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淤青与刺槐林深时见鹿,可苏念深只看见校服裙摆下渗出的淤青。
五月的风裹着刺槐花香掠过走廊,她攥着美术课本的手指泛白,指节上还留着昨天被推倒时蹭破的痂。三楼女厕所的瓷砖缝里嵌着她的发绳,操场看台的阴影里躺着她被撕碎的画稿,而此刻,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正贴着她的素描本内页——用红笔圈出的侧脸,配文怪胎。
哟,苏念深,你的艺术照又上墙了
尖锐的女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李薇甩着马尾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女生,她们的白球鞋上还沾着昨天推搡她时蹭到的泥点。苏念深下意识地往后缩,背脊贴上冰凉的墙壁,美术课本滑落,露出里面夹着的抗抑郁药说明书。
看!她又带着毒药呢!王曼尖叫着踢开课本,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苏念深慌忙去捡,却被李薇用鞋跟碾住手背。疼痛像电流般窜上手臂,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
装什么可怜你妈不是也跟人跑了吗李薇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这张克父母的脸。
苏念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李薇指甲上的粉色蝴蝶结,看见王曼袖口沾着的刺槐花蜜,看见远处楼梯口闪过的黑色身影。心脏猛地一缩,她挣脱开李薇的手,抓起散落的药片和课本,跌跌撞撞地跑向楼梯间。
楼梯间的光线总是很暗。苏念深靠着墙壁滑坐下,膝盖抵着胸口,像只受伤的小兽。手背的疼痛还在蔓延,更疼的是心口那片熟悉的空洞。她摸出衣兜里的药瓶,却在拧开瓶盖时顿住——瓶底沉着一片干枯的蓝桉树叶,是上周在学校后山捡到的。
蓝桉有毒,且终生只允许一种鸟栖息。
就像她。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沉重而急促。苏念深慌忙把药瓶塞回兜里,抬起头,撞进一双盛满戾气的眼睛里。
陈劲生站在台阶上,黑色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袖口沾着不明的污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碎发下,眉骨处有块新的淤青,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扫过她手背的红痕和散落的药片。
让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耐烦。
苏念深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却不小心碰到了手背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陈劲生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鞋印上,眉头瞬间拧成川字。
又是她们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苏念深低着头,不敢看他。整个年级都知道,陈劲生是个不能惹的存在。他打架,逃课,身上永远带着伤,传闻他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早就不知所踪。没人敢靠近他,就像没人敢靠近她一样。
滚。陈劲生突然开口,不是对她,而是对着楼梯上方。
苏念深惊讶地抬头,看见李薇和王曼站在楼梯口,脸上带着怯意。李薇咬着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在对上陈劲生冰冷的眼神后,最终还是拉着王曼跑了。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陈劲生靠着墙壁,从兜里摸出根烟,却在看到苏念深时又塞了回去。他蹲下身,抓起她散落的美术课本,随手翻了翻,在看到被撕碎又粘好的画稿时,动作顿了顿。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后山的蓝桉树,树干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画得真烂。他丢下这句话,把课本扔给她,转身就走。
苏念深抱着课本,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手背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她低头看了看那片干枯的蓝桉叶,又看了看陈劲生消失的方向,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也许,蓝桉也不是那么孤独。
至少,刚才那只暴躁的鸟,赶走了啄食她的乌鸦。
第二章:裂痕与月光
晚自习的铃声像生锈的齿轮,吱呀作响。苏念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盯着窗外逐渐沉下去的夕阳,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黑板上的数学公式像一群游动的蝌蚪,让她头晕目眩。
苏念深,上来解这道题。
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惊雷,炸得她浑身一颤。她茫然地站起来,撞掉了椅子,引来全班的哄笑。李薇坐在前排,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王曼则捂着嘴偷笑。
她攥紧衣角,一步步走向讲台,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黑板上的函数图像扭曲着,变成李薇嘲笑的脸,变成母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变成父亲醉酒后通红的眼睛。
不会就滚下去,别浪费大家时间。老师不耐烦地敲着讲台。
苏念深的手指冰凉,浑身都在发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教室里的笑声更大了,像无数根针,扎进她的耳膜。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砰地一声被踢开。陈劲生叼着根棒棒糖走进来,校服外套依旧松垮,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
陈劲生!你又迟到!数学老师气得脸色发青。
陈劲生没理他,径直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在苏念深旁边飞快地写下解题过程。他的字迹潦草却有力,三两下就解出了那道难题。
喏,他把粉笔扔在讲台上,斜睨着数学老师,可以了吧
数学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陈劲生瞥了苏念深一眼,见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眉头一皱,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座位上。
苏念深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让她心安的气息。
陈劲生把她按在座位上,自己则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那是全班唯一的空位,因为没人敢靠近。他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眉头却一直紧锁着。
苏念深偷偷看他,发现他眉骨上的淤青更明显了,像是新添的伤。她想起昨天在楼梯间,他眼里的戾气和今天救她时的果断,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下课铃响了,陈劲生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苏念深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手腕上他攥出的红印,突然觉得,这个浑身是刺的少年,也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
