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青槐村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鸡鸣和炊烟味。
林夜抡起豁了口的柴刀，狠狠劈在碗口粗的槐木桩上。
咔嚓一声脆响，木屑飞溅，带着新砍木头特有的、微苦的清香。
汗珠子顺着他绷紧的脖颈滑进粗麻布衣领，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习惯性地越过自家低矮的土坯院墙，望向村子西头。
那里，云笈宗外门执事赵大胡子家的青瓦屋顶，在薄雾里显出一种刺眼的气派。
几只羽毛油亮的云翅雀，正神气活现地落在赵家屋脊的瑞兽瓦当上，梳理着翅膀。
啧，仙师家的雀儿，都比咱村里的壮实。隔壁王婶挎着个竹篮，里头装着几颗蔫了吧唧的青菜，酸溜溜地念叨着走过院门。
林夜没搭腔，只是紧了紧挂在脖子上的那点冰凉。
一根磨损得发亮的旧皮绳，坠着个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青铜物件。
形状古拙，像个微缩的灯盏，表面刻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扭曲纹路。
这是他娘咽气前，死死塞进他手里的唯一念想。
据说，是当年云笈宗仙师赐福村里时留下的东西，带着仙气儿，能保平安。
仙气儿……林夜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冰冷的青铜。
他娘信了一辈子，到死都攥着它。
他自己呢十九年劈柴喂鸡，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不过是勉强糊口。
唯一支撑着他不至于像村里其他后生那样麻木认命的，就是这点虚无缥缈的念想——万一呢万一哪天云笈宗大开山门，广收门徒，他这根朽木，也能沾点仙缘
他甩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弯腰拾起劈好的柴火，堆到墙角。
柴垛旁边，一只芦花母鸡正带着几只毛茸茸的雏鸡，在泥地里刨食。
林夜抓了把瘪谷子撒过去，引得鸡群一阵欢快的骚动。
吃吧吃吧，他低声道，吃饱了好下蛋，攒够了钱，说不定……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小河，不紧不慢地淌着。
劈柴、担水、伺候那几垄贫瘠的菜地，间或替赵大胡子家跑个腿，换几个铜板。
林夜的日子就在这乏味的循环里一天天过去。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村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异样。
先是井水。
村中央那口老井，打上来的水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浑浊得厉害，沉淀半天也不见清亮。
接着是鸡犬不宁。
白日里，村里的狗总显得格外焦躁，夹着尾巴，对着西面葬阴山的方向没来由地狂吠。到了夜里，更是此起彼伏，搅得人心慌。
就连一向温顺的耕牛，也变得极易受惊，眼珠子瞪得血红。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闷，像沉甸甸的湿布，悄然捂住了整个青槐村。
连最迟钝的老鳏夫李瘸子，走路时都开始佝偻着背，脚步放得又轻又急，眼神躲闪，仿佛头顶悬着什么看不见的利刃。
林夜的心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越收越紧。
他不止一次看见赵大胡子在村口转悠，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倨傲和油滑的胖脸上，如今只剩下一种紧绷的警惕，小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村民，像是在清点待宰的牲口。
不安像疯长的藤蔓，缠绕着林夜。
这天擦黑，他喂完鸡，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兔子。
鬼使神差地，他绕到了自家屋后，拨开墙角堆着的几捆半干的茅草，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黑黢黢的洞口。
这是他小时候玩耍无意中发现的地窖入口，废弃多年，村里几乎没人记得。
一股浓烈的土腥和霉味混合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夜犹豫了一下，还是猫着腰钻了进去。
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入口透进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堆放的破筐烂篓的轮廓。
他摸索着，靠墙坐下，冰凉的土墙贴着脊背，激得他一个哆嗦。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感官，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躲在这里，似乎能从那令人窒息的沉闷里，偷得一丝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地窖入口那点微弱的光，彻底被墨汁般的黑暗吞没。
轰隆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撞碎了死寂！
整个地窖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簌簌落下大片的泥土。
林夜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旁边的破筐上，额角火辣辣地疼。
紧接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穿透厚实的土层，针一样扎进林夜的耳膜！
是隔壁王婶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拔高到极限，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掐断！
林夜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地窖入口，颤抖着拨开遮挡的茅草，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窥去。
月光惨白，将村中的祠堂空地照得一片妖异。
眼前的景象，让林夜的呼吸和心跳瞬间停滞。
空地中央，不知何时矗立起一个巨大的、由森森白骨和漆黑岩石垒砌的祭坛！
祭坛上刻满了扭曲蠕动、如同活物的暗红色符文，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祭坛周围！
白天还活生生的乡亲们——王婶、李瘸子、总爱吹嘘年轻时见过仙人的张老汉……一个个像待宰的牲畜，被粗大冰冷的黑色铁链贯穿了琵琶骨，一个接一个地锁在一起！
铁链缠绕，将他们串成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血肉圆环！
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有身体在铁链的拖动下，徒劳地抽搐、挣扎。
祭坛正对着的，是祠堂后方那道陡峭的山壁。
此刻，那坚硬的山石如同被无形巨力撕开的腐肉，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流淌着粘稠黑液的巨大豁口！
豁口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巨大、浑浊，充满了非人的贪婪和暴虐！
一股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庄！
林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他看到赵大胡子，还有另外几个穿着云笈宗标志性靛蓝道袍、袖口绣着银色雷纹的修士，就站在祭坛下方！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岩石，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掐着复杂的法诀。
为首一个面容枯槁、长须飘飘的老道，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
他并指如剑，朝着那串在铁链上徒劳挣扎的村民血肉圆环，凌空一点！
紫霄引雷，涤荡妖秽！敕！
咔嚓嚓——！
一道刺目的、水桶粗细的炽白雷霆，撕裂了惨白的月光，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悍然劈落！
目标并非那山壁裂口中的恐怖存在，而是那串在铁链上的、活生生的村民！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瞬间气化的滋滋声！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最边缘的几个身影。
林夜甚至能看到那几个人在强光中瞬间扭曲、碳化、崩解成飞灰的轮廓！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肉香的恶臭，猛地冲进林夜的鼻腔！
那串着村民的铁链圆环，被这恐怖的一击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残存的断肢和焦黑的骨渣四散飞溅。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祭坛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发出妖异的血光！
那山壁裂口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猛地暴涨！
一股庞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发！
那些被铁链贯穿、尚未被雷霆直接劈中的村民，连同地上飞溅的血肉残渣，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拖向那裂开的、流淌着粘稠黑液的巨大豁口！
二
呃…呃啊……微弱的、被掐断喉咙般的呻吟响起。
林夜眼睁睁看着离他最近、被锁链拖向裂口的，是隔壁家那个总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喊林夜哥哥的小丫头阿秀！
