,致幻剂,苏正山的旧案,父亲的贪污案......这些线头突然缠成了一团。

    沈砚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额角的冷汗浸透了枕头。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12月17日

    07:03——和昨天早晨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抓过手机,通话记录停在昨晚十点,给周野发的改制企业财务助理行踪还在草稿箱里。

    掀开被子,裤腿上的泥渍不见了,后颈的墙灰也没了。

    他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昨天追人时的深灰衬衫,连领口的褶皱都和死亡前分毫不差。

    抽屉里的旧档案被翻得哗啦响。

    1998年沈茂林贪污案的案卷最上面,前财务主管的照片被红笔圈着——那人和昨夜死者有七分相似。

    沈砚的手指捏得泛白,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上一世他追着财务助理进酒吧,对方在舞池暴毙;这一世他在家醒来,时间倒回了24小时前。

    轮回他对着镜子扯出个冷笑,抓起车钥匙时瞥见茶几上的日历——12月17日,和手机日期吻合。

    昨夜的红月,死者的紫唇,苏绛的警告,此刻都像根刺扎在太阳穴上。

    深夜的红月酒吧依然灯红酒绿。

    沈砚站在巷口,盯着玻璃幕墙里晃动的人影。

    这次他没急着进去,手按在腰后的防狼电击器上——上一世他死得太窝囊,连凶手怎么靠近的都没看清。

    沈先生

    背后的风带着冷香。

    他旋身时被人用硬物抵住后颈,剧痛顺着脊椎窜上来。

    意识模糊前,他看见一只戴金丝眼镜的手,镜片反着红月的光,指节上有块淡粉色的旧疤——像极了三年前,林湄为他挡刀时留下的伤。

    你看,女人的声音裹着笑,混着电子乐钻进耳朵,这就是你选的正确。

    沈砚栽倒在雪地里。

    血月在头顶摇晃,这次他没昏过去。

    他数着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眼皮突然变得很沉。

    巷口的路灯闪了闪,灭了。

    2

    轮回观测者的眼镜片

    沈砚是被从窗缝漏进来的风吹醒冻醒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不是第一次被冻醒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在黑暗中泛着幽蓝色的光,显示着12月17日07:03,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就像重锤敲在耳膜上。

    他掀开被子的手在颤抖,指尖触到纯棉被单的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第一次,他追着财务助理进了酒吧,被人从后颈扎了一针;第二次,他留在家里翻看档案,凌晨三点突然呼吸困难,镜子里自己的嘴唇紫得像浸了墨水。

    第三次了。他对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翻身下床时,拖鞋准确地踢到了床底那本旧笔记本——他第一次死亡后,鬼使神差地在床头柜的暗格里塞了一本带锁的本子。

    此刻锁扣上的划痕还很新,是他第二次醒来时用钢笔尖划的,两道划痕代表两次死亡。

    他拉过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桌面上。

    本子摊开的第一页密密麻麻地写着:红月(每月十五出现,前两世死亡日都是十五)、毒尸(紫唇,后颈针孔)、苏绛(第一次死亡前她递酒时指尖微微颤抖,第二次她看见他时瞳孔收缩)、神秘女子(金丝眼镜,指节旧疤,声音像浸了冰的甜酒)。

    最后一行字被重重地画了下划线:林湄

    三年前挡刀时,她右手食指指节被划开的位置,和那道旧疤完全吻合。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周野的未接来电。

    沈砚盯着通话记录里的17日07:02,喉结动了动——前两世这个时间,他还在被冷汗浸湿的梦里。

    他按下回拨键,听筒里很快传来刑侦支队特有的嘈杂声:沈砚你他妈终于接电话了。

    三年前那起女尸案,沈砚翻出压在抽屉最底层的档案,封皮上的灰尘簌簌地落在手背上,死者症状是不是紫绀,后颈针孔,体内检测出未知致幻剂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能听见纸张翻动的脆响:你怎么知道那案子当年定性为自杀,档案早归档了。周野的声音压低了,负责的律师是林湄,她当时刚从国外回来,是个天才法务,后来突然辞职……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现在在哪儿

    改制企业法律顾问。周野顿了顿,沈砚,你最好说清楚——

    谢了。沈砚挂断电话,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窗外的天空泛着青灰色,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深灰色衬衫的领口还留着第二次死亡时挣扎的褶皱。

    这次他没换衣服,把防狼电击器别在腰后,又往口袋里塞了一支从诊所顺来的镇静剂——上一世林湄用的注射器里,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雪是在傍晚开始下的。

    沈砚缩在红月酒吧后巷的阴影里,鼻尖冻得发疼。

    他望着酒吧玻璃幕墙里晃动的人影,喉结动了动——前两世此时,他要么正推开门,要么在翻档案。

    这次他没动,目光锁定在巷口那盏路灯上。

    十点整,路灯准时闪了闪。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细高跟碾过积雪的脆响。

    沈砚屏住呼吸,看着那道身影走进路灯的光圈:米白色职业套装,金丝眼镜片反射着红月的光,右手食指指节上的淡粉色疤痕像一道褪色的月牙——和记忆里在手术室外攥着他衣角的林湄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像。