放学后,苏念深没有立刻回家。她背着书包,走到后山的蓝桉树下。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拿出画本,想继续画那棵蓝桉树,却怎么也画不出感觉。
又在这儿装文艺
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念深吓得差点把画本掉在地上。陈劲生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手里夹着根烟,正在点燃。
我没有...她小声辩解。
陈劲生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李薇她们,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他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苏念深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劲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只是看她们不爽。
苏念深低下头,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他是在帮她。这个发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本的边缘。
你画的这棵树,陈劲生走过来,拿起她的画本,叫蓝桉
嗯。苏念深点点头,听说它有毒,而且终身只允许一种鸟栖息。
陈劲生盯着画本看了很久,眼神复杂。确实挺像你的。他说,浑身是刺,还毒。
苏念深的心猛地一沉,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寒意取代。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怪胎,是个有毒的存在。
不过,陈劲生突然把画本还给她,那只鸟,说不定就喜欢有毒的。
苏念深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给他桀骜不驯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眉骨上的淤青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苏念深鬼使神差地问。
陈劲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关上了一扇门。跟你没关系。他说完,转身就走。
苏念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不该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藏在画本里的抑郁症诊断书,藏在衣兜里的药瓶。
她低下头,看着画本上的蓝桉树,突然觉得,也许陈劲生就是那只唯一的鸟。即使知道她有毒,也愿意短暂地停留。
夜风吹过,蓝桉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苏念深抱紧画本,觉得心里那个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了一下。
第三章:暴雨与伞骨
六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像天空破了个洞。苏念深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她没带伞,校服外套也挡不住这瓢泼大雨。
还不走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念深回头,看见陈劲生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伞骨上有道明显的裂痕。
我...我等雨停。苏念深小声说。
陈劲生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把伞塞到她手里。拿着。
苏念深愣住了:那你呢
我淋惯了。陈劲生说完,就冲进了雨里,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苏念深握着那把带着他体温的伞,心里五味杂陈。伞骨上的裂痕很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伞面上还有几个补丁,显然用了很久。她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到巷口时,她看见陈劲生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浑身都被淋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他正在用力敲门,门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滚!又喝多了吧!
陈劲生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敲门,眼神里充满了戾气。苏念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原来,他的暴躁和冷漠,都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苏念深把洗干净的伞还给陈劲生时,他正在操场边抽烟。谢了。她说。
陈劲生接过伞,看了看,没说话。
你昨天...没事吧苏念深犹豫着问。
陈劲生抬眼看她,眼神锐利:你看到了
苏念深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劲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看到了又怎样他语气不善,很有趣
不是的!苏念深急忙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不用一个人扛着。
陈劲生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苏念深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像个闯入者,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陈劲生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水汽,像受惊的小鹿。他心里的戾气莫名地消散了些,却依旧板着脸:以后别多管闲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苏念深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昨天他塞给她伞时,不小心掉落的一颗纽扣。那是颗黑色的旧纽扣,边缘有些磨损,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岁月的痕迹和不易察觉的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陈劲生都没有再跟苏念深说过话。李薇她们也确实没再找过她麻烦,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恶毒了,像是在看一个抢走了什么东西的小偷。
苏念深知道,她们是嫉妒。嫉妒她能得到陈劲生的特殊对待,即使那只是一把旧伞和几句冰冷的话。
周末,苏念深去医院复查。医生看着她的化验单,眉头皱得很紧:你最近情绪波动很大药按时吃了吗
苏念深低下头,没说话。她最近确实经常忘记吃药,脑子里总是想着陈劲生眉骨上的淤青,想着他在雨中敲门的背影,想着他把伞塞给她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温度。
苏念深,医生叹了口气,你的抑郁症不是小事,不能掉以轻心。你需要家人的支持,你父亲...