她的小脸惨白如纸，大眼里全是茫然和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小小的身体在铁链的拖拽下，离那散发着浓烈恶臭和死亡气息的裂口越来越近！
阿秀——！林夜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他忘了恐惧，忘了躲藏，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怒和绝望冲垮了一切！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出声，手脚并用地从地窖口挣扎着爬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朝着祭坛方向冲去！
谁！祭坛下的赵大胡子反应极快，猛地转头，油滑的胖脸上瞬间布满惊怒和杀机！还有漏网的祭牲！
枯槁老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从黑暗中冲出的林夜。
不知死活！拿下！
一名离林夜最近的云笈宗修士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跨越数丈距离，一只泛着淡淡雷光的手掌，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着林夜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速度之快，林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完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林夜甚至能看清那修士眼中冰冷的杀意和嘴角那一丝不屑的弧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嗡鸣，骤然从林夜胸前炸响！
是那块一直紧贴着他皮肤的青铜灯坠！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仿佛埋葬了万古岁月的阴寒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青铜灯坠中爆发出来！
这股气息是如此阴森恐怖，以至于那拍向林夜头顶、带着煌煌雷光的手掌，竟然在空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修士眼中的杀意瞬间被惊骇取代！
呃啊——！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怨毒、仿佛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女子尖啸，猛地从林夜胸前炸开！
这尖啸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刺入灵魂深处！
林夜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攮穿！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与此同时，他胸前那枚小小的青铜灯坠，骤然爆发出一点幽暗到极致的蓝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光芒之中，一道极其模糊、近乎透明的女子身影猛地浮现！
那身影穿着破烂不堪的、依稀能看出是鲜红嫁衣的残片，脸上缠裹着层层叠叠、浸透了暗红色血渍的肮脏绷带，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充满了刻骨怨毒的眼睛！
她出现的瞬间，整个祭坛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十度，连空气都凝滞了！
是…是她！那个魔女苏绾！枯槁老道脸色剧变，失声惊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她怎么会挣脱‘镇魂棺’！快！拦住她！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嫁衣女子的虚影快得如同瞬移，在林夜胸前凝聚的刹那，便化作一道凄绝的幽蓝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朝着林夜因剧痛而圆睁的左眼，狠狠撞了进去！
噗！
仿佛熟透的果子被捏爆的声音。
林夜只觉得左眼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被活活撕裂又被强行塞入滚烫烙铁般的剧痛！
视野瞬间被粘稠温热的液体和一片幽蓝与猩红交织的狂乱光影彻底淹没！
啊——！他捂住左眼，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
小郎君…借你身子…避避祸…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深入骨髓怨毒的女声，如同九幽寒风，直接在他被剧痛搅成一团浆糊的脑海里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在刮擦他的脑髓。
混乱、剧痛、冰冷的怨毒意念疯狂冲击！
林夜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覆。
他死死捂住剧痛的左眼，粘稠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废物！抓住他！魔女残魂在他身上！枯槁老道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林夜被剧痛折磨得几乎昏厥，意识模糊间，只感觉一股恶风扑面！
是刚才那个出手的云笈宗修士！
他眼中惊骇未退，但杀意更浓，一只萦绕着细碎电蛇的手掌再次凶狠地抓向林夜蜷缩的身体！
跑！脑海里那个冰冷怨毒的女声猛地拔高，尖利得如同钢刀刮过玻璃，不想变成那野猪怪的零嘴，就给我动起来！
跑往哪跑身体像灌了铅，左眼更是疼得撕心裂肺！
林夜绝望地看着那闪烁着死亡雷光的手掌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意志，猛地接管了他左半边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那剧痛无比的左眼，视野骤然变得一片诡异的幽蓝！
整个世界仿佛被浸入了深海的冰水之中。
祭坛上蠕动挣扎的血肉圆环、云笈修士狰狞的脸、那流淌着粘稠黑液的山壁裂口、裂口深处那双贪婪暴虐的猩红巨眼……所有的一切，在这幽蓝的视野里都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看到那串着村民的铁链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丝线，正贪婪地汲取着那些血肉中残存的生命力！
他看到云笈修士靛蓝的道袍下，隐隐有东西在蠕动！
袍角翻飞间，惊鸿一瞥——竟是数条滑腻、布满吸盘、色泽如同腐败内脏的暗红触须！
它们紧紧缠绕在修士的小腿上，微微搏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哪里是什么仙风道骨，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最让他心神俱裂的是，在那幽蓝视野的尽头，葬阴山主庞大如山的恐怖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它那野猪般的狰狞头颅上，布满了层层叠叠、大小不一的猩红复眼，每一只都充满了混乱与贪婪！
庞大身躯表面覆盖的并非岩石或皮毛，而是无数粘稠蠕动、如同活体菌毯般的暗绿肉膜！
肉膜之下，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无声哀嚎！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尸骸腐败和大地深处硫磺的恶臭，隔着老远都仿佛能冲入鼻腔！
而就在那巨大裂口边缘、流淌着粘稠黑液的腐肉菌毯上，幽蓝视野清晰地映照出几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裂隙！
那裂隙极其不稳定，时隐时现，仿佛是被某种狂暴力量硬生生撕开的伤口，正有丝丝缕缕的、更加污秽的黑气从中散逸出来！
看见那些‘腐疮’了吗苏绾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急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钻进去！那是这‘山猪’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快！
几乎在苏绾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云笈修士闪烁着雷光的手掌已触及林夜破烂的衣襟！
指尖携带的毁灭性电劲，刺得他皮肤生疼！
呃啊——！林夜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左眼撕裂的剧痛和全身的麻痹！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借着苏绾那股强行控制他左半身的冰冷力量，右脚狠狠一蹬地面！
噗嗤！
他蹬踏的地方，并非坚硬的地面，而是先前被雷霆劈散、又被吸力卷过来的一滩黏腻血肉残渣！
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狼狈不堪地朝着斜前方扑倒！
这一扑，姿势难看至极，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抓！
修士萦绕着雷光的手掌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狂暴的电蛇撕裂空气，发出噼啪爆响，将他后背的粗麻布衣烧焦了一大片，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
蝼蚁找死！修士一击落空，眼中戾气更盛，变抓为掌，反手朝着扑倒在地的林夜后心狠狠拍下！
掌心雷光凝聚，发出刺目的白光！
死亡的阴影如跗骨之蛆！林夜甚至能闻到背后传来的焦糊味和那雷霆毁灭性的气息！
蠢货！别停！苏绾的声音尖利如刀，左滚！抓地上的东西砸他！
林夜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和左半边那股冰冷意志的牵引下，猛地向左翻滚！同时，右手胡乱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入手是滑腻、粘稠、带着温热和浓烈腥气的触感。