    你总是选错路,沈砚。林湄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左手从包里摸出一支注射器,玻璃管里的液体泛着幽绿色,第一次追进酒吧,第二次翻旧档案,这次……她歪着头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你该不会以为躲在巷子里,就能看见真相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泛起熟悉的麻痒——是致幻剂的前驱反应。

    他攥紧口袋里的镇静剂,强迫自己开口:你在制造循环。

    林湄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向前走了半步,高跟鞋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皮鞋:三年前,你说会保护我。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可你选了苏绛,选了她父亲的旧案,选了那些破档案……注射器的金属针头在雪光里闪了闪,这一次,你会选我吗

    沈砚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林湄重影成三个。

    他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趁她抬手的瞬间扑了过去。

    两人摔进雪堆时,注射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把镇静剂扎进她肘窝——这是前两世死亡时,他在毒发前最后一秒记住的:致幻剂注射需要时间,而镇静剂……

    第七次,你就没机会了。林湄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猛地抬腿踹在他腰上,借着他吃痛松手的空隙翻身站起。

    雪地上只留下半截被扯断的金丝眼镜腿,和一串迅速被雪覆盖的脚印。

    沈砚撑着墙站起来,后颈的麻痒渐渐消退。

    他弯腰捡起那半截眼镜腿,金属尾端刻着极小的LM——是林湄名字的缩写。

    雪还在下,他望着巷口那盏重新亮起的路灯,突然想起周野电话里没说完的话:……后来突然辞职,有人说她受了刺激,有人说……

    有人说什么

    他摸出兜里的笔记本,在第三页写下:林湄的动机(被背叛)、循环次数(七次)、致幻剂弱点(镇静剂有效)。

    笔尖停顿了片刻,又重重地添了一句:第四次循环,避开巷口伏击。

    雪落在笔记本上,很快融成小水洼。

    沈砚合上本子时,听见酒吧里传来苏绛的笑声,甜得像浸了蜜。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被注射器抵过的压痕。

    这次,他没急着进去。

    3

    墨绿旗袍下的刀锋

    沈砚在巷口站了五分钟。

    雪粒子打在他竖起的衣领上,像极了前两世循环里,林湄注射剂扎进他后颈时的刺痛。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半截眼镜腿,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第三次循环结束时,他终于确认了致幻剂的发作规律:林湄的伏击总在雪夜,总在红月酒吧斜后方的巷口。

    所以第四次,他提前绕到消防通道,从后厨的侧门溜了进去。

    酒吧里的暖气裹着龙涎香扑过来。

    沈砚摘下沾雪的呢子帽,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倚着吧台调莫吉托,发间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眼尾朱砂痣在暖光下像滴凝固的血。

    那是苏绛。

    他记得前两世,自己都是被她的笑声引过去的,可这一世,他的目标在二楼最里间的包厢。

    赵叔今天来得早啊。酒保的声音混着冰块碰撞声传来。

    沈砚顺着声音看过去,穿藏青夹克的老男人正往楼梯上走,后颈有块硬币大的胎记——是老赵,红月酒吧的常客,前两世循环里从不在雪夜出现的人。

    他摸了摸腰间的微型录音笔,跟着上了二楼。

    包厢门虚掩着,隐约漏出几句压低的对话:...清风那边催了三次,这次必须把改制款洗干净。赵哥您放心,粉末验过了,绝对查不出来源。

    沈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弯腰捡起地上半片碎瓷片,指尖在门框上敲了两下:赵叔,苏老板让我给您送瓶三十年的花雕。门开的瞬间,他瞥见茶几上白色粉末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是前两世命案现场常见的伪装物,警方总当普通毒品处理,可这次他闻出了汽油味——那是用来混淆资金流向的标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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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赵的眼神缩了缩,却还是笑着接了酒瓶:小沈啊,怎么不在楼下陪苏老板他的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沈砚注意到他无名指内侧有圈淡白的戒痕——前两世结案报告里,死者老赵是鳏夫,哪来的戒指

    苏老板说赵叔爱喝这口。沈砚把酒瓶递过去,指尖在瓶颈蹭了蹭,听说最近有个叫清风的中间人,专给改制企业办事我一朋友的厂正愁着转制手续,赵叔要是方便——

    叮——

    金属落地声惊得两人同时转头。

    洗手间方向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砚先一步冲过去,门把手上还沾着水,推开门就看见老赵直挺挺倒在瓷砖地上,右手攥着半片袖扣,瞳孔散得像被揉皱的墨纸——和前两世巷口无名尸的死状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苏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砚回头,正看见她蹲下身,指尖快速在老赵衣袋里动了动,再抬起来时,掌心里多了张皱巴巴的纸条。