他很忙。苏念深打断医生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父亲总是很忙,忙着喝酒,忙着抱怨,忙着把生活的不如意都归咎于她和母亲的离开。
从医院出来,苏念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走到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突然很想画画。她拿出画本,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陈劲生潦草的字迹:放学后,后山。
她的心跳瞬间加速,握着画本的手指有些颤抖。她不知道他找她干什么,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放学后,苏念深忐忑不安地来到后山的蓝桉树下。陈劲生已经在那里了,手里拿着一瓶酒,正在喝。
你找我苏念深小声问。
陈劲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把酒瓶递给她:喝吗
苏念深摇摇头:我不会。
陈劲生没说话,自己又喝了一口。李薇她们说,你有抑郁症他突然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苏念深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阳光下,无处可躲。
是又怎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愤怒和羞耻。
陈劲生看着她,眼神复杂。没怎样。他说,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的更可怜。
苏念深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以为他会嘲笑她,会远离她,却没想到他只是说她可怜。
你以为你很懂我吗苏念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以为你给我一把伞,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以为...
我以为,陈劲生打断她的话,眼神认真,我们可以做个伴。
苏念深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忘了往下掉。
我爸是个酒鬼,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陈劲生看着远处的天空,语气平静,我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和空荡的房子。我打架,逃课,只是不想待在那个地方。
苏念深看着他的侧脸,第一次发现,他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就像她一样,用冷漠和孤僻包裹着自己,害怕被伤害,却又渴望被理解。
我妈也走了。苏念深小声说,我爸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头上,说我是个累赘。
陈劲生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理解和...心疼
所以,他说,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苏念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终于有人懂了。懂她的孤独,懂她的痛苦,懂她假装坚强下的脆弱。
陈劲生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他说,再哭,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
苏念深被他逗笑了,眼泪还在流,嘴角却扬了起来。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也许蓝桉真的不再孤独了。因为那只暴躁的鸟,终于找到了栖息的理由。
第四章:裂骨与蓝桉
暴雨在六月末的傍晚倾盆而下,苏念深攥着被撕碎的画稿躲在美术教室后门,画纸上是她偷偷描摹的陈劲生侧影,如今被踩满泥泞的鞋印。走廊尽头传来李薇尖利的笑:怪胎就是怪胎,画的人都跟她一样恶心!
她缩进墙角,听着脚步声逼近,心脏像被蓝桉的毒汁浸透般发麻。突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腕,陈劲生的黑色校服外套带着雨水的潮气罩住她,他反手将她推到身后,眉骨上未愈的旧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青紫色。
滚。他的声音比暴雨更冷。
李薇踩着高跟鞋上前,指甲在陈劲生胸口划下刺耳声响:哟,陈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护着这丧门星了她妈跟人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心
苏念深看见陈劲生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想拉住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王曼突然从侧面扑来,手里攥着把剪刀——那是苏念深美术课用的,此刻刀尖正对着她画稿上陈劲生的眼睛。
别碰她!
陈劲生的吼声被暴雨吞没时,拳头已经砸在王曼手腕上。剪刀落地的瞬间,李薇尖叫着抓起走廊的拖把砸向他后背。苏念深听见骨骼碰撞的闷响,看见陈劲生身体晃了晃,却还是死死将她护在怀里。
打啊!打死这个护着怪胎的疯子!李薇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扭曲。几个男生围上来,拳头和脚落在陈劲生背上、头上,他始终弓着身体,像只受伤的野兽,用脊背为她撑起一片狭小的安全区。
苏念深看着他眉骨旧伤裂开,鲜血混着雨水流进眼睛,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蓝桉的毒雾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推倒在水洼里,后脑勺撞在墙角的金属消防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劲生!
