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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重生之痛

    耳边先是刺骨的凉意,然后是那种钝刀割肉般的痛楚,疼得我蜷缩成一团,意识却异常清醒。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药草味,夹杂着一股霉味,我知道这是我过去几年,不,是上辈子死前住的冷院里特有的味道。身子轻飘飘的,感觉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不对啊,我已经死了。那些日子,我高傲的嫡女曹景,被剥夺了身份,被逐出侯府,最后病死在这片角落里,连口热汤都没有。那张清冷的脸,即便到了生命尽头,想到的还是他,和那个我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温良的庶妹。我怎么又活了

    猛地睁开眼,视线在模糊了一瞬后,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描金雕花拔步床,上面挂着上好的杭绸帐子,帐顶悬着一对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屋里檀香袅袅,花瓶里插着刚剪下来的雨后含苞的丁香。这……这分明是我十五岁生辰前,母亲为我精心布置的闺房啊!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可身上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额头火烧火燎的疼。我摸了摸,似乎还敷着凉帕子。

    小姐醒了!耳畔传来喜雀惊呼的声音,语气里的欢喜与紧张,让我几乎落下泪来。喜雀,我前世最忠心的婢女,却被我连累,最终也落了个不好的下场。她的声音这么年轻,这么清脆,像初春的莺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光滑、细腻,指甲上还没沾染上那些肮脏的血迹和怨恨。这哪是我临死前那双骨节粗大,满是伤痕的枯手我猛地爬到铜镜前,那个映照出来的女子,柳眉杏眼,唇不点而朱,正是韶华年纪,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的婴儿肥,骄傲而恣意,不是我还是谁!镜中的人儿与我记忆中饱经风霜的苍老模样判若两人。我摸了摸脸颊,皮肤温润光滑,带着年轻人的饱满。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我颤抖着掀开凉帕子,只听喜雀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小姐昨儿夜里高热,奴婢一直守着,今晨才勉强退了些。大夫说您是心气郁结,还受了风寒,多睡会儿就好了。

    心气郁结是的,那夜我气得吐血,因为我发现了他眼中对曹明隐忍的柔情。我记得,就是昨天,镇国公世子刘长风第一次对我露出那样冷冽,充满失望和厌恶的眼神。他对着我吼道:曹景!你怎么敢!你这个毒妇!

    我怔怔地放下凉帕,眼前突然一阵眩晕,伴随着一阵剧痛,仿佛整个头都要裂开一般。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零碎的画面:我拿着簪子指向曹明,辱骂她是狐媚子;我嫉妒她,当众羞辱她;我甚至不惜嫁给他,只为压她一头,成为人人都艳羡的镇国公世子妃;后来我变得越来越疯魔,他眼里从厌恶到仇恨;最后我失去了一切,所有人都背弃我,直到我孤独惨死……

    我扶着梳妆台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在我重回了十六岁生辰前,嫁给他之前,正是他第一次上门,与我订下婚约的前一天!上辈子,我就是在这之前,嫉妒得发疯,所以做了无数的蠢事。那次见面,我就不该刁难她,更不该去缠着他,说什么为了两家联姻,必须是我嫁过去!

    不,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什么镇国公世子妃,什么母仪天下,这些虚妄的名头,于我不过是步步深渊的诱饵。我曹景,活过来,不是为了再去做他眼中那个愚蠢狠毒的疯妇,更不是为了再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我绝不嫁他!我还有时间改变,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缓缓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双曾经被恨意填满的眼睛,此刻满是震惊和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坚定。我,回来了!

    小姐,您……您怎么了脸色这般白!喜雀的声音又急又怕。

    我摆摆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无事,只是梦魇一场,睡得久了,有些乏。我看着她那张满是关切的脸,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紧紧抱住她。这辈子,我一定要护住她,也要护住我的家族,不要再让它们因为我而衰败。

    屋外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是父亲带着一众宾客从前厅出来了。今天可是父亲曹延清四十整寿,侯府内外喜气洋洋。而这所有的喜庆,都因为刘长风的到来达到了顶峰。上一世,我是知道的,刘长风来了,只因为他是镇国公世子,来给我父亲祝寿,顺便探望一下曹明。对,就是来看曹明的!

    我猛地跳下床,急声问道:喜雀,世子来了吗

    喜雀忙道:回小姐,世子辰时就到了,和老爷在前厅陪客呢。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世子临走前,曾特意向老爷夫人提及,想见见两位小姐。不过老爷说,您染了风寒,要静养。

    见见两位小姐!原来早就有苗头了!上辈子我高热初愈,非要拖着病体去见他,就为了看一眼,也为了让别人看到我与世子的亲近。可最终看到的却是他眼底对我难以言喻的失望。彼时我以为那是他担忧我的身体,如今看来,只怕是嫌弃我这病弱的嫡妻扰了他与真爱的时光。我心如擂鼓,幸好这回被我父拦了下来。

    小姐可是要去见世子喜雀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盼。在我重生的这刻,我过去的行事作风想必还在,那个骄傲自负、对世子情根深种的侯府嫡女,才是大家心中认定的模样。

    我咬了咬牙,上一世我因心急出头,反而闹得丑态百出,给足了别人看热闹的借口。这一次,绝不会再是这样。我走到妆台前坐下,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眼底是上一世刻骨铭心的憎恶,而今则混合了新的冷静。

    世子自然要见。我冷静地说,声音透着一丝决绝,但绝不莽撞,不过不是现在。我今日身体不适,传出去失了礼数,反而不好。我抬手扶了扶鬓角的发钗,眸光渐深,轻声细语却不容置疑,今日侯府是喜事,我不可去扰了雅兴。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然后,找一套颜色素淡的常服出来。莫要艳色,毕竟是在病中,也要得体些。

    喜雀虽然诧异于我的变化,却也赶紧应声去了。往常小姐是最爱鲜亮的颜色,巴不得穿得花团锦簇惹人注目。我却知道,过于夺目的衣着,在今日反而会显得像个跳梁小丑。

    2

    浴火重生

    我屏退了所有婢女,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前世的恩怨情仇如同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闪现,让我几乎被这些画面窒息。我的愚蠢、偏执、狂妄自大,让我一步步走上了绝路。我嫉妒曹明的美貌与善良,我憎恨她总是能得到他人的垂怜。可她哪里错了她不过是父亲宠爱的女儿,长风心中温柔的明月罢了。是我,像个疯子,硬生生把所有人的路都堵死了,也堵死了我自己。

    思绪回到眼前。刘长风。那张冷漠的脸,永远藏着对曹明深情的眼眸。他并非善茬,手段凌厉。上一世,我为了他,不择手段,最后被他狠狠地撕碎。我必须彻底摆脱他,越远越好。我甚至想,如果能不嫁入皇族,就找个普通人家安稳度日,也比像前世那样好。我必须想出万全之策,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这世子妃之位,谁爱要谁拿去!

