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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145cm,弟弟185cm,每次出门都被当成他女儿。

    他同学嘲笑他:带着小女友出来约会

    我气得跳起来打人膝盖:我是他姐!

    弟弟笑着把我举过头顶:对,亲姐姐。

    直到篮球赛上,对方球员撞倒我:小矮子别挡路。

    弟弟一拳挥过去,赛后红着眼对我说:别怕,我永远是你的盾牌。

    我摸着他红肿的指节:可我只想当你的铠甲。

    他忽然落泪:那年你爸把孤儿院的我领回家,你说‘以后我保护你’。

    现在该换我保护你了。

    ---

    晨光初露,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声鸟鸣划破寂静。我踮着脚尖,奋力伸长手臂,才勉强够到橱柜顶层的调料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陶瓷罐身,用力一勾,罐子晃了晃,带着一阵细微的尘埃落了下来。我赶紧伸手去接,脚下踩着的矮凳也跟着晃悠起来,一阵手忙脚乱才稳住身形。

    姐,大清早拆房子呢

    一道带着浓浓睡意的低沉嗓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像低音炮震得空气嗡嗡响。

    我抱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调料罐,回头望去。林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高大的身躯几乎把整个门框塞满。他睡眼惺忪,大概是想弯腰揉眼睛,结果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了门框上沿。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彻底醒了。

    活该!我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声音清脆,让你长那么高!门框都嫌你碍事!

    我跳下矮凳,把罐子放到料理台上。地面传来的踏实感让我心里稍定。灶台上的小锅里,深褐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一股浓郁复杂、辨不清究竟是药味还是苦味的奇特气息弥漫开来,顽强地盖过了刚煎好的鸡蛋香。

    林树揉着额头走过来,那股冲鼻的味道让他皱了皱鼻子,高大的身形在我身边投下一片阴影,几乎把我整个笼罩住。他探头看了看锅里翻腾的魔药,眉头拧成了疙瘩:又煮这玩意儿一股子土腥味加陈年药铺子味,能喝

    闭嘴!我踮起脚,没好气地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侧——可惜位置只够到那里。良药苦口利于病,懂不懂这是老中医开的方子,增高的!

    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小瓷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颜色可疑的药汤舀出来。碗口上方热气蒸腾,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直冲鼻腔,我强忍着才没皱起脸。

    林树没再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小餐桌上,又熟练地摆好煎蛋和温好的牛奶。他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轻微声响。他拿起牛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放下杯子时,他瞥了一眼旁边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眼神复杂地落在我身上:其实……姐,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我正把煎蛋往他盘子里拨,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瞪他:好什么好出门买个菜,超市大妈都问我‘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跟在你后面,人家看我的眼神活像看个走丢的儿童!

    我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拔高,上次那个新来的保安,死活不让我进小区门,非说我是访客要登记家长电话!你说气不气人

    林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他赶紧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笑意,但眼底的笑意却明晃晃的,像落满了清晨跳跃的阳光。

    你还笑!我气鼓鼓地抓起筷子作势要敲他脑袋。他配合地缩了缩脖子,笑意更深了,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着。

    不笑了不笑了,他努力绷住脸,伸手拿过那碗药,推到桌子中央远离我的地方,那这‘增高神药’,您老慢用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戏谑。

    我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坐下吃早餐。窗外,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大片大片地铺洒进来,照亮了餐桌上细小的浮尘,也照亮了他年轻脸庞上还未褪尽的睡意和那藏不住的笑意。

    周末的商业街,人潮涌动,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打折促销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我费力地挤在人群中,像一叶随时会被淹没的小舟。头顶上方,是林树宽阔的背脊,像一堵移动的墙,替我挡开大部分推搡的人流。

    姐,这件怎么样林树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他停在一家运动品牌店明亮的落地窗前,指着里面模特身上一件深蓝色的防风外套。

    我努力仰起头,脖子有点酸。橱窗玻璃清晰地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只及他胸口,像挂在他身上的一个迷你挂件。我踮了踮脚,试图让自己在倒影里显得不那么渺小,可惜收效甚微。那件外套款式简洁,深蓝的底色上缀着几道白色条纹,看起来确实利落。

    还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分量,颜色挺衬你。进去试试

    林树点点头,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凉爽的空调风瞬间包裹了我们,隔绝了门外的燥热和喧闹。他熟门熟路地取下那件外套的L码,走向角落的试衣间。我则百无聊赖地在男装区转悠,手指拂过一排排质感各异的运动裤和T恤。空气里是新布料和淡淡的橡胶鞋底混合的味道。

    嘿!林树!