    他上前半步,靴尖碾住她裙角:0415,苏老板藏得这么急

    苏绛的眼尾挑了挑,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在暖光下泛着珍珠白。

    她没躲,反而凑近他:沈侦探好眼力。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进这酒吧的人指甲轻轻划过他胸前口袋——那里装着林湄的眼镜腿,每晚都死一个,你猜为什么偏偏是你能活下来

    沈砚的后颈又开始麻痒。

    他突然想起前两世死亡时,最后一幕都是苏绛站在尸体旁,手里攥着带血的纸条。

    合作。他说,我帮你查清风,你给我林湄的线索。

    苏绛笑了,朱砂痣跟着颤:聪明。她从手包里摸出张名片,背面用口红写着市立医院药剂科,林湄每周三晚八点去那里取药,致幻剂的原料——她突然收了笑,记住,红月之下,没人是无辜的。

    沈砚捏着名片下楼时,雪已经停了。

    他望着吧台后苏绛的背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野发来的消息:临时权限批了,明早八点局里见。他摸出笔记本,在第四次循环那页写下:老赵与清风关联,苏绛掌握林湄线索,0415待查。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周野的权限,或许能查到改制企业的资金流向。

    酒吧外的路灯重新亮起,照得雪地上的脚印像一串未写完的密码。

    沈砚把笔记本揣进怀里,那里还留着苏绛名片的温度。

    他知道,第四次循环的齿轮,这才刚刚开始转动。

    4

    警局档案室的夜访客

    深夜的市公安局大楼像被按了消音键。

    沈砚贴着墙根绕过监控死角时,后颈的麻痒又涌上来——这是第四次循环里,他第三次在凌晨两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周野给他的临时权限卡在指缝间硌得生疼,卡片背面还留着师弟潦草的字迹:三点前必须走,技术科老张今天值夜。

    档案室的金属门咔嗒一声开了。

    沈砚摸出微型手电,光束扫过整排整排的档案架,冷白的光在标签上跳着,最终停在1998-经侦-07的位置。

    他记得上一世也是这样,指尖刚触到牛皮纸封皮,就被老张撞个正着。

    但这次不同,周野的权限能调开走廊监控,苏绛给的药剂科线索还在口袋里发烫。

    1998年贪污案的纸质卷宗比他想象中轻。

    沈砚抽出最上面那本,封皮上已销毁的红章刺得眼睛疼——前两世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个

    他快速翻完五本,每本都盖着同样的章,连内页都被撕得参差不齐。

    后颈的麻痒突然加剧,他猛地抬头,档案架顶端的摄像头在阴影里泛着幽蓝的光。

    电子备份。他低声说。

    转身时膝盖撞在桌角,疼得倒抽冷气——这声闷响在空荡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

    他猫腰钻进值班员的座位,键盘在手下冰凉。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他屏住呼吸:用户名是周野的警号,密码是0723,师弟生日。

    搜索栏输入沈立诚的瞬间,屏幕突然跳出二十三条记录。

    沈砚的指尖在键盘上发抖,前两世他只找到三条——都是媒体通稿里涉嫌贪污畏罪自杀的定论。

    最新一条未归档的内部调查报告在最底端,标题是《关于市纺织厂改制资金异常流动的补充说明》。

    清风......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后槽牙咬得发疼。

    报告第三页明确写着:资金中介人清风通过三家空壳公司转移资产,沈立诚(时任经侦支队副队长)于1998年3月提交举报材料,直指其与改制企业勾结......往下翻,证人名单那页的墨迹还没干似的,苏文远三个字像根钢针扎进视网膜——苏绛父亲,原缉毒支队副队长,怎么会出现在经侦的证人名单里

    啪。

    所有灯光同时熄灭。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摸到桌角的台灯,灯丝刚亮就滋啦一声爆了。

    黑暗里有皮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敲在他神经上。

    你终于查到这儿了。

    林湄的声音裹着冷香漫过来。

    沈砚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他想起上一世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这一世她戴的金丝眼镜在黑暗中反着光,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兽。

    以为你爸是英雄针管刺破空气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不过是被清风利用的棋子。

    苏文远为什么死

    因为他要把缉毒线人名单和清风的资金链串起来——

    沈砚突然弯腰撞向档案架。

    金属碰撞声里,他摸到袖口的信号干扰器——这是苏绛给的名片背面,市立医院药剂科下面用铅笔写的防监听装置,藏袖口。

    备用电源嗡地启动,红光里林湄的脸扭曲着,她耳后的微型耳机正滋滋作响。

    你动了手脚她扑过来时,沈砚已经退到通风口。

    他扯下领扣扔进档案柜,看着林湄的注意力被声响引开,反手把伪造的清风交易记录塞进怀里——这是下午在旧书店用沈父的钢笔写的,墨迹里掺了点朱砂,和苏绛旗袍上的盘扣颜色一模一样。

    通风管道的铁锈味呛得他咳嗽。

    沈砚蜷着身子往出口挪,听见林湄在下面打电话:郑秘书,档案室的电子备份需要彻底清理......他摸出笔记本,在第四次循环那页写下:林湄掌握断电权限,苏文远与清风关联,伪造记录已入郑秘书视线。

