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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撞见男友和闺蜜大和谐那天,我摔碎了定情手表。

    冷砚舟在雨里拦住我:跟我走,我替你出气。

    这位商界新贵手段狠戾,却对我百依百顺。

    他记得我的生理期,为我学做焦糖布丁,甚至帮我养流浪猫。

    直到他失控揍了绑架我的绑匪:再碰她一下试试

    我才发现他书柜里有个标注林晚攻略的文件夹。

    里面详细记录着我的喜好和行踪。

    冷总,追妻套路玩得挺溜

    他红着眼撕碎文件:这次换你追我,行不行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又冷又痛。可我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指尖死死抠着粗糙的门板边缘,才能勉强支撑着不滑下去。

    门缝里透出的光,在地板上拉出一道刺眼的光带。光带里,散落着一件眼熟的、我攒了三个月工资才咬牙买下的米白色羊绒衫——此刻它像块肮脏的抹布,被随意踩在脚下。视线往上,是两条纠缠的人影,投射在对面墙壁上,像一出荒诞又恶心的皮影戏。

    那个女人的声音,甜腻得发齁,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作呕的媚意:屿哥哥,你说…我和林晚姐,谁更好

    屿哥哥…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我的心脏,在里面狠狠地搅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泛起浓重的铁锈味。

    提她干什么扫兴。江屿的声音,那个曾在我耳边说过无数遍我爱你的、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不耐和厌恶,像淬了毒的冰棱,她木头一块,懂什么情趣哪像我的蔓蔓宝贝儿,又软又甜…

    轰!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尖锐的耳鸣。眼前的光影扭曲、旋转,最终定格在那块被我小心珍藏的、此刻却孤零零躺在冰冷瓷砖地上的男士手表上。银色的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冷漠的光。那是去年江屿生日,我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下的礼物。他说那是我们的时间见证者,要戴一辈子。

    一辈子真他妈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股无法遏制的、毁灭一切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压倒了所有的眩晕和恶心。我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我甚至感觉不到疼,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右手,抓起那块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墙壁最坚硬的那块瓷砖砸了过去!

    哐啷——!

    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在寂静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表盘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迸溅开来,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我的脸上,留下细微的刺痛。金属表带扭曲变形,像一条丑陋的死蛇,彻底结束了它的见证。

    门内的动静戛然而止。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防盗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灯光涌出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江屿只胡乱裹了条浴巾,头发还在滴水,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和猝不及防的惊愕,看到门口浑身湿透、狼狈得像条落水狗的我时,那点惊愕瞬间被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尴尬和恼怒的复杂表情取代。

    林晚!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拉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怎么在这儿淋成这样…你听我解释…

    滚开!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我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那触碰让我恶心得浑身发抖。我抬起头,视线越过他,死死钉在门内那个同样只裹着浴袍、脸上血色尽失的女人身上。

    苏蔓。我认识了十年、掏心掏肺对她好、连我妈寄来的特产都要分她一半的好闺蜜。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只是下意识地往江屿身后缩了缩,一副楚楚可怜、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呵…一声短促又冰冷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比这雨夜的风还凉。我撑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衣角不断往下淌,在地板上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冰冷的湿意紧紧包裹着我,却奇异地让我混乱到爆炸的脑子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我一个字也不想说。跟这对渣男贱女,多说一个字都让我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抢地,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彻底冻住的麻木。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扭曲变形的金属和碎裂的玻璃渣——那是过去的尸体。然后,我转过身,背对着那扇散发着恶心气息的门和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楼道里浓稠的黑暗中。身后,似乎传来江屿带着怒气的喊声和苏蔓低低的啜泣,但都被呼啸的雨声吞没了。

    楼道的感应灯早就坏了,黑暗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我。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下走,冰凉的楼梯扶手硌着掌心。身后那扇门没有再打开,也好,省得我再恶心一次。

    冲出单元门,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瞬间模糊了视线。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湿透的薄外套,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钻进每一个毛孔。我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站在空旷的、被暴雨统治的小区里,茫然四顾。家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地方,回不去了。朋友深更半夜,暴雨倾盆,我能去打扰谁手机…在刚才巨大的冲击下,早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了。

    天地茫茫,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这无边无际的、冰冷刺骨的雨。

    就在这时,两道刺目的白光像两柄利剑,穿透雨幕,直直地射了过来。强烈的光线迫使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我身前几米处稳稳停住。

    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轿车,像一头沉默的猛兽蛰伏在雨夜里。车门打开,一把纯黑的大伞率先撑开,隔绝了头顶倾泻的雨水。伞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跨步而出。

    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大衣,肩线挺括,即使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也一丝不苟得像刚从杂志封面走出来。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他径直朝我走来,步伐沉稳有力,溅起细小的水花。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近得我能看清他大衣上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看清他镜片后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是冷砚舟。一个名字偶尔会出现在苏蔓夸张的惊叹声里、出现在财经新闻角落的商界新贵。我和他,只在某个行业酒会上有过极其短暂、极其客套的一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他怎么在这里

    巨大的困惑瞬间冲淡了心口的麻木和冰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林晚他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没有回答,只是戒备地盯着他。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目光在我湿透的、不断往下淌水的头发和衣服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投向了我刚刚逃出来的那个黑洞洞的单元门方向,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

    跟我走。他开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陈述句,没有半分询问的意味。那把巨大的黑伞微微前倾,稳稳地罩在了我的头顶,瞬间隔绝了砸落的雨点。

    我愣住了。跟他走去哪凭什么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男人,在这样一个狼狈到极点的雨夜,突然出现,用命令式的口吻让我跟他走这简直比刚才的背叛还要荒谬。

    不用。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决。我试图绕过他,重新冲进那片冰冷的雨里。比起未知的危险,这暴雨似乎更熟悉一些。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温度的手,却稳稳地、力道恰到好处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干燥,与我的冰冷湿滑形成鲜明对比。那触感让我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你打算去哪他垂眸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在分析一个棘手的商业难题,回那个地方还是在这大雨里站一夜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强撑的、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是啊,我能去哪这个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那点微弱的反抗念头。无处可去。身无分文。手机遗失。举目无亲。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我仅存的尊严。

    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汹涌袭来,比这雨水更刺骨。我僵在原地,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咸腥的铁锈味。眼眶热得发烫,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想要涌出来,又被我死死憋回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哭。

    他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狼狈和强撑,握着我的手腕没有松开,力道却放得极轻,仿佛怕捏碎一件易碎的瓷器。那把巨大的黑伞稳稳地笼罩着我们两人,在这倾盆大雨中,隔开了一方奇异的、带着他身上清冽木质香气的干燥空间。

    上车。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提议,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至少,先把衣服烘干,喝杯热的。其他的,等雨停了再说。

    他侧过身,为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车内温暖干燥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味道,扑面而来,像一个无声的、极具诱惑力的邀请。