是那些被雷霆劈碎、又被吸力卷过来的血肉残块。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恶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团污秽不堪、混杂着碎骨和焦黑皮肉的血泥，朝着近在咫尺的修士面门狠狠砸了过去。
什么东西！那修士显然没料到这垂死的祭牲还有这一手，下意识地偏头躲闪，拍向林夜后心的雷霆一掌也因这瞬间的分神而微微凝滞。
就是这毫厘之间的凝滞。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烙铁烫入油脂的声音响起。
林夜砸出的那团污秽血泥，大部分被修士躲开，但仍有几点飞溅的污血和碎渣，不偏不倚地溅到了修士因施法而微微鼓荡的靛蓝道袍袖口上！
那几点污血和碎渣，在接触到道袍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起来！
它们表面浮现出极其细微、与祭坛上如出一辙的暗红符文！
一股微弱却极其阴毒、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污秽气息骤然爆发！
呃！修士闷哼一声，拍下的雷霆手掌上光芒猛地一黯！
他感觉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顺着袖口瞬间钻入手臂经脉，如同跗骨之蛆，竟让他运转的雷法灵力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虽然这凝滞极其短暂，几乎瞬间就被他雄浑的修为强行驱散，但那足以致命的雷霆一掌，终究是慢了半分！
林夜借着这一滚一砸争取到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喘息之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
左眼幽蓝视野死死锁定着山壁裂口边缘那几道时隐时现的腐疮裂隙！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喉咙被割裂般的剧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流淌着无尽恶臭与死亡的山壁裂口，亡命狂奔！
拦住他！枯槁老道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他双手掐诀的速度更快，口中咒文急诵。
祭坛上的血色符文光芒大盛，山壁裂口深处那双猩红的巨眼猛地转动，死死盯住了狂奔的林夜！
一股更加强大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吸力骤然降临！
林夜只觉得双脚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沥青之中，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体不由自主地要被那股力量拉扯回去！
那裂口深处散发出的、混合着尸骸腐败和硫磺的恶臭浓烈得让他窒息，几乎昏厥！
三
废物！这点污秽之气都挡不住！苏绾在他脑中厉声咒骂，冰冷的意志再次强行催动林夜左臂。
林夜不受控制地抬起左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剧痛无比、不断淌血的左眼！
呃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栽倒。
但他感觉到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液体——是他自己的血——被强行从眼眶中挤出，涂抹在左手指尖！
引血为符！去！苏绾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林夜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以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轨迹，凌空急速划动！
一个极其简单、却又透着无尽邪异气息的扭曲符文，瞬间在虚空中凝聚成型！
那符文由林夜的眼血构成，闪烁着暗红的光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咄！
随着苏绾一声厉喝，那枚小小的血符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追兵，而是直射向那巨大裂口边缘一处最明显、正汩汩冒着污秽黑气的腐疮裂隙！
噗！
血符没入那腐疮裂隙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了滚油！
嗷吼——！！！
一声震天动地、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怒的恐怖嘶吼，猛地从裂口深处炸开！
整个葬阴山仿佛都在这一吼之下剧烈震颤！
山壁崩裂，碎石如雨落下！
那股拉扯着林夜的庞大吸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山主自身的剧痛反噬，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紊乱和迟滞！
就是现在！
林夜感觉身体猛地一轻！
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借着最后一点惯性，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处被血符激荡、暂时扩大了少许的腐疮裂隙，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粘稠！滑腻！
仿佛撞进了一团活着的、腐败了千万年的巨大脏器内部！
令人窒息的恶臭和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亿万蛆虫在皮肤上爬行的滑腻触感瞬间包裹了全身！
粘稠冰冷的黑色浆液瞬间糊满了他的口鼻！
眼前是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呃…咕噜…他本能地想要呼吸，却只灌入满嘴满鼻的腥臭粘液，呛得他几乎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挣扎。
闭气！蠢货！顺着脓流往下沉！苏绾的声音在黑暗和粘稠中显得异常微弱，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却依旧冰冷刺骨。
林夜死死闭上口鼻，强忍着肺部的炸裂感和全身被粘稠污物包裹的恶心，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任由自己在这片无法形容的、葬阴山主体内的污秽脓流中，被一股股紊乱的、带着山主痛苦搏动的暗流裹挟着，向着不可知的深处沉沦下去……
身后，那巨大的山体裂口在葬阴山主痛苦的咆哮声中缓缓合拢，将云笈修士惊怒的吼叫和祭坛血光彻底隔绝。
冰冷的、粘稠的黑暗，裹挟着亿万蛆虫蠕动般的滑腻触感，将林夜彻底吞噬。
他像一颗沉入腐臭泥沼的石子，在葬阴山主庞大身躯内部污秽的脓流中翻滚、下坠。
每一次山主因剧痛而痉挛般的搏动，都掀起一股裹挟着尖锐碎骨和腐烂肉块的污秽暗流，狠狠撞击着他的身体。
口鼻早已被腥臭粘稠的黑色浆液糊死，肺部如同被两片烧红的烙铁夹紧，每一次徒劳的抽搐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窒息的边缘疯狂闪烁，濒临溃散。
沉下去…顺着最污浊的‘脉’…往下…苏绾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在他混乱的识海里摇曳，冰冷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
每一次传递意念，都像在他脑髓里抽动一根冰冷的钢针。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极致的恶心与恐惧。
林夜放弃了挣扎，绷紧身体，竭力感知着那股裹挟他下行的、源自山主内部某种巨大脉动的污秽暗流。
粘稠的黑浆如同活物，包裹着他，摩擦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一种被缓慢腐蚀的灼痛。
右腿的伤口，之前被山主腐蚀性黏液溅到的地方，此刻更是如同被无数烧红的蚂蚁啃噬，钻心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也可能只是一瞬。
前方粘稠的黑暗里，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异样。
不是光。
更像是某种…缝隙。
一股微弱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腐烂草木味道的气流，极其微弱，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猛地钻入林夜被恶臭麻痹的鼻腔！
出口！快！苏绾的意念骤然尖锐，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急切。
林夜精神猛地一振！他拼命地划动四肢，在粘稠的污流中艰难地朝着那微弱气流的来源挤去。
滑腻冰冷的触感无处不在，阻碍着每一次动作。
终于，他感觉身体猛地一空，从一片粘稠的包裹中挣脱出来！
噗通！
他重重摔落，砸在一片冰冷湿滑、散发着浓烈腐臭的泥泞地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早已被污液浸透的破烂衣衫，刺入骨髓。
他大口大口地呛咳着，将灌入肺里的腥臭黑浆和污物疯狂地呕吐出来，每一次呕吐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剧痛的右腿和左眼，痛得他蜷缩成一团，浑身痉挛。
冰冷新鲜的空气，混杂着浓郁的尸骸腐臭和草木霉烂气息，涌入他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叶，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刺痛感。
他贪婪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本就因剧痛和窒息而苍白如纸的脸色，更加难看。