    凌晨四点的风卷着残雪灌进领口。

    沈砚站在警局后巷,看自己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夜色里。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未读消息:明早九点,红月酒吧,我等你。发信人备注是苏老板。

    但他没急着回复。

    指尖在通讯录里划到郑秘书,备注是改制企业助理,林湄密线。

    第四次循环的最后一个小时,他把伪造的交易记录夹在了郑秘书常看的《企业法实务》里——那本书是今早林湄从律所带出来的,他在咖啡厅盯了她三个小时。

    第五次循环,该见见这位郑秘书了。他对着手机屏幕笑,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通风管道的灰。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肩头,像某种未拆封的预言。

    5

    郑秘书的咖啡杯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每一个毛孔渗入沈砚的四肢百骸。

    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苏绛的名字依旧亮着,那句我查到我爸临死前也收到过这个文件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放大,与U盘里那个刺眼的沈运帷代码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沈运帷,他的父亲。

    一个在他记忆中模糊却又带着温情的名字,一个被母亲绝口不提的禁忌。

    他一直以为父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普通的商业失利后的颓然。

    可现在,这个加密的财务流水,这个与苏绛父亲同样相关的神秘文件,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撕开了他平静生活二十多年的伪装。

    原来,他所以为的真相,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喉咙一阵干渴,沈砚猛地灌下半杯冷水,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上那份加密的财务流水表。

    1997

    -

    1999年,那个年代,他才刚刚记事,对父亲的印象也大多停留在那段模糊的时光。

    那时候,父亲的公司似乎正如日中天,怎么会牵扯进这样一份需要加密隐藏的账目

    收款方之一是父亲,那么付款方呢

    还有其他收款方呢

    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交易

    咚咚咚——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沈砚的思绪。

    他警觉地起身,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正是苏绛。

    她的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或者说,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彻底扰乱了心神。

    沈砚打开门,苏绛没有一句废话,径直走了进来,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沈砚电脑屏幕上的文件。

    你手里的,和我爸电脑里找到的那个加密文件,文件名格式一模一样,只是时间戳略有不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以,这不是巧合。沈砚沉声道,将U盘从电脑上拔下,递给苏绛,郑秘书给我的,他说这份文件已经转交林律师处理。我怀疑,林湄也知道这件事。

    苏绛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小小的金属片有千斤重。

    我爸的死……我一直觉得有蹊跷。他去世前几天,精神状态很差,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发呆。我当时以为是公司压力大,现在想来……她深吸一口气,他很可能就是在看这份文件。

    两个同样背负着父辈谜团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共同的发现,命运被紧密地联结起来。

    这份文件被加密了,我尝试了几个常用密码,都打不开。沈砚指了指屏幕,郑秘书不可能轻易把解密方式告诉我。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开它。

    苏绛的眼神变得坚定:我爸是个很谨慎的人,如果他留下了什么线索,一定是在他最熟悉的地方,或者用他最习惯的方式。他书房里的东西,我妈一直没动过。

    沈砚点头,他明白苏绛的意思。

    解密的钥匙,很可能就藏在苏绛父亲的遗物中,或者,与他们父亲共同的过去有关。

    而沈运帷这个代码,无疑是突破口之一。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但对于沈砚和苏绛而言,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U盘里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滴答作响,催促着他们尽快找到引线。

    沈砚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今天是第六次循环的最后一天。

    他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时间即将重置的剥离感,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感知。

    不行,还差一点,他们必须在这次循环结束前,找到更多关于解密的头绪,否则一切又要重来。

    他看向苏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

    苏绛焦急的脸庞在他视野中逐渐淡去,耳边她的话语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第六次循环,即将结束。

    沈砚咬紧牙关,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沈运帷,账目,解密……下一次,下一次循环,一定要……

    6

    SYWY的幽灵账单

    酒窖的阴影如浓墨般包裹着苏绛,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橡木桶与淡淡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息——那是沈砚先前数次死亡留下的痕迹,即便循环重置,某些感官记忆似乎仍会萦绕不去。

    她指尖轻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沈砚郑重交到她手中的加密U盘的冰凉触感。

    爸,你说的那句‘真相藏在红月之下’……原来是真的。苏绛低声呢喃,这句话与其说是释然,不如说是一种沉重的确认。

    红月酒吧,不仅仅是父亲苏文远生前常来的地方,更是他精心布置的谜题核心。

    而深源物运,这个九十年代昙花一现的物流公司,像一条被刻意掩埋的毒蛇,终于在他们第七次剥茧抽丝的努力下,露出了冰山一角。

    林湄的突然出现像一记闷棍,试图敲碎她与沈砚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脆弱信任。

    那段剪辑过的监控录像,沈父与黑帮头目的会面,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心设计的恶意。

