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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最后的夏天

    哥,再给我吃一口嘛!

    小光眼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冰棍,嘴唇因为刚吃完他自己那根还泛着水光。我故意把冰棍举高,看他踮起脚尖像只小狗一样追着转。

    刚才谁说自己的不够吃来着我逗他。

    就一口!我保证!他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我用下周的辣条跟你换!

    我叹了口气,把冰棍递过去。这小子明知道我对他的保证毫无抵抗力。他欢呼一声,啊呜咬掉一大口,冻得直缩脖子,却笑得像个胜利者。

    那年我十六,小光十二。我们住在城中村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父母在街角开了家小面馆,从早忙到晚。暑假最后几天,家里照例只剩下我们兄弟俩。

    陈默!管管你弟弟!别让他整天打游戏!妈妈临出门前照例这样喊,然后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她永远不会记得,其实打游戏的人通常是我。

    我们的家很小,两间卧室加一个客厅兼餐厅。我和小光挤在一间,两张床中间隔着张旧书桌,上面堆满了我的课本和他的漫画书。墙上的空调是去年才装的,工作时总发出奇怪的嗡嗡声,但比起以前只有电扇的日子,已经是天堂。

    哥,今天还去网吧吗小光舔着冰棍问。

    妈说了不准去。我故意板着脸。

    她只说别整天打游戏,又没说不能去。小光狡黠地眨眨眼,而且明天就开学了。

    我忍不住笑了。这小子总能找到逻辑漏洞。不过他说得对,明天开学后,我们兄弟这样整天混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初中部和高中部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课间很难碰到。

    行吧,但就两小时。我妥协了,先把作业检查了。

    小光做了个鬼脸,但还是乖乖去拿作业本。我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想起他刚出生时我有多讨厌这个入侵者。四岁的我气鼓鼓地问妈妈能不能把他退回去。谁能想到现在他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

    网吧在两条街外,我们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小光玩他的射击游戏,我则喜欢策略类。两小时过得飞快,回家路上,我们在便利店买了两包泡面当午餐。

    哥,你说我这次月考能进前二十吗小光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问。

    看你暑假有没有好好复习了。我故意逗他,不过就算考砸了,你也还是我弟。

    他冲我扔了颗花生米,我精准地用嘴接住,他立刻崇拜地哇了一声。这种小把戏总能让他开心。

    下午我们瘫在沙发上看重播的《西游记》,小光头枕在我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我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他脸颊有些发红。摸了下额头,烫得吓人。

    小光醒醒。我摇他,他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眼睛都没睁开。

    我立刻给父母打电话,但面馆正值晚餐高峰,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听到妈妈说可能是普通感冒,你先用湿毛巾敷一下,我急得声音都变了:他烧得很厉害!

    最后是爸爸赶回来,我们一起把小光送到了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消毒水味刺鼻。医生检查后表情严肃,说要抽血化验。

    可能就是流感吧爸爸搓着手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白细胞指数异常,需要进一步检查。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词:白血病。

    妈妈当场就哭了,爸爸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而我站在病床边,看着小光因高烧而通红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可能,他下午还在和我抢冰棍吃。

    医生说了很多话,我只记住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和需要骨髓移植。还有那个天文数字般的治疗费用。

    回家的出租车上,谁都没说话。小光被留在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突然意识到,那个普通的、泡面味的夏天,可能是我和小光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到家后,妈妈机械地热了剩饭,我们沉默地吃着。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格外刺耳。

    会好的。爸爸突然说,卖了店也要治好他。

    妈妈终于崩溃大哭:卖了店我们吃什么拿什么给他治病

    我放下碗,默默回到房间。两张并排的床中间,小光的枕头下露出漫画书的一角。我拿起他最爱的那本《海贼王》,书签夹在路飞对伙伴说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死的那一页。

    我的眼泪终于砸在了书页上。

    第二章:破碎的家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听着隔壁父母压低的争吵声。自从三天前小光确诊后,这种夜半争吵就成了常态。

    六十万!把我们都卖了也凑不齐!妈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小光等死爸爸的嗓音嘶哑。

    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却闻到小光常用的洗发水味道。他总偷用我的东西,说我的比较好闻。现在他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妈妈以近乎偏执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假象,仿佛小光只是去参加了个夏令营。

    医院打来电话是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泡面,妈妈接完电话后,手抖得差点拿不住话筒。

    医生说...要尽快开始化疗。她机械地重复着,还要找合适的骨髓...