惨淡的月光，被浓重得化不开的铅灰色阴云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落下来。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仿佛被巨兽利爪硬生生撕裂开的地底裂谷。
两侧是高耸的、嶙峋怪异的黑色岩壁，如同腐烂巨兽的肋骨，扭曲地刺向阴沉的天空。
谷底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和烂泥，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冰冷滑腻。
目光所及之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坟包！
大多早已坍塌，露出朽烂的薄皮棺材，或是直接暴露出森森白骨。
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字迹早已被风雨和苔藓侵蚀得模糊不清，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几处稍高的土堆上，零星飘荡着几簇幽绿色的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死寂的黑暗中无声地燃烧、跳跃，映照着满地散落的破碎骸骨——人类的、野兽的，早已不分彼此。
风，带着刺骨的阴寒，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和坍塌的坟茔，发出如同女子低泣般的悲鸣。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草木的烂、以及尸骸深度腐败后特有的恶臭。
乱葬岗！
林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右腿却猛地一软，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低头看去，右腿裤管早已在之前的逃亡和污流中被腐蚀得破烂不堪，露出的小腿皮肤一片恐怖的暗绿色，肿胀发亮，边缘处血肉模糊，正不断渗出浑浊、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液！
伤口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活物般的东西在蠕动！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伤口处一阵诡异的搏动和灼烧般的剧痛。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别动！苏绾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但那份虚弱感却更加明显了，山主的‘腐肉苔’…沾上了就别想好…不想变成这乱葬岗里一滩烂泥，就老实待着！
林夜咬着牙，靠在一块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墓碑残骸上，大口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右腿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青铜灯坠依旧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只是原本古拙的表面，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裂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比之前更加深邃的幽蓝光芒在脉动。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葬阴山主…还有你们…
东西苏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和滔天的怨毒，震得林夜识海一阵刺痛，那是啃噬大地的孽畜！是披着神皮的恶鬼！云笈宗圈养的…用来消化‘耗材’的…野猪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血与恨。
她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翻腾的怨念，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疲惫：至于我呵…一个被自己人卖了、又被仇敌锁着嫁给那野猪怪的…可怜新娘罢了。
新娘！嫁给那…那怪物！林夜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小郎君，苏绾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冰冷，直接切入他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云笈宗的狗，鼻子灵得很。我能感觉到…追魂香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在耳畔振翅，隐隐约约从裂谷上方的夜风中传来！
声音很杂，但其中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属于人类的交谈！
…赵师叔，魂灯指引…就在下面这片乱葬岗！那小子和魔女残魂…跑不了！一个年轻却带着狠厉的声音传来。
哼！区区凡人，竟能逃出葬阴山腹地…定是那魔女作祟！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赫然是赵大胡子！
都给我打起精神！那魔女诡计多端，残魂也凶得很！发现目标，格杀勿论！尤其是那小子，山主大人要活的祭牲！最后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林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右腿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听到了苏绾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冰冷，你现在就是一块摆在砧板上的烂肉，等着那群披着人皮的狗来剁碎。
我…我能怎么办林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右腿的剧痛和追兵的临近让他几乎崩溃，
我的腿…
腿废了，眼没瞎！苏绾厉声打断他，那份虚弱感似乎被强烈的求生意志压了下去，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听着！
冰冷的意志再次强行侵入林夜的感知。
剧痛无比的左眼视野，骤然被强行切换！
幽蓝色的葬阴视界再次开启！只是这一次，视野更加模糊，边缘不断闪烁着血红色的噪点。
然而，在这幽蓝扭曲的视野中，整个乱葬岗的景象变得截然不同！
他看到周围散落的白骨上，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灰色烟雾般的残存执念，像水草般在阴风中飘荡。
他看到那些坍塌坟茔深处，淤积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污秽阴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他还看到，就在他依靠的那块布满苔藓的残破墓碑后方不远处的泥地里，半掩着一具相对新鲜的骸骨！
那骸骨胸口插着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矛头！
骸骨周围，幽蓝视野清晰地勾勒出几株颜色极其黯淡、几乎与周围腐泥融为一体的矮小植物——它们有着墨绿色的、如同细小骨爪般的叶片，顶端结着几颗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腥甜气息的黑色浆果！
看到那几颗‘尸毒果’了吗还有那具胸口插着铁矛的骨头！苏绾的声音又快又急，爬过去！摘下所有果子！然后…拔出那根矛！
林夜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和左眼视野带来的眩晕恶心，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滑腻的腐泥中艰难爬行。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脓血混着泥浆，在身下拖出恶心的痕迹。
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终于爬到了那具骸骨旁。
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骸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仿佛无声的嘲笑。
他颤抖着手，将几株矮小植物顶端那几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浆果尽数摘下。
浆果入手冰凉，表皮滑腻，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接着，他目光落在那深深嵌入骸骨胸腔的锈蚀矛头上。
矛杆早已腐朽，只剩下半截布满暗红锈迹、带着狰狞倒刺的矛尖。
拔出来！快！苏绾催促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触碰尸骨的恐惧和恶心，双手死死握住那冰冷滑腻的矛头末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矛头带着几片碎裂的肋骨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矛尖上沾满了黑褐色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污秽之物，散发出强烈的腐败气息。
用矛头…蘸上尸毒果的汁液…快！苏绾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鼓点。
林夜毫不犹豫，用矛尖狠狠刺穿一颗黑色的尸毒果！
暗紫色、粘稠如同活物血液般的汁液瞬间包裹了锈蚀的矛尖，与矛头上原有的黑褐色污物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仿佛能腐蚀灵魂的诡异甜腥！
就在这时！
在那里！有动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从裂谷上方炸响！