    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了一侧的肩膀,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自己湿透的、不停滴水的狼狈模样。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疲惫、寒冷、无处可去的绝望,彻底击垮了我。

    算了。还能更糟吗

    我沉默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弯下腰,钻进了那温暖的车厢里。车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嘈杂、充满背叛的世界。冷砚舟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位。引擎重新启动,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我蜷缩在宽大舒适的后座,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吹在身上,却反而让我觉得更冷。车窗外的城市在雨水的冲刷下扭曲变形,霓虹灯光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的色彩,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紧紧抱着自己湿冷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皮肤里,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提醒自己还活着。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脑子里只剩下那刺耳的碎裂声,和墙壁上纠缠的影子,一遍遍回放。

    冷砚舟专注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试图跟我搭话,车内只有雨刮器单调的、有节奏的刮擦声,以及暖气低沉的送风声。

    这沉默的、狭小的空间,反而给了我一丝喘息的余地。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穿过静谧的、被精心打理过的绿化带,停在一栋线条简洁现代的高层公寓楼下。冷砚舟下车,再次撑开那把大伞,替我拉开车门。

    到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遥远。

    我麻木地跟着他走进电梯,看着光滑如镜的电梯壁映出自己苍白失魂的脸和一身狼狈。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叮一声,门开了。

    他率先走出去,打开指纹锁。门内是开阔的、极简主义的空间,大面积的灰白黑,线条冷硬,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像一套精心设计的样板房。

    浴室在左手边第一间,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他指了指方向,语气依旧是那种平稳的、交代公事的调子,衣服脱下来给我,烘干很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或者,你需要先喝点热的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想立刻洗掉这一身粘腻冰冷的雨水,洗掉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恶心感。

    浴室很大,黑白灰的色调,冰冷的瓷砖地面光可鉴人。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我淹没。我慢慢地脱下湿透沉重的外套、毛衣、裤子……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被抽干了灵魂的女人,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拧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兜头浇下,灼烫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我把自己埋在水流下,用力地搓洗着皮肤,仿佛要洗掉被江屿碰过的痕迹,洗掉苏蔓那虚伪的嘴脸,洗掉那令人作呕的记忆。直到皮肤被烫得发红,才颓然地关掉水。

    裹上宽大柔软的白色浴袍,带着陌生的、干净的洗涤剂香气。我打开门,一股浓郁的、温暖的甜香飘了进来。

    冷砚舟站在开放式的厨房岛台后面,背对着我。他脱掉了大衣,只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灶台上一个小奶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甜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他竟然真的在煮东西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杯,杯口氤氲着白色的热气。

    姜糖水。他把杯子放在岛台上,推到我面前,驱寒。

    我看着那杯深琥珀色的液体,袅袅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在这个冰冷的雨夜,收留了我,给我地方洗澡,还…煮了姜糖水这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无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杯水。

    谢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走过去,双手捧起那个温热的杯子,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舒适感。

    他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转身又去处理灶台上的小锅。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点生疏的笨拙,显然并不常做这些事。很快,他又端过来一小碗东西。

    焦糖布丁。碗里是嫩黄诱人的布丁,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焦糖。卖相居然还不错。刚学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期待或者紧张。

    我彻底愣住了。姜糖水还能理解,焦糖布丁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一个在商场上以手腕狠戾、作风冷硬著称的男人,深更半夜,在一个陌生女人洗完澡后,端出一碗他刚学的焦糖布丁这情节比八点档的狗血剧还要离谱。

    你…我看着他,一时语塞。警惕心再次升起,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虑,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只是正好有材料。他解释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看你状态不好,吃点甜的或许有帮助。

    我低头看着那碗色泽诱人的布丁,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疲惫和胃里空空如也的抗议占了上风。算了,毒死也比饿死强。我拿起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勺。

    布丁入口即化,浓郁的蛋奶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焦糖的微苦和甜度平衡得恰到好处,口感细腻柔滑。出乎意料的好吃。温热的、甜滋滋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去,奇迹般地安抚了我翻腾的胃和紧绷的神经。

    很好吃。我低声说,这是发自内心的。暖意从胃里扩散开,连带着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丝。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然后,他指了指客厅沙发上放着的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很柔软舒适的衣服,你的衣服在烘干。先穿那个,新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套米白色的家居服,质感很好。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感觉自己像个只会重复的复读机。捧着还剩一半的姜糖水,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柔软的沙发陷下去,包裹住我疲惫的身体。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温暖柔和。冷砚舟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地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他的背影挺拔而沉默,像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温暖的环境,甜食带来的些许慰藉,加上极度的身心疲惫,困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我蜷缩在沙发里,手里还握着那杯温热的姜糖水,意识渐渐模糊。窗外哗哗的雨声,此刻竟也成了单调的催眠曲。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似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轻得几乎听不清:

    …他配不上你。

    意识是在一阵细微的、带着试探性的沙沙声中逐渐回笼的。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刮擦着地面。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冷砚舟高大的身影就坐在离沙发不远处的单人扶手椅里,腿上摊着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专注的冷峻。

    那沙沙声还在继续。我循着声音,有些茫然地转头望去。

    就在沙发旁边,靠近落地窗的地板上,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正在努力地拖拽着什么。是一只猫。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奶猫,瘦骨嶙峋,脏兮兮的灰白色毛发打着绺,几乎看不出本色。它正用两只小小的前爪,费力地拖着一小块…掉在地上的焦糖布丁

    它拖得很专注,小身子几乎趴在地上,后腿使劲蹬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呜呜声。那块布丁对它来说似乎有点大,它拖几下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警惕地竖起耳朵左右看看,然后继续努力。

    我的心瞬间被一种酸软的情绪击中了。这小东西,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它看起来那么小,那么瘦弱,浑身湿漉漉的,肯定也在外面淋了雨。

    醒了冷砚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客厅的寂静。他合上文件,摘掉眼镜,目光也落在那只小奶猫身上。

    它…我指着那只还在跟布丁搏斗的小家伙。

    从消防通道溜进来的,大概顺着通风管道。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安保说最近有流浪猫在附近活动。他站起身,走到冰箱旁,打开门拿出一个浅口的碟子,又从一个保鲜盒里倒出一些白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羊奶。然后,他拿着碟子,走到离小猫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弯下腰,轻轻把碟子放在了地板上。

    小奶猫立刻停止了拖拽布丁的伟大事业,警惕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头翕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冷砚舟,身体微微弓起,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冷砚舟没有靠近,只是放下碟子后,便直起身,安静地退开了几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坐回了他的扶手椅,重新拿起那份文件。

    小猫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个庞然大物没有威胁,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三回头地挪到碟子边,先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然后立刻缩回头。过了几秒,大概是确认了安全,它才一头扎进碟子里,小口小口地、急切地喝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吧嗒吧嗒声,小小的尾巴尖还微微翘着,轻轻摇晃。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这温暖的光线、安静的空间、还有这只努力求生的小东西,轻轻地熨帖了一下。那些尖锐的、冰冷的痛苦,暂时被这宁静的角落驱散了片刻。