    我放下叉子,突然觉得饿意全无。手机搜索栏里还留着白血病

    治愈率的记录,那些数字让我整晚没睡。

    我去医院陪小光。我抓起书包。

    你下午不是有课吗妈妈皱眉。

    我头也不回地关上门。课现在谁还管得了这个。

    医院的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挥之不去。推开病房门时,小光正坐在床上折纸飞机,看到我立刻咧嘴笑了。

    哥!医生说我明天开始要做化疗,听起来像化学课对吧

    他比我想象的精神多了,除了脸色苍白些,还是那个爱闹的小光。如果不是右手上插着的点滴,几乎看不出是个病人。

    是啊,说不定等你好了能直接跳级。我拖过椅子坐下,注意到他床头柜上放着的单词本,这么用功

    闲着也是闲着。他撇撇嘴,突然压低声音,爸妈是不是吵架了

    我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

    昨晚妈妈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他折着纸飞机,哥,我的病...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纸飞机在他指间变形。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是那么软,像小动物一样。

    别瞎想。爸妈就是...在为医保的事发愁。我撒了个谎,你只管好好治病。

    护士来送药时,小光问能不能换成味的。被拒绝后,他皱着眉吞下那些白色药片,然后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我笑着拍他的背,却摸到了突兀的肩胛骨。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陈默。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你得回学校上课。

    我请了假。

    不行!他难得严肃,高三多重要啊,你不能因为我...

    闭嘴吃你的苹果。我削了块苹果塞进他嘴里。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回家路上,我拐进了市图书馆。三小时后,我带着满脑子医学术语和一堆问题回到医院。小光睡着了,妈妈在床边打盹。我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直奔医生办公室。

    骨髓配型...家人成功率最高是吗我直接问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理论上,兄弟姐妹有25%的几率完全匹配。

    我想做检测。

    你父母知道吗

    我摇头:先别告诉他们。如果...如果匹配成功,再说。

    抽血时我别过脸不看针头。小时候我最怕打针,每次都是小光在旁边做鬼脸分散我注意力。

    等待结果的三天里,小光开始了第一次化疗。我去看他时,他正趴在床边呕吐,瘦弱的背脊剧烈起伏。妈妈红着眼眶扶着他,爸爸站在窗边,背影僵硬。

    哥...小光虚弱地抬头,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痕迹,别过来...脏...

    我径直走过去,接过妈妈手里的毛巾,轻轻擦他的脸。他闻起来像药水和酸味混合在一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我小心地把他扶回枕头,发现枕头上已经落了几缕黑发。

    会掉光吗他小声问,手指缠着一撮头发。

    会长回来的。我握住他的手,到时候我给你剃个光头陪你。

    他笑了,然后突然皱眉:你手上怎么有针眼

    该死,他眼太尖了。我随口扯谎:学校体检。

    化疗的副作用比我想象的可怕。小光时而昏睡,时而因疼痛蜷缩成一团。我每天放学后直奔医院,给他讲学校里的蠢事:化学老师把裤子穿反了,操场上有两只猫在打架...任何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的事。

    第五天晚上,我收到了医院的短信。配型结果:匹配。

    我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25%的几率,居然中了。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窗外,父母又在为钱争吵。这次提到了卖房子。

    我轻轻推开小光的房门——现在是我一个人的房间了。从书桌抽屉深处摸出存钱罐,倒出这些年攒的压岁钱。数了三遍:两千七百三十五元。连一次化疗的零头都不够。

    第二天早餐时,爸爸宣布了决定:我们打算把餐馆转让了。

    妈妈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那我们以后...