    一个洪亮又带着点惊喜的男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两个穿着篮球背心、个头几乎和林树不相上下的男生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目光扫过林树,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某种自以为是的了然。

    哟!行啊你!黝黑男生用手肘撞了撞旁边同伴的胳膊,嗓门洪亮,带着篮球场上那种肆无忌惮的调侃,我说你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训练完就跑没影儿,原来是忙着带小女友出来约会啊啧啧啧,可以啊林树,深藏不露!

    小女友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耳朵。周围几个正在挑选衣服的顾客也闻声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让我脸颊发烫的、看热闹的笑意。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店里播放的轻快流行乐还在兀自响着。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烧得我耳根滚烫。理智的弦瞬间绷断!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怒视着那个口无遮拦的黑高个儿,声音又尖又利,像炸开的小炮仗:

    你眼睛长头顶上了!看清楚!我是他姐!亲姐姐!!

    吼完还不解气,那股被当作小孩、被轻慢无视的憋屈感驱使着我,想都没想就跳了起来,攥紧的小拳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朝着他膝盖外侧狠狠捶了过去!

    咚!

    一声闷响。手感……硬邦邦的,像打在石头上。

    嗷!黝黑男生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膝盖弯下腰,龇牙咧嘴地瞪着我,眼神里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还没他胸口高的小不点,脾气居然这么爆,还敢动手

    噗……旁边的同伴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周围的目光更是齐刷刷聚焦过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就在这尴尬又混乱的顶点,一只大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头顶,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力道,轻轻揉了揉。是林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试衣间出来了,身上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新外套,衬得他肩宽腿长。

    他没理会龇牙咧嘴的队友,也没看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只是低下头,看着我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弧度。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双有力的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像托起一件易碎的珍宝,稳稳地把我举了起来!

    视野陡然拔高!货架顶端的帽子,天花板上旋转的吊灯,店员惊讶张大的嘴巴,还有那两个高个子男生瞬间矮下去、变得滑稽可笑的脸……一切都在旋转、上升!

    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抓住了他结实的手臂。

    对,林树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店里,像在宣布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他把我举得更高了些,让我几乎能平视他那两个还处于震惊状态的队友。亲姐姐。如假包换。

    他甚至还故意把我往上掂了掂,像是在炫耀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我悬在半空,看着下方那些仰视的、充满各种意味的目光,刚才那股冲天的怒火,奇异地、一点点地,被一种莫名的、轻飘飘的羞耻感……还有一丝隐秘的得意给取代了。

    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空气灼热而浑浊,弥漫着汗水、塑胶地板和爆米花混合的浓烈气味。巨大的电子记分牌上,鲜红的数字不断跳动:78:76。主场作战的理工大校队,在最后两分钟,仅仅领先两分。每一次球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每一次篮球撞击篮筐的闷响、每一次观众席爆发出的巨大声浪,都像重锤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坐在家属区最前排的塑料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矿泉水瓶,瓶身被我捏得咯吱作响,冰凉的塑料外壳上沾满了手心的湿汗。目光死死锁在场上那个高大的蓝色7号身影上——林树。他正死死盯防着对方的核心后卫,那个动作迅捷如电、球风刁钻的11号。两人在三分线外缠斗,肌肉紧绷,汗水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每一次身体对抗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看得我心惊肉跳。

    防守!防守!!

    主场观众整齐划一的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对方11号一个急停变向,试图甩开林树!林树反应极快,脚步横移,死死卡住位置。11号见突破无望,猛地将球甩向底线!那里,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对方球员正借助队友掩护,从底线悄无声息地空切进来!

    篮球划出一道低平的直线,精准地飞向那个空切的队员!而林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极致的专注,在对方传球的瞬间就预判到了危险。他放弃了盯防的11号,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猛地转身,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篮下那个即将接球得分的空位球员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林树高高跃起,试图拦截那记传球的关键时刻,那个原本在底线准备接球的对方球员,似乎也看到了这千钧一发的封堵。他没有选择接球,反而在跑动中极其隐蔽又极其凶狠地沉下肩膀,朝着林树腾空而起的侧面,猛地一撞!