她终于挣脱他的手臂扑过去,却被李薇揪住头发狠狠摔在地上。画稿散落在积水里,陈劲生的侧脸在湿透的纸页上模糊成一片墨迹。她爬向他,指尖触到他后脑勺的伤口,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指甲。
报警...快报警...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薇踢开她的手,高跟鞋踩在陈劲生手背:报啊!让警察看看你这个疯女人和野男人干的好事!王曼捡起剪刀,嬉笑着就要去划苏念深的脸,却突然尖叫着倒飞出去——陈劲生不知何时爬起来,手里攥着半截拖把木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我让你们滚。他的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扯到后背的伤,血从校服破口处渗出来,在白色衬衫上晕开狰狞的花。
李薇看着他眼里的戾气,终于害怕了,拉着王曼连滚带爬地跑了。暴雨不知何时小了些,走廊里只剩下苏念深和陈劲生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雨水从他发梢滴落的声音。
你怎么样苏念深扶着他的肩膀,手指触到他后背黏腻的血,我们去医院...
不去。陈劲生推开她,自己撑着墙站起来,却因为头晕而晃了晃。他看见苏念深手腕上被李薇拽出的红痕,眼神又冷了下去,他们再找你麻烦,告诉我。
为什么要帮我苏念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明明可以不管的...
陈劲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雨水混着血水流进嘴里,尝到铁锈般的腥甜。他想起第一次在楼梯间看见她手背上的鞋印,想起她画本里未完成的蓝桉树,想起她抱着药瓶时颤抖的指尖——那是他在无数个醉酒的夜晚,对着镜子看到的自己的倒影。
因为...他别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狼狈,看他们不顺眼。
苏念深看着他后脑勺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他校服上的泥污和血渍,突然想起医生说的话:抑郁症患者往往会对同样破碎的灵魂产生共鸣。她从兜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伤口上,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
会很疼吗她问,声音轻得像雨丝。
陈劲生没说话,只是任由她扶着自己走向楼梯间。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他眉骨上新添的伤口,和她手腕上未消的红痕。两人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像某种悲伤的共鸣。
走到一楼时,陈劲生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到她手里。糖纸是蓝色的,像蓝桉叶的颜色。吃了就不疼了。他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
苏念深捏着那颗糖,感觉它透过糖纸传来微弱的温度。她看着陈劲生,看着他脸上的血和伤,看着他眼里隐藏的温柔,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开始慢慢融化。
陈劲生,她轻声说,谢谢你。
陈劲生没说话,只是推开了教学楼的门。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蓝桉树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叶片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眉骨上的血已经止住,眼神却依旧温柔。
下次再让我看见他们欺负你,他说,我就把他们的骨头打断。
苏念深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却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她剥开那颗蓝色的水果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像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她知道,陈劲生为她打架,不仅仅是因为看李薇他们不顺眼。就像她会偷偷画他一样,
蓝桉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片摩擦的声音像是在低语。苏念深看着陈劲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痕,心里某个空洞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
也许,蓝桉的毒,终究会被某个人的温柔化解。而那只愿意为她遍体鳞伤的鸟,也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理由。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雨后的夜晚,带着疼痛,却也充满了希望。
第五章:锈锁与蝉蜕
苏念深是在七月的蝉鸣里,撞见陈劲生父亲的。
那天她带着药膏去陈劲生家,破旧的居民楼走廊里弥漫着劣质白酒和潮湿霉味。三楼拐角处,醉酒的男人正揪着陈劲生的衣领往墙上撞,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混着骂声:小兔崽子!又打架!跟你那个婊子妈一个德行!
陈劲生被掐着脖子,却没还手,只是眼神冷得像冰。苏念深手里的药膏掉在地上,铝管滚出老远,惊飞了墙角的蟑螂。男人闻声转头,通红的眼睛像发怒的野兽:哪来的小贱人滚!