    泡完澡,换上一身鹅黄色暗纹襦裙,虽不显眼,却衬得人气色清雅,果然如我所料。这身衣裳,配上我病弱的姿态,反而增添了一丝惹人怜爱的脆弱。可这并非我要的目的,我只想在所有人面前,将自己刻画成一个温顺知礼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一个嚣张跋扈、病态纠缠的曹家嫡女。

    用完清粥小菜,喜雀过来禀报:小姐,夫人那边派人来问,说世子快走了,夫人问您要不要出去送送

    我心中一凛。好啊,正戏要开始了。送客是规矩,但对我来说,却是彻底翻盘的开始。我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却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我知道,今天的这一次偶遇,将决定我这一世的走向。如果我还像上一世那样,不顾体面地冲出去,哪怕带着病体,也只为了得到他的垂怜,那我就又一次踏入泥沼了。

    罢了,我轻叹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无奈,既是病体,就不要强撑。派喜雀去与母亲说,就说女儿头仍是沉,恐惊了世子贵气,就不去送了。待我痊愈,定亲自登门谢罪。我这是给自己留退路,也是给他制造距离感。以往我就是表现得太在乎,才显得卑贱。这一次,我要做那个无足轻重,又偶尔神秘的角色。

    喜雀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我不按常理出牌,但还是领命而去。

    我在屋内枯坐了一会儿,心中思绪万千。拒绝了送世子这个机会,就意味着主动放弃了今天所有与刘长风亲密接触的可能。他可能就此不再看我一眼,觉得我小家子气,甚至瞧不起我。可这正是我想要的。他眼里最好没有我!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喜雀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爷……您怎么……

    我心里一跳。不好!他竟然自己来了!他从来不会!上一世,他是被我求过来的,我托父亲百般游说,他才肯在我嫁给他之后见我一面。今日怎么会……他会来看我,莫非是为了……曹明

    我迅速敛了心神,强自镇定下来。抬眼一看,房门已被人推开。逆光而立的,正是那道熟悉又令我憎恨的身影——刘长风。他一身玄色暗纹直裰,衬得身形更加挺拔。脸上表情冷淡,如冰山般不带一丝温度。他看到我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也许是意外我竟然在房中。我迅速低下头,摆出一副受惊的柔弱姿态,与上一世面对他时的欣喜若狂判若两人。

    他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得像是碎冰落玉:听说曹小姐抱恙,特来探望。不料唐突了。

    语气虽然客气,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瞟向了桌上,那里摆着我下午喝的那碗药。我的心提了起来。上一世他见我高烧不退,会蹙眉表示担忧。但今天他看我的眼神中,更多的却是公式化的礼节和探究。

    世子说哪里话。我强压住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颤声应答,做出一副虚弱又有些害羞的模样,是小女身体不适,未能亲迎世子,反让世子挂心,实属小女失职。我咬重了小女二字,试图表现出疏离与克制。

    刘长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他长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即便是那样的淡漠,也引人神往。但我不会再被他迷惑。上一世的苦楚让我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我。

    僵持了几秒,他转过身,对身后的随从说:时辰不早了,我该告辞了。随后他又转过身,对我说,曹小姐多保重。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我就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口突然闷得发慌。他真的走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我的拒绝奏效了!我的心中一半是狂喜,一半却又是莫名的失落。哪怕我恨他,恨得蚀骨,他还是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执念啊。这种失落感,是对我上辈子的执念和疯狂的最后告别吗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做出了改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暖意。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但只要能摆脱上一世的结局,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我不再奢求什么世子妃,什么母仪天下,甚至不再奢求什么完美的爱情。我只想活着,堂堂正正的活着,守护好我所爱之人,远离那片带给我无尽痛苦的深渊。

    晚上父亲寿宴过后,母亲来我房里,脸色有些沉。

    景儿,母亲叹了口气,在她那保养极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愁绪,今日你世子舅舅家的表哥来了,言谈之间对我颇有赞誉。他这次来京,是为了来年的科举。世子啊,长相出众,才华横溢,人品更是挑不出错处。

    我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来了,相看。这绝对是父母想撮合的!上一世我仗着嫡女身份和对世子的迷恋,强行插足,打乱了母亲所有的打算。我这娘亲,当年费尽心思为我张罗,一心想把我送进皇家,我却生生把她拖进泥潭。

    女儿知道了,我垂眸,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但话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抗拒,母亲为女儿着想,女儿都明白。只是女儿觉得……我迟疑了一下,努力找出一个合适的措辞,既能拒绝又不失分寸,只是女儿尚且年幼,觉得姻缘之事,自有天定。母亲莫要忧心。何况,今日那世子似乎,对我有所不满。

    我此言一出,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胡说八道!你今日称病避客,哪来得及看世子一眼

    我低声回道:虽未亲见,但女儿这几日卧床休养,思量颇多。总觉得若嫁与世子,高门大户,条规森严,以我这心性,怕是难以适应。倒不如嫁个寻常人家,求得安稳。且,且听喜雀说,世子此番登门,倒是对……对明妹妹颇为关照……我小心翼翼地把曹明推了出来,这话似是无意,却带着挑拨的意味。上一世我就是这么做的,不过那回,我是带着恶意。这回,我是为了避祸。

    母亲脸色更难看了。她是嫡母,对我这庶女是心存芥蒂的,但为了面子和府邸的和谐,她对曹明还算得过且过。听我提到刘长风与曹明,她明显是生气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她厉声喝道,显然是将我的话当作了无端猜测。世子怎会对她青睐有加!莫非是下人乱嚼舌根改日我就去把喜雀罚一顿!

