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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临终关怀变新生

    夕阳的余晖透过养老院斑驳的窗帘,在陈建国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的毕业照,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与此刻病床上的老人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陈爷爷,该吃药了。护士小张端着药盘轻手轻脚走进来,生怕惊扰了老人珍贵的回忆时刻。

    陈建国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小姑娘,能不能用橘子汽水送药我年轻时候最爱那个味道。

    小张噗嗤笑出声:您呀,跟小孩似的。

    她帮老人掖了掖被角,等您孙女周末来了,让她给您带一瓶。

    陈建国摇摇头,目光又落回照片上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林小满...不知道她现在...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建国感到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耳边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远。

    恍惚间,他看见白大褂们匆忙跑进来,却奇怪地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这是陈建国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他多希望能重来一次,告诉那个年轻的自己别那么倔,别为了赌气放弃保送资格,别因为父亲一句话就和小满分手...

    刺眼的阳光突然打在眼皮上,陈建国猛地睁开眼,发现头顶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印着工业学大庆标语的石灰墙。

    身下硬邦邦的触感让他下意识伸手一摸——居然是记忆中的棕绷床!

    建国!再不起床早读要迟到了!门外传来熟悉的吼声,惊得陈建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在下一秒闪了老腰。

    哎哟喂...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腰,突然僵住了——这双手光滑紧致,哪还有半点老人斑

    床头日历赫然显示:1980年9月1日。

    陈建国哆嗦着摸向裤裆,顿时热泪盈眶: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镜子里的少年顶着鸡窝头,眼角没有一丝皱纹,正是他高中毕业时的模样。

    臭小子磨蹭什么呢!房门被猛地推开,陈建国转身看见父亲活生生站在门口。

    陈卫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还拎着铝制饭盒。

    老陈鼻子一酸,冲上去就要拥抱,却被父亲用饭盒抵住额头:发什么神经赶紧洗漱!

    饭盒相触的冰凉触感无比真实。

    陈建国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煤油炉的味道,连父亲嫌弃的眼神都让他倍感亲切。

    厨房里,母亲正用筷子搅着搪瓷缸里的鸡蛋,这一幕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妈...陈建国声音发颤。

    母亲头也不抬地数落:现在知道叫妈了昨晚看武侠到两点的是谁

    她转身把热腾腾的鸡蛋塞进儿子手里,快吃,你爸特意多煮了一个。

    上学路上,陈建国像初生婴儿般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广播里播放着《祝酒歌》,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他深吸一口充满晨露的空气,突然狂奔起来,吓得路过的老大爷直喊:小伙子慢点!

    教室门牌上高三(2)班几个红字让陈建国心跳加速。

    他理了理的确良衬衫,刚要推门,后背突然被人重重一拍:陈建国!暑假作业借我抄抄!

    转头看见王大锤嬉皮笑脸的模样,老陈差点脱口而出你小子还没戒赌啊。

    你傻站着干嘛王大锤狐疑地凑近,该不会也没写吧

    陈建国望着死党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掐了一把:写是写了,就怕你看不懂。

    他神秘一笑,大步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

    阳光正好洒在第三排的课桌上,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在默写英语单词。

    陈建国屏住呼吸,轻轻放下书包。当林小满转头递来班费登记本时,他看见54年后的养老院夕阳,正落在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同学,你没事吧林小满疑惑地看着这个眼眶发红的男生。

    陈建国慌忙抹了把脸:没事,就是...风迷眼睛了。他接过登记本时故意碰了下她的指尖,少女立刻缩回手,耳尖泛起粉色。

    班主任老马夹着教案走进来,敲黑板的声音惊醒了发呆的陈建国。新学期第一件事,选举班干部。

    老马推推眼镜,有毛遂自荐的吗教室里鸦雀无声,突然响起个洪亮的声音:我推荐林小满当学习委员!

    全班齐刷刷回头。陈建国挺直腰板,无视王大锤在桌下猛踩他的脚。

    林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老马却满意地点头:陈建国同学很有眼光嘛。

    还有,你暑假作文《我的理想》写得很深刻。

    课间操时,王大锤勾着陈建国脖子逼供:说!什么时候盯上咱班花的老陈笑而不答,目光追随着操场上的麻花辫。

    他突然抢过死党手里的烟盒揉成团:戒了吧,三十年后你得肺癌的样子可难看了。

    中午食堂排队,陈建国仗着成年人的体力挤到林小满身后。你也爱吃红烧茄子他指着她饭盒。

    少女警惕地侧身:你怎么知道老陈差点说漏嘴,急忙改口:猜的,好学生都爱茄子。

    下午物理课测验,陈建国看着卷子上的力学题直咧嘴。

    72岁的灵魂早把知识还给了老师,但当他偷瞄到林小满专注的侧脸时,突然福至心灵——这不正是他当年故意考砸气走父亲的章节吗

    马老师!陈建国突然举手,能借我本参考书吗我想认真考一次。

    全班哄笑中,老马却欣慰地递来《物理习题集》。

    王大锤偷偷竖起大拇指:兄弟,这招引起注意够绝啊!

    放学铃响,陈建国堵在林小满课桌前:同学,能请教道题吗

    少女抱着书包后退半步:你...你今天很奇怪。

    老陈从书包里掏出个纸飞机:明天给你带橘子汽水,飞到你窗口好不好

    夕阳西下,陈建国站在钢厂家属院门口,望着自家亮起的灯光。

    父亲下班回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深吸一口气跑过去:爸!我帮你拿饭盒!

