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7
腐烂的尸体被抬进陆家院子。
白布垂下来掩盖的,是我穿了一百次的红嫁衣。
苏若薇捂着鼻子,尖叫着骂陆凛神经病。
陆凛充耳不闻,脸色发白走到尸首旁,掀起白布。
呕——
苏若薇瞟到尸体溃烂的皮肤,扶着墙狂吐不止。
陆凛却若无其事,平静轻抚着褪色的嫁衣。
新婚当晚,他掀起我的红盖头时异常的心跳过速,此刻终于明了。
那是满足的喜悦。
我成为他的妻子,他是开心的啊。
但他强压下了心头的异样,逼自己去想我做过的坏事。
我给他下药,背叛了他。
我害得苏若薇心碎另嫁,逼他娶了我。
我该死!我更该生不如死!
女尸已经腐烂,已经看不出皮肤上的伤痕。
陆凛的视线掠过每一处。
突然他动作顿住,目光停在右脚踝上,胸腔剧烈起伏。
黎黎没有死!这个人不是黎黎!
陆凛清楚地记得,我的脚踝骨折了。
他高兴得大笑,急吼吼地跑出去。
我要去找黎黎!带她回家!
苏若薇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震惊道:
陆凛你发什么疯赶紧把人抬走埋了,别让晦气冲撞了我的孩子!
陆凛一把甩开她,眼神阴沉。
这不是黎黎!
苏若薇发疯尖叫。
这就是那个烂臭脏婊子!
你别忘了,要不是她给你下药,你怎么会娶她!
闻言,陆凛突然僵住。
下药他看向苏若薇的眼翻滚着阴鸷。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苏若薇慌张地向后撤回。
陆凛掐上了她的脖子,双眼猩红。
是你......
那一天,你让我喝了你的汤。
苏若薇还叮嘱他马上回家别出门,准备好明天送我嫁神。
他当时就有些奇怪,不懂一向讨厌我的苏若薇,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
原来如此。
可是,为什么
苏若薇抓挠他钳住自己脖子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痕。
陆凛你口口声声说最爱我,对自己妹妹装什么深情
一个被你亲手送给人搞烂的破鞋而已,还找什么
就算尸体是假的,那也是她自愿假死!是你亲逼死她的!
陆凛额角青筋凸起,箍着苏若薇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苏若薇脸色青紫命悬一线时,寨里长老带人冲进陆家。
快住手!就算弄死她你妹妹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发生时,我都在陷在昏迷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费力睁开眼。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耳边响着滴滴声。
一个全身白衣的女人走进来,撑开我的眼皮照灯检查。
我的声音异常嘶哑。
我......这里是天堂吗
8
白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
这里是天坛不是天堂。
而且天坛是在对面,不过你这个情况,养一阵再想着逛公园吧。
什么逛公园
我听得迷糊,却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没想到天使还挺幽默的。
白衣女子讶异看我。
摔断了五根肋骨,刺穿肺部,左肩贯穿伤,右脚踝粉碎性骨折,严重炎症以及贫血,还有全身上下加上来大大小小上百个创口。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按了下我的颈椎,一阵剧烈瞬间窜至全身,我疼得倒吸冷气。
白衣女子放轻了动作。
脖颈严重挫伤,好好躺着别动。
我在过分真实的痛感中终于反应过来。
我没有死!
奋力勾住眼前的白大褂,声音颤栗。
您......您是医生我这是在哪里!
医生被我恐慌的语气吓得怔住。
这里是首都天坛医院,我是你的主治何医生。
她一边说,一边翻开我的全身CT检查报告。
检查没有脑震荡,你有没有觉得头部不舒服
我的脑子已经死机了。
难道我是重生了还是穿越了
我茫然低头看自己,宽大的衣袖蹭了上去。
手臂那九十九道伤疤仍在眼前。
同样的身体,我好像还是陆清黎。
医生,请问......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
从南到北,足足数千公里。
我跳的洞,直达首都
乱七八糟的想法疯狂蹦入脑海,我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医生连忙扶我躺下,正要说话。
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医生连忙指着他。
十天前,是许先生送你到医院的。
这个姓许的年轻男人熟稔地走到床边,给我倒水。
递到嘴边的水杯温热,温度正好合适。
我顺着他的手喝一大口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在记忆中再三检索,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我穿越了对不对......