    先租个小摊位。爸爸的声音很平静,房子也挂出去了。医生说...最好尽快准备移植手术。

    我咽下嘴里的粥:我做配型了。

    两双眼睛猛地转向我。

    昨天出结果...匹配。我补充道。

    妈妈突然哭出声,爸爸则死死抓住我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想先确定...我看向妈妈,能用我的骨髓吗

    爸爸松开手,转身走到窗前。妈妈擦着眼泪点头:医生说要等你满十八岁...但小光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我查过了,十六岁以上可以,只要父母同意。我放下筷子,我想帮他。

    餐馆比想象中卖得快。一周后,我看着陈记面馆的招牌被摘下来,爸爸站在梯子上,动作很慢,像是舍不得。那晚他喝醉了,哭着说对不起我和小光。

    房子也是。买主是个投资客,付了现金,要求两周内清空。我和妈妈打包时,在衣柜后面发现了小光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四个人站在彩虹下。妈妈把它小心地收进箱子,我看到她偷偷抹眼泪。

    我们搬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居室出租屋。爸妈睡里间,我在客厅打地铺。搬家那天,小光获得了短暂的外出许可,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收拾东西。

    我的乐高呢他虚弱地问。

    在箱子里,等你好了再拼。我拍拍标记着小光的东西的纸箱。

    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角:哥,对不起...

    傻子。我弹了下他的额头,等你好了,得赔我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知道吗

    他笑了,但眼神黯淡。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好了是哪天。

    新家很小,但离医院近。我开始习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习惯半夜被小光的哭声惊醒,习惯看着他在化疗后虚弱得像张纸。但我始终无法习惯的,是他越来越频繁地问:我会死吗

    不会。每次我都这样回答,然后捏他的脸,你答应过要给我买房的,别想赖账。

    十一月的某天,小光因感染被隔离。我隔着玻璃看他,他戴着口罩,在纸上写了月考怎么样举给我看。我比了个OK的手势,假装没看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那天晚上,我在快餐店填了兼职申请表。店长是个满脸痘印的大学生,扫了眼我的学生证:高三还打工

    缺钱。我简短地回答。

    周末全天,平时晚上六点到十点。时薪十二块,能行吗

    我点头。走出店门时,手机响了。是小光发来的照片,他光着头,做了个鬼脸。下面跟着一条信息:护士姐姐说我光头也很帅!PS:记得写作业!

    我站在路灯下,突然泪流满面。

    第三章:成长的代价

    3号餐配可乐,不要冰!

    我扯着嗓子重复订单,后背的汗把快餐店制服黏在皮肤上。后厨的油烟熏得眼睛发涩,右手食指上昨天烫出的水泡在托盘重压下隐隐作痛。

    新来的,7号桌收一下!店长在柜台后喊道。

    我小跑过去,收拾着狼藉的餐盘。番茄酱在托盘上画出一道刺目的红,让我想起小光上次咳在纸巾上的血丝。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我麻利地擦干净桌子。

    陈默

    熟悉的女声让我浑身一僵。转身时差点打翻饮料杯——林小雨站在我面前,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乐队T恤。她是我们班学习委员,以毒舌出名。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看我的制服,又看看胸牌,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下意识扯了扯制服下露出的校服衣领。在快餐店打工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每天放学后狂奔三条街换衣服,就为了避开同学。

    兼职。我简短地回答,祈祷她别多问。

    林小雨却拉开椅子坐下了:我听说你弟弟病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学校里传开了也是,我请了那么多假,老师们肯定议论过。

    嗯。我转身想走,我得去送餐。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等等。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这周的笔记和作业,我多复印了一份。

    我愣住了。在学校里,我们几乎没说过话。她总是雷厉风行地收作业,而我则因为照顾小光经常迟交。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林小雨耸耸肩:你数学好,下个月竞赛我还指望你给班级争光呢。她顿了顿,你弟弟...严重吗

    油锅的滋滋声突然变得很远。我该怎么说说他每天呕吐十几次说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说我们家卖了房子还凑不够手术费

    还好。最终我说,在做化疗。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听懂了言外之意。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露出那种让我窒息的同情表情,只是点点头:需要帮忙就说。

    我匆忙点头道谢,逃也似地去送餐了。但接下来的值班时间里,我总忍不住瞥向7号桌——林小雨还坐在那里,一边吃薯条一边写作业,临走时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下班已是晚上十点半。深秋的风刮得脸生疼,我把林小雨给的笔记塞进书包,盘算着明天去医院要给小光带什么。昨天他说想吃西瓜,但这个季节的西瓜贵得离谱...

    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我深吸一口气才接听——深夜来电通常没好事。

    默默,你在哪妈妈的声音沙哑。

    马上到家。我加快脚步,小光怎么样

    发烧了...39度2。她声音发抖,医生说是化疗后白细胞太低...你在打工

    我脚步一顿。她怎么知道的

    我...