    我急忙道:母亲息怒!不是喜雀嚼舌根,是女儿自己想多……毕竟,父亲也是说了要世子见见两位小姐的……这门亲事,父亲向来做主,女儿也只有听从的份。只是一想到高门规矩,女儿心里就害怕,总觉不如与母亲说清……我赶紧转为卖可怜攻势,将锅甩给了父亲。我知道母亲不敢在婚事上完全忤逆父亲。

    母亲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我生病多思,性情脆弱。罢了罢了,姻缘之事确实不是强求得来的。可这亲事你爹爹一心一意促成,若你想反悔,那可是要了你爹爹半条命。等他明日再提这事,你就当是顺从,莫要再推诿。至于刘世子和曹明,这绝无可能!她不过是个庶女,配不上那等身份!你切莫胡思乱想,叫外人听了笑话!母亲言语中的坚决和维护,倒是让我心中有些复杂。这辈子,如果我没有走火入魔,或许母亲与我的关系不会破裂。

    是,母亲。女儿都听您的。我顺从地点点头,但心里却做着和她截然相反的打算。今日我只算是在母亲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如果我自己退缩不了,那就要让外界的力量来助我了。

    第二日一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喜雀推醒。她眉飞色舞地对我道:小姐!小姐!大喜事啊!

    3

    命运之轮

    我睡意朦胧地撑起身:什么喜事,大清早的吵什么。

    世子昨日走后,今日一大早就送了丰厚的礼品来侯府!喜雀一脸兴奋地告诉我,还,还在里头指名道姓要送与您补身子的补品,那西洋的燕窝,顶好的血人参!

    我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礼品指名道姓这分明是向全京城宣告,他们刘家,要定下曹景了!我的头隐隐作痛。这算是我的第一个危机。如果收了这礼物,便是默认了这门婚事,再想退,可就难了。

    送了,那就送到库房去。燕窝血人参,一应查收,记在我的账上便是。我平静地说,尽量不露声色。

    喜雀欢天喜地地应了。她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喜事。

    我披上衣服起身,心底焦躁难安。看来按兵不动对我而言根本不是好选择,刘家主动示好,堵死了我的退路。我必须主动出击,找一条破局之路。

    我沉思着。按照前世的记忆,我的麻烦远远不止这些。父亲这辈子大概率还会站队到三皇子那边,而刘长风则是未来太子党羽。两家联姻,是为了共同的政治抱负。但未来局势多变,三皇子失势后,我们侯府也受到牵连。刘家非但没有援手,反倒踩了一脚,加速了我的家族的没落。所以,我更不能嫁过去。不仅不能嫁给他,我还得想办法避开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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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彻底厌恶我,恨不得与我划清界限。可上辈子我都做到那个地步了,他依旧娶了我,直到后面才露出真面目。因为那时我代表的是侯府嫡女,侯府势力,他的选择是被家族利益捆绑的。我要怎么才能跳出这个怪圈呢

    我想起了那个人。姜煜。

    上一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员,祖上也是书香门第,但到他这一代已经没落了。为人正直,性情温和,却因为耿直触犯权贵,最终落得个革职回家,潦倒半生。我对他的印象,不过是在几次宫宴上见过,他每次都会悄悄给曹明递一些点心,或是在我欺负曹明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被我这个跋扈嫡女骂得狗血淋头,还差点被我父亲随便找个由头给赶出京城。前世,我是将他视作草芥,如今细想,他的善良与磊落,反而在这浑浊的官场上显得难能可贵。他是个与刘长风完全不同的存在。如果说刘长风是天边皎皎的明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冷若冰霜,姜煜则像是一颗静默的星辰,微光虽淡,却真实而温暖。

    对,就是他。如果我主动提出要嫁给一个清贫的书生,甚至是与侯府门不当户不对的没落子弟,这对于家族联姻来说,是天大的笑话,对我的骄傲自负来说,也是奇耻大辱。但对我的名声,对世子而言,却绝对是毁了我,也是绝了我联姻的念头。他恐怕避我如蛇蝎,也解开了我的危机。

    可他会接受我吗我前世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还有我父母那边,如何能接受这恐怕是比与刘长风解除婚约还要困难百倍的选择。我甚至觉得这个念头荒谬,但我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自救,我豁出去了。

    第二日,我缠着母亲带我去了府里寺庙上香,故意表现出对佛法虔诚的模样。趁着寺庙里人来人往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走到姜煜身旁,与他偶遇。他果然也在寺庙,只不过衣着简朴,身边也没个随从。见到我,他微微躬身,客气疏离,眼底还带着一丝警惕,显然还记得我过去对他的恶行。

    姜大人,我轻声开口,声音温软,与平时我在府里的张扬完全不同,久仰大名,想不到在此地巧遇。我尽力装出一副温顺知礼的模样,这让我感到极度不适。我前世的本能告诉我,面对这等卑微之人,应是趾高气昂,高人一等。可我现在只想逃离那片宿命,什么颜面,什么姿态,早已不重要。

    他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客气感到惊讶,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然后回以得体的笑容:曹小姐过誉了。

    我正要继续开口,谁知身后传来一个温婉柔美的声音: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妹妹寻你许久。是曹明。她笑容得体,眼神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姜煜,似是察觉到什么,又迅速收回。她的出现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前世我每次想要接近刘长风时,曹明总能巧妙地出现在他身旁,哪怕只是一个回眸,也能让我的心瞬间崩塌。

    姜煜见到曹明,脸上的淡漠似乎褪去了一些,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果然,他还是心悦曹明。这倒是方便了我。如果他喜欢的是曹明,那我利用这一点,或许能彻底断绝我的亲事。

    明儿。我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亲近。她果然对我今日的态度感到诧异。我心里盘算着,眼波流转间,我忽然发现姜煜的目光停留在我腰间一块刻有莲花纹样的玉佩上,那是母亲送我的,却是我嫌弃的。我立刻反应过来,姜煜的祖籍是南方一个小城,那里的文化里,莲花有其特殊的寓意。