年轻男人笑出声来。
既然你觉得自己穿越了,不妨穿越到十二年前。
那一年,你刚被选为落花洞女。他微微皱眉。
洞女理所应当要熟悉这片山大大小小的每一个洞穴,所以你很喜欢在不同洞穴之间攀爬。
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哇哇大哭,翻找许久终于在一个深坑里发现迷路的小男孩。
久远的回忆逐渐清晰。
我瞪大双眼,震惊不已。
怎么会......难道你
他点点头,继续说道:
你救了这个小男孩,但做好事没留名。
小男孩被家里人接走后,心里一直记挂着救命恩人。
后面的事情,更加玄乎。
我在救他时提过自己是落花洞女,他当时还不懂是什么。
后来查了资料,担心这些封建迷信会害了我。
于是一直找人定期监察我们寨子的动态,看会不会真的搞献祭。
后来得知我十八岁时并没有落洞,并且已经结婚了,他才放心下来。
这个事情本来已经了了,只是他忘记让人把深洞里的探测器拆出来。
没想到,七天前寨子的联络人打来电话,说探测到有人坠洞,是否要救援。
通过模糊的照片他认出了我,马上让人将我送到了首都治疗。
9
我手心发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张着嘴,有点磕巴地询问:
十几年前的小事,你一直记着还大费周章救我一命
年轻男人点头,神色严肃。
你也救过我一命,这不是小事。
许家的慈善业务遍布全国,封建扫盲也是其中一项。无论是监控还是救援,对我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目光真挚地看着我,语气却故意玩笑。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没救下许砚知,那许家就要痛失唯一的继承人了。
我一直紧攥着床单的手指也渐渐放松开来,感受血液缓缓回流。
奇迹般地,我活下来了。
许砚知看着我,忍不住开口:
你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需不需要其他帮助。
我垂眸,轻轻地摇头。
那些恍如隔世的痛苦,原来是十天前的事情。
可那些回忆就像一把盐,每次回想都是在未愈的伤口上撒盐。
见我不愿多说,许砚知也不再问。
他每天都来看望我,很快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的身体逐渐康复,但却怎么也不愿意走出病房。
我的身心依然坠在黑暗,无法面对真实的绚烂阳光。
心理医生说我有严重的应激障碍。
她说,我要勇敢走出第一步,才能最终远离阴霾。
许砚知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个信封。如果你喜欢这份礼物,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转了转眼睛,先说什么要求
他无奈地笑,陪我去天坛逛逛呗,我这个土著都十年没进去了,怪想念的!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我眼睫颤动,心也跟着一颤。
也没说答不答应,只是低头撕开信封。
一张卡掉出来,我定睛一看,泪意上涌。
崭新的身份证,属于一个叫清黎的女孩。
许砚知看我不说话,有点慌了。
是我自作主张去掉了姓氏,如果你不喜欢......
我抬头看他,笑出泪花。
我喜欢!我很喜欢!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许砚知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信息。
清黎,从此和陆家无关了。
那天,我走出了病房,第一次感受到属于首都室外的干冽气息。
原来天坛那么大,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在这座百年建筑,而我只是当中渺小的一个。
可却没想到,那么渺小的我,无意间落入了别人的镜头。
而且被有心人发现。
当我在医院花园晒太阳,看见远处陆凛缓缓走近。
宛如冤魂索命。
10
黎黎,跟我回家吧。
熟悉的声线平静无波,好像只是和我闲话家常。
他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全身血液倒流,耳边蜂鸣炸响。
我只死死握住轮椅把手,浑身发抖:
我没有家,那里不是我的家......
陆凛置若罔闻,直接夺过我的轮椅,一副无奈的宠溺语气。
黎黎,别闹了。
一声不吭跑出来这么久,哥哥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我。
一下子,时间回流到三个月前。
所有的痛苦席卷而来,我也回到了那个痛得麻痹而不再反抗的自己。
喉咙被无形的手掐住,我想呼救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苍白瑟缩着,被他推走。
住手!你是谁!