    苏绛几乎是本能地指出了光线异常的破绽。

    她太了解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了,过去,她也曾是这些阴谋的目标之一。

    只是这一次,目标换成了沈砚的父亲,而幕后黑手显然不希望他们联手。

    但林湄的目的达到了吗

    或许部分达到了。

    沈砚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苏绛看得分明。

    即便她迅速指出了视频的伪造痕迹,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彻底根除。

    所以,当她提出让沈砚再次死亡重生,回到林湄出示视频之前,重新调取未经剪辑的原始监控时,沈砚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这既是对她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父亲清白的执着。

    苏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沈砚的死亡循环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武器,也是最残酷的底牌。

    每一次重启,都是用沈砚的生命作为代价,去换取一个修正错误、搜集新线索的机会。

    而她,则是那个在岸上等待,负责整理、分析,并在下一次循环开始时,为沈砚指明方向的人。

    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林湄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调查深源物运

    那笔1998年流向境外的巨额资金,收款人姓名模糊,但感谢苏文远提供情报这几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

    父亲,究竟提供了什么情报

    是主动,还是被迫

    这笔钱,最终流向了谁的手中

    加密U盘里的数据,他们之前只破解了冰山一角。

    现在,沈砚将真正的副本留给了她,这既是信任,也是责任。

    她必须在沈砚下一次醒来之前,从这堆乱码中,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苏绛的视线缓缓扫过酒窖的每一个角落。

    父亲说真相藏在红月之下,这酒窖无疑是红月酒吧最深、最隐秘的部分。

    除了作为情报交换的地点,这里是否还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与深源物运相关的物件,或者,那笔巨额资金流向的更直接线索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

    脑海中,那笔1998年的账目记录越来越清晰。

    模糊的收款人,清晰的感谢语,以及那个早已注销的深源物运。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过去,指向了那笔钱。

    资金的流向,往往是揭开一切黑幕最直接的突破口。

    苏绛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心中已然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等沈砚再次醒来,他们首要的任务,便是追查那笔钱的最终去向。

    钱不会凭空消失,它总会留下痕迹,无论被如何精心掩盖。

    她需要一个起点,一个可以顺藤摸瓜的账户,或者一个知晓内情的关键人物。

    而这一切,或许就藏在这看似普通的酒窖之中,或者,在那份加密数据的更深层。

    7

    酒窖里的幽灵账单

    档案室的灯光在沈砚眼中晃过,郑秘书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如同一根刺,扎进了他紧绷的神经。

    林湄的阻拦在他预料之中,但郑秘书的出现,以及那句有些事,不该是你现在能碰的,却像一团迷雾,让他原本清晰的思路多了一丝困惑。

    沈砚没有丝毫恋战,趁着林湄微一错愕的瞬间,侧身撞开档案室的门,如猎豹般窜了出去。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但他无暇顾及是否会惊动旁人。

    证据已经到手,并且安全备份,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湄望着沈砚消失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袖,也迅速离开了档案室。

    地下停车场,苏绛早已等候在车内。

    引擎保持着怠速运转,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看到沈砚拉开车门坐进来,她立刻递上一瓶水:怎么样

    沈砚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才平复下急促的呼吸,他将手机屏幕转向苏绛,上面正是那份字体明显错位的笔录照片。

    找到了,1998年的笔录,用的却是2003年之后才普及的打印字体。他们果然篡改了证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愤怒与决绝。

    苏绛仔细看着照片,秀眉紧蹙:伪造得如此拙劣,是他们有恃无恐,还是时间仓促

    或许两者皆有。沈砚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更重要的是,在我拍照的时候,林湄出现了,试图抢夺手机。紧接着,郑秘书也出现了。

    郑秘书苏绛的声调微微扬起,他也参与其中

    沈砚摇了摇头:他没有直接动手,只是警告我,‘有些事,不该是你现在能碰的’。然后就走了。他顿了顿,看向苏绛,这句话很奇怪,不像是单纯的威胁,倒像是一种……劝阻或者说,他知道更多内幕,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明说。

    苏绛沉吟片刻:郑秘书是陈市长的心腹。如果他也牵扯进来,或者至少是知情者,那陈市长……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条线索,指向的层级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危险。

    我爸当年的证人名单,周野说有人改过笔录。现在看来,不止是改过那么简单,而是处心积虑的伪造。沈砚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们为了掩盖真相,不惜伪造官方文件,甚至不放过已经去世的人。这背后牵扯的利益,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苏绛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我父亲当年参与的‘跨省联合扫毒行动’,以及他查到的那笔可疑资金,现在又加上你父亲案件中被篡改的证词……这些事情,就像散落的珍珠,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

    是的,沈砚而当年我父亲,和你父亲,都无意中触碰到了这条线最核心的部分。

    他启动了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

    郑秘书的警告,反而让我更加确定,我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说的‘现在不能碰’,或许是因为时机未到,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他们。

    苏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从周野给的名单入手,逐个排查其他证人吗

    沈砚点了点头:没错。既然有一份笔录是伪造的,那么其他证人的证词,也很可能存在问题。我们要把所有被篡改的痕迹都找出来。而且,郑秘书的话也提醒了我,我们不能只顾着低头找证据,也要抬头看清形势。这个‘他们’,究竟是谁,有多大的能量,我们必须搞清楚。