    刚才护士说看见你在麦当劳...妈妈的声音突然崩溃,你才十六岁!我们还没到要你打工的地步!

    路边驶过的卡车淹没了她的啜泣。我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想帮忙。最终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回来吧,妈妈疲惫地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小光,他...一直问你。

    出租屋里,爸爸鼾声如雷。妈妈给我留了饭——青菜和一点肉末炒在一起,米饭已经凉了。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发现碗底藏着一个煎蛋。

    第二天是周六,我轮早班。出门前,妈妈塞给我一个保温盒:给小光的,他昨晚一直喊饿。

    医院走廊上,我撞见了小光的主治医师。

    陈默对吧他翻着病历,你弟弟情况不太乐观,这次感染很危险。

    我的心跳加速:不是说化疗有效吗

    暂时控制住了,但骨髓移植才是根治方法。医生推推眼镜,你父母考虑得怎么样了关于用你的骨髓...

    他们不同意我握紧拳头。

    主要是风险问题。医生叹气,虽然配型成功,但你弟弟现在体质太弱,手术风险很高。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费用比预期又增加了。

    保温盒突然变得千斤重。我机械地点头,走向病房。

    小光比昨天更憔悴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到我,他眼睛一亮:哥!

    妈给你做了吃的。我打开保温盒,是粥和一点肉松。

    他急切地舀了一勺,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粥洒了一身。我赶紧按铃叫护士,同时扶他去洗手间。他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只剩干呕。

    对不起...他虚弱地靠在墙上,我好没用...

    胡说什么。我拧了毛巾给他擦脸,你只是...

    我知道我很糟糕。他打断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黯淡,哥,如果...如果我好不了了,你能不能...

    闭嘴!我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一定会好起来!我查过资料,这种病治愈率很高!

    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笑了:你凶起来好像哥斯拉。

    我也笑了,喉咙却发紧。帮他换好衣服后,我拿出林小雨给的笔记炫耀:看,有人专门给我送笔记,你哥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

    小光翻着笔记,突然指着某页边缘的涂鸦:这是爱心吗女生画的哥你有情况啊!

    我耳根发热:胡说什么,那是...化学分子式!

    我们笑闹了一会儿,直到护士来输液。小光伸出手臂——原本应该光滑的皮肤上布满针孔和淤青。护士熟练地扎针,他却一直看着我笑,仿佛在说看,我一点都不疼。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眼睛发痛。我看了眼手机——离打工还有两小时。想了想,我转向图书馆方向。得查更多关于骨髓移植的资料,如果我能说服父母...

    图书馆的电脑老旧得让人抓狂。我搜遍了医学网站,抄下一堆专业术语。大部分看不懂,但有一点很明确:越早移植效果越好。

    又在研究这个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林小雨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背着那个显眼的紫色书包。

    你...怎么在这我慌忙关掉网页。

    周末补习啊。她拉开旁边的椅子,你弟弟什么病

    我犹豫了一下。但也许是太需要倾诉,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我低声说了实话: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

    林小雨倒吸一口气,但很快控制住表情:所以你配型成功了

    我点头:但我爸妈还在犹豫...主要是钱的问题。

    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翻开笔记本写下一串号码:我姑姑是省医院的血液科医生,也许能帮上忙。

    我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紧:谢谢,但...

    别急着谢。她摆摆手,我也是有私心的。下周一数学测验,我还指望你帮我突击一下呢。

    我知道她是在给我台阶下。这个总是毒舌的女生,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周一放学后,我被班主任叫住了。教数学的老王推着眼镜,严肃地说:陈默,你最近状态很差。作业马虎,上课走神...出什么事了

    我低头盯着鞋尖:家里有点事。

    我听说了你弟弟的事。他叹气,但高考不等人啊。

    我攥紧书包带子。高考现在谁还顾得上这个但想到小光翻看我笔记的样子,我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有困难就说。老王递给我一套习题,这是竞赛班的资料,我觉得你应该试试。

    走出校门时,天开始下雨。我没带伞,但也没心情躲雨。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冰冷刺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爸爸。

    默默...他的声音很奇怪,你能来医院一趟吗小光他...又发烧了。

    我赶到医院时,病房里气氛凝重。小光在病床上昏睡,脸色灰白。妈妈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爸爸站在窗前,背影佝偻。

    怎么回事我小声问。

    感染加重了。爸爸声音沙哑,医生说要上更强的抗生素...很贵。

    妈妈突然站起来:我受不了了...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每天看着孩子受苦...钱像扔进无底洞...也许我们该...