    砰!

    一声沉重的、令人牙酸的肌肉骨骼撞击声,清晰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

    林树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歪,彻底失去了平衡,像一只折翼的鸟,朝着篮架下方的底线记者区狠狠摔落下去!

    啊——!

    观众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我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绕过前排座椅的,只知道要冲过去!一定要冲过去!

    那个撞倒林树的对方球员,落地后一个趔趄,正好倒退着到了靠近场边的位置。他一边稳住身形,一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摔出去的方向,嘴里似乎还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而我,就在这一刻,像一颗失控的小炮弹,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他面前!我只有一个念头:挡住他!不能让他再靠近林树!

    我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拦住这个比我高出整整两个头的壮硕球员,仰着头,愤怒地尖叫:你故意撞人!犯规!!

    我的声音在巨大的声浪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那个穿着白色11号球衣的球员低下头。汗水和运动饮料的痕迹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眼神里充满了比赛末段特有的凶狠和戾气,还有一丝被打断的、被打扰的极度不耐。他显然没看清冲过来的是谁,只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不知死活地挡在了他的路线上。

    滚开!小矮子!别挡路!

    他极其烦躁地、几乎是本能地,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大力,猛地朝前一挥!

    一股完全无法抗衡的巨力狠狠撞在我的肩膀上!

    世界天旋地转!

    脚下光滑的地板仿佛瞬间消失。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带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场边广告牌上!

    哐当!

    一声巨响。后背传来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瞬间窒息。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我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顺着光滑的广告牌滑跌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我。耳朵里嗡嗡作响,观众的惊呼、裁判尖锐的哨声、还有……林树痛苦而焦急的呼唤,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姐——!!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穿透了所有的噪音,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因为疼痛和泪水而一片模糊。只看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刚刚才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林树,他脸上还带着摔伤后的痛苦表情,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像燃起了地狱的业火,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将我推倒的11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帧。

    下一秒,林树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狂狮,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和速度!他完全无视了裁判尖锐的哨声,无视了冲上来试图阻拦的队友,眼中只剩下那个目标!他几步就冲到了那个刚刚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错愕的11号面前!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警告!

    林树紧握的右拳,带着全身的力气,带着所有积压的愤怒、担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撕裂空气,狠狠地、精准地砸在了11号的下颌上!

    砰!!!

    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结结实实的重击声,响彻了整个骤然死寂下来的体育馆。

    11号连哼都没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像被砍倒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双眼翻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巨大的场馆。几千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场上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暴力一幕。裁判的哨声尖锐地持续吹响,像要刺破耳膜。双方的队员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冲上去,有人去查看倒地的11号,更多的人则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死死抱住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受伤野兽般低吼挣扎的林树,试图将他拖离现场。

    我被撞倒的地方,距离那片混乱的中心不过几步之遥。后背的剧痛还在持续,冰冷的地板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但我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了。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众人死死抱住、却依旧像困兽般挣扎咆哮的蓝色身影,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狰狞暴怒,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因为愤怒和失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他野兽般的喘息,和他那双死死盯着倒下的11号、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铺天盖地的、冰冷的恐惧。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冰冷,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挥之不去。长椅是冰冷的塑料,硌得人骨头生疼。我坐在那里,后背贴着硬邦邦的椅背,肩膀被撞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钝痛。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旁边那扇紧闭的诊室门上。

    门开了。校队的教练和队医陪着林树走了出来。教练的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嘴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怒火。队医手里拿着几张检查单,低声跟教练说着什么。

    林树走在最后。他换下了球衣,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左手被仔细地包扎了起来,厚厚的白色绷带缠在指掌关节处,透出一点淡淡的药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他走得很慢,脚步沉重,像拖着无形的枷锁。

    教练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剐在林树身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林树!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知道这一拳意味着什么吗!禁赛是跑不掉了!搞不好还要背处分!球队的赛季可能就毁在你这一时冲动上了!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林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帽檐下的阴影更深。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站着,受伤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绷带边缘渗出一点刺目的红痕。那抹红色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教练……

    我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后背的疼痛让我吸了口冷气,是那个人先……

    小满!