    这块玉佩,可是小姐的姜煜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和求证。

    我心里一动。难道,这块玉佩有什么玄机上一世我从未留意过,更不知道姜煜居然会主动问我一个随身佩戴之物。我看着他略显清瘦的身影,心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是母亲送我的,我不喜它繁复,只当是普通玉石。我故作不在意地说道,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像是做了巨大的决定般,突然换上严肃的神情:姜大人,我有事相求,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这话说得毫无预兆,不仅姜煜,连身后的曹明都惊住了。姜煜眼中闪过震惊和疑惑,仿佛我在跟他开天大的玩笑。一个侯府嫡女,与一个七品小官,能有什么要事相求更何况还是避开自家妹妹。

    曹明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上前一步,关切道:姐姐,有何事不能与妹妹讲她的话看似维护,实则是一种探究和警示,提醒我不要越矩。

    我暗自冷笑一声。现在就让她警惕,这才是第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深沉地对姜煜道:是私事,还请大人回避片刻。我甚至朝着他拱了拱手,这般放下身段,姜煜显然更是震惊。

    姜煜眉头紧锁,似乎在衡量,最终他轻轻颔首,往旁边走了几步。他的眼神清正,并没有因为我的举动而生出丝毫逾矩。他这般君子作风,倒让我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敬意。我这招,恐怕在他人看来,已经是惊世骇俗。但只有我,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我与姜煜在一处僻静的亭子里坐下,曹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奇又带着担忧地看着我们。她身边的婢女也开始交头接耳,我已经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或是惊讶,或是鄙夷的目光了。但这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

    姜大人,我开门见山,声音放得很轻,仿佛在说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知道大人一直心仪我那庶妹曹明。

    姜煜瞬间脸色煞白,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在戳破一个天大的谎言。曹小姐此言何意他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姜大人不必惊慌,我并非要责怪你。我直视他的眼睛,努力让我的目光显得真诚,实话与大人说,我的病,并不是简单风寒,而是心病。我编造道,我的病只有我与家中祖母知晓,那是一个祖传的诅咒……我的夫婿若不两情相悦,恐有祸及家门之虞。我编得有些离谱,但这正是一个骄傲的嫡女,会拿来当作挡箭牌的谎言。这种谎言带着荒诞不经的骄傲,也带着某种神秘性,会让不明真相的人心生忌惮。

    姜煜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言论不信,但他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不敬。毕竟我是侯府嫡女,若惹怒了我,他的官职都可能不保。

    我看着他僵硬的神色,知道这番话效果不大。必须下猛药。我压低声音,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缓缓说出我的真实目的,当然,是披着谎言的外衣:姜大人,我虽与刘世子有婚约,但我心意并不在他。我,我知他心之所向。我眼神轻轻瞥了一眼不远处担忧张望的曹明,为了保全我的家族,也为了不再步入那深渊。我需要你,姜大人,我需要你娶我!

    这话一出,姜煜几乎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那张清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他的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我理解他的反应,一个侯府嫡女,放着万人艳羡的世子不嫁,却要下嫁给他这般平平无奇之人,简直是荒谬。

    曹……曹小姐莫不是在开玩笑!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我并未开玩笑!我声音沉重,表情真诚,不带一丝玩笑意味,这是唯一的法子。只有我嫁给一个家世悬殊,却能护住我真心之人,方能避开这血光之灾。我知道大人品性正直,不慕虚荣。如果你能娶我,我可助大人官途亨通,光耀门楣。只要你日后待我真心,护我周全。我的嫁妆,可解大人之急。

    我搬出家族财富作为诱饵。姜煜家道中落,这是我前世就知道的,虽然他重名声,但再清高的书生,也要面对现实。这无疑是下了他一记猛药。

    他紧绷的下巴动了动,似乎在犹豫。曹小姐,下官……他眼神里挣扎不定,既有对我荒谬之言的抗拒,又有对诱惑的犹豫。

    大人不用急着答复我。只要你记住我今日所言便好。我看出他的动摇,立刻乘胜追击,话语半真半假,语气笃定,此等事,事关家族存亡,并非玩笑。我所说诅咒非虚,若嫁错人,我与家族恐遭灭顶之灾。我甚至还加了点重磅信息,这些是他前世不知道的。我已经查探过了,姜大人祖上与我家曾是世交,这份姻缘本该是我二人。只因中间曾被有心人挑拨才致错。今若我执意嫁给刘世子,那就是逆天改命,必将遭致天谴!

    这诅咒的由头,荒唐且强硬,听着却让姜煜心头一震。他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似乎是好奇,又似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和惧怕。我给他灌输了一个命定之人的概念,将婚约扯到了冥冥之中的缘分上,听起来就像是我为了脱离刘世子的亲事而随意编造的。但对于笃信宿命的古人来说,一旦沾染上天谴、命定之类的词语,心中便会有些涟漪。

    明日,父亲便要上门去向刘世子家提亲了。我眼神有些黯然,仿佛真的无可奈何一般,这是我的最后机会。你,会帮我吗或者说,我能有幸与大人再见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哀求一个被世人嘲笑的,高不可攀的人。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的迫不得已,却又将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推到姜煜面前。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挣扎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我的要求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我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微微欠身,然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站着的曹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明儿,让你久等了。我与姜大人谈些寺庙香火事宜,无关紧要。

    曹明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向姜煜。她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讽刺,又像是了然。

    姐姐。曹明走上前挽住我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姐姐最近总是这般病弱,不如回家休养吧。外面风大。

    她的举动看似关切,实则是在监视我。我心里清楚,今日我与姜煜这般私密的交谈,绝对瞒不过她的眼线。我表现得如此出格,正好给了她向刘长风告状的机会。这正合我意。我希望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反常,越反常,越容易退婚。

    回府后,母亲听说我今日在寺庙与姜煜私谈,果然大发雷霆。她斥责我身为侯府嫡女,行事轻浮,败坏门风。她严厉地罚了我禁足,并放出话来,将我的名声稍加限制。我嘴上唯唯诺诺地认错,心里却清楚,这是我故意为之的结果。只有我这个毒瘤越显得不成体统,越让刘长风厌恶,我才有机会摆脱婚约。