    陈卫国愣在原地,任由儿子抢过饭盒,嘴里嘟囔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晚饭时,陈建国主动给父亲倒了杯散装啤酒。

    母亲筷子掉在桌上:建国你...老陈一饮而尽:爸,我想考师范大学。

    陈卫国的手抖了抖,啤酒沫顺着杯沿滑落,在旧木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夜深人静,陈建国趴在窗台上看星星。

    隔壁王大锤家传来《庐山恋》的台词声,远处火车的汽笛划破夜空。

    他摸出白天偷藏的林小满橡皮擦,轻轻放在月光下,像个虔诚的朝圣者。

    床底下突然传来纸张摩擦声。

    陈建国弯腰拖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粮票和几分钱硬币。

    最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是年轻时的笔迹:存够钱就带小满去北京看升国旗。

    泪水砸在泛黄的纸面上。

    陈建国擦擦眼睛,翻出作业本郑重写下新清单:1.阻止王大锤沾赌

    2.帮父亲调离高危车间

    3.带母亲做全面体检

    4.光明正大牵小满的手...最后又补上一条:买十箱橘子汽水存着。

    月光移到了墙上的挂历,9月1日被红笔圈了出来。

    陈建国摸着砰砰直跳的胸口,72岁的灵魂在18岁的身体里兴奋得睡不着。

    窗外,初秋的蟋蟀正在吟唱,仿佛在说:这一次,可别再留遗憾了。

    第二章

    骨质疏松的烦恼

    清晨五点半,陈建国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来,差点撞到上铺的木板。

    他下意识去摸床头柜的老花镜,却抓了个空。

    这胳膊怎么跟面条似的老陈盯着自己细白的手腕嘟囔,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十八岁的身体。

    窗外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声,他一个鲤鱼打挺——然后捂着腰龇牙咧嘴地滚下了床。

    楼下厨房飘来煎饼果子的香味,陈卫国正把铝制饭盒装进帆布包。

    爸!老陈脱口而出,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气音。

    前世父亲在他三十岁就工伤去世了,现在活生生站在眼前,让他鼻子发酸。

    臭小子今天起这么早陈卫国头也不抬地甩过抹布,把桌子擦了,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老陈手忙脚乱接住抹布,突然发现父亲鬓角还没有白发。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晨练的学生,老陈穿着改小的蓝色运动服混在其中。

    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压腿,却听见咔的脆响。

    同学你没事吧扎马尾的女生转过头,老陈的呼吸瞬间停滞——是年轻时的林小满。

    没、没事!老陈慌得差点咬到舌头。

    前世的初恋现在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运动鞋,马尾辫随着跳跃动作轻轻摇晃。

    他突然想起1976年那个雨天,小满把伞塞给他时冰凉的手指。

    广播体操的音乐突然响起,老陈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板。

    时代在召唤!喇叭里传来熟悉的指令,他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但当他以七十岁的节奏做伸展运动时,周围同学都憋着笑看他。

    第三套,扩胸运动!老陈猛地张开双臂,后颈突然传来嘎嘣一声。

    他僵在原地不敢动,活像被点穴的武侠片配角。

    同学你脖子落枕了林小满凑过来,洗发水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王大锤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勾住老陈肩膀:陈哥你这广播体操做得跟太极拳似的!

    老陈疼得倒吸冷气,却看见小满捂嘴偷笑的样子,顿时觉得脖子都不疼了。

    医务室里,校医拿着红花油往老陈脖子上抹。

    年轻人要懂得循序渐进。校医的话让老陈哭笑不得,他心想我这把老骨头确实需要适应期。

    窗外飘来早读声,他突然想起今天第一节是数学课。

    能帮我找本《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吗老陈认真地问校医,把对方逗得前仰后合。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大锤举着饭盒冲进来:陈哥!我给你抢了最后一个肉包子!

    课间操时老陈学乖了,只敢做小幅度的动作。

    但当他看见隔壁班几个男生对着林小满吹口哨时,七十岁的暴脾气瞬间上头。

    小兔崽子!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却在起跳时闪了腰。

    放学路上,王大锤模仿老陈扶腰走路的姿势,笑得直打嗝。

    陈哥你真是个人才,晨跑扭腰,做操闪脖子,打架还能把自己腰搞折了!老陈气得用书包砸他,却扯到肌肉又疼得龇牙咧嘴。

    路过供销社时,老陈盯着橱窗里的麦乳精罐头发呆。

    前世他攒了三个月工资给小满买过一罐,现在标价才两块五。

    老板,来罐麦乳精!他拍出皱巴巴的粮票时,感觉心脏跳得比年轻时还快。

    暮色渐浓,老陈抱着麦乳精罐头在职工大院门口徘徊。

    小满家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他听见里面传来《庐山恋》的台词声。

    前世没能送出去的礼物,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他的腿却像灌了铅。

    陈同学铁门突然打开,小满拎着垃圾袋惊讶地看着他。

    老陈手忙脚乱地把罐头藏到背后,结果又扭到了早上闪到的脖子。

    月光下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比记忆中年轻了五十岁。

    回到家时父亲正在修收音机,老陈鼓起勇气凑过去。

    爸,我帮你。他接过螺丝刀的手有点抖,陈卫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老式收音机突然响起《东方红》的前奏,父子俩同时愣住了。

    夜深人静,老陈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张人体结构图,在脊椎位置标了个大红叉。

    第三章

    代沟战争

    陈建国盯着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亲爱的林小满同志几个字,钢笔尖在纸面上洇开一朵蓝黑色的花。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具年轻身体写字还不如养老院用颤抖的手写遗嘱时工整。

    老陈同志,你这情书格式像给上级写汇报材料啊!王大锤突然从背后探出头,吓得陈建国差点把钢笔摔在地上。

    他慌忙用数学课本盖住只写了个开头的信纸,却忘了收好旁边参考的《革命情书大全》。

    林小满抱着作业本从讲台走下来,麻花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陈建国望着她白衬衫领口别的蓝色蝴蝶发卡,突然想起1972年那个雨天,18岁的自己把攒了三个月的粮票换成同样款式的发卡,却始终没敢送出去。

    要我说就该直接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王大锤翘着二郎腿,把圆珠笔转得飞起,上周隔壁班张胖子就这么追到文艺委员的。

    陈建国瞥了眼教室后排的录音机,那玩意儿在他记忆里应该躺在博物馆。

    午休时分,陈建国趴在课桌上认真誊写第三版情书。

    他特意从父亲抽屉里找来印着牡丹花的信纸,每段开头都画上闪闪发光的红色爱心。

    写完最后一句让我们携手共建四个现代化,他满意地吹干墨迹,把信折成复杂的同心结。

    这啥老年活动中心邀请函王大锤抢过信纸时带翻了搪瓷缸,陈建国抢救不及,看着墨水瓶在信纸上晕开一片乌云。

    林小满正好走过来发数学作业本,好奇地看了眼桌上狼藉的信纸。

    下午体育课前的教室里,陈建国第六次修改被汗水浸湿的情书。

    这次他借鉴了《青年文摘》里的现代诗,却在你眼中有整个银河系的星光后面习惯性写上此致革命敬礼。

    突然响起的哄笑让他抬起头,发现王大锤正举着他废弃的草稿纸大声朗诵。

    陈同学对林小满同志的革命感情,像长江黄河般奔流不息!班长李建军捏着嗓子学老干部讲话,几个男生笑得直拍桌子。

    林小满脸红到耳根,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陈建国看着被传阅的草稿纸上自己画的拙劣鸳鸯,突然意识到这个身体里装着72岁的灵魂。