    夜色渐深,车辆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沈砚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前方的黑暗中,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但为了父亲的清白,为了苏绛父亲的沉冤昭雪,他别无选择。

    而苏绛,这个在循环中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因为父亲的遭遇,与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目标一致,信念坚定。

    他们的敌人,不仅要面对沈砚的复仇,还要面对苏绛为父追凶的决心。

    8

    焚纸人与未燃的火炉

    沈砚的指节抵着方向盘,车载广播里的杂音突然刺啦一声,手机在杯架上震动起来。

    是周野发来的消息:档案室监控被黑那晚,原始卷宗调阅记录全被覆盖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副驾上的苏绛探过头,墨绿旗袍的丝绒袖口扫过他手背。

    调阅记录她的指尖轻点屏幕,不是说卷宗是自然丢失

    自然丢失不会连电子痕迹都抹得这么干净。沈砚把车停在路边,导航地图的蓝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手机又震,周野的第二条消息弹出来:查到内部销毁记录,你父亲的案子编号和‘SYWY’代号交叉标注,现在在市档案馆地下库房。

    苏绛的手指无意识绞着旗袍盘扣,朱砂痣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SYWY……我爸当年扫毒行动的内部代号是‘SY’,会不会——

    去档案馆。沈砚踩下油门,轮胎擦着地面发出轻响。

    市档案馆地下库房的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钻进鼻腔时,沈砚的后颈起了层薄汗。

    管理员老头扶了扶老花镜,翻出泛黄的登记册:五年前这批资料说是老化破损,统一焚毁了。

    苏绛凑过去,指尖划过登记册最后一页:所有被烧的文件,签字都是同一个人

    沈砚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秦守正三个字在墨迹里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

    老秦,十年前就调离档案科了。他的声音发沉,周野说过,当年我爸案子的证人笔录被改,老秦是最后接触原始卷宗的人。

    管理员突然插话:小秦那孩子……调离后就没消息了,听说家里老宅还在城西巷子里。

    城西老巷的路灯在午夜两点忽明忽暗。

    沈砚踩着青石板翻进老秦家院墙时,裤脚沾了层青苔。

    苏绛跟在他身后,旗袍下摆扫过带刺的月季,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目光紧盯着正房后墙——那里有块青石板的缝隙比别处宽半指。

    当心。沈砚伸手拽她,话音未落,苏绛的鞋尖已轻轻点上那块石板。

    咔嗒。

    墙根的青砖突然凹陷,露出半人高的暗门。

    霉味混着纸页的陈香涌出来,沈砚摸出打火机,火苗映出屋内景象:整面墙贴满剪报,标题都是沈建国贪污案;书桌上堆着泛黄的调查笔记,砚台里的墨汁早干成了硬块;最醒目的是半杯冷茶,水面浮着片干枯的茉莉,杯壁还凝着水痕,像是主人刚放下杯子就出了门。

    苏绛伸手摸茶杯,指尖缩回时带着凉意:茶凉了至少三小时。

    沈砚的目光扫过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老秦的字迹歪斜得厉害,最后一页压着张照片——他父亲沈建国在审讯室的侧影,背景里能看到当年的警徽。

    你以为他在逃

    女声从背后传来,像片薄冰贴在脊椎上。

    沈砚猛地转身,林湄站在暗门口,金丝眼镜反着打火机的光,职业套装的裙角沾着巷子里的土。

    她的手指夹着张泛黄纸条,指甲涂着接近肤色的裸粉,却在纸边压出白痕。

    不,他是被‘请’走了。她把纸条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在放片羽毛,老秦已死,尸骨无存。

    苏绛的手按上腰间——那里藏着她从不离身的防狼喷雾。

    林湄却笑了,转身时高跟鞋叩着青石板:你们该看看纸条边缘。

    沈砚抓起纸条,火机凑近时,纸边的焦黑痕迹在火光里显形。

    他抬头看向屋内未点燃的壁炉,炉格里堆着半燃的炭块,灰烬里还嵌着半片烧剩的照片边角,隐约能辨出1998.7.15的日期——那是他父亲被带走的日子。

    有人想烧了这些,却没烧完。苏绛的声音发紧,老秦可能临死前把关键线索藏在纸里……

    沈砚捏着纸条的手青筋暴起,纸边的灰烬簌簌落在他掌心。

    他望着壁炉里未燃尽的炭块,突然想起周野说过,当年父亲案子的证物清单里,有盒未拆封的火柴——和这壁炉里的炭块,是同个牌子。

    明天早上去实验室。他把纸条小心收进内袋,指尖隔着布料摸到那些焦痕,热成像扫描应该能照出被烧掉的字。

    窗外传来野猫的尖叫,林湄的高跟鞋声早没了踪影。

    苏绛望着暗门外的夜色,墨绿旗袍在风里荡出褶皱:她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沈砚没回答。