    接下来几日,我表现得更加离经叛道。我以病体沉重为由,拒绝接见刘长风家的女眷探望,理由是我担心将病气过给她们,失了礼数。母亲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我的理由太过正当。同时,我开始大量佛经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志怪,对外宣称是要求神问卜,解除诅咒。我还让喜雀暗中散布些我的流言蜚语,说我心神恍惚,常常言语疯癫,行事怪异,怀疑撞邪。

    这些传闻很快就传到了京城贵妇们的耳中。那些原本对曹景抱有嫉妒的目光,瞬间变成了看好戏和不屑。曹府嫡女有疯病,还与个落魄书生私会这京城里最热门的八卦,立刻变成了我的。刘长风家必然也听到了这些传闻。

    三天后,我的疯病便发挥了效用。

    4

    宿命对决

    刘长风的母亲,国公夫人,带了几位京中长辈亲自上门。名义上是看望我的病,实际上是来探听虚实。我自然没有直接出来会客。

    我在内院装睡,由母亲出面应对。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趴在门缝上,透过门缝看到了这一幕。刘国公夫人,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气急败坏地对着我母亲怒斥。

    亲家夫人!您是怎么管教女儿的!侯府嫡女竟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国公夫人的声音尖锐,语气带着刻薄和轻蔑,我刘家高门大户,百年清誉,岂容得这般玷污!与落魄书生在寺庙里私会,又神神叨叨装病,还妄称什么诅咒,天命!这,这分明就是装疯卖傻,想毁了这门亲事,倒贴给那姜煜不成!

    我的母亲,曹夫人,向来是个爱惜体面之人,此时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却不得不压着怒火赔笑:亲家夫人息怒,小女是体弱,恐是被流言蛊惑,行事有些糊涂。此事并非实情!

    并非实情京城里都传遍了!她甚至还宣称什么,若非嫁给命定之人便要祸及家门!这不是摆明了将我刘家视为‘祸害’吗!分明是不把我刘家放在眼里!国公夫人越说越怒,脸色铁青,我儿刘长风,何等出众!万不能被这种不贤不贞的女子耽误!这婚事,我不认!你侯府不配!

    她声音响亮,丝毫没有顾忌旁人,这话是直接对着我母亲的脸扇了耳光。她当着许多宾客的面,把我骂得一文不值。我的计划成功了。刘长风那边果然被我离经叛道的举动激怒,主动退婚。

    我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指责声,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刘家如此大张旗鼓地退婚,这婚事算是彻底作废了!我曹景,终于不必再嫁给那个把我推向地狱的男人了!

    母亲带着一脸怒气回到房里,见我依旧装睡,她气得将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景儿!你给我起来!她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简直要把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这京城,谁还敢娶你!

    我闭着眼睛,内心苦涩。我知道她所说不假。这般闹腾后,我的名声彻底败坏了。刘家是名门望族,他们公然退婚,对我来说,意味着从此成了京城的笑柄,恐怕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夫家了。可我已不再在乎。名声名声有什么用名声好听就能保命吗名声好就能免去爱而不得的痛苦吗前世我被这虚妄的名声捆绑,步步深渊,而今,它如同一个重重砸下来的枷锁,彻底碎裂。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母亲。她泪眼朦胧,满是痛心与失望。母亲。我的声音低哑,透着一丝说不清的疲惫与哀伤。

    你还要说什么!她厉声问道。

    母亲,女儿知错了。我缓缓起身,跪在母亲面前,给她磕了一个响头。这一跪,不仅是为了眼前的母亲,更是为了前世那个执迷不悟的自己,和被我连累的所有人。女儿思虑不周,行事孟浪,才导致今日之辱。是女儿咎由自取。

    母亲看着我,仿佛我的认错也让她震惊,大概没料到我这个从来不肯低头的人,会如此认错。

    你当真知道错了她狐疑地问道。

    是,女儿从这病中醒来,方知自己前生的过错。以前是女儿鬼迷心窍,蒙了心,被小人蒙蔽,这才落得如此境地。我当然知道,母亲此时最爱听的便是这句被小人蒙蔽。她爱女心切,定会找借口安慰自己。

    果然,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心疼地扶起我,泪水涟涟:傻孩子,你被谁蒙蔽了心智,竟做这般傻事她语气里充满了爱怜,却没有责备了。

    我看着她温柔而忧心的目光,眼眶有些湿润。上一世,我是这般自毁前程,一步步把母亲对我的所有爱意消耗殆尽。这辈子,我再不能如此任性了。我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用一种愧疚而又带着新生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女儿发誓,日后定改过自新,好好弥补所犯过错。求母亲给女儿一次机会!

    母亲哭着点头,她抱住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虽然代价是我的名声和婚事,但这退婚却给了我新生。

    我成了京城的笑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有人再提起刘长风的亲事,所有人都知道曹家嫡女成了弃妇。这让我得以脱身,暂时远离了权力的旋涡。而我的家人,尤其是父亲,对此是深感痛心。我日夜在母亲身边伺候,陪着她,用实际行动表明我的悔改。父亲对我虽然依旧失望,但渐渐的,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对我怒目而视。

    我的重心不再放在与刘长风和曹明的恩怨情仇上,而是放在侯府的内宅打理和我的身体上。我重新翻阅账本,了解侯府的收支情况。我甚至学着与母亲一起打理田产铺子,虽然进展缓慢,但我从不气馁。

    我的行为渐渐得到了侯府下人的尊重。他们发现我不再是那个骄纵跋扈,随意打骂人的嫡女了。我开始关怀府内仆役的生活,甚至为生病的婆子请大夫。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一点点地修复着我的名声。虽然外界依旧流传着我不堪入耳的八卦,但在侯府内部,我已经赢回了大家的认可。

    偶尔,我会听到关于姜煜的传闻。他竟通过了乡试,考中了举人。这让侯府的人都有些惊讶,毕竟他家道中落已久。我心里倒是有些佩服,知道这人是踏实努力之人,并非浮华之辈。但自从上次寺庙一别后,他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是我当初的提议太过荒唐,他以为我是个疯子,避之不及也属正常。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刘长风的噩梦时,麻烦却找上门来了。