    放学路上,王大锤难得安静地踢着石子。

    陈建国望着巷口卖冰棍的老太太,蓝白条纹的棉布盖被让他想起养老院的床单。

    其实...王大锤突然转身,你要不要试试磁带情书我姐有台三洋录音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建国摸到口袋里林小满掉落的橡皮,上面还留着牙印。

    粮店门口排队的队伍里,他看见父亲陈卫国正用报纸扇风,工作服后背结着盐霜。

    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重生给的不仅是年轻的身体,更是与时代重新磨合的机会。

    回到家,陈建国翻出珍藏的1980年邮票。

    窗外传来邓丽君的《甜蜜蜜》,对面阳台上晾晒的床单像一面面旗帜。

    他铺开崭新的信纸,这次既没有牡丹花纹也没有红色爱心,只有一行字:明天放学能请你吃光明牌冰砖吗

    收音机里正在播报高考改革新闻,陈卫国推门进来时,陈建国迅速把信纸夹进《数学习题集》。

    父子俩目光相撞的刹那,他看见父亲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穿军装的年轻人笑得像现在的自己。

    第四章

    老年disco征服课间操

    清晨六点半的操场还蒙着薄雾,陈建国蹲在单杠旁边揉着昨天闪到的脖子。

    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突然炸响,吓得他差点把保温杯里的枸杞茶洒在的确良衬衫上。

    老陈同志!你这老干部做派该改改了!王大锤一个箭步窜过来,抢过保温杯灌了一大口,噗——这什么中药汤子

    陈建国心疼地抢回杯子:小兔崽子懂什么,这是...话没说完就被体育委员的哨声打断。

    全校学生像下饺子似的涌进操场,他望着林小满晃动的麻花辫,突然想起前世当班主任时见过的第九套广播体操。

    第一节,伸展运动!高音喇叭里传来机械的口令。

    陈建国刚抬起胳膊就听见脊椎咔吧响,前排几个女生立刻捂着嘴偷笑。

    他瞥见体育老师嫌弃的眼神,忽然把动作一收,左脚往前踏了半步。

    您这跳大神呢王大锤边做扩胸运动边嘀咕。

    但陈建国已经沉浸在记忆里,双手画着圆弧往头顶合十,脚尖跟着《南泥湾》的节奏轻轻点地——正是他去年在老年大学学的太极扇起手式。

    操场西北角突然爆发出哄笑。

    林小满回头时,正看见陈建国行云流水地来了个白鹤亮翅,晨光给他镀了层金边。

    教导主任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高三(2)班最后排!干什么呢!

    报告老师!陈建国喘着气立正,这是改良版...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这是1983年,赶紧改口:是革命战士保健操!说着突然把右手举过头顶,左腿后撤来了个迪斯科经典动作。

    整个操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麻雀振翅。

    王大锤的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直到看见陈建国冲他挤眼睛,突然福至心灵地跟着扭起屁股:对对对!我爸厂里联欢会就跳这个!

    像是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十几个男生突然开始群魔乱舞。

    教导主任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体育老师手里的点名板啪嗒掉在地上。陈建国瞅准时机,一个滑步窜到领操台:同学们跟我做!

    他花白的灵魂在年轻身体里苏醒,广场舞领队的基因彻底爆发。

    当《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从高音喇叭里窜出来时,连最严肃的班长都跟着拍起了手。

    林小满的白色回力鞋在水泥地上轻轻打拍子,麻花辫梢沾着晨露晃出圆弧。

    这这这...成何体统!教导主任的咆哮淹没在欢呼里。

    陈建国正教大家转圈时,突然看见围墙外闪过熟悉的藏蓝色工装——陈卫国举着饭盒愣在铁栅栏外,油条从张大的嘴里掉下来。

    课间操结束铃响得像救火车。

    陈建国缩着脖子溜回队列时,发现所有女生都在偷瞄他。

    王大锤用胳膊肘怼他肋骨:行啊老陈!教导处窗台上趴着七个班主任!

    高三(2)班陈建国!教导主任的怒吼从主席台传来,放学来...话音未落,广播站突然切到《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不知哪个班爆发出一阵安可的起哄声。

    午饭时食堂格外热闹。

    陈建国刚掏出铝饭盒,七八个男生就围过来学他扭胯的动作。

    林小满在隔壁桌轻轻放下搪瓷缸:你上午...那个转身挺好看的。

    她的耳垂红得像颗枸杞,让老陈差点把红烧肉喂到鼻孔里。

    下午第一节课前,校长亲自拎着教鞭来教室转了三圈。

    陈建国假装认真读《青年修养》,余光却瞥见窗外闪过好几个别班的学生。

    王大锤从课桌底下递来纸条:教导处统计课间操崴脚人数创历史新高。

    放学铃刚响,陈建国就被体育老师堵在后门。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72岁的舞蹈魂,突然听见广播里传来校长的干咳:经研究决定,即日起课间操加入...呃...革命健身舞环节。

    夕阳把教学楼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建国拎着书包溜出校门时,听见围墙边传来口琴声。