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了乱葬岗的昏暗，如同闪电般直射而下！
目标正是匍匐在尸骨旁的林夜！是雷法！云笈宗的追兵到了！
白光未至，那股毁灭性的狂暴气息已经将林夜死死锁定！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左后方！三步！那块裂开的棺材板后面！苏绾的声音在他脑中尖啸！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林夜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苏绾冰冷意志的强行牵引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抱着那根蘸满剧毒的锈蚀矛头，猛地朝着左后方那块斜插在泥地里的、早已腐朽开裂的棺材板后面扑去！
轰隆——！
刺目的雷霆狠狠劈落在他刚才匍匐的位置！
焦黑的泥土混合着破碎的骨渣和腐烂的棺木碎片四散飞溅！
狂暴的电蛇在地面上疯狂流窜，发出滋滋的爆响！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焦糊味道！
巨大的冲击波将扑倒在棺材板后面的林夜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冰冷的墓碑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手中的毒矛也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咳咳…呃…他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
右腿的伤口在剧烈撞击下更是崩裂开来，脓血汩汩涌出，浸透了破烂的裤管。
没死命挺硬！一个带着戏谑和残忍的声音响起。
林夜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棺材板的缝隙看去。
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裂谷上方滑落，轻盈地落在距离他不到十丈远的空地上。
为首一人，正是油滑的胖脸上此刻布满杀机的赵大胡子！他手中托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灯芯燃烧着一点惨绿色的火焰，正微微摇曳，指向林夜藏身的方向！
他身后，是两名年轻的云笈宗外门弟子，身着靛蓝道袍，袖口绣着银色雷纹。
一个面容冷峻，手中握着一柄闪烁着细碎电光的长剑，刚才那道雷霆显然出自他手。
另一个眼神阴鸷，双手掐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雷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赵师叔，魂灯指示没错！还有那魔女残魂的波动…就在那小子身上！持剑弟子盯着林夜藏身的棺材板，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杀意。
小心点！那魔女狡诈！赵大胡子小眼睛眯着，如同毒蛇般锁定着棺材板，小子！乖乖滚出来！把你身上的魔女残魂交出来，看在同村一场的份上，赵爷我或许能给你个痛快！
否则…他狞笑一声，手中魂灯绿焰猛地一跳，让你尝尝抽魂炼魄的滋味！
冰冷的恐惧和绝望再次攥紧了林夜的心脏。
他看着那三个如同索命恶鬼般的身影步步逼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四
废物！这点场面就吓破胆了苏绾冰冷怨毒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颤抖。
她似乎也在刚才的雷霆波及中受了影响，残魂的波动变得更加不稳。
拿起那根矛！用你的血…抹在矛柄上！
林夜的目光猛地投向斜插在泥地里的那根锈蚀矛头。
矛尖上，暗紫色的尸毒汁液和黑褐色的污物混合，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微光。
他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的手再次握住了那冰冷滑腻的矛柄。
矛柄上粗糙的锈蚀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满是污泥和血污的手掌！
温热的鲜血顺着矛柄流下，与矛尖上那诡异的混合物交融在一起。
就在他鲜血浸染矛柄的瞬间！
一股冰冷、阴毒、带着无尽怨恨的意志，猛地顺着矛柄冲入他的手臂，瞬间席卷全身！
林夜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挤到了角落！
他的身体，再次被那股冰冷的、属于苏绾的意志粗暴地接管了！
他的左眼，幽蓝色的火焰猛地暴涨！原本模糊闪烁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晰锐利，但那份锐利中充满了非人的怨毒和疯狂！
他佝偻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态，猛地从棺材板后站了起来！
呃啊——！一声完全不似林夜自己、如同厉鬼嘶嚎般的尖啸，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怨毒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步步紧逼的赵大胡子三人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林夜猛地扬起手中那根沾满鲜血和剧毒混合物的锈蚀矛头，幽蓝的左眼死死锁定那个手持雷剑、刚才释放雷霆的弟子！
他的动作僵硬而迅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将手中的毒矛，如同投掷标枪般，朝着那弟子狠狠掷了过去！
矛尖划破空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和尸臭！
那弟子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这垂死挣扎的一击如此迅疾！他下意识地挥动雷剑格挡！
当啷！
雷剑精准地磕中了飞来的矛头！火星四溅！
然而，就在剑矛相撞的瞬间！那锈蚀矛头竟然如同朽木般应声而碎！但碎裂的矛头碎片，连同上面沾染的、混合了林夜鲜血、尸毒果浆和尸骸污物的粘稠毒液，如同天女散花般，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弟子溅射而去！
小心！赵大胡子惊呼出声！
那弟子反应极快，护体灵光瞬间亮起！一层淡淡的、闪烁着电芒的光罩将他笼罩！
嗤嗤嗤——！
剧毒的粘液和碎片如同强酸般泼洒在护体灵光上！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
那层看似坚固的雷法护罩，在接触到毒液的瞬间，竟然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波动起来，光芒迅速黯淡！
更有几滴细小的毒液，穿透了灵光波动的薄弱处，直接溅射到了那弟子握剑的手腕和脸颊上！
啊——！那弟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毒液溅到的手腕皮肤瞬间变得漆黑肿胀，如同被滚油烫过，冒出丝丝黑烟！
脸颊上更是嗤嗤作响，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溃烂！
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和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瞬间侵入他的经脉！
他体内的雷法灵力运转瞬间被打断、污染！护体灵光彻底溃散！手中的雷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师兄！另一个掐诀的弟子惊骇欲绝，连忙上前。
别碰他！赵大胡子脸色剧变，厉声喝止，是‘腐骨尸毒’！沾上就废！
他惊怒交加地盯着摇摇晃晃站在棺材板前、左眼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林夜，眼中充满了忌惮和贪婪：好狠毒的魔女！竟能借凡人之躯施展如此邪法！一起上！先废了他四肢！留口气给山主大人就行！
赵大胡子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捷，双手一翻，两枚闪烁着刺目雷光的符箓瞬间出现在掌心！
他身后那未被波及的弟子也立刻掐诀，指尖雷光凝聚，显然准备配合攻击！
被剧毒侵蚀的弟子倒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声音凄厉如同夜枭，在这死寂的乱葬岗中回荡，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强行催动这一击的林夜，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左眼幽蓝的火焰急剧闪烁、黯淡，如同风中残烛。那股强行接管他身体的冰冷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剧烈的反噬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
呃…噗！林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中竟然夹杂着点点幽蓝色的冰晶！
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了架，尤其是左眼，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
视野彻底被粘稠的黑暗和猩红的噪点占据！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急速流失，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从心脏蔓延开来，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苏绾的意念如同游丝，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微弱地响起，冰冷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某种决绝。