    一个雨夜,我正带着喜雀整理库房。下人匆匆来报,说是三皇子刘钰来了。刘钰是当今陛下第三子,在众皇子中最不受宠,为人乖张,风评不佳,却素来与我家父亲交好。这刘钰前世是三皇子党首,我父在朝中对他也是倾尽心力。我知道他来了,肯定是来者不善。因为上一世,我的退婚,并没有像这辈子一样彻底闹翻。我还是刘家的人。

    母亲迎出去,好一阵子,才把他请到了花厅。我去到花厅的时候,发现母亲面色铁青,刘钰坐在客座上,姿态慵懒,眼底带着一丝痞气。

    世子。我依礼向刘钰行礼。我记得,他前世也是我的旧识,常常出入侯府。他也对我一直没什么好感。因为我太过愚蠢,仗着父亲的势,常常刁难刘长风和曹明。他作为看客,也是冷眼旁观,不以为意。

    刘钰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哟,这不是侯府那个病恹恹的曹小姐吗瞧着气色好多了。都说大病初愈性情大变,看曹小姐今日倒是越发有滋味了。

    这话轻浮得很,旁边的母亲气得想反驳,又碍于皇子身份不敢发作。

    多谢三皇子关心。我面不改色,内心却翻江倒海。他这分明是冲着我的不嫁世子来的。

    刘钰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行了,明人不说暗话。本皇子今日来,是奉了父皇旨意,给你侯府指了一门婚事。

    我心中咯噔一下。指婚!莫不是皇帝给我指婚那还能是哪个我心底一沉,若是指婚,只怕难逃家族联姻的命运。难道是上一世那些权贵又来了我记得有几位皇亲国戚都曾暗示想娶我。

    哦不知父皇旨意是……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惊喜。只要是皇家指婚,便可挽回侯府的颜面,堵住京中所有人的嘴。

    刘钰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缓缓道出那个让我惊呆的名字:我父皇听闻你与刘家退亲,深感惋惜,特意体恤侯府清誉,欲将你赐婚于,户部尚书府庶子,周彦!

    周彦!我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刘钰。他是不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前世周彦是个什么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被京城众人皆知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常流连于青楼瓦舍。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我前世曾被刘长风设计,嫁不出去时,那个曾对我大献殷勤,实际上只为了觊觎我家产的混蛋!前世我万般走投无路,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还好当时被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发现端倪,死活拦下了我。这一世,陛下怎么会指这样的人给我!

    我全身冰凉,这简直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泥潭!比嫁给刘长风还惨!至少刘长风不会虐待我。这周彦,只怕会将我生吞活剥了,耗尽侯府所有的财产,让我沦为工具。

    母亲的脸色也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对周彦的风评也清楚,一个户部尚书的庶子,平日里连个面子工程都不愿做。别说恢复侯府的体面了,只怕会让人更瞧不起我们。

    三皇子,这……这陛下是不是有所误会小女向来规行矩步,岂可嫁与这等风评的世子这万万使不得!母亲急忙开口,语气有些颤抖。

    刘钰嗤笑一声:规行矩步本皇子怎么听闻,侯府嫡女疯疯癫癫,曾与一名落魄书生在寺庙里私会,如今成了京城的笑柄他目光嘲讽地落在我的脸上,别说户部尚书庶子,京城里只怕没几个好男儿愿娶你呢。周彦能娶你,是皇恩浩荡,你莫不知好歹。

    他的话犹如针扎,一字一句都带着刻骨的讽刺和报复。显然,他对上次我父亲拒绝他提携我与他联姻的事情怀恨在心。这次指婚周彦,就是故意报复。他要我看尽刘长风与曹明成婚的好戏,要我看尽我从云端跌落的悲惨。

    我气得身子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我竭尽全力挣脱的命运,又被这无端的报复拉了回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和恐惧,我知道我不能发作。我的反抗,只会加剧他的报复心理。

    三皇子,我声音清冷,强自镇定,女儿虽蒙受冤屈,但终究不敢违逆圣意。只是此事……我迟疑了一下,眼神恳切地看向他,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女儿只想问一句,陛下此番指婚,可知周彦与女儿之间的‘不合’之处我这是在提醒他,我和周彦八字不合,我命硬。

    刘钰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不合我看你二人甚合。一人风评差,一人传疯病,正好天生一对!他根本不听我的委婉推脱。

    我的心里渐渐涌上一股绝望。上天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哪怕我用尽所有,都改变不了宿命的轨道吗我将落得和前世一样的结局嫁给一个恶人,再受折磨不!我绝不认输!

    我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决绝。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要搏一搏!

    陛下体恤,女儿感激不尽。我低下头,压下所有愤怒,缓缓说出的话让母亲大吃一惊,只是女儿近日来夜夜难眠,偶得高人指点,说,说女儿命格硬朗,若不能嫁与与我有缘之人,恐怕会克夫。

    我这话一出,不仅是刘钰,连旁边的母亲都变了脸色。古人对克夫一说,是讳莫如深的。

    刘钰脸上笑容僵住了:你这是何意

    女儿所说并非胡言乱语。我语气郑重,几乎带上了哭腔,之前与世子退亲,便隐约有天意,若我继续强行攀附,恐祸及我侯府清誉。而今与周世子婚约,若是真会克夫,届时周府上下,甚至三皇子都要遭殃,岂不是因我一人而害了所有人我甚至不惜诅咒自己,为自己找个退路。

    刘钰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平日里也有些迷信。何况,皇家人更信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万一,这曹景真是个扫把星,克了周彦,再克到自己,那不是亏大发了他顿时面露不悦,却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你此番言语荒谬,只为推脱婚事。他强辩道,语气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

    女儿不敢!我伏地叩首,但请三皇子查证一番便知,京中数年前,不是流传着一些与克夫相关的奇闻怪谈吗甚至,有几位名门闺秀,曾因此事,远嫁边疆,从此不见踪影!