    林小满坐在梧桐树下,膝盖上摊着本《中外民歌集》,辫子上的红头绳像团小火苗。

    陈卫国同志在厂门口等你。她低头翻着歌本,声音轻得像羽毛,他说...要你教他那个转身动作。

    晚风突然掀起书页,《乡恋》的谱子哗啦啦响成一片。

    陈建国愣在原地,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马路对面来回踱步。

    钢厂下班的铃声叮当当传来,惊起一群白鸽掠过火烧云。

    他摸到裤兜里皱巴巴的粮票,突然想起这是重生后父亲第一次等他回家。

    第五章

    我爸是我孙子

    夕阳把钢厂宿舍区的红砖墙染成橘红色时,陈建国正蹲在水泥乒乓球台边数粮票。

    他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这是前世记忆中父亲最常穿的款式。

    老陈你鬼鬼祟祟干嘛呢王大锤突然从背后蹦出来,吓得陈建国把粮票撒了一地。

    这个总爱穿喇叭裤的损友正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活像只得意洋洋的公鸡。

    陈建国手忙脚乱捡着粮票:去去去,我这是办正事。

    他瞥见粮票上1983年的字样,突然想起这年头买酒还要专用券。

    前世父亲就是在83年喝成胃出血的。

    宿舍区飘来阵阵炒辣椒的呛味,陈建国循着记忆找到三楼最东头的304室。

    透过纱窗能看到个背影正在厨房忙碌,系着围裙的架势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

    卫国叔!陈建国脱口而出的称呼把自己都逗笑了。

    屋里传来拖鞋踢踏声,开门的男人左脸颊有道疤——那是他前世六岁时调皮害父亲摔的。

    陈卫国皱眉打量着门外的小混混:你谁

    他手里还攥着半瓶二锅头,浓烈的酒气熏得陈建国鼻子发酸。

    这场景和医院病床前最后一面重叠在一起。

    我是您儿子的同学!陈建国急中生智,目光却黏在父亲拿酒瓶的手上。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腕有道新伤,肯定是今天在钢厂又被钢板划的。

    陈卫国突然笑了:那小兔崽子能有正经朋友他转身往屋里走,酒瓶在夕阳下泛着危险的光泽。

    陈建国注意到茶几上摆着母亲的黑白照片,相框边沿还沾着酒渍。

    叔,我帮您包扎下伤口吧。陈建国掏出准备好的纱布。

    前世他直到父亲葬礼才知道,那些伤痕里还藏着钢厂拖欠的医药费单据。

    男人却把酒瓶重重一放:你们这些小年轻懂个屁!

    玻璃碰撞声惊飞窗外麻雀,老子喝的不是酒,是命!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和前世犯胃病时一模一样。

    陈建国眼眶发热,突然抢过酒瓶:您再喝真会没命的!这话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多荒唐——此刻在父亲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毛头小子。

    果然,陈卫国抄起扫把就抽:反了你了!扫把杆擦过耳边时,陈建国恍惚看见三十年后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父亲。

    他站着没躲,就像前世没赶上见最后一面那样赎罪。

    卫国!对门张婶的尖叫救了场。这个总爱八卦的邻居此刻像发现新大陆:你儿子带同学回来啦她眼睛滴溜溜转着,显然把刚才的扫把追打当成了父子日常。

    陈卫国尴尬地放下凶器,陈建国却盯着他发黄的指甲盖出神。

    前世母亲说过,那是长期接触冷轧钢板落下的职业病。

    吃饭!父亲突然的吼声打断回忆。

    桌上摆着盘焦黑的土豆丝,和前世母亲去世后如出一辙的糟糕厨艺。

    陈建国鼻子一酸,这味道他怀念了四十年。

    饭桌上陈卫国突然问:那小子在学校惹事没他往嘴里扒饭的样子让陈建国想起钢厂食堂的午餐时间。

    原来父亲私下这么关心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

    他...最近开始好好听课了。陈建国撒了个善意的谎,夹起块焦土豆塞进嘴里。

    咸得发苦的味道让他差点哭出来,这就是父亲独自抚养他时的日常滋味。

    陈卫国突然推过来半杯白酒:爷们儿就得会喝!他脸上的疤在灯光下像条蜈蚣。

    陈建国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突然想起前世整理遗物时发现的戒酒宣传单。

    我替您儿子喝。他仰头灌下烈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

    这可比四十年后那些茅台带劲多了,呛得他眼泪直流。

    怂样!陈卫国大笑拍桌,震得相框里的母亲照片轻轻摇晃。

    陈建国趁机把剩下的酒泼进垃圾桶,动作快得像年轻时偷倒父亲藏酒的把戏。

    醉醺醺的父亲开始哼钢厂宣传队的歌,跑调的旋律让陈建国想起前世唯一全家出游的五一劳动节。

    他轻轻跟着哼,突然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抓住肩膀。

    你小子...陈卫国眯着眼睛凑近,怎么连老子走音都学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陈建国却在父亲浑浊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十八岁的脸上带着七十二岁的泪光。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声。

    真正的陈建国推门进来时,父子三人同时僵住。

    年轻的自己校服上沾着墨水,显然刚在教室和同学打闹过。

    这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陈建国看着年轻自己警惕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场面多荒谬——他正在被自己当成可疑分子审问。

    陈卫国打着酒嗝指来指去:你同学说你们关系特好。这话让真正的少年陈建国炸毛:我都不认识他!书包砸在地上溅起灰尘,就像前世无数次父子争吵的开场。

    等等!陈建国急中生智摸出学生证,我是转学生王大锤的表哥!他瞥见年轻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想起这是用母亲医药费买的奢侈品。

    少年陈建国却突然拽过他衣领:你身上有酒味!愤怒的指控让真正的陈建国心头一震。

    原来当年的自己,早就闻得出父亲身上的酒气。

    场面乱成一团时,陈卫国突然抄起扫把:两个小兔崽子一起教训!醉醺醺的挥舞让陈建国想起父亲唯一参加过的家长会——当时也这样举着扫把追打逃课的他。

    爸!别打了!情急之下的称呼让空气凝固。

    陈建国看着父亲举在半空的扫把,突然明白为什么前世邻居总说老陈打儿子像打贼。

    陈卫国酒醒了大半:你叫我啥他踉跄着扶住饭桌,碰倒了母亲的照片。

    陈建国冲过去扶住他时,摸到后背湿透的汗衫——和前世胃出血那晚一模一样。

    我送您去医院!陈建国声音发抖。

    少年时代的自己却堵在门口:我爸喝多睡一觉就好。这话像刀子扎在心上,原来当年的自己如此漠视父亲健康。

    月光从纱窗漏进来时,陈建国终于把父亲哄上床。

    他轻车熟路从五斗橱第二格找出胃药,这个细节让年轻的自己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建国撒着谎,给父亲掖被角的动作却熟练得像做过千百回。