    他望着书桌上那半杯冷茶,突然想起老秦调离前最后一次值班记录——那天夜里,他登记了三份特殊调阅,其中一份,正是1998年7月15日的证物清单。

    而清单第一页,写着沈建国三个字。

    纸条边缘的焦痕在口袋里硌着他的皮肤,像道未愈的伤口。

    明天,实验室的扫描灯亮起时,或许能照出老秦用最后力气藏起的真相——比如,那个在1998年7月15日,和沈建国一起出现在证物室的人。

    9

    消失的证言与活着的名字

    清晨的实验室泛着冷白的光,沈砚的指节抵在扫描仪器的操作台上,盯着显示屏上逐渐显影的焦痕。

    苏绛站在他身侧,墨绿旗袍的滚边擦过金属桌沿,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这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开始了。技术员按下确认键。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把纸条贴在胸口睡了半宿,焦痕的触感透过衬衫烙进皮肤,此刻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正随着热成像仪的红光,在屏幕上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苏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骨缝里:看右边,第三道焦痕。

    显示屏上,一行被高温灼烤得支离破碎的字迹正缓缓清晰。

    李文奎,汽修厂,1998年账本在手。

    沈砚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父亲档案里夹着的那张模糊合影,背景是国营红星汽修厂的招牌,照片边缘写着98年春

    财务组。

    周野昨晚在电话里说过,李文奎是当年汽修厂的会计,因协助沈建国转移赃款被拘,却在开庭前突然撤诉,之后户籍注销、社保停缴,像块被潮水卷走的礁石。

    他撤诉不是因为证据不足。苏绛的声音发哑,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的字迹,是有人让他闭嘴。

    沈砚掏出手机拨给周野,听筒里的忙音刺得耳膜生疼。

    他转身时撞翻了技术员的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在地面蜿蜒,像道凝固的血痕——就像老秦笔记最后一页的批注,墨迹晕开的形状。

    去汽修厂旧址。他扯下白大褂扔在椅背上,李文奎藏账本的地方,一定在他最熟悉的环境里。

    汽修厂的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锈迹顺着门缝滴在青石板上,像陈年的血渍。

    苏绛从手包夹层摸出根细铁丝,弯腰时朱砂痣扫过锁骨,当年在缉毒队学的,她抬头冲他笑,比防狼喷雾有用。

    门咔嗒一声开了。

    霉味混着机油的腥气涌出来,沈砚的鞋跟碾碎了几片干枯的梧桐叶。

    车间里堆着半人高的废旧零件,变速箱、化油器、生满绿锈的方向盘,在透过破窗的光里投下怪诞的影子。

    苏绛突然蹲下,指尖划过地面一道不自然的划痕——两道平行的直线,间距刚好能塞进半块砖。

    这里。她用力一撬,水泥块掀起的瞬间,霉味更重了。

    油纸包裹的账册躺在下面,封皮是褪色的蓝布,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洞,却用红笔工整写着1998年7月-1999年1月

    红星汽修厂。

    日期的最后一个9被重重画了圈——1999年,正是沈建国畏罪自杀的年份。

    沈砚的手指在封皮上悬了三秒,才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李文奎的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沈队说要查清楚这些钱的来路,他说账本有两本,一本给上面看,一本......

    后面的字被墨水洇开,隐约能看见JZJ三个字母,旁边用红笔标注:每月15号,SYWY账户打款50万。

    苏绛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快递盒躺在酒吧前台,贴着她的名字,没有寄件人。

    她拆的时候指甲崩了一道缝,锈迹斑斑的警徽掉出来,背面刻着苏正平

    1985——那是她父亲的警号。

    信纸上的字是打印的,边缘毛糙:你爸没死,他在等你来。

    啪。

    玻璃碎裂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林湄站在车间门口,金丝眼镜上沾着灰,职业套装的袖子被划破道口子。

    她望着沈砚手里的账册,笑出声:你们以为自己是在追查真相她的指甲叩着门框,不过是被人牵线的木偶。

    沈砚合上账册,指节捏得发白:那就让我们演完这最后一场戏。

    林湄的笑声顿住。

    她转身时,高跟鞋碾过一片碎玻璃,叮的一声脆响。

    等脚步声消失,苏绛才发现沈砚的后背全湿了,衬衫贴在脊椎骨上,像道绷紧的弦。

    李文奎。他低头盯着账册上的日期,他肯定还活着。

    车间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郑秘书缩在围墙外的阴影里,手机屏幕亮着,照出他上扬的嘴角。

    照片里的沈砚和苏绛正低头翻账册,背景是红星汽修厂的残匾。

    他按下发送键,短信提示音在风里散得很淡:目标已找到账本,下一步追踪李文奎。

    夜色漫进来时,沈砚把账册小心裹回油纸。

    苏绛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带着快递盒上的余温:我爸可能还活着。她的眼尾朱砂痣被灯光晕开,像滴未落的血,我们明天就去找李文奎。

    沈砚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想起老秦笔记里最后一句批注:真相在光里,但光需要有人去点燃。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纸条,焦痕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李文奎的名字,此刻正随着晚风,飘向城市另一端某个隐秘的角落。