    它很饿。我轻声说,目光无法从那只小身影上移开。

    嗯。冷砚舟翻过一页文件,头也没抬,饿久了。

    我起身,裹紧了身上的家居服,走到离小猫不远的地方,学着冷砚舟的样子,蹲了下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它喝奶。小家伙喝得很急,小肚子很快就鼓了起来。喝饱后,它满足地舔了舔嘴巴,然后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带着一丝怯意地看向我。

    咪…它发出一声细弱又稚嫩的叫声。

    我的心彻底化了。我试探着,非常缓慢地伸出手指,朝着它的方向。小猫没有躲开,只是歪着小脑袋,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懵懂和好奇。

    别急。冷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波澜,它需要适应。

    我缩回手,点了点头。看着这只同样被雨淋湿、同样需要庇护的小生命,一种奇异的同病相怜感涌了上来。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个陌生男人的公寓里,我和这只小流浪猫,似乎都找到了一处暂时的避风港。

    它…可以留下吗我忍不住问,声音很轻。问完才觉得有些唐突,这里毕竟是冷砚舟的家。

    冷砚舟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向我,又看向那只吃饱喝足后,开始用爪子笨拙地洗脸的小猫。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你想养他问。

    我…我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前途一片茫然,拿什么养它一股无力感再次袭来。我低下头,我…可能暂时没条件。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小猫洗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了片刻,冷砚舟合上文件,站起身,走到客厅角落一个储物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看起来簇新的、浅蓝色的猫碗和一个同样崭新的猫抓板。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离那只小碟子不远的地方。

    放着吧。他把猫抓板摆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我这里地方大,多张嘴,无所谓。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他背对着我,正在整理那个储物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股复杂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上心头,混合着惊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他收留了我,现在,似乎也默许了收留这只意外闯入的小流浪猫

    谢谢。我第三次说出这个词,感觉分量却一次比一次重。

    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只小奶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善意,吃饱喝足后,胆子大了些,开始摇摇晃晃地探索这个陌生的领地,小鼻子东嗅嗅西闻闻,最后竟然蹭到了冷砚舟的脚边,用小脑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锃亮的皮鞋鞋面。

    冷砚舟的动作顿住了。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毛茸茸的、脏兮兮的小不点。

    我屏住呼吸,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会嫌弃地把它拨开吗

    只见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弯下了腰。他没有去摸小猫的头,只是伸出食指,用指关节最不敏感的地方,非常轻、非常快地,在小猫沾着奶渍的头顶上,碰了一下。

    像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

    随即,他立刻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客房在右边走廊尽头。猫…你自己看着办。

    我看着他那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又低头看看那只被碰了一下后,懵懵懂懂、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小猫。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点暖意的念头冒了出来:这位传闻中手段狠戾、作风冷硬的冷总,该不会…其实有点怕猫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习惯

    嘴角,在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这是自发现背叛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轻松。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

    那只被冷砚舟用指关节临幸过的小奶猫,被我临时取了个毫无创意的名字——奶糖,因为它喝饱羊奶后,满足打滚的样子像块融化的糖。奶糖很快适应了冷砚舟这间大得能跑马的公寓,胆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冷砚舟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但奶糖似乎认准了他外冷内热的本质,尤其喜欢在他看财经新闻或者开视频会议时,跳上他那张价值不菲的定制沙发,挨着他的腿蜷成一小团,发出呼噜噜的引擎声。

    冷砚舟起初会身体僵硬,眉头微蹙,像被什么不明生物袭击了一样。他会停下说话,用遥控器小心地把奶糖往旁边推推。奶糖迷糊地睁开眼,换个姿势,更紧密地贴过去。几次三番后,冷砚舟似乎放弃了抵抗,虽然表情依旧冷硬,但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任由那团小小的温热依偎着他。有时视频会议开到一半,那边的高管会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然后就看到他们素来冷峻的老板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猫脑袋轻轻按回沙发里,动作竟透着一丝…熟练

    奶糖成了这间冰冷公寓里最鲜活的存在,也成了我和冷砚舟之间一条无声的、毛茸茸的纽带。

    至于我自己,在冷砚舟公寓的客房住了下来。这完全超出了最初的预期,也让我充满了不安。我提出付房租,或者负责家务。冷砚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无波:空着也是空着。你走了,奶糖谁管一句话就把我堵了回去。

    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背叛带来的痛楚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生存危机感。我需要工作,需要钱,需要尽快搬出去,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状态。但现实很快给了我沉重一击。江屿和苏蔓这对贱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我之前供职的设计公司散布了关于我品行不端、泄露公司机密的谣言。几份原本很有希望的面试,最终都石沉大海。人事那躲闪的眼神和含糊的拒绝,像冰冷的针,刺得我浑身发冷。

    又一次收到拒信,是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我坐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喘不上气。积压的愤怒、委屈、对未来的迷茫,像沉重的铅块坠着我,几乎要把我拖进深渊。

    嗡——

    手机震动,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点开,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某家高级餐厅靠窗的位置,光线暧昧。照片的主角是江屿和苏蔓。江屿穿着一身骚包的宝蓝色西装,正侧着身子,嘴角噙着油腻的笑,伸手去捏苏蔓的脸颊。苏蔓则穿着一件低胸蕾丝裙,笑得花枝乱颤,胸前风光若隐若现。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晚晚姐,你看屿哥对我多好呀!新款的钻戒哦,羡慕吗他说你以前总嫌他乱花钱,真不懂情趣呢!对了,你找到工作了吗要不要我让屿哥帮你问问他认识的人可多啦!】

    是苏蔓。她竟然还敢发这种照片给我!炫耀挑衅还是觉得我林晚是个可以随意踩踏的泥人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对狗男女撕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冷砚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扫过我煞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

    怎么了他问,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锐利。

    我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按灭,紧紧攥在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席卷而来,比被背叛时更甚。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更不想让他看到那对贱人恶心的嘴脸。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被生生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声音干涩紧绷,像生锈的琴弦。

    冷砚舟没说话,只是看着我。他的目光沉静而具有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我那拙劣的伪装。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奶糖在角落里扒拉猫抓板的沙沙声。

    沉默持续了几秒。他没有追问,只是把水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杯壁温热,熨帖着我冰凉的指尖。

    你的设计作品集,我看过了。他突然开口,话题转得毫无征兆。

    我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他。

    基础很扎实,创意点也不错,尤其是那个社区图书馆改造的方案。他的语气像是在进行一场客观的项目评估,可惜,落地性欠缺一点,细节处理不够成熟。

    这评价精准而犀利,像一把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我作品集中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弱点。我的脸有些发烫,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被看穿的窘迫。他怎么会看我的作品集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是反驳还是虚心接受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