    药片在搪瓷杯里化开的声音,和前世病床前护士配药的声音奇妙重合。

    少年突然拽他出门:你到底是谁天台上晾晒的床单在风里哗哗作响,像极了母亲生前最爱的碎花窗帘。

    陈建国望着楼下亮着灯的钢厂,那里有父亲工作了二十年的轧钢车间。

    我是...陈建国摸到口袋里的《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封皮上禁止剧透四个字突然发光。

    夜风吹散了他编好的谎言,只剩下一句:我是来帮你们和解的。

    远处钢厂传来下夜班的汽笛声,惊飞一群鸽子。

    陈建国望着它们消失在月光里,突然想起重生前在病床上看见的最后一只白鸽。

    第六章

    退休金炒股事件

    彩票站的红漆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油光,陈建国捏着汗湿的钞票,眼前浮现出前世1983年福利彩票开奖公告上的那串数字。

    小伙子买复式老板娘从玻璃柜台后探出头,沾着面粉的手指在号码单上戳出个油印子。

    陈建国把写好的纸条推过去时,手腕突然被拍了一下。

    王大锤叼着冰棍含混不清地嚷嚷:老陈你居然偷藏私房钱!他校服领口还别着晨跑得来的塑料哨子,随动作叮当作响。

    这叫风险投资。陈建国摸出皱巴巴的《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指着第15条合理利用时代信息差振振有词。

    远处传来钢厂下班的汽笛声,惊起一群停在电线上的麻雀。

    三天后的早自习,王大锤踹开教室门的动静让粉笔灰簌簌落下。

    特大新闻!他挥舞着《春城日报》蹿到座位上,西城区出了个百万富翁!报纸头版赫然印着陈建国昨晚偷偷去领奖的照片,马赛克打得活像戴了丝袜头套。

    林小满正在收数学作业本,闻言转过头时马尾辫扫过陈建国发烫的耳尖。

    中奖号码...是你常说的那组数字她睫毛忽闪得像受惊的蝶翼,显然想起他上周在操场边念叨的幸运数字。

    同志们!王大锤突然跳上课桌,塑料凉鞋把粉笔盒踢得四散飞溅,我宣布陈建国同学正式晋升为隐藏富二代!他不知从哪摸出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这笔钱够买三千根奶油冰棍...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陈卫国的工作服上还带着炼钢车间的铁屑。

    他手里攥着张汇款单,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陈建国!邮局说有人用我身份证汇了五万块

    全班倒吸冷气的声音中,陈建国摸出张泛黄的照片——前世父亲佝偻着背在钢厂门口拍的最后一张工作照。

    爸,这是给您补的...话到嘴边突然急转,补的竞赛奖金!我帮纺织厂解决了印花机故障!

    放屁!陈卫国一把揪住儿子衣领,却在看见他手腕上那块熟悉的上海表时突然愣住。

    那是前世妻子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此刻表带正卡在少年纤细的腕骨上。

    王大锤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叔叔别激动!老陈的钱都在这儿呢!掀开的盒盖里整整齐齐码着粮票和分币,最上面是张写着给爸买护膝的纸条。

    林小满轻轻按住陈卫国发抖的手:叔叔,陈同学最近确实常去图书馆看机械工程的书。

    她指尖掠过那本被翻烂的《机械原理》,书页间还夹着陈建国画的轧钢机改良草图。

    放学铃响时,陈建国被父亲拽着往家走,身后跟着非要来调解家庭矛盾的王大锤。

    路过百货公司橱窗,陈卫国突然停下,玻璃倒影里父子俩的眼睛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臭小子。陈卫国突然把汇款单拍在儿子胸口,明天跟我去银行开户。

    他转身时工作服后背上先进生产者的油漆字正在掉渣,这钱...给你攒着娶媳妇。

    晚霞染红筒子楼晾衣绳上的床单时,陈建国摸出藏在床底下的《重生者日记》,在弥补父亲遗憾那栏打了个勾。

    楼下突然传来王大锤的破锣嗓子:老陈!林小满问你明天要不要去看新出的《少林寺》

    钢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个墨点,陈建国望着窗台上父亲留下的半包大前门,突然笑出了眼泪。

    夜风掀起日历,露出明天的日期——正是前世父亲第一次酗酒进医院的日子。

    第七章

    情书进化论

    教室吊扇吱呀转着,陈建国盯着作业本上被钢笔洇开的墨迹,仿佛那团污渍里藏着攻克林小满心理防线的密码。

    王大锤突然从后排探出脑袋,下巴差点戳到他天灵盖。

    老陈同志,你这情书怎么写得跟入党申请书似的王大锤捏着嗓子学老干部腔调,林小满同学: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让我们共同进步——噗!

    陈建国一把捂住作业本,手肘撞翻了英雄牌墨水。

    蓝黑色液体在课桌上蜿蜒成黄河的形状,前排女生尖叫着跳起来,麻花辫扫过他发烫的耳垂。

    要命!陈建国手忙脚乱掏手帕,却拽出张1983年的布票。

    林小满转身递来半包纸巾,睫毛在阳光下像振翅的凤尾蝶。

    王大锤吹着口哨用课本扇风:当代徐志摩翻车现场啊!墨水顺着桌腿滴到他回力鞋上,洇出诡异的北斗七星图案。

    放学铃声响起时,陈建国堵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汗湿的白衬衫黏在后背。

    林小满抱着书本走近,他猛地举起连夜赶制的硬纸板——上面用红油漆刷着喜欢你,落款是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这...林小满倒退半步,差点撞到骑自行车经过的教导主任。

    陈建国这才注意到纸板背面还粘着半张计划生育好的宣传画,鲜红的标语正随着他颤抖的手腕晃动。

    王大锤蹲在马路牙子上笑出鹅叫:绝了!老陈你这表白堪比扫黑除恶宣传车!自行车铃铛声里,陈建国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

    钢厂宿舍的公用电话亭前,陈建国攥着五枚硬币来回踱步。

    前世当班主任时背过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在舌尖打转,电话接通那刻却脱口而出:小满同志,我保证下次写情书不用稿纸...

    电话那头传来咔嗒的挂断声。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公用电话玻璃上倒映着十八岁皮囊里那张懊恼的苍老面孔。

    隔壁阳台上,陈卫国正把喝空的二锅头瓶摆成保龄球阵型。

    周末的工人文化宫录像厅里,王大锤往陈建国手里塞了包鱼皮花生。

    看好了!他指着正在放映的《庐山恋》,人家郭凯敏怎么表白的要浪漫!要摩登!