    别说了!爸爸厉声打断,然后压低声音,出去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我坐在小光床边,看着他微弱的呼吸。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着,证明他还活着。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曾经温暖的小手现在冰凉得像块石头。

    门外传来父母的争吵声。

    难道眼睁睁看他死吗爸爸压抑着怒吼。

    那陈默呢妈妈哭着说,他才十六岁,就要抽骨髓万一出事呢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我僵在原地。原来他们担心的是这个...

    小光突然动了动,睁开眼睛:哥...爸妈在吵架

    我勉强笑笑:没有,他们在...讨论治疗方案。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说:哥,我想吃冰淇淋。

    现在医生说你不能...

    就一口。他固执地说,香草味的。

    我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他总是这样,敏感得让人心疼。我点点头:我去问问护士。

    走廊上,父母已经不在了。我在护士站问了冰淇淋的事,被断然拒绝。回病房时,路过医生办公室,听到父母在里面说话。

    ...可以先做部分移植,风险小一些...这是医生的声音。

    费用呢爸爸问。

    我贴在门上,心跳如鼓。

    至少三十万,加上后续抗排异...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三十万...即使卖了房子和餐馆,也还差一大截。我滑坐在墙边,突然想起快餐店店长说过,周末加班时薪多两块钱。

    回到病房,小光又睡着了。我轻轻整理他被角,发现枕头下露出笔记本的一角。犹豫了一下,我拿出来翻开——是日记。

    10月15日,化疗第三天。吐了七次,但没在哥面前吐。他看起来好累,我得装得精神点...

    我啪地合上本子,胸口像被重锤击中。这个傻孩子,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我...

    窗外,雨越下越大。我掏出手机,给林小雨发了条信息:你姑姑的号码,能再给我一下吗

    第四章:黑暗时刻

    凌晨三点十八分,手机铃声像刀一样划破黑夜。

    我几乎是瞬间清醒,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让我的胃揪成一团。这个时间来电,只可能关于小光。

    默默,你快来医院...妈妈的声音支离破碎,小光他...医生说要转ICU...

    我翻身下床,手抖得差点穿不上裤子。客厅里,爸爸的鼾声还在继续——他昨晚在工地加班到凌晨,睡得太沉没听到电话。

    爸!快起来!我摇晃着他,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

    五分钟后,我们冲进医院。凌晨的医院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我看到妈妈蜷缩在ICU外的长椅上,像个被丢弃的布娃娃。

    妈!

    她抬起头,脸色惨白:感染加重了...肺部...呼吸衰竭...

    ICU的玻璃墙后,小光躺在各种仪器中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小。他戴着氧气面罩,胸口微弱地起伏。一根新的管子从他脖子插入,连接着不知名的机器。

    主治医生走过来,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污渍:你们是陈光的家属

    爸爸僵硬地点头。

    情况不乐观。医生推了推眼镜,化疗破坏了免疫系统,这次感染来势汹汹。即使控制住,他的体质也承受不了下一轮化疗了。

    我死死盯着医生蠕动的嘴唇,预感他要说的话会改变一切。

    必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医生环视我们三人,越快越好。

    妈妈瘫倒在长椅上。爸爸扶着墙,仿佛突然老了十岁。

    用我的。我上前一步,我们配型成功了,不是吗

    医生看了看父母:这需要你们共同决定。

    太危险了...妈妈摇头,他才十六岁...

    我查过资料!我声音大得在走廊里回响,骨髓捐献现在都是外周血采集,风险很小!

    医生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这孩子做过功课啊。转向父母,他说得对,现在技术很成熟。但手术费用...