小郎君…不想…现在就变成尸体…就…按我说的做…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咬破…你的…食指…把血…滴进…你的…左眼…
滴血…入眼！
林夜被这诡异的要求惊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剧痛无比、不断淌血的左眼，此刻如同一个通往深渊的恐怖入口！
然而，赵大胡子狰狞的脸和那弟子手中再次亮起的致命雷光，已经近在咫尺！死亡的冰冷气息，比这乱葬岗的阴风更加刺骨！
没有选择了！
剧痛、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林夜眼中交织。他猛地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颤抖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缓缓地、坚定地，朝着自己那剧痛无比、如同地狱之门的左眼，按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那粘稠温热的眼眶边缘，剧痛让他全身都在痉挛。
温热的鲜血，带着生命的气息，滴落。
坠入那一片冰冷、死寂、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深渊之瞳。
五
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指尖，触碰到左眼粘腻温热的眼眶边缘。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
林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混合着污泥，滴落在冰冷的腐殖质上。
滴答。
温热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终于坠落。
不是滴落，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源自左眼深处的恐怖吸力，强行拽入那片冰冷燃烧的幽蓝深渊！
滋——！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进冰水，又像滚油泼进了雪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直击灵魂的剧痛和冰冷，瞬间在左眼深处轰然炸开！
林夜眼前彻底一黑！随即又被无数疯狂闪烁、撕裂视野的猩红与幽蓝交织的噪点彻底淹没。
他的意识仿佛被这滴血点燃、冻结、又撕碎！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冰冷死寂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那滴血的通道，蛮横地冲入他脆弱不堪的识海！
呃啊啊啊——！他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仰倒，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墓碑上。
左眼！那已经不是眼睛！而是一个在颅骨上疯狂燃烧、吞噬一切的黑洞！
幽蓝色的火焰从指缝间不受控制地迸射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神经！
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镜，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切割、闪现：
——无边的黑暗，沉重的棺椁，冰冷的铁链缠绕着残破的魂体，一个低沉、充满非人贪婪和硫磺恶臭的低语在永恒回响：我的…新娘…
——刺目的雷光撕裂长空，七张或威严、或悲悯、或漠然的脸孔在云端俯视，道袍翻飞间，靛蓝之下是蠕动扭曲的暗红触须！
——森然白骨垒砌的祭坛，巨大的、流淌着粘稠黑液的裂口，无数被铁链贯穿、在雷霆下化为飞灰的惊恐面孔…王婶、李瘸子、阿秀…最后定格在阿秀那双茫然恐惧、倒映着猩红巨眼的大眼睛上！
啊——！林夜死死捂住燃烧的左眼，指甲深深抠进皮肉，试图用肉体的剧痛来抵御那灵魂被撕裂焚烧的酷刑！
粘稠冰凉的液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带着一种诡异的幽蓝光泽。
撑住！废物！苏绾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在他识海的狂风暴雨中艰难地响起，比之前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执念，不想魂飞魄散…就给我…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痛！记住这恨！
她的意念强行引导着那冲入林夜识海的混乱洪流，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剧痛如同实质的钢针，反复贯穿林夜的意识，每一次都伴随着苏绾冰冷怨毒的嘶吼，强迫他记住！
记住那被锁链贯穿的恐惧！记住那雷霆焚身的绝望！记住葬阴山主那贪婪的猩红复眼！记住云笈修士道袍下蠕动的触须！
这根本不是传授！这是酷刑！是烙印！是用最极致的痛苦和仇恨，将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毒焰，硬生生烧熔进他的骨髓和灵魂！
就在林夜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被这痛苦和混乱吞噬、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从他紧捂的左眼指缝间透出！
是那枚紧贴着他胸膛的青铜灯坠！
它仿佛被林夜左眼燃烧的幽蓝火焰和滴入的鲜血所引动，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痕骤然亮起！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埋葬了万古星尘的幽暗光芒，猛地从裂痕中爆发出来！
这股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死寂。
它如同最深沉的海水，瞬间包裹了林夜濒临崩溃的识海，也笼罩了苏绾那疯狂引导的怨毒意念！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泉！
那肆虐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混乱意念洪流，在这股幽暗光芒的笼罩下，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不，不是平息，更像是被强行冻结、凝固！
林夜疯狂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他瘫软在冰冷的泥泞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喉咙被砂纸磨过的剧痛。捂住左眼的手指无力地松开，粘稠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左眼的剧痛并未消失，但那种灵魂被撕碎焚烧的恐怖感觉，却被那层幽暗的光芒隔绝了。
视野依旧被猩红与幽蓝的噪点占据，模糊扭曲，但至少…他暂时活了下来，意识没有溃散。
呼…呼…他剧烈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地投向自己颤抖的右手。
食指指尖，被咬破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沾染在指尖和掌心的粘液——那是从他左眼流出的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幽蓝和暗红的粘稠光泽，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
哼…算你命大…沾了那破灯的光…苏绾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虚弱到了极点，如同游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看来…那东西…对你有点反应…
反应林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胸口的青铜灯坠。
入手冰凉，裂痕处那幽暗的光芒已经收敛，但依旧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如同沉睡心跳般的脉动。
是它…刚才救了自己
少废话！苏绾强行打断他的思绪，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契约已成！不想死就按规矩来！每月朔日，子时三刻，以你指尖心头血，喂养幽瞳！否则…魂火反噬，你我都得化成这乱葬岗的养料！
朔日心头血喂养…这只眼睛
林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污血和诡异粘液的手，感觉那冰冷的契约如同无形的枷锁，已经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还有！苏绾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替我…寻回散落的九幽灯碎片！三块！少一块，我就抽你一缕生魂抵债！多耽搁一刻，你这条烂命就离那野猪怪的牙口近一分！
九幽灯碎片林夜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青铜灯坠。
这东西…果然不只是娘留下的遗物那么简单！它…和苏绾有关和葬阴山主有关和这该死的世道有关！
最后一条！苏绾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夜的意识，收起你那点可笑的…对云笈宗的念想！再敢对他们生出一丝怜悯…一丝犹豫…她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呵…不用我动手…幽瞳自会…吞了你的心！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林夜的左眼蔓延至全身！
他毫不怀疑苏绾话语的真实性！这只眼睛…现在既是他的保命符，也是悬在头顶的催命刀！
就在这时！
呃啊——！不远处，那个被腐骨尸毒溅到的云笈弟子的惨嚎声陡然拔高，变得凄厉无比，充满了非人的痛苦！
他的身体在泥泞中疯狂地扭曲、翻滚，手腕和脸颊被毒液侵蚀的地方，皮肤已经彻底溃烂发黑，如同烧焦的树皮，脓血混着黑色的组织液不断渗出！