    林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我。帽檐阴影下,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睑红肿,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自责,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的灰败。他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有恳求,也有一种不愿让我卷入其中的固执。别说了。

    教练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疲惫而失望:行了行了!队里会处理!你……先好好反省!手处理好了就赶紧回学校!等着处理结果!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带着队医,步履沉重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下来,只剩下我们两人。走廊尽头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单调而刺耳。

    林树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上,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痕一点点扩大。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即将崩溃的东西:

    姐……

    只一个字,后面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他用力吸了口气,胸膛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里,水光剧烈地晃动起来,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把那句话挤出来,破碎而颤抖:

    别怕……我、我永远是你的盾牌……

    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委屈、所有冰冷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冲垮了。

    什么盾牌!我不要什么盾牌!

    我猛地冲到他面前。他太高了,即使低着头,我也需要奋力地踮起脚尖。我伸出双手,不顾后背传来的刺痛,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捧起他那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仿佛捧着世上最易碎、最珍贵的瓷器。

    我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绷带上那抹刺目的、象征着他保护的红色印记。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仰着脸,透过朦胧的水光,看着他同样泪光闪烁、写满了痛苦和自责的眼睛,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拗:

    可我只想当你的铠甲啊……笨蛋……

    当你的铠甲,替你挡开明枪暗箭,而不是成为你的软肋,让你不得不挥起拳头,去对抗整个世界。

    我的话音落下,清晰地看到林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所有强撑的壁垒,一直强忍着的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顺着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庞,无声地、沉重地滑落下来。泪水砸在他卫衣的前襟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受伤的左手在我掌心微微颤抖着,像寒风中无依的树叶。他张开嘴,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胡乱地、粗暴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那些失控的泪水,却只是让脸上更狼藉。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我的头顶。他靠得那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压抑不住的、带着泪意的灼热呼吸拂过我的发丝。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带着血丝和泪意硬生生撕扯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那年……孤儿院……又黑又冷……你爸爸……他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好暖……

    他哽咽着,停顿了许久,才艰难地继续,泪水再次失控地滚落,他说……‘小树……以后……跟姐姐回家……’……

    你……那么小……比现在……还小……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比划着一个很低很低的高度,泪水不断滴落,你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悲伤和汹涌的暖流在他眼中激烈碰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说……‘不怕……以后……我保护你!’……

    姐……

    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轻轻抵在了我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的衣料,灼烧着我的皮肤。他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依赖和感激,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紧紧攥着我背后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泣不成声:

    现在……该换我……保护你了……

    最后几个字,彻底淹没在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里。他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衫,那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湿意,仿佛也渗透进了我的骨头缝里,融化了所有冰冷的疼痛和恐惧。

    我被他紧紧抱着,后背的伤处被他压得生疼。可这点疼,比起此刻心口那翻江倒海的酸胀和滚烫,又算得了什么我僵硬地站着,双手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只缠着绷带、象征着他保护却伤痕累累的手。

    原来如此。

    那些深夜里他惊醒时眼底残留的惊悸,他对我所有任性要求无条件的顺从,他在别人质疑我们关系时毫不犹豫地宣告亲姐姐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底气……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那句以后我保护你的遥远童言,串成了一条清晰却沉重的线。

    是我忘了。忘了他曾蜷缩在孤儿院的阴影里,忘了他被爸爸温暖的大手领出黑暗时,是我,那个比现在还要矮小、还要懵懂的小女孩,莽撞地向他许下了保护的诺言。这诺言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长成了如今这棵名为守护的参天大树,哪怕代价是折断自己的枝干。

    走廊惨白的灯光冰冷地照着我们,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可相拥的方寸之地,却被滚烫的泪水和沉重的过往浸透。我微微动了动,努力在他高大的身躯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后背的疼痛稍微缓解。然后,我慢慢抬起那只没有捧着他伤手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轻轻地、轻轻地环住了他宽阔却颤抖不已的背脊。

    他的呜咽在我肩头闷闷地回响,温热的湿意不断扩散。我收紧了手臂,像很多年前那个小女孩抱住陌生的小男孩一样,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抱住他。

    这一次,换我来拥抱这份沉重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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