    多少爸爸哑着嗓子问。

    前期准备加上手术,至少三十万。后续抗排异治疗另算。

    这个数字让空气凝固了。即使卖了所有家当,我们也还差至少十万。

    做。爸爸突然说,声音像从地底传来,钱我想办法。先救我儿子。

    医生点点头去准备文件。妈妈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我透过玻璃看着小光,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敲击床沿——三下快,三下慢,再三下快。这是我们从小玩太空营救游戏时的求救信号,当年他躲在衣柜里等我找时,就是这样敲柜门的。

    他还清醒!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立刻把掌心贴在玻璃上,先画了个圆圈,然后竖起大拇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语言:圆圈代表奥特曼能量灯(他最爱看的特摄片),大拇指是你最棒。小光苍白的嘴角微微扬起,用食指和中指在床边比了个走路的手势——那是我们约定一起回家的动作。

    医生很快回来,带来一叠文件和噩耗:小光的肾脏也开始出现衰竭迹象。签字时,爸爸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天亮后,小光的情况暂时稳定。医生说要准备两天才能手术。我被赶去上学,但脑子里全是医疗费和手术风险。课间,林小雨拦住我:你弟弟要手术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姑姑告诉我的。她递给我一个信封,拿着,这是我们乐队义演募捐的,不多,先应急。

    信封里有三千多块钱,大多是零钞。我喉咙发紧:这...

    别矫情了。她翻个白眼,对了,我姑姑说可以帮忙联系医院的慈善基金,但需要你们填申请表。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我心里跳动。放学后我直奔医院,却发现小光被隔离了——他出现了新的感染症状。

    手术还能进行吗我焦急地问医生。

    看明天的情况。医生表情凝重,实在不行就得冒险手术了,他等不起了。

    那天晚上,父母在ICU外的长椅上睡着了。我坐在走廊地板上,翻着林小雨给的慈善基金申请表。突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出来——是我们班的毕业合照,背面写着高三(4)班全体同学为陈默弟弟加油。

    我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原来除了林小雨,还有这么多人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小光终于被批准手术。他被推出ICU时,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但看到我还是努力笑了笑:哥...你看起来像鬼...

    我握住他的手:你才是光头鬼呢。

    医生说明天上午手术,今晚需要好好休息。父母去办最后的手续,我留下来陪小光。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我们俩的呼吸。

    哥,小光突然说,万一我...

    没有万一。我打断他。

    听我说完。他固执地抓住我的手腕,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帮我照顾好爸妈。还有,一定要考上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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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崩溃:你少来这套。等你好了,自己照顾他们。我还要去外地读书呢。

    小光笑了,但随即皱眉:疼...

    我立刻按铃叫护士。止痛药让他昏昏欲睡,但他挣扎着保持清醒:哥...我有点怕...

    这句话击碎了我所有伪装。我俯身抱住他,眼泪终于决堤:我也怕...怕死了...

    小光轻轻拍我的背,像在安慰我:没事的...你可是哥斯拉啊...

    护士来赶我走时,小光已经半睡半醒。我握着他的手承诺:明天这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说:哥...我想吃西瓜...

    等你好了,我买一卡车给你。我红着眼睛说。

    走出病房,我发现父母站在门外,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爸爸则一脸决绝:默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们带我去了医院天台。夜风吹散了消毒水的味道,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烁。

    我和你妈商量好了。爸爸声音低沉,明天手术一结束,我就去青海的工地。那边工资高,包吃住。

    我震惊地看着他:那妈妈呢

    我回老家找你舅舅帮忙。妈妈轻声说,他在县医院有关系,后续治疗能省点钱。

    那我呢小光呢

    你继续上学,住校。爸爸斩钉截铁地说,小光...看术后情况。如果稳定了,跟你妈回老家。

    他们早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问我意见。我突然明白了成年人的世界有多残酷——有时候选择不是对与错,而是坏与更坏。

    我不答应。我声音发抖,我可以照顾小光!我能打工赚钱!

    你才十六岁!爸爸突然怒吼,老子的责任老子扛!你的责任是读书!

    这是记忆中爸爸第一次对我发火。我愣住了,突然注意到他鬓角全白了。上次注意到时,还只是零星几根。

    妈妈拉着我的手:默默,我们知道你想帮忙。但救小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是个长跑啊。

    我沉默了。他们说得对,骨髓移植只是开始,后续抗排异治疗可能持续数年。我们家的战争,才刚刚打响。

    回到病房外,小光已经睡了。我坐在走廊长椅上,掏出手机给林小雨发消息:慈善基金申请表怎么填

    她秒回:明天我带姑姑来帮你。坚持住。

    简单三个字,却让我鼻子发酸。我翻出小光的日记本——趁他不注意时我偷偷带来了。最后一页写着:

    11月20日,明天手术。其实我好害怕。但哥看起来比我还怕,所以我要装勇敢。如果我能好起来,一定要告诉哥,他是我见过最酷的人...