    城东有个旧厂房改造项目,冷砚舟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提案,主设计方是我朋友的公司,方案定了,但执行团队在深化设计和软装选配上遇到了瓶颈。风格和你那个图书馆方案有共通点,偏人文、重社区交互。他们缺一个有想法、能沉下心做细节的人。他顿了顿,拿起自己的手机,划了几下,屏幕转向我,负责人叫陆沉。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屏幕上是一个微信名片,头像是一张抽象的建筑线条图,名字就是陆沉。

    我彻底懵了。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混乱的大脑。他看了我的作品集他还精准地指出了优缺点他甚至还…帮我介绍工作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我眼前的阴霾,但也带来了更多的不解和警惕。

    为…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里找出答案。同情还是…另有所图

    冷砚舟收回手机,镜片后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我的探究。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疏离。

    陆沉是我大学室友,能力很强,人也靠谱。他的团队,值得去。他淡淡地说,像是在解释一个商业决策,项目本身有挑战性,做好了是个不错的履历。至于你…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能不能抓住机会,看你自己。我只是提供一个信息。

    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帮朋友牵线,项目合适,而我只是一个恰好符合需求的候选人。没有提到我的处境,没有提到那对贱人,也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谢谢。我低声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这确实是我目前最需要的——一个证明自己、摆脱泥潭的机会。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向书房。

    我看着茶几上那杯温热的水,又看看手机里那个叫陆沉的联系方式。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铅块,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光。

    联系陆沉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沉稳,语速不快,透着一股务实和干练。他开门见山,说冷砚舟打过招呼,看了我的作品集,对我那个图书馆方案很感兴趣,约我第二天下午去他们工作室面谈。

    工作室位于一个由老印刷厂改造的创意园区里,红砖外墙爬满了藤蔓,巨大的旧式窗户透进充足的自然光。里面是开放式的LOFT结构,到处堆着建筑模型、材料样品和图纸,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油墨的味道。穿着随意但透着艺术气息的设计师们穿梭其间,氛围紧张又充满活力。

    陆沉本人和电话里给人的感觉一致。三十多岁,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和工装裤,短发利落,眼神锐利。他没有多余的寒暄,把我带到他的工作区,巨大的桌面上摊开着一大堆图纸和效果图。

    冷砚舟说你点子不错,尤其是空间叙事和社区融合这块。他指着其中一张厂房原始结构的图纸,这里,我们要做一个多功能的社区共享空间。想法很好,但怎么让它真正‘活’起来,让不同年龄层、不同背景的人都愿意走进来、留下来这是难点。现有的方案太‘硬’了,缺温度,也缺能让人自发互动的细节。

    他语速很快,抛出的问题直指核心。我立刻被带入了状态,之前的忐忑和紧张被专业上的兴奋取代。我凑近图纸,仔细看着那些空间布局和流线设计,结合他提出的问题,脑子里飞快地运转。

    或许…我们可以引入‘时间轴’的概念我指着图纸上一条长长的、贯穿主空间的走廊区域,这里是原本的厂区运输通道,空间狭长但层高足够。我们可以把它改造成一条‘时光回廊’墙面用老照片、旧机器零件、甚至采访附近老工人的口述历史做装置艺术,讲述这个厂区和社区共同变迁的故事。地面材质可以变化,从粗糙的水泥质感过渡到温润的木地板,象征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软化。

    陆沉的眼睛亮了一下,示意我继续说。

    关键在互动性。我拿起一支笔,在图纸上快速勾勒,这里,设置一些嵌入墙体的‘时光胶囊’互动装置,比如老式拨盘电话的模型,拿起听筒能听到不同年代的声音片段;或者触摸屏,可以上传自己的老照片和故事。走廊尽头,可以做成一个‘社区记忆角’,定期征集居民的老物件进行主题展览…我越说越投入,那些在图书馆方案里未能完全实现的关于社区记忆与情感连接的想法,此刻在这个工业遗迹的背景下,似乎找到了更契合的土壤。

    陆沉抱着手臂,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偶尔插话提出一两个关键的技术性问题,比如灯光怎么配合氛围,装置的安全性如何保障。讨论越来越深入,从空间延伸到材质、灯光、软装选配,甚至后期运营活动的初步构想。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工作室里亮起了灯。

    呼…陆沉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放松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欣赏,林晚,你的想法很落地,而且有温度。这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他伸出手,欢迎加入‘再生’项目组。明天能来报道吗时间有点紧。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释然瞬间冲上头顶,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我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能!谢谢陆总监!

    走出创意园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照亮了脚下的路。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在脸上,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终于,我抓住了一块浮板。

    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我点开了冷砚舟的头像(一个纯黑的背景,简单到极致)。犹豫了一下,还是发过去一条信息:

    【陆总监那边谈好了,明天入职。谢谢冷总。】

    信息几乎是秒回。只有一个字:

    【嗯。】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我看着那个简单的嗯字,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大概又在忙吧或者在…喂奶糖

    加入再生项目组后,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起来。旧厂房改造体量庞大,细节繁杂,陆沉的要求又极其严苛。我负责的时光回廊及配套互动区域是整个项目的亮点,也是难点,压力巨大。每天早出晚归,泡在工作室或者跑工地盯现场,成了常态。

    冷砚舟的公寓更像是一个提供热水澡和床铺的酒店。我回去时他往往还在书房处理工作,或者已经休息。早上我匆匆出门时,他要么在晨跑,要么在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奶糖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员。我会在冰箱上贴便签条:【奶糖今天喂过了】【新买了它喜欢的罐头在柜子里】。冷砚舟则会在便签条下面,用他那笔锋冷硬的字迹回复:【嗯】【收到】【它打碎了玄关的花瓶,已处理】。

    交流仅限于此,简单得近乎冷漠。但公寓里总有一盏为我留的灯,冰箱里永远有新鲜的牛奶和水果(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给我准备的),卫生间里我的洗漱用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整套包装都没拆的、昂贵的护肤品。我提过一次房租的事,他只回了一句:项目奖金下来再说。便再无下文。

    日子在忙碌和这种奇特的同居模式下悄然滑过。直到那个周末。

    前一晚加班到凌晨,回来时头痛欲裂,小腹也隐隐传来熟悉的、下坠的酸痛感。糟糕,老朋友要来了。我胡乱吞了颗止痛药,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钝痛生生疼醒的。小腹里像塞了个不断膨胀的冰坨,又冷又沉地往下坠,腰也酸得直不起来。冷汗瞬间就浸湿了额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卫生间。果然,一片狼藉。肚子痛得我眼前发黑,扶着冰冷的瓷砖墙才勉强站稳。

    狼狈地清理好自己,换好衣服,挪回卧室。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熬过这阵要命的疼。偏偏今天是和材料供应商敲定时光回廊墙面主材的关键日子,陆沉强调过必须到场。请假项目进度卡在这里,陆沉那张严肃的脸在我脑子里闪过…我咬咬牙,撑着床沿想站起来。