许砚知声音响起。
我紧绷的神经一下掉落,眼泪跟着坠下。
我不要回去,别让我回去。被巨石压住的声线终于复活。
许砚知沉下脸,一把推开陆凛。
陆凛岿然不动,只是低头看我,声音喑哑,他是谁
不管我是谁,但你,绝对不能带走清黎。
陆凛带给我的压迫感,让恐惧排山倒海般涌来。
但眼前的许砚知给了我勇气,他是我新生的见证。
心理医生的劝告在耳边响起。
你要直面黑暗,才能迎来朝阳。
我握紧拳头,猛地甩开陆凛,按下电动轮椅的前行键,飞快朝许砚知滑过去。
陆凛没想到我会反抗,愣了一瞬,黑着脸逼上来。
许砚知一步跨在我面前和他对峙。
我转过身,镇定看向陆凛。
我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不回去。
我欠陆家的恩,已经用命还清了。
陆清黎,已经死在了那个洞里。
陆凛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的脸色逐渐发白,眼里终于有了情绪涌动,是决堤的崩溃和悔意。
黎黎,你又在跟哥哥开玩笑对不对
陆凛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当年的事情是误会,是我误会了你。
给我下药的人是苏若薇,她高攀了有钱人想要甩了我,故意使手段......
我错怪你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哥哥一次好不好
我沉默着听他说出真相,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
真相也许的确如此,他也是被蒙骗的一方。
可是,轻飘飘的一句错怪......
就能抹掉他加诸于我身上的巨大痛楚么
我看向眼前这个共度了十五年时光的男人。
他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带给我天使般救赎。
可也是这个人,亲手制造了我最痛苦最绝望的阴影回忆。
爱爱过的。
恨恨过的。
但那些爱恨恩怨,都已经在坠洞时,随着曾经的陆清黎被抛却了。
我定定看着陆凛。
轻声开口,却是全然的坚决。
没有再一次了,陆凛。
我原谅了你一百次。
还记得么我说过的。
全部用完,我就再也不会理哥哥了。
我最后一次喊出哥哥,看见陆凛浑身卸了力一般颓然坐倒。
他的眼神绝望悲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同那些我们曾经翻山越岭探寻过的山洞,只剩黑沉无光。
11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陆凛的电话。
奶奶快不行了,你要见她最后一面吗
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许砚知知道后,马上联系当地医院确认,然后带着我坐最近一趟航班狂奔回西南。
看见奄奄一息的奶奶,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奶奶。我牵着奶奶枯瘦的手,摸上我的脸。
我是黎黎,黎黎回来了......
在接到陆凛电话时,我想过这是不是他骗我回去的手段。
我可以和陆凛彻底决裂,再也不见。
但对这个当我亲孙女一样疼爱了十几年的老人,我无法用陆凛的错去伤害她。
眼泪从奶奶的手指缝滑落,滴在床单上。
她的眼睛缓缓挣开了一半,眼球已是全然的浑浊。
黎黎别哭。
回来就好,奶奶好想你。
说完两句话,她疯狂咳嗽起来,我慌忙抚拍她的背。
但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声音嘶哑。
清黎,告诉奶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疯狂摇头,不愿意让她伤心。
没有,奶奶,我很好。
奶奶的声音逐渐无力:又在骗奶奶。
我听见他们说,说你跳进洞里了,还找到了尸体......
她手上摸索着抚摸我的身体。
关于尸体的事情,许砚知坦诚是他自作主张帮我调的包。
我没有多解释,只是哄奶奶:我没事,他们搞错了。
可枯瘦如柴的手掌隔着衣服,还是触上了我手臂密密麻麻的疤痕。
奶奶顿时僵住了。
她的眼角滑落浑浊的泪珠,被人欺负,怎么不告诉奶奶啊......
哽咽着说完,抓握我的枯手骤然垂落。
我痛哭出声。
我为奶奶守灵七天后才离开。
走时,我带走了奶奶亲自给我绣的红盖头。
上面的巫绣图案,代表这安康,幸福,美满。
每个针脚都是奶奶密密麻麻的爱。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陆家小小的院落。
陆凛站在中间,形销骨立。
短短几个月,他彻底变了个人。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我,似有不甘的挣扎。
黎黎,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了吗
我沉默着转身离开。
不久后,许砚知来到我新开的巫绣工作室。
我兴冲冲地向他展示最新的创作。
他轻轻地放下我手里的东西,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眼里涌动的情绪,有不忍与怜惜。
忽然,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轻声开口:
没事,你说吧。
许砚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陆凛死了。
半个月前,他持刀冲进苏若薇家里,捅了她九十九刀,苏若薇现场身亡。
然后他报警自首......
最后,警察在你坠落的神洞找到了他的尸体。
坠洞前,陆凛已经喝下了农药,死得彻底。
我扭头看向窗外。
北方的秋日阳光过分猛烈,刺得我眼底泛出一丝酸涩的泪意。
而我的心底一片静谧,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我已行至千里,山川皆成过往云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