更可怕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开始鼓起一个个核桃大小的、不断蠕动的脓包！脓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仿佛有什么活物要破体而出！
师…师兄！另一个掐诀的弟子看得肝胆俱裂，想要上前又不敢，求助地看向赵大胡子，赵师叔！快救救王师兄！
赵大胡子那张油滑的胖脸此刻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小眼睛里闪烁着惊惧、贪婪和一丝狠厉。
他死死盯着瘫软在地、气息微弱的林夜，又忌惮地扫了一眼那个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弟子。
救怎么救！赵大胡子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腐骨尸毒入髓！神仙难救！他被魔女邪法污染了！快！趁他还没彻底异变成邪祟…杀了他！给他个痛快！也绝了后患！
杀…杀了王师兄那弟子脸色惨白，握诀的手都在发抖。
动手！否则等他彻底异变，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赵大胡子声色俱厉，肥胖的手掌一翻，一枚闪烁着危险雷光的符箓再次出现在掌心，目标却隐隐指向了那个痛苦翻滚的弟子，显然准备随时补刀，眼中没有丝毫同门情谊，只有冰冷的算计。
那弟子看着王师兄越来越不像人的恐怖模样，听着那非人的惨嚎，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恐惧吞噬。
他猛地一咬牙，指尖凝聚的雷光不再犹豫，化作一道刺目的白色电蛇，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射向地上翻滚的同门！
不——！地上的王师兄似乎感应到了死亡的降临，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布满脓包的脸上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怨恨！
就是现在！苏绾冰冷怨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林夜脑中尖啸，看那个胖子…他的‘雷池穴’！
林夜被那即将发生的同门相残和赵大胡子的狠辣惊得心神剧震，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强行聚焦起被剧痛和噪点折磨的幽蓝左眼，死死盯向赵大胡子！
幽蓝扭曲的视野中，赵大胡子那肥胖的身躯仿佛变成了半透明！
靛蓝道袍下，隐约可见数条滑腻的暗红触须缠绕蠕动！
而在他的左肋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幽蓝视野清晰地映照出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闪烁的光点！
那光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黄色，周围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灰黑色气息！
那就是…雷池穴他功法的核心节点也是…被污染侵蚀最严重的弱点！
那根…插在你旁边的…死人腿骨！苏绾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捡起来！用你手上的血…涂满骨尖！对准那个光点…给我…扎进去！
林夜的目光猛地扫向身侧泥地里！半掩着一截惨白、粗壮、末端断裂、沾满污泥和苔藓的…人类大腿骨！
没有时间犹豫！赵大胡子的目光已经带着冰冷的杀意扫了过来，另一名弟子手中的雷光也即将落下！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混合着对云笈宗刻骨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恐惧和恶心。
林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染血的右手猛地探出，死死抓住了那截冰冷滑腻的死人腿骨！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
他沾满自己鲜血和左眼诡异粘液的手掌，狠狠抹过腿骨断裂的、带着锋利骨茬的末端！
温热的血、冰冷的粘液、污秽的泥土，瞬间将那惨白的骨尖染成一片诡异狰狞的暗红！
死吧！赵大胡子狞笑一声，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手中的雷符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
他不再理会那个注定要死的弟子，目标直指瘫软在地、似乎已无反抗之力的林夜！他要一击毙命，夺下魔女残魂和那盏诡异的青铜灯！
就在雷符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林夜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弹起！
他沾满污血的右手紧握着那截涂抹了血祭的死人腿骨，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凶狠，朝着赵大胡子左肋下方那个幽蓝视野中摇曳的暗黄光点，狠狠捅了过去！
动作僵硬！轨迹直白！毫无技巧可言！
但在苏绾怨毒意念的引导下，那截死人腿骨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邪异的意志，破空时竟发出细微的、如同冤魂哭泣般的呜咽！
赵大胡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感觉到一股阴冷刺骨、直透灵魂的恶意锁定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
他想闪避，想格挡，但肥胖的身躯和之前催动魂灯、雷符的消耗，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破布被撕裂的闷响！
那截染血的死人腿骨，带着林夜全身的重量和疯狂的恨意，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赵大胡子左肋下方！
没有刺入血肉的阻力感。
更像是…捅破了一层腐朽的皮革，刺入了一团粘稠冰冷的淤泥！
呃…嗬嗬…赵大胡子肥胖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小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极致的痛苦！
他手中那枚即将爆发的雷符，光芒骤然熄灭，如同被掐灭的火苗。另一只手中托着的魂灯，惨绿色的火焰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灯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裂响！
你…你…赵大胡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肋下的那截惨白腿骨。
骨尖完全没入，暗红的污血混合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黄色液体，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
一股阴寒恶毒、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气息，顺着腿骨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
体内精纯的雷法灵力，如同遇到克星的积雪，瞬间消融、溃散！
更可怕的是，他道袍下缠绕的那些暗红触须，在接触到这股阴寒气息的瞬间，竟然发出惊恐的、细微的嘶鸣，疯狂地收缩、枯萎！
噗！赵大胡子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不再是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暗黄和灰黑的污浊色泽。
他肥胖的身体如同被砍倒的朽木，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烂泥地里，溅起大片污秽。
赵师叔！另一个正准备处决同门的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
他手中的雷光瞬间消散，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口中涌出污血的赵大胡子，又惊恐地看向那个摇摇晃晃站着、手中还握着半截染血腿骨的林夜。
六
此刻的林夜，状态同样惨烈到了极点。
强行爆发最后的力量，让他右腿的伤口彻底崩裂，暗绿色的脓血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裤管，滴落在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左眼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视野被猩红和幽蓝的噪点彻底覆盖，几乎失明。
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钝痛，全靠一股疯狂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
他沾满污血的手，死死握着那半截捅进赵大胡子体内的死人腿骨，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幽蓝的左眼虽然视野模糊，却依旧死死钉在倒地的赵大胡子身上，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魔…魔鬼！那幸存的弟子看着林夜那燃烧着幽蓝余烬的左眼，看着地上痛苦翻滚、身体开始诡异肿胀变形的王师兄，又看看肋下插着死人骨头、不断涌出污血、抽搐着眼看就不行的赵师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勇气和理智！
他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再也顾不得什么同门、任务，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连滚带爬地转身，朝着裂谷上方亡命逃窜。