    刚直起一点腰,那股撕扯般的剧痛猛地加剧,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上冰冷地板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我的腰,稳稳地将我扶住。清冽的、熟悉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怎么回事冷砚舟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房门口,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煞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

    巨大的窘迫感瞬间淹没了我。比上次收到苏蔓挑衅信息时更甚。这种女性最私密的狼狈,竟然暴露在他面前…我挣扎着想站稳,想推开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没…没什么…我声音虚弱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颊烧得厉害,就是…有点不舒服…我休息一下就好…

    冷砚舟没理会我的逞强。他扶着我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地将我半扶半抱地带到床边,让我坐下。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生硬,但异常稳妥。

    脸色白得像纸。他陈述着事实,眼神里没有丝毫戏谑或尴尬,只有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哪里不舒服胃还是…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的小腹位置。

    我的脸更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恨不得原地消失。

    冷砚舟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又急又响。

    等着。他突然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瘫坐在床边,捂着坠痛的小腹,又羞又恼,还有点茫然。他去干嘛打电话叫医生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没过几分钟,脚步声去而复返。

    冷砚舟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红糖水颜色深红,热气氤氲。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撕开了包装的、扁扁的暖贴,还有一个我没拆封过的热水袋。

    他把红糖水塞到我手里,杯壁滚烫:喝了。

    然后,他看也没看我,极其自然地把那个暖贴递过来,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吩咐下属处理文件:贴上。接着,他拿起那个粉色的热水袋,转身又去了卫生间。

    我捧着那杯滚烫的红糖水,手里捏着那片暖贴,整个人都石化了。红糖水暖贴热水袋他…他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而且,他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很快,冷砚舟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暖水袋走出来。水袋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走过来,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疏的僵硬,把暖水袋递给我,眼神看着旁边的墙壁:放肚子上。

    我机械地接过暖水袋,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熨帖在冰凉的小腹上,那要命的坠痛感奇迹般地缓解了一点点。我低头看着手里这杯深红色的液体,再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盖过了之前的窘迫。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暖意。

    他怎么会…记得这个

    冷砚舟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他看了一眼腕表:今天别去工地了。陆沉那边,我会打招呼。

    不行!我下意识地反驳,挣扎着想站起来,今天是定主材的关键…

    躺着。他打断我,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你这个样子去了能做什么添乱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那点微弱的挣扎。他说得没错。我现在连站直都困难,去了也是白搭。

    项目进度…

    死不了人。他冷冷地撂下一句,转身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没回头,需要什么,打电话。或者,他顿了顿,叫奶糖。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捧着温热的红糖水,抱着暖烘烘的热水袋,肚子上贴着散发着持续热量的暖贴。甜丝丝的姜糖味弥漫在空气里。身体里的寒意和剧痛,在这三重温暖攻势下,一点点被驱散、被抚平。

    我靠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杯甜度刚好的红糖水,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他怎么会备着这些东西是给谁准备的还是…特意为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按了下去。林晚,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冷砚舟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一场冰冷的交易,一次他心血来潮的收留罢了。他做这些,也许只是出于他那种上位者习惯性的、对所有物的掌控和照顾就像他默许奶糖的存在一样

    可指尖传来的暖意,却固执地熨帖着心口某个角落。

    身体在冷砚舟那套红糖水+暖贴+热水袋的组合拳下缓了过来。项目进度不能耽搁,第二天我就一头扎回了再生工地。陆沉知道我身体不适,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几个需要现场盯着的关键节点交给了我,眼神里多了点心照不宣的…理解这让我有点不自在。

    日子在图纸、工地、材料样板和加班中飞逝。我和冷砚舟依旧维持着那种奇特的同居模式:同在一个屋檐下,交集却少得可怜。交流主要靠冰箱上的便签条和奶糖的传话。他依旧早出晚归,或者干脆几天不见人影,大概是出差了。公寓大得空旷,有时只有我和奶糖相依为命。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直到我攒够钱搬出去,直到时间把那些伤疤磨平。直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项目临近尾声,时光回廊的互动装置进入最后的调试阶段。那晚为了赶一个甲方临时提出的展示效果,我和另外两个同事加班到深夜。走出创意园区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园区位置有点偏,这个点更是人迹罕至,路灯昏黄,树影幢幢。

    晚姐,你住哪边要不我们绕一下先送你同事小陈有点不放心。

    不用不用,我摆摆手,裹紧了外套,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了凉意,我打个车就行,很快的。你们也早点回去。我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条黑漆漆的岔路上猛地窜了出来,一个急刹,横在了我们面前!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车门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拉开!

    几个蒙着脸、只露出凶狠眼睛的彪形大汉跳下车,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棒球棍和绳子,二话不说就朝我们扑了过来!动作快得惊人!

    啊——!女同事的尖叫声刚出口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

    晚姐快跑!小陈反应极快,猛地推了我一把,自己则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怒吼着朝离他最近的一个蒙面人砸了过去!他是退伍兵出身,有点身手。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攥住了我的心脏!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我转身就朝园区亮着保安亭灯的方向拼命狂奔!高跟鞋在寂静的夜里敲打出凌乱急促的声响,像是我疯狂的心跳。

    妈的!抓住那个女的!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肺里像着了火一样疼。保安亭的灯光就在前方不远!快!再快一点!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了过来!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浓重的汗味和烟味瞬间涌入鼻腔!

    唔——!我拼命挣扎,指甲狠狠抓向捂着我嘴的手臂!牙齿也用力咬了下去!

    操!那人吃痛,咒骂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我猛地挣脱,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同时扯开嗓子嘶喊:救命!保安!救——

    砰!

    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像被一根沉重的铁棍狠狠砸中!眼前瞬间金星乱冒,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扭曲、远去,世界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似乎听到了保安亭方向传来的呼喝声,还有小陈愤怒的咆哮,以及…面包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声。

    意识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呛人的烟味、汗臭味中艰难浮上来的。头痛欲裂,后脑勺一跳一跳地胀痛,恶心得想吐。嘴里被塞了布团,一股浓重的机油味。眼睛被黑布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住,勒得生疼。

    我在一辆高速行驶的车里。身下的座椅硬邦邦的,随着颠簸不断撞击着我的身体。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妈的,点子扎手!那保安反应真快!还有个硬茬子!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前面骂道,带着喘息。

    少废话!人抓到了就行!赶紧开!老板等着呢!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催促道。

    老板谁江屿苏蔓还是…冷砚舟生意上的仇家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黑暗里疯狂滋长。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被粗暴地拖下车,踉踉跄跄地推搡着往前走。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地面,空气里有浓重的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砰!我被重重推倒在地,粗糙的水泥地硌得骨头生疼。

    老实待着!那个粗嘎的声音恶狠狠地警告,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铁门沉重的关闭和落锁声。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黑暗,冰冷,未知的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他们想干什么要钱还是要命后脑勺的钝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危险的处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似乎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很微弱,像是…打斗声还有几声短促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谁保安警察还是…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厚重的铁门被人用极其暴力的方式从外面猛地踹开!整个仓库似乎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即使隔着蒙眼的黑布,我也能感受到那强烈的光!