    10

    第七次死亡的终点站

    沈砚把油门踩到底时,车载导航的电子音还在机械重复前方500米到达目的地。

    副驾上的苏绛攥着从账本里抖落的碎纸片,指节泛白——那是他们根据SYWY账户顺藤摸瓜查到的地址,城郊废弃的纺织厂宿舍区,李文奎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位置。

    刹车声。苏绛突然开口。

    沈砚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顿住。

    他闻到了,潮湿的霉味里混着铁锈味,像血渗进水泥地的味道。

    车停在第三排红砖楼前,二楼某扇窗户的玻璃碎成蛛网,风灌进去,吹得褪色的蓝布窗帘忽闪忽闪,像只拼命挥动的手。

    我先上。沈砚按住苏绛要推门的手。

    他摸到后腰的防狼喷雾,金属外壳凉得刺骨——这是苏绛硬塞给他的,说私家侦探也要有保命家伙。

    此刻他倒希望那东西真能派上用场。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两人摸着黑往上走。

    第三级台阶缺了块砖,苏绛的高跟鞋卡进去,踉跄时撞在沈砚背上。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扫过后颈,带着点薄荷糖的甜,和红月酒吧里惯常的玫瑰香不同。

    这让他想起昨夜她拆快递时,指甲崩裂的轻响,和警徽掉在木桌上的闷响。

    爸......苏绛突然低唤。

    沈砚抬头。

    二楼尽头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灯泡下,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对着墙说话。

    老人的白发粘成绺,蓝布衫前襟沾着饭粒,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杯沿的红漆早褪成了粉。

    不该救她......不该救她......

    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齿轮。

    沈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见过太多受刺激的证人,这种重复的呓语,往往藏着最锋利的真相。

    苏绛轻轻推开半扇门。

    老人突然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他盯着苏绛胸前若隐若现的警徽挂坠(那是她把父亲的警徽穿了银链戴在脖子上),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抬起来,指向墙角的旧相框。

    照片边缘泛着黄,却清晰得惊人。

    二十来岁的林湄站在中间,白衬衫扎进蓝布工装裤,身后是红星机械厂改制动员大会的横幅。

    她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和现在镜片后冷硬的弧度截然不同。

    小湄......老人突然哭了,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衫上,我信她的,她说沈队查得太近,我把真账藏起来就能保大家......可后来他们说要灭口,我跑啊跑......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林湄上次出现在车间时,袖口那道划破的口子——红星汽修厂的残匾下,正好堆着带倒刺的铁丝网。

    原来不是意外,是她故意留下破绽,引他们找到这里。

    走。他拽住苏绛的手腕。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周野发来的定位:林湄的车半小时前进了纺织厂,带枪。

    爆炸声就是这时候响的。

    玻璃碎片擦着苏绛的耳际飞过。

    沈砚把她扑进墙角,后背撞在凸起的砖头上,疼得眼前发黑。

    等硝烟散了些,他看见院中央停着辆黑色奥迪,驾驶座上捆着个人——苏绛的墨绿旗袍在风里晃,朱砂痣被血染红了,正贴在挡风玻璃上拍。

    想救人林湄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她站在三楼天台,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冷光,看看仪表盘,还有三分钟。

    沈砚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远处消防车的鸣笛——太远了,来不及。

    苏绛在车里比了个口型:救自己。他却看见她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写的是我信你。

    记忆突然涌上来。

    上一世的火也是这么大,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苏绛,林湄举着枪站在废墟里笑:你选她,就要看着她死。那时候他说我不杀你,现在才明白,慈悲是最锋利的刀。

    沈砚!苏绛的声音被爆炸前的嗡鸣扭曲,李文奎说......照片背面......

    他扑向燃烧的汽车时,风掀起了照片。

    背面用钢笔写着:1998年3月15日,林湄取走真账。火舌舔过车门锁,他用防狼喷雾砸玻璃,碎渣扎进掌心,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

    但苏绛的手伸过来,攥住他的手腕,像根救命的绳。

    这次换我选。他在她耳边说。

    林湄的枪响了。

    子弹擦着沈砚的太阳穴飞过,在车身上溅起火星。

    他看见她的脸在火光里扭曲,和照片上那个笑弯了眼的姑娘重叠又分开。

    这是第七次死亡,他终于明白,轮回不是惩罚,是机会——让他在每一次正确和重要之间,选后者。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他。

    意识模糊前,他看见三双眼睛:苏绛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林湄的,浸着绝望的恨;还有他自己的,倒映在碎玻璃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雨是在时间归零前下的。

    红月酒吧的门牌灯忽明忽暗,像谁在敲门。

    吧台上摆着半杯没喝完的龙舌兰,杯壁上的水珠慢慢滑下来,在木质台面晕开个小圈——像极了苏绛眼尾那颗朱砂痣。

    有人推开了门。

    风卷着雨丝吹进来,吹得吧台上的旧报纸沙沙响。

    头版标题被雨水晕开,隐约能看见:1998年国企改制贪腐案告破,主犯林某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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