    我抛出的这个例子,彻底堵住了刘钰的嘴。那些远嫁的闺秀,的确都是些有名的命硬克夫女,为了家族声誉和自身安全,最后都草草嫁到了穷乡僻壤。陛下不会随意拿宗亲之女开玩笑,而刘钰也不会为了报复我,将这种忌讳的事情扯到皇家自己身上。

    刘钰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最终他只撂下一句我自会向父皇禀报,便气冲冲地走了。

    母亲见刘钰被我这番话气走了,惊恐之余,对我也是又恨又怕。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景儿,你这次……这次陛下知道了,只怕更不会轻易放过你了!母亲声音颤抖。

    我扶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中百感交集。为了保护家族,为了保住性命,我真的拼尽所有了。

    母亲,您放心。我努力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握住母亲的手,眼神却看向窗外,女儿只求平安。若真嫁不出去了,那女儿便安心侍奉双亲,做一个佛门清净之人。

    这番话,虽然带了几分自毁前程的意味,却让母亲心中的恐惧稍减。至少,我没有要死要活。

    自那日后,我继续过着佛系般的生活。每日抄抄佛经,看看杂书,打理花草,再偶尔帮母亲料理家务。我在外面的名声是彻底臭了,但侯府却因此平静下来,那些昔日的追求者和亲家,都不再登门了。甚至那些看我们笑话的,也没了新的瓜。仿佛我这个人,在京城社交圈里,已经死了。

    我以为事情就此打住,再无波澜。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访。

    那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喜雀冲进来,冻得通红的脸兴奋得发亮:小姐!小姐!姜……姜大人来了!!

    姜煜!我心里猛地一跳,他竟然还敢来距离上次寺庙一别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那日我那般荒谬的提议,想必早已让他避我如蛇蝎。可他现在怎么来了而且还是这般雪天!

    我来不及细想,立刻起身去了花厅。厅里,姜煜一袭青色长衫,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他坐在椅子上,面容清隽,透着几分寒气,见到我来,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拱手:草民姜煜,拜见曹小姐。

    他的语气里依旧是恭敬,却少了几分疏离。我示意他坐下,他才坐下,但背脊挺直,显得一丝不苟。

    姜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那日寺庙里的震惊和一丝丝探究。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晦涩的坚定,还有……隐约的审视

    草民前来,是……是为了上次寺庙中,小姐所言。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些许冬日的沙哑,小姐提及命格之说,草民回去后多番求证,又寻访各地名士。这才得知,竟确有其事。

    我的心弦猛地一颤。他竟然当真了!还是说他只是在为我上次的胡言乱语圆谎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这本祖传孤本,乃是草民家传,其中记载了我们两家的渊源。数百年前,曹姜两家确有联姻之盟,言说若是女子身带‘莲纹’命数,男子则佩‘青石’命数,便是有天定姻缘,可避万难。若强行拆散,必有天谴祸及。当年祖先本有此缘,却被小人离间,错失姻缘。后世,我们两家亦因此逐渐没落。

    我愣住了,低头看着那本古籍,又看了看自己腰间那块带着莲纹的玉佩。青石命数我突然想起前世,姜煜家中确实有收藏青石。这根本不是我编的啊!他居然自己找到了这本秘籍!这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还是命运开的一个大玩笑我前世对他不屑一顾,可他却成为了我这一世的命定之人!

    敢问小姐,您的玉佩,可曾是那枚莲纹佩他看向我腰间的玉佩,眼中是小心翼翼的求证。

    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原来我那随手一句用来搪塞母亲和姜煜的荒谬之言,竟是真的莲纹玉佩!前世我从未深究它的来历,只觉得它是寻常配饰,随意挂着。如今细细回想,玉佩上确实刻着精致的莲花纹样,只是我不曾重视罢了。

    我伸出手,缓缓摘下玉佩,递给他。他接过玉佩,眼神专注,指尖轻轻摩挲着莲纹。

    不错,就是它。他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又似带着苦涩,看来……小姐上次所言,句句是真。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那命定之人的话是因我被退婚才传开的,可他依旧相信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没将我的荒谬之言当作谎言,而是将这巧合,视作了某种宿命的指引。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深究莫非他前世也对我有情这怎么可能!前世他明明眼中只有曹明啊!

    姜大人,我试图找回我的理智,有些不知所措,上次那些话,不过是我……

    曹小姐不必多言!他突然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那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几乎让我无所遁形。我知道,小姐因刘世子一事受尽委屈,流言蜚语也甚嚣尘上。你心中必有苦衷。草民知道你当初提及命定姻缘,不过是为了脱困之计,只是,有些事,或真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回去翻阅典籍,终觅得家族旧卷,记载了我们两家的姻缘,并言‘莲纹青石,必为伴侣,方可护其安康。’小姐当日腰间所系玉佩,草民留意到了。回去后我寻遍家中旧物,也果真觅得一块家传青石,上面刻有同样的古老符号!他甚至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锦盒子,里面放着一块青墨色的古朴印章,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纹样,果然与我玉佩上的图案极为相似。

    三皇子指婚,你若再退,必遭严惩。他没有看那玉佩,而是径直看向我,唯今之计,只有另择婚事。且这门婚事,需天子也不能指摘。你……你当日戏言,说与我,有命定姻缘。我信了。今日来,便是向侯府提亲,迎娶曹小姐!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竟真的来提亲了!不是被我利用,而是真正地信了!而且他已经听闻了周彦的指婚,这根本就是来救我的啊!他眼中只有坦荡与坚定,不含丝毫龌龊。

    这……这如何使得!我心中震撼,面上却是手足无措。

    怎么使不得他平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家道虽已中落,但姜某尚有一身傲骨,一心清明,不为权贵折腰。承蒙曹小姐不弃,能入得侯府门第,也是姜某的幸事。草民并非图小姐的家财,也绝不求飞黄腾达,只愿一生清白,与你共度岁月。他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对我的同情和理解。仿佛看透了我所有挣扎和被迫的表象。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无声地落下。前世所有强撑的骄傲,所有无尽的痛苦,都像雪崩一样,轰然瓦解。一个原本在我眼中微不足道的路人,一个被我无数次伤害和看不起的人,却在我最落魄,名声尽毁之时,不计前嫌,踏雪而来,只为救我于水火,并且将我的谎言当成了真实的宿命。