    晚晚!

    一声嘶吼,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狂暴和恐惧,穿透了仓库的寂静,狠狠地撞进我的耳膜!

    是冷砚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像失控的猛兽,朝我这边狂奔而来!

    唔…唔!我拼命扭动身体,想发出声音。

    脚步声瞬间到了我身边。一股熟悉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的雪松味道扑面而来。

    晚晚!晚晚!看着我!冷砚舟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一把扯掉我嘴里的布团和眼上的黑布,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慌乱。

    刺眼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线里,冷砚舟那张英俊得近乎凌厉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只是此刻,那脸上找不到一丝平日的冷静自持。他的头发凌乱,额角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正渗着血丝。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两簇燃烧的、狂怒的火焰!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暴戾、失而复得的恐惧,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人焚毁的心疼!

    冷…我喉咙干涩,刚发出一个音节。

    他根本没听我说什么,手忙脚乱地、近乎粗暴地去解捆着我手脚的麻绳。那绳子绑得太紧,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试了几次都没解开。

    妈的!他低吼一声,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战术匕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安保主管随身带的),寒光一闪!

    唰!唰!两下,坚韧的麻绳应声而断!

    几乎是绳子断裂的同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我狠狠地拽进了一个坚硬滚烫的怀抱!冷砚舟的双臂像钢铁铸成的牢笼,死死地箍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心跳如同失控的重锤,隔着衣服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咚咚咚!又快又乱!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他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抚我,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后怕。

    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后脑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僵硬地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感受着他从未有过的、火山爆发般的激烈情绪。这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困兽。

    冷总!人控制住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冷砚舟的肩膀缝隙,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身形彪悍的男人(显然是冷砚舟带来的安保),正利落地将之前绑架我的那几个蒙面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其中有两个绑匪脸上挂了彩,鼻青脸肿,显然是被收拾过了。

    就在这时,一个被按在地上的绑匪似乎不甘心,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怨毒地看向我们这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操!姓冷的!你他妈…

    他的话没骂完。

    抱着我的冷砚舟,身体猛地一僵!那滔天的怒火和戾气如同被浇了一桶油,轰然炸开!

    他倏地松开了我!动作快得如同猎豹!我失去支撑,腿一软,差点摔倒,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胳膊,稳稳地安置在旁边的空地。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冷砚舟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猛地冲到了那个骂骂咧咧的绑匪面前!

    你他妈再碰她一下试试!!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仓库都嗡嗡作响!那声音里的暴怒和杀意,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训练有素的安保,都瞬间头皮发麻!

    话音未落,冷砚舟的拳头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绑匪的颧骨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那绑匪打得脑袋猛地偏向一边,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歪倒下去,要不是被安保架着,恐怕已经瘫在地上了。鲜血瞬间从他被打裂的嘴角和鼻腔里涌了出来!

    这还没完!

    冷砚舟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双眼赤红,如同一头发狂的凶兽!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第二拳、第三拳…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了下去!每一拳都带着要将对方骨头砸碎的狠戾!

    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和绑匪杀猪般的惨嚎,听得人胆战心惊!

    冷总!冷总!够了!再打要出人命了!旁边的安保主管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阻拦。另外两个安保也死死抱住冷砚舟的胳膊,用尽全力才将他从那几乎被打晕过去的绑匪身上拉开。

    冷砚舟被拉开,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流下,眼神里的狂暴杀意尚未褪去,死死地瞪着地上蜷缩成一团、不断哀嚎的绑匪,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整个仓库死寂一片。只剩下绑匪痛苦的呻吟和冷砚舟粗重的喘息。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被冻僵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刚才那个失控的、狂暴的、为了我而几乎要将人打死的冷砚舟…和公寓里那个沉默寡言、会给我倒姜糖水、会默许奶糖存在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后脑勺的剧痛骤然加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迅速模糊、远去。

    黑暗再次吞噬了我。

    意识沉浮着,像在粘稠的墨水里挣扎。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钻入鼻腔,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仪器感。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单调的顶灯。是医院。

    记忆的碎片瞬间回笼——黑暗的仓库、粗鲁的绑匪、刺眼的破门而入的光、冷砚舟那双赤红狂暴的眼睛、那凶狠到令人胆寒的拳头、还有他抱住我时那几乎要将我揉碎的力道和剧烈的心跳…

    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晚晚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惊喜。

    我艰难地转过头。是苏蔓她怎么在这儿她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旁边站着脸色同样难看的江屿,看到我醒来,表情复杂地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苏蔓急切地问着,伸手想碰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仓库里的恐惧和冰冷还未散去,看到他们,那晚在门口听到的污言秽语和刺眼的纠缠影子瞬间又浮现在眼前,胃里一阵翻腾。

    我的动作让苏蔓的手僵在半空,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又委屈。

    晚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眼圈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我和江屿…我们就是一时糊涂…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出事我们都快吓死了!我们找了你一晚上…

    江屿也上前一步,语气低沉带着懊悔:林晚,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好好的就行。绑架你的人…冷总那边已经在处理了,你放心,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道歉、解释、表达关心。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吵。脑子嗡嗡作响,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我只想知道,冷砚舟呢那个失控得像头野兽的男人去哪了

    冷砚舟呢我打断他们,声音嘶哑干涩。

    苏蔓和江屿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冷总他…苏蔓迟疑了一下,他守了你一整夜,刚才被医生叫去办公室了,好像…是安保那边有什么进展要跟他汇报。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闪烁,压低声音,晚晚…冷总他…是不是对你…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江屿的脸色也沉了沉,没说话。

    我没理她。心里乱糟糟的,冷砚舟昨晚那副失控暴戾的样子和他公寓里沉默安静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不断交替闪现。他守了我一夜为什么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冷砚舟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衬衫,但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一丝未褪尽的戾气。额角的擦伤贴了一块小小的纱布。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我身上,看到我睁着眼,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醒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明显放柔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径直走到床边,无视了旁边的苏蔓和江屿,伸手,极其自然地探了探我的额头。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感。

    还有点热。他眉头微蹙,收回手,看向苏蔓,医生怎么说

    苏蔓被他那自然而然的态度弄得有点手足无措,连忙回答:医生说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几天,注意休息…

    嗯。冷砚舟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回我脸上,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仿佛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关切,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苏蔓和江屿在旁边看着,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不…不饿。我低声说,避开了他的视线。

    冷总,江屿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僵硬,这次多亏了您及时救下林晚。我们…我们真的很感激。他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冷砚舟这才像刚注意到他们一样,侧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让江屿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人没事就好。冷砚舟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你们可以回去了,她需要休息。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苏蔓还想说什么:冷总,我们…

    回去。冷砚舟打断她,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蔓脸色白了白,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拉着脸色铁青的江屿,低声道:那…晚晚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两人灰溜溜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冷砚舟。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绑架的事…我打破沉默,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是江屿他们