    银幕上男女主角在瀑布前相拥,陈建国突然站起来大喊:这招我熟!后排观众嘘声四起,放映员的手电筒光柱在他身上晃出个刺眼的白圈。

    第二天课间操,陈建国举着双卡录音机冲进操场。

    当邓丽君柔美的嗓音从喇叭里飘出来时,教导主任的哨声尖锐地划破天空。

    停停停!秃顶老头追着磁带机狂奔,早恋还带音响设备

    林小满站在女生队伍里捂嘴偷笑,阳光给她侧脸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陈建国抱着被没收的录音机往教务处走时,突然想起2020年刷短视频看到的弹幕求婚——那些漂浮的爱心突然在脑海里闪闪发亮。

    放学后的废品收购站,陈建国用三斤旧报纸换了台雪花牌电视机。

    王大锤蹲在路边看他往显像管上缠铜丝:您老这是要造原子弹还是求爱啊

    比原子弹厉害。陈建国抹了把脸上的灰,从书包里掏出连夜写的程序卡带。

    当电视机屏幕亮起林小满三个像素组成的跳动字符时,收购站老板的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

    晚自习前,陈建国把改装过的电视机搬到教学楼顶。

    当整个校园突然断电,所有教室窗户都变成映出我喜欢你的发光画布时,林小满的圆规在作业本上戳出个小洞。

    教导主任打着手电冲上楼顶时,陈建国正用老式电报机滴滴答答发摩斯密码。

    王大锤举着半导体收音机当翻译:他说明天要搞全息投影...

    够了!教导主任的假发被风吹歪,从毛笔字到电子屏,你小子是把改革开放三十年浓缩成求爱史了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林小满的闺蜜们正把彩色纸飞机扔向夜空。

    回家路上,陈建国踢着石子经过亮着灯的传达室。

    窗户突然打开,林小满扔出个叠成豆腐块的纸条。

    他手忙脚乱接住时,王大锤突然从树后蹦出来抢走纸条。

    快念念!陈建国追着王大锤穿过三条巷子,最后在煤堆旁逮住他。

    展开的纸条上画着个老式收音机,频率指针停在87.5——正是他们昨天偷听《今夜星辰》的频道。

    钢厂夜班交接的汽笛声中,陈建国摸出兜里所有的硬币。

    公用电话亭玻璃映出他傻笑的脸,拨号键盘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当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时,顶楼某扇窗户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第八章

    夕阳红吃醋事件

    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彩色粉笔字正在往下掉渣。

    陈建国盯着林小满课桌抽屉里露出的粉色信封角,手里的《青年文摘》差点捏成纸团。

    老陈你悠着点!王大锤叼着冰棍棍儿凑过来,眼珠子都要瞪出火星子了。

    他顺着视线瞥见那抹粉色,突然露出缺德的笑容,哟,咱们班长收到情书啦

    陈建国一把按住要蹦起来的王大锤,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根据《婚姻法》第五条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他声音越说越大,前排几个女生都转过了头。

    林小满正巧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马尾辫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她疑惑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同学们,目光扫到陈建国时,对方正用老干部视察般的严肃表情盯着她。

    陈同学她歪着头,我脸上有钢笔水

    王大锤噗嗤笑出声,被陈建国在桌下狠踹一脚。

    老陈同志手忙脚乱摸出眼镜布,却带出一沓1985年的全国粮票,花花绿绿撒了一地。

    哎哟喂!王大锤弯腰去捡,老陈你随身带文物啊他举起一张印着拖拉机图案的粮票,这玩意儿比我岁数都大!

    林小满蹲下来帮忙,发丝间飘来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陈建国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侧脸,突然想起七十二岁那年,在疗养院电视里看到的老年相亲节目。

    谢谢。林小满把粮票叠好还给他,指尖碰到掌心时,陈建国感觉有电流从尾椎骨窜到天灵盖。

    她忽然压低声音:你刚才说的《婚姻法》,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教室门口传来起哄声,体育委员张强抱着篮球晃进来,眼神直往林小满这边飘。

    陈建国猛地站起来,课桌撞出巨响。

    同学们!他拍着讲台,粉笔灰在阳光里乱飞,趁着午休,我给大家普法!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法律常识手册》,特别是婚姻家庭篇!

    王大锤在底下吹口哨:陈老师开课啦!被粉笔头精准命中脑门。

    林小满捂着嘴笑,睫毛在脸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陈建国看着她笑出的酒窝,突然卡壳。这个笑容和记忆里十八岁的林小满重叠,又和七十岁病床上那个微笑重合。

    第一条...他的声音突然哑了,禁止包办婚姻。

    张强在后排大声接话:那自由恋爱总可以吧周围男生发出怪叫。

    陈建国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前世林小满被迫嫁人的场景。

    恋爱要慎重!他拳头砸在讲台上,要考虑性格、三观、家庭...粉笔盒震得跳起来,彩色粉笔滚了一地。

    林小满突然站起来,教室里瞬间安静。

    陈同学。她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是在替我筛选追求者吗

    窗外知了突然集体噤声。陈建国张着嘴,发现自己掏出来的不是《婚姻法》而是《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

    王大锤憋笑憋得直捶桌子,粮票从裤管里簌簌往外掉。

    放学铃响得像救火车。陈建国堵在教室门口,把准备去排练元旦晚会的林小满拦个正着。

    夕阳透过玻璃窗,给他俩镀上金边。

    那个...他掏出手帕擦汗,却拽出半张1983年的布票,我是说...布票上叁市尺的字样在风里飘。

    林小满突然踮起脚,从他头发上拿下一截粉笔灰。

    陈建国。她眼睛亮得像星星,你有时候真像个老古董。说完抱着歌谱跑走了,留他在原地闻空气中残留的雪花膏香。

    王大锤从后门溜出来,胳膊搭上他肩膀:老陈啊,你这醋吃得...话没说完就被过肩摔按在走廊栏杆上。

    陈建国红着耳朵掏裤兜,这次终于摸对了——那张前世没能送出去的老照片,边角已经泛黄。

    食堂方向飘来《乡恋》的广播声,混着钢勺敲饭盒的叮当响。

    照片里扎麻花辫的姑娘,和远处音乐教室的剪影渐渐重合。

    陈建国摸到衬衣口袋里的钢笔,突然想起重生前养老院李护士的话:陈老师,您那代人的遗憾,现在年轻人都不懂啦。

    操场尽头,林小满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陈建国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他用老年大学书法班学的钢笔字:给小满,1981年秋。