她没滚。她看见陈劲生后颈渗出的血,看见他校服袖子里若隐若现的旧伤疤,那些伤疤和她画本里的蓝桉树皮一样,布满交错的裂痕。男人扬起手要打她,陈劲生突然挣脱束缚,用身体挡在她面前,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你走。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苏念深拽住他的衣角,指尖触到他衬衫下凹凸的疤痕。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亮男人手腕上褪色的刺青——那是个模糊的女人头像,和陈劲生钱包里夹着的旧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同样的眼尾痣。
他打你很久了走出居民楼时,苏念深的声音还在抖。
陈劲生靠在墙上,从兜里摸出烟,却怎么也点不着。蝉鸣聒噪地穿过巷道,在他眉骨的新伤上爬成痒意。从我妈走后。他终于点燃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说我长得像她,看见我就恶心。
苏念深看着他夹烟的手指,指节上有未愈的伤口,那是为了保护她才留下的。她想起自己抽屉里锁着的诊断书,想起父亲醉酒后摔碎的相框,原来他们的伤疤,都刻着相似的纹路。
我妈走的时候,她轻声说,留了封信,说我是她的蓝桉。
陈劲生猛地转头看她,烟灰落在手背上,烫出红印他却没知觉。苏念深从兜里掏出片干枯的蓝桉叶,叶面上有她用铅笔描的蝉蜕——那是她在美术教室后门捡到的,蜕壳的蝉留下空壳,像他们被掏空的童年。
蓝桉有毒,她把叶子递给他,但蝉会在它身上蜕壳,变成能飞的虫。
陈劲生捏着那片叶子,指腹触到叶脉的纹路,像触到某种古老的图腾。他想起母亲离开前那晚,曾在他额头上贴过片蓝桉叶,说这样就不会做噩梦。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家像蓝桉一样,带着无法挣脱的毒。
我爸说,陈劲生的声音突然很轻,我妈跟人跑了。
苏念深看着他,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暴雨前的云层。也许不是。她想起男人手腕上的刺青,想起陈劲生钱包里那张照片,女人笑起来时,嘴角有颗和他一样的痣,也许她只是想找个没有毒的地方,蜕壳。
蝉鸣突然变得尖锐,一只翠绿的蝉从蓝桉树上飞起,翅膀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陈劲生看着那只蝉,突然把烟摁灭在墙上,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的伤疤上,像某种仪式。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她去了城郊的废钢厂。生锈的起重机在夕阳下像巨大的骨骼,陈劲生熟门熟路地爬上锈迹斑斑的操作台,从夹缝里掏出个铁盒。盒盖上刻着模糊的缠枝莲纹,打开后里面是张泛黄的车票,日期停在他七岁生日那天,目的地是南方的海边城市。
这是我妈藏的。他的指尖划过车票上的字,她每年都会留张票,说等我攒够十张,就来接我。
苏念深看着那个铁盒,里面躺着九张车票,像九片被岁月风干的蓝桉叶。她想起自己床底下的鞋盒,里面装着母亲留下的发卡、未织完的围巾,还有张写着等妈妈的纸条,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
我们攒够十张吧。她突然说,然后一起去海边。
陈劲生转头看她,夕阳的光从废钢厂的破窗照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他看见苏念深眼里的认真,看见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伤疤,像触碰一片易碎的蝉蜕。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晚风穿过废钢厂的管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远方的潮水。苏念深和陈劲生并排坐在生锈的操作台上,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蓝桉花的颜色。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鸣笛声,像母亲留下的车票在轻轻震颤。
你知道吗苏念深看着天边的晚霞,蝉蜕其实是药材,能治失眠和抑郁。
陈劲生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让他心安的温度。他想起刚才在居民楼里,她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像只明知会被毒死,却还是要往蓝桉树上飞的蝉。
那我们多捡点。他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红痕,那里的皮肤细腻得像蝉翼,等攒够十张车票,就用蝉蜕换两张去海边的票。
苏念深笑了,眼里闪烁着泪光,却带着幸福的笑意。她靠在陈劲生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突然觉得,那些家庭的伤痕,那些校园的霸凌,那些抑郁症带来的黑暗,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夕阳和蝉鸣治愈了。
他们是彼此的蝉蜕,在有毒的蓝桉树上,完成了痛苦的蜕变。他们是彼此的车票,指向一个名为救赎的海边城市。即使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即使过去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就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废钢厂的阴影里,陈劲生轻轻吻了吻苏念深的额头。晚风送来蓝桉花的香气,带着一丝微苦,却又格外清新。远处的蝉鸣渐渐低落,取而代之的是夜虫的呢喃,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苏念深闭上眼睛,感受着陈劲生怀里的温度,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希望。她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充满蝉鸣和蓝桉花香的夏天,他们会一起攒够十张车票,一起去看南方的海,一起完成属于他们的,最美丽的蜕变。
而那些曾经的伤痛,终将像蝉蜕一样,留在原地,成为他们成长路上,最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