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嶙峋怪石和浓重的阴影之中。
死寂。
只剩下风穿过乱葬岗的呜咽，地上王师兄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呻吟，以及赵大胡子喉咙里发出的、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咳…咳咳…林夜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手中的半截腿骨也脱手掉落。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带出带着冰晶的血沫，全身如同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
哼…算…算你还有点…狠劲…苏绾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虚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去…把那胖子…腰间的…储物袋…还有那盏…破灯…拿过来…
林夜喘息着，冰冷的目光投向倒在泥地里抽搐的赵大胡子。
这个曾经在村里趾高气扬、决定着他和所有村民命运的仙师，此刻像一条濒死的肥蛆，在污秽中徒劳地扭动，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和不甘。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林夜的心脏。
他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右腿，用双手和左腿支撑着，艰难地爬到赵大胡子身边。
无视对方喉咙里嗬嗬作响的哀求眼神，染血的手粗暴地扯下对方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绣着云纹的灰色布袋（储物袋），又一把抓起滚落在一旁、灯盏已经布满裂痕、灯芯绿焰微弱摇曳的青铜魂灯。
入手冰凉。
储物袋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
魂灯则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灯芯的绿焰映照着赵大胡子死灰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还…还有…苏绾的声音更加微弱，带着一种奇异的渴望，他怀里…左边内袋…有块…石头…拿出来…快！
林夜喘息着，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赵大胡子那被污血浸透的道袍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物体。他用力一拽，将其掏了出来。
月光惨淡，映照出他掌中之物。
那是一块残片。质地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青色，表面布满了极其古老、繁复、如同天然生成的扭曲纹路。
纹路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光点在流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邃、冰冷、仿佛源自九幽黄泉的气息，从残片中散发出来，与他胸前那枚青铜灯坠的脉动，隐隐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九幽灯残片！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这块冰冷的残片，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青铜灯坠。
就在他手指紧握残片的瞬间！
嗡——！
胸前的青铜灯坠猛地一震！
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痕骤然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幽暗光芒！
一股庞大、精纯、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冷死寂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灯坠中爆发出来，瞬间冲入林夜体内！
呃！林夜闷哼一声，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霸道而纯粹，瞬间压制了他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剧痛，连右腿伤口那灼烧腐蚀的剧痛都仿佛被冻结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力量似乎与他左眼深处燃烧的幽蓝火焰同源，瞬间抚平了那灵魂撕裂般的痛楚，让躁动不安的幽瞳都暂时沉寂下来。
这股力量的冲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内敛。
青铜灯坠的光芒收敛，但林夜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那股微弱的脉动更加清晰，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深邃内敛。
而手中那块刚得到的暗青残片，其表面流淌的幽蓝光点也彻底黯淡下去，仿佛精华已被灯坠吸走，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壳。
呵…果然…是它…苏绾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复杂难明的情绪，第一块…拿到了…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嗬…嗬嗬…地上濒死的赵大胡子，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肋下插着死人骨头的伤口处，猛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暗绿色的脓包！
脓包疯狂蠕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与祭坛上如出一辙的暗红符文！
不…不要…赵大胡子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
噗嗤！
脓包猛地炸裂！
一股粘稠腥臭、如同沥青般的暗绿色浓浆，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块，猛地喷溅而出。
浓浆之中，赫然夹杂着无数细如发丝、却疯狂扭动的暗红色肉芽，这些肉芽如同拥有生命般，一接触到空气，就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朝着最近的、散发着生人气息的林夜，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来！
小心！苏绾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林夜瞳孔骤缩！那恶心的肉芽速度太快！他重伤之下，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胸前的青铜灯坠，仿佛感应到了这污秽的攻击，猛地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爆发力量，而是投射出一圈淡淡的、如同薄纱般的幽暗光晕，瞬间将林夜笼罩在内！
嗤嗤嗤——！
激射而来的暗红肉芽撞在这层幽暗光晕上，如同烧红的铁条插入冰水！瞬间冒起大股腥臭的黑烟！
肉芽疯狂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尖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最终化作几缕黑灰，飘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而光晕中的林夜，毫发无伤！只是感觉笼罩周身的空气骤然冰冷了几分。
幽冥…照影…苏绾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这破灯…竟能…解锁这个…
幽冥照影
林夜看着周身那层迅速消散的幽暗光晕，又看向地上赵大胡子那彻底没了声息、伤口处还在汩汩冒着污秽浓浆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灯坠的力量…竟然如此诡异强大
它…到底是什么
别…愣着…苏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变得更加断续微弱，追兵…很快…会更多…带着东西…离开…这里…她的意念指向林夜手中的储物袋和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灯片残壳。
林夜猛地回神！此地不宜久留！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挣扎着站起，将储物袋和灯片残壳胡乱塞进怀里，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盏布满裂痕、灯芯绿焰微弱如豆的青铜魂灯，犹豫了一下，也一并抓起。
他拖着那条不断渗出脓血、麻木刺痛的右腿，踉跄着，朝着裂谷深处、更浓重的黑暗和尸骸堆积之处，艰难地挪去。
每一步，都在冰冷滑腻的腐泥上留下一个混杂着脓血和污秽的脚印。
身后，是死寂的乱葬岗。是两具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云笈修士尸体。
是散落的残破法器，和那截沾满污血的死人腿骨。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落，照亮了他蹒跚前行的、单薄而染血的背影，隐没在嶙峋怪石和飘荡磷火的深处。
风，依旧呜咽，如同亘古的悲歌。
而在他胸前衣襟下，那枚裂开的青铜灯坠，正无声地、贪婪地吸收着手中那块失去光泽的暗青残片最后一丝残留的冰冷气息，裂痕深处，幽光流转，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幽冥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