    墨迹新鲜得像是昨天才写下的。

    第九章

    老年恋爱兵法

    教室后窗的爬山虎在春风里沙沙作响,陈建国盯着黑板右下角的春游通知,手指在课桌上敲出《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节奏。

    老陈同志,你这春游策划书怎么写得跟生产队劳动安排似的王大锤叼着半根冰棍,把脑袋凑过来指指点点。

    陈建国一把拍开他沾着糖渍的手,从书包里掏出本泛黄的《广场舞联谊会组织手册》,小同志,这叫战略战术。

    林小满抱着英语作业本路过,马尾辫扫过陈建国课桌时带起一阵雪花膏的香气,听说这次春游是你提议的

    组织集体活动有利于增强革命友谊。陈建国脱口而出的官腔让王大锤噗嗤笑出声,他急忙补救:我是说...同学之间应该多交流。

    操场边的梧桐树下,陈建国正用粉笔在地上画春游分组示意图,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你这分组...林小满单脚撑地停在他身边,怎么把全班都安排成两人一组了她弯腰时辫梢扫过陈建国画到一半的箭头。

    陈建国手里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这是...为了提高活动效率!他耳根发烫地想起前世厂里组织的联谊会。

    老陈!你爸在传达室!王大锤的破锣嗓子吓得陈建国差点把粉笔头塞进鼻孔。

    陈卫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攥着个印着安全生产的搪瓷缸,听说你要组织春游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爸,这是学校安排的集体活动...陈建国下意识站成军姿,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儿子身份,又讪讪地放松肩膀。

    注意安全。陈卫国突然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给同学们买点汽水。他转身时工作服后背的炼钢先锋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春游当天,陈建国天没亮就爬起来,把军用水壶灌满凉白开,又往帆布包里塞了清凉油、仁丹和手工制作的路线图。

    你这是去春游还是长征啊王大锤扒着他书包惊呼,居然还带了针线包

    72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你...陈建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野餐时肯定有人扣子崩飞。

    大巴车上,陈建国特意抢到林小满旁边的座位,却发现自己准备的《青春歌曲100首》磁带和这个年代的录音机不兼容。

    你还会唱《乡恋》林小满看着他手写的歌单,眼睛弯成月牙,我妈妈最喜欢这首歌。

    陈建国差点脱口而出你妈年轻时在文艺汇演上唱过,赶紧假装咳嗽掩饰,要不...我们玩成语接龙

    同学们看这边!王大锤突然举着借来的海鸥相机大喊,老陈你往林小满那边靠靠——你俩中间都能再坐个教导主任了!

    野餐时,陈建国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芝麻酱、甜面酱和整根水灵灵的黄瓜,把王大锤看得直揉眼睛。

    你这春游装备...林小满帮他铺开印着牡丹花的塑料布,跟我爷爷出门钓鱼似的。

    陈建国手一抖,切香肠的军刀差点划到手指。

    他偷瞄着林小满摆餐盒的侧脸,突然想起前世妻子总抱怨他不懂浪漫。

    同志们!他猛地站起来拍手,我们来进行革命友谊大比拼吧!说着从书包里抽出连夜赶制的游戏道具。

    夕阳西下时,陈建国借着帮女生拎包的机会,故意落后大部队。

    山路上野蔷薇开得正好,他心跳如鼓地折下一枝。

    你知道这花在我们乡下叫...林小满话没说完,陈建国已经脱口而出:刺玫!你外婆家院墙边种了一大片!

    林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陈建国手里的花枝差点戳到自己鼻子,我...我猜的。他急中生智,你看这刺多像玫瑰。

    回程的大巴上,林小满靠着车窗昏昏欲睡。陈建国小心翼翼地把军外套披在她肩上,突然发现她睫毛上沾着片柳絮。

    他伸出食指又缩回来,最终只是轻轻摇上车窗。

    月光透过玻璃在林小满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他们结婚那晚的雪夜。

    老陈...王大锤从前排扔来半包山楂片,你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建国摸出兜里那张1983年的布票,在月光下凝视着上面褪色的花纹。

    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中,他恍惚听见前世妻子在纺织厂里的织布机声响。

    第十章

    消失的状元

    教室后窗的爬山虎在晨光中摇曳,陈建国盯着前排空荡荡的座位,钢笔在指间转出残影。

    林小满的座位旁堆着几本翻开的习题集,草稿纸上还留着半道未解完的物理题。

    老周家儿子昨晚离家出走了。王大锤叼着豆浆袋凑过来,塑料吸管在他嘴里上下晃动,听说是因为他爸撕了录取通知书。

    陈建国手一抖,钢笔在课桌上划出蓝线。

    前世1983年的高考状元周明,此刻应该坐在教室前排刷题,而不是消失在凌晨的浓雾里。他猛地站起来,板凳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你去哪王大锤被豆浆呛得直咳嗽,下节是灭绝师太的数学课!

    钢厂家属院的红砖墙爬满牵牛花,陈建国蹲在周家窗台下,听见里面传来摔碗声。

    周父的怒吼震得玻璃嗡嗡响:考什么北大老子供不起白眼狼!碎瓷片从纱窗飞出来,在陈建国脚边溅成白花。

    周叔,我是明子同学。陈建国敲门时用了前世当教师练出的播音腔,学校让我送复习资料。门开缝里露出周父通红的眼睛,工作服上还沾着钢渣。

    客厅挂历停在七月九日,陈建国盯着茶几上撕成两半的录取通知书。

    前世今天,周明应该正在接受市电视台采访,而不是蜷在阁楼里哭肿眼睛。他不动声色把《青年报》推过去:您看这篇《知识改变命运》。

    少给我掉书袋!周父把报纸拍得哗啦响,你毛没长齐懂什么他哥在车间摔断腿时...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周父盯着陈建国掏出的黑白照片——那是前世钢厂事故的新闻剪报,此刻还带着陈建国从旧书摊淘来的霉味。

    阁楼木板吱呀作响,周明抱着帆布书包冲下来时,陈建国正用钢笔在日历上画圈:明年三月钢厂技改,周叔您看这个安全操作规程...少年突然僵在原地,他看见父亲颤抖的手正试图拼合撕碎的通知书。

    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陈建国悄悄退到门外。

    胡同口卖冰棍的老太太摇着蒲扇:小伙子,五毛钱两根。他摸出两张粮票换绿豆冰,转身撞见林小满抱着习题集站在邮筒旁。

    你认识周明林小满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摇晃,他妈妈今早来学校哭...话没说完就被刺耳的广播声打断,居委会喇叭正在播送晚间新闻:我市文科状元周明同学放弃北大...