    冷砚舟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疲惫和…专注。

    不是他们。他回答得很干脆,是冲我来的。生意上的一点龌龊,连累了你。他镜片后的眼神沉了沉,掠过一丝冰冷的狠戾,人已经都扣住了,后面的事,会处理干净。

    冲他来的…所以,我算是替他挡了灾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有点堵,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上。手腕处被麻绳勒出的红痕还未消退,隐隐作痛。

    还疼吗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手腕上,声音低沉。

    还好。我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被子里。

    他却突然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着那道刺目的红痕。那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心疼那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的手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酸酸涨涨的。昨晚那个狂暴的他,和此刻这个低头道歉、小心翼翼摩挲我伤口的他,巨大的反差让我无所适从。

    昨晚…谢谢你。我抽回手,声音有些干涩。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失控地为我愤怒。后面半句,我没说出口。

    冷砚舟看着我收回的手,沉默了片刻。空气再次凝滞。

    你休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我就在外面。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靠在床头,看着手腕上那道红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薄茧的触感。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绑架的恐惧,冷砚舟失控的暴怒,他守夜的疲惫,还有刚才那声低沉的对不起和指尖的温柔…各种情绪交织冲撞。

    还有苏蔓那句欲言又止的话…冷砚舟他…是不是对我…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我甩甩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不可能的。他只是…只是因为我被牵连而愧疚吧或者,像他之前说的,对所有物的维护

    可是,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仅仅是愧疚和维护,会让一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失控到那种地步吗

    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确认没有大碍后,冷砚舟直接把我接回了他的公寓,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理由是方便照顾,安全。

    公寓里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奶糖似乎知道我受了惊吓,变得异常粘人,我一回来就蹭着我的脚踝喵喵叫,走到哪跟到哪。

    冷砚舟变得…很奇怪。

    他依旧很忙,电话会议不断,但待在公寓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他不再只是给我留便签条,而是会亲自把温热的牛奶或炖好的汤端到我面前。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堆据说对脑震荡恢复好的食材,亲自下厨(虽然大部分时间厨房里会传来锅碗瓢盆不太和谐的碰撞声和可疑的焦糊味)。

    最让我无所适从的是他的眼神。以前是平静无波,或者带着审视的距离感。而现在,那目光常常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沉沉的、让我心跳莫名加速的意味。当我抬头看过去时,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不经意。

    这种无声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照顾和注视,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其中。我试图跟他保持距离,提醒他我只是暂时借住,伤好了就走。

    等你完全康复,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他总是用这句话轻描淡写地堵回来,语气不容置喙。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我靠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看书,奶糖蜷在我腿上睡得香甜。冷砚舟在书房开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低沉平稳的英文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起身想去倒杯水,膝盖不小心碰到了沙发旁边的矮几。矮几晃了一下,最上面一层没有关严的抽屉,哐当一声被震开了一条缝。

    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项目文件夹的东西滑出来一小半,掉在地毯上。文件夹是普通的硬壳牛皮纸色,但侧面贴着的标签纸却异常醒目,上面是冷砚舟那笔锋冷硬的字迹,清晰地写着三个字:

    【林晚攻略】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攻略什么攻略对谁的攻略

    一个冰冷又荒谬的念头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所有之前那些困惑的点——他恰到好处的出现(雨夜)、他精准的照顾(红糖水、暖贴)、他恰好的朋友和合适的项目(陆沉)、甚至他对奶糖的容忍…所有的细节碎片,被这个刺眼的标签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让我浑身发冷的真相!

    他接近我,收留我,帮助我,甚至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温柔…都是计划好的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攻略一个高高在上的总裁,无聊时用来消遣的追妻游戏!

    巨大的被愚弄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我!比江屿和苏蔓的背叛更甚!至少他们的背叛赤裸而直接!而冷砚舟…他披着温柔和救赎的外衣,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操控、攻略的目标!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文件夹!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拉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只有这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我把它拿出来,沉甸甸的,像一块冰。我走到远离书房、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背对着书房的方向,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翻开了硬壳封面。

    第一页,是打印出来的、我的基础资料。姓名、年龄、毕业院校、专业…甚至还有我父母的简单情况和住址!旁边手写着备注:【家庭关系简单,父母均在老家,感情和睦,无复杂社会关系。】

    我的血凉了一半!他调查我!

    我飞快地往后翻。

    第二页,是工作履历,包括我在前公司的职位、参与过的项目,旁边同样有手写备注:【能力扎实,有潜力,但前公司平台有限,发展受阻。近期因私人原因(江屿、苏蔓)离职,求职遇阻,情绪低谷期。切入点:职业发展。】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切入点职业发展!

    第三页…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字迹是冷砚舟的,冷硬有力。

    【喜好观察记录】:

    饮食:嗜甜(尤其焦糖布丁),喜辣(但肠胃弱),不喜香菜、芹菜。生理期前三天喜食热甜汤(红糖姜水尤佳),畏寒。

    饮品:咖啡(拿铁,双份奶),热可可(冬季),常温矿泉水(夏季)。不碰酒精。

    日常:(偏好社科、设计类),听音乐(舒缓钢琴曲、独立民谣),无宠物饲养经验但对小动物有天然好感(观察其对楼下流浪猫反应)。习惯晚睡(23点后),起床气轻微。

    性格:外柔内刚,自尊心强,遇挫易自我怀疑但恢复力尚可。警惕性高,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有本能排斥。情感上…受过伤(江屿),防备心重。需耐心,忌操之过急。突破口:提供切实帮助(非施舍),建立信任感。

    近期痛点:失业,情伤,经济压力,居住问题(原住所因江屿无法返回)。可操作点:工作机会(陆沉项目),安全住所(提供),情绪支持(非言语,行动为主,如奶糖)。

    潜在雷区:反感被同情施舍,厌恶欺骗操控。接触时需保持边界感,避免过度侵入隐私(如:不主动提及江苏事件,除非她先开口)。信任建立后,可尝试适度关心(如生理期物资准备)。

    长期目标:消除戒备,建立依赖(正向),引导其走出阴影。关键节点:安全感给予(住所、工作稳定),情感空缺填补(陪伴、奶糖),价值感重建(工作认可)。

    风险评估:江屿、苏蔓可能持续干扰(已安排监控其动向)。目标性格刚烈,若察觉被设计,反弹风险极高。执行需极度谨慎,保持信息差。

    后面还有!【再生项目介入方案】、【奶糖收养事件可行性及后续互动设计】、【生理期应对预案(物资清单:红糖、姜块、暖贴、止痛药;行动指南:非必要不询问,提供物资即可,保持距离)】、【情绪低谷期应对(安静陪伴,提供热食,避免说教)】…

    一页一页,事无巨细!我的喜好、我的弱点、我的痛点…甚至我的生理期!都被他像解剖一只小白鼠一样,冷静地分析、记录、归类!然后制定出相应的攻略策略!