    你……你当真不怕京中流言我颤声问他,嗓音沙哑。

    他微微一笑,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淡然:流言如刀,伤人于无形。但姜某行事光明磊落,不怕流言。且你我二人的‘命定’姻缘,若能传遍京城,倒是能将你我所受的所有诟病,一洗而清。

    5

    命定姻缘

    我呆呆地看着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这男人,他不但没有计较我的荒谬言论,反而将我的谎言变成了一个天赐良缘,将我们的退路变成了康庄大道。他将我的危机,化为了一场浪漫而庄重的命运之约。这究竟是他的善意,还是我真正的命定我分不清,也不想再分清。我只知道,他比刘长风要可靠得多。

    父亲很快听说了姜煜的提亲,自然是勃然大怒。

    简直胡闹!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胡子乱颤,你是疯了不成!你如今已是京城笑柄,还要再嫁给一个清贫举子!我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跪在地上,不顾父亲的怒火,语气平静而坚定:父亲,女儿知道女儿过去行事荒唐,为家族蒙羞。但这一次,女儿求您相信我,我所言非虚。若女儿不嫁于姜大人,便是逆天改命,必有天谴。且,姜大人非普通人。他是陛下曾经多次想招揽入朝为官的栋梁之才,只是不慕虚荣,所以一直蛰伏不仕!此人品性高洁,心怀天下。陛下今日若知有如此佳婿,岂能再将我许给那周彦!

    我这一番话,让父亲惊疑不定。他对姜煜确实有些印象,只是之前忙于权势,并未真正关注。如今听我这么一说,再加上姜煜来提亲的态度实在光明磊落,与以往那些借口亲近之辈大为不同。父亲虽未松口,却也犹豫了。

    姜煜随后几日主动出击,利用祖传孤本和一些奇特的说辞,再加上自己身上独有的君子气息,竟然打动了一些平时并不看好他的官员,也逐渐洗清了我所谓的疯癫名头,将其包装成一种超然和玄妙。他甚至还通过一些渠道,将我和他的命定姻缘以及克夫命数的说法,巧妙地传到了陛下耳中。

    陛下本就头疼我的婚事,也恼火三皇子的任性妄为。得知姜煜这样一位有真才实学、声名清高的举子,主动上门提亲,并且还言之凿凿说这是天定姻缘,可以解侯府与我的霉运时,他立刻龙颜大悦。相比那个劣迹斑斑的周彦,姜煜的清正无疑更合他的心意。

    最终,在陛下圣旨的赫然宣布下,我曹景,一个原本已经被京城抛弃的侯府嫡女,竟然被陛下恩赐与姜煜结为秦晋之好。这桩婚事,震惊了整个京城。

    没有人敢相信,那个声名狼藉的曹景,竟然没有嫁给臭名昭著的周彦,反而嫁给了一个前途无量的清高举人,而且还是陛下亲自指婚!

    当然,京城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说我是因祸得福,也有人说我命大,也有人说我命格当真奇异。更有人传言,我能被赐婚给姜煜,完全是因为陛下看到了我与刘长风八字不合后,对我和姜煜命格互补的慈悲。而姜煜则被美化成了不慕权贵,慧眼识珠的清流君子。我的名声,也在这一次彻底翻转,从疯癫弃女变成了得天独厚的命定之女。

    我与姜煜的婚事,办得既不奢华也不冷清。刘长风在我们的婚事确定后,曾悄然来侯府一趟。他身穿便服,面容清瘦,站在离我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疑惑和深思。

    你……真的要嫁给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对我突如其来的转变,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的心早已不会为他泛起任何波澜。我别无选择。我轻声回道。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他那双曾经冷漠,却深爱着曹明的眼睛,此刻只是淡淡地扫过我,再没有过多的留恋。或许是疑惑,或许是看破,又或许他只是觉得我在耍欲擒故纵的把戏。但我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不重要了。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虽然比不上我曾经预想的盛世嫁娶,但嫁衣华丽,我坐在花轿里,听着喜乐阵阵,心里却平静如水。我嫁给了姜煜,这个曾经被我视为尘埃,甚至刻意利用的男人。我知道我曾伤害过他,但他以君子之风接纳了我。

    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他温润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不带一丝强求,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景儿,他轻声唤着我,这般亲密的称呼,竟让我红了脸颊,你信命吗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想起了前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这一生,我所做的所有错事,都像是命运抛来的碎片,将我引向了一个看似偏离的轨道,却意外获得了救赎。

    我信。我轻声回答,然后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是这辈子我发自内心,感到放松和解脱的笑。我只信,这一刻。

    我并没有从此过上神仙眷侣般的幸福生活。京中对我嫁与姜煜的各种说法从未停止,他因我的命格奇异而在仕途上也遇到过一些小小的阻碍。我们不像前世的刘长风与曹明那样,有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们的婚姻,建立在巧合、利用,但更多的是理解与守护。

    我慢慢学会了真心待他,他也没有让我失望。他的正直和聪明,让他稳步高升。而我,也通过悉心经营内宅,逐渐扭转了侯府的名声,甚至运用我在内宅管理上习得的才能,帮衬他在官场上的交际,处理一些琐碎却重要的事情。我不再计较所谓的名分,不求高门显贵,只愿与他安稳度日,互为倚仗。

    而刘长风,终究是娶了曹明为妻。他们在京中一度是佳话,郎才女貌。但后来我隐约听说,因为政治抱负不同,再加上我的父亲也转投了其他皇子门下,刘长风的仕途并不像前世那么顺利。而他与曹明的关系,也并非像想象中那样琴瑟和鸣,少了些什么。那些前世他们从未遇到的困难,在我的重生后,竟然一一降临。仿佛一切都真的按照那个所谓的诅咒与命定在进行着。

    我的人生彻底偏离了轨道。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却处处算计的侯府嫡女。我成了一个名声有过污点,却因祸得福嫁得良婿的女子。我学会了放低姿态,学会了付出真心,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真正值得被爱的人。

    每当我回忆起前世,都会感到心悸。那些我曾自毁的执念,最终成为救赎我的引线。我的痛苦与觉醒,让我活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许,这就是一个恶毒女配,在绝望中洗白的……另类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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