    陈建国手里的冰棍啪嗒掉在地上。

    前世此刻,新闻里念的应该是周明被北大录取的喜讯。

    林小满弯腰捡起融化中的冰棍,突然发现面前男生的眼神苍老得吓人。

    蝴蝶效应。陈建国喃喃自语时,钢厂下班的汽笛声震得梧桐叶簌簌落下。

    他想起重生第一天在《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上看到的警告:每个选择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王大锤从电线杆后蹦出来时,陈建国正盯着校门口的光荣榜发呆。

    原本贴着周明照片的位置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张陌生的笑脸。最新消息!王大锤挥舞着皱巴巴的《考生快讯》,状元换成了三中的眼镜妹!

    夜风掀起油印报纸,陈建国看清了头条照片里厚厚的镜片。

    前世这个女生应该落榜复读,现在却站在周明本该站的位置上微笑。

    远处传来《霍元甲》主题曲,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在播放同一条新闻。

    老陈你脸色像见了鬼。王大锤把冰镇汽水贴在他额头上,莫非你暗恋那个眼镜...话没说完就被林小满的惊呼打断,她指着马路对面:周明!

    穿工装的少年低头走过斑马线,蓝布裤腿上沾着机油。

    陈建国喉咙发紧,他认出那是前世周明在车间当学徒时的打扮。

    路灯光晕里浮动着细小尘埃,仿佛时空被撕开的裂痕。

    回家路上,陈建国踩到了半张《人民日报》。

    1983年7月10日的头版头条本该报道经济会议,此刻却印着《青年技工周明革新机床获表彰》。

    他弯腰时听见身体里传来骨骼的脆响,不知是年轻躯体的生长痛,还是衰老灵魂的叹息。

    阁楼台灯还亮着,陈建国翻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发现扉页上自己写的北大等我变成了技校培训手册。窗外飘来邓丽君的《甜蜜蜜》,对面楼周家的窗口却黑着灯。

    月光把晾衣绳上的工装裤照得像悬空的幽灵。

    王大锤的纸条从门缝塞进来时,陈建国正在日历上打叉。

    纸条上画着歪扭的火箭和潦草字迹:明天带你看真正的大场面!他苦笑着把纸条折成纸飞机,看它栽进装满复习资料的纸箱——那里躺着本该属于周明的《北大入学指南》。

    晨跑时遇见林小满,她运动鞋上沾着露水:周明今早去钢厂报到了。

    陈建国望着她手里崭新的《技工安全守则》,突然发现梧桐树影里藏着半张撕碎的光荣榜。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时空在发出警告。

    教室后排的挂钟指向八点整,陈建国看着前排空座位发愣。

    那里本该坐着刷题的周明,现在堆满了同学们送的离别礼物——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王大锤用圆规戳他后背:别丧着脸,今晚带你见识...

    班主任突然冲进教室,手里挥舞着电报:周明获得全国技工比赛...欢呼声淹没了后半句。

    陈建国望向窗外,看见一只白蝴蝶撞在玻璃上,翅膀扑棱出细碎的阴影。

    第十一章

    记忆偏差

    教室吊扇吱呀转着,陈建国盯着林小满马尾辫上陌生的蓝色蝴蝶结发卡。

    前世她最讨厌蓝色,说像医院消毒水的颜色。

    看够没有林小满突然转头,指尖转着钢笔,陈同学最近总盯着人发呆呢。

    她眼尾那颗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陈建国心脏猛地收缩——前世那里本该是颗泪痣。

    王大锤从后排探过脑袋:老陈这叫望妻石综合症!他校服领口还沾着早上偷吃的辣条油渍。

    陈建国踹他凳子时,注意到林小满在笔记本角落画的小火箭图案,笔触活泼得刺眼。

    课间操喇叭响起《运动员进行曲》,陈建国故意落后半步。

    林小满做伸展运动时,后颈露出月牙形胎记——位置比记忆里高了半寸。

    这个发现让他手心沁出冷汗,像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你最近很怪。林小满突然开口,体操服袖口随着动作翻飞,上周帮我爸修收音机时,你连三极管型号都记得。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陈建国下巴,可昨天问你最喜欢吃什么,却说不上来。

    食堂排队时陈建国撞翻餐盘,番茄汤在林小满白球鞋上泼出放射状痕迹。

    前世她会红着眼眶跑去水房,此刻却大笑:正好省了洗鞋钱!那笑容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狡黠。

    放学路上暴雨突至,陈建国摸出折叠伞。林小满却冲进雨幕张开双臂:淋雨才像活着!雨滴在她睫毛上碎成水晶,与前世那个总是小心翼翼打伞的少女判若两人。

    你不对劲。王大锤突然拽住他,雨水顺着蘑菇头往下淌,自从周家那小子失踪,你就像被雷劈过的半导体收音机。

    陈建国数着林小满跳过水洼的次数,比记忆里的习惯多了三下。

    父亲陈卫国在家门口抖着湿透的工装裤:傻站着干啥他皱眉的样子与前世分毫不差,可腰间钥匙串上多出个迷你铜算盘——前世直到退休他都只用铁环串钥匙。

    深夜的台灯光晕里,陈建国翻出《年轻身体使用说明书》。

    第37页突然浮现红色警告:记忆锚点偏差值12.7%,建议检查时空修正系数。

    窗外传来夜班火车鸣笛,与前世不同的三短一长节奏。

    次日清晨,林小满课桌里躺着一盒水彩颜料。

    陈建国看着她惊喜地抽出普鲁士蓝:你怎么知道我想画星空她指尖沾着颜料转身,在陈建国课本封面按下一个蓝色的指纹。

    操场梧桐树下,陈建国摸到树皮上新刻的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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