    奶糖的出现,不是意外!是可行性方案!

    陆沉的项目,不是巧合!是切入点!

    红糖水、暖贴、热水袋…不是关心!是预案和行动指南!

    就连他恰到好处的沉默和距离感,都是刻意维持的边界感!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帮助!所有的巧合!都是假的!都是这个文件夹里,一条条冰冷策略指导下的精准操作!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我捂着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江屿和苏蔓玩弄于股掌之后,又一头栽进了冷砚舟精心编织的、更加庞大更加精密的陷阱里!在他眼里,我林晚是什么一个有趣的攻略目标一个验证他手段的实验品还是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玩物!

    巨大的愤怒和被欺骗的耻辱感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沸腾!烧得我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冷砚舟结束了会议走出来。他脸上还带着工作时的冷峻,看到我站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打开的文件夹,脸色瞬间剧变!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慌乱、以及被戳穿秘密的极度狼狈!

    他大步冲了过来,声音失去了所有的平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急切:林晚!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颤抖而尖利得变了调!我扬起手里那本厚厚的、写满了我攻略方案的文件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冷砚舟!追妻套路玩得挺溜啊!

    文件夹砸在他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如同我此刻被彻底撕碎的自尊和信任。

    冷砚舟被砸得身体微微一晃,但他没有躲,也没有去管散落的文件。他看着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撞破的难堪,有深切的懊悔,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嘶哑,你听我说…

    别碰我!我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愤怒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摇摇欲坠,骗子!你和江屿一样!都是骗子!不!你比他更恶心!更虚伪!你把我当什么你游戏里的NPC吗!看着我一步步走进你设计好的圈套,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指着地上散落的纸张,那些刺眼的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喜好观察痛点分析攻略策略冷砚舟!你真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比那些绑匪更可怕!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刀,扎向他,也扎向我自己。我浑身发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被彻底羞辱的绝望!

    冷砚舟的脸色在我说出比绑匪更可怕时,彻底变得惨白。他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看着我汹涌而出的眼泪,那双总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破碎的痛楚。

    我没有…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颤抖。他猛地蹲下身,不再试图辩解,而是像疯了一样,双手颤抖着去抓地上那些散落的、写满攻略的纸张!

    他抓住一张,看也不看,就用力地撕扯!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响!

    他像是要将所有的证据都毁灭,又像是在宣泄着某种积压已久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他双手并用,近乎粗暴地抓起那些纸,发狠地撕扯着!纸张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白色的纸片如同雪花般在他身边纷飞、飘落!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一边撕,一边低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对地上的纸说,又像是在对我解释,我承认…我承认最开始…是用了点心思…我…他撕扯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不小心被锋利的纸边划破了手指,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底,此刻翻涌着剧烈的痛苦、懊悔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泪水,竟然在他通红的眼眶里迅速积聚,然后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落在他正在撕扯的纸张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看到你在雨里的样子…我…我他妈心都要碎了!我想帮你!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怕我太直接会吓跑你!我怕我像江屿那个杂碎一样伤到你!我只能…只能像个傻逼一样去分析!去想办法!去…去学做那该死的焦糖布丁!去查红糖水怎么煮!去弄只猫回来!

    他嘶吼着,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他撕扯纸张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沾着点点血迹和纸屑。他仰着头,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衣襟。

    是!我是混蛋!我是用了手段!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伪君子!他红着眼睛,泪流满面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半分冷硬,只剩下全然的破碎和卑微的恳求,

    可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这次…这次换你追我,行不行

    客厅里死寂一片。

    只有冷砚舟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声,和他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张总是冷峻、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狼狈和全然的脆弱。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蹲在一片狼藉的碎纸屑中,像一头被拔光了所有尖刺的困兽。

    他刚才说什么

    换我…追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依旧灼烧的愤怒在我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可看着他通红的、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用力撕扯纸张而划破流血的手指,看着他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姿态…那些燃烧的怒火,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却诡异地没有立刻爆炸。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又滚烫的手反复揉捏,疼得发紧,又闷得喘不过气。

    冷砚舟,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我指着地上那些象征他罪证的碎纸片,用你的‘攻略’,把我耍得团团转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为你的‘设计’感动然后,在我发现真相、愤怒绝望的时候,再上演一出痛改前非、声泪俱下的戏码最后,还要我反过来追你冷总,你的剧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点!

    我越说越激动,刚刚被他的眼泪短暂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烧得我浑身发颤: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件可以按照你心意随意摆弄的物品一个供你验证‘追妻套路’的实验品你的喜欢,就是建立在欺骗、操控和精密的算计之上吗!

    不是!冷砚舟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涌出,他急切地想要辩解,声音破碎,我承认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该用这种方式!可是林晚…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隔着几步的距离,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痛楚,有懊悔,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我他妈要是只把你当实验品!当玩物!我会在以为你被绑架的时候,恨不得把那些人全宰了吗!我会看到你手腕上的勒痕,心疼得想把自己手剁了吗!我会像个傻逼一样守在医院外面,抽了一整夜的烟,怕你醒不过来吗!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却又因为那未干的泪痕而显得矛盾至极。

    是!我用了手段!我处心积虑!我像个阴暗角落里的窥视者一样记录你的一切!因为我他妈根本不会!不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喜欢一个人!去表达关心!去靠近!我只会用我熟悉的方式,用分析项目、制定策略那一套!因为那是我唯一会的东西!

    他站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林晚,你告诉我!除了这种愚蠢又混蛋的方式!我还能怎么靠近你!在雨里把你强行带走在你失业的时候直接甩给你一张卡还是像个傻逼一样天天堵在你公司楼下送花!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样的话…你是不是会更早、更彻底地把我划进‘江屿同类’的名单里然后像躲瘟疫一样躲开我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愤怒依旧在燃烧,但不可否认,他最后那句反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愤怒的气球。

    是啊。如果那天雨夜,他不由分说把我塞进车里。如果他直接给我钱,或者用权势压人帮我解决工作。如果他像那些俗套的追求者一样送花送礼物…我会怎么想我会不会立刻把他和江屿归为一类,贴上不怀好意、用钱砸人的标签,然后避之不及

    这个认知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愤怒是真的,被欺骗被操控的耻辱感是真的。可他此刻的痛苦和绝望,似乎…也不像是伪装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手指上渗血的伤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不管你信不信,冷砚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沙哑,他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异常狼狈,那份‘攻略’…从我看到你在仓库里、手脚被捆着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就他妈彻底作废了!

    他指着地上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纸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决绝。

    那些东西…一文不值!狗屁不通!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赤红的眼睛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孤注一掷的祈求,林晚,我只要你一句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颤抖:

    你能不能…试着…忘掉那些该死的‘攻略’忘掉冷砚舟这个混蛋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他向前微微倾身,通红的眼里只剩下一个渺茫的、摇摇欲坠的期盼:

    就只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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