    我合上本子,望向窗外的夜空。明天这个时候,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手术当天,天气出奇地好。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病床上,小光被剃光了所剩无几的头发,像个苍白的瓷娃娃。

    光头联盟,嗨起来!我故作轻松地和他碰拳。

    护士来推他去手术室时,小光突然抓住我的手:哥...我要是没醒过来...

    你会醒的。我紧紧回握,因为我还等着你赔我房子呢,记得吗

    他笑了,然后被推走了。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我终于崩溃地蹲在地上。妈妈扶着我,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像暴风雨中的小船。

    五小时后,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

    我们喜极而泣。但紧接着他说:不过接下来4时很关键,要观察排异反应...

    透过ICU的玻璃,我看到小光浑身插满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我的骨髓现在正在他体内,努力生根发芽。这感觉奇妙又恐怖——我们终于真正血脉相连了。

    他会好的,对吧我问不知名的神明。

    没有人回答。但当我贴在玻璃上时,似乎看到小光的手指又轻轻动了动——先画了个圆圈,然后比出三根手指。这是我们小时候玩游戏时的加油手势:圆圈代表能量球,三根手指意味着三局两胜,合起来就是坚持住,我们能赢。

    我把手掌整个贴在玻璃上,先竖起大拇指,再比出半个爱心。这是我们的超级兄弟密语:大拇指是你是最棒的,半个爱心需要他在对面补上另一半——就像我们以前分吃饼干时,总会给对方留一半。

    小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虚弱地勾起小指,完成了那个爱心。一滴眼泪突然砸在我的手背上,在玻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形水痕。

    第五章:重生的希望

    呕——

    小光弓着身子,把刚喝下去的粥全吐在了我手上。温热的呕吐物顺着我的指缝滴落,散发出酸腐的味道。我顾不上擦,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对...对不起...他气若游丝地说,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残渣。

    没事,反正这衣服也该洗了。我故作轻松地说,用纸巾轻轻擦他的脸。

    术后第三天,排异反应来得又猛又急。小光的皮肤开始大片发红,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但看着他蜷缩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样子,我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切。

    护士来换药时,我趁机去洗手间清理。镜子里的人把我吓了一跳——眼窝深陷,脸色蜡黄,活像个瘾君子。我弯腰洗手,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抓住洗手台才没摔倒。抽骨髓的后遗症比医生说的严重多了,我的腰像被卡车碾过一样疼。

    陈默你还好吗林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转身,差点又摔倒。她一把扶住我,眉头紧锁:你看起来糟透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挣脱她的手,胡乱擦了把脸。

    她递给我一个保温杯:喝点红糖水。我姑姑说捐骨髓后要补血。

    温热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一口气喝完,我长舒一口气:谢谢。你怎么来了

    送这个。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募捐的钱,一万二千多。

    我瞪大眼睛:这么多

    全校师生捐的,还有我们乐队义演的收益。她顿了顿,教导主任让你好好休息,说功课的事不用担心。

    我捏着那个信封,喉咙发紧。曾经我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原来有这么多人愿意伸出援手。

    回到病房,小光又睡着了。他的睡姿像个婴儿,双手蜷在胸前。我小心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注意到他手腕上新增的淤青——抽血太频繁,护士已经找不到好扎的血管了。

    他刚打了止吐针。妈妈轻声说,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我摇摇头:爸呢

    回家收拾行李了。妈妈用围裙擦着手,他...今晚的火车去青海。

    今晚我声音陡然提高,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小光,这么突然

    妈妈把声音压得更低:工地那边催得急...多耽搁一天就少一天工钱。她顿了顿,你爸说,趁着小光手术成功,他得赶紧去挣钱...

    我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药盒上——那些进口的抗排异药物,每一粒都贵得吓人。

    我这才想起爸爸要去打工的事。看着妈妈憔悴的脸,我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照顾小光的重担将主要落在她肩上。而我,按他们的计划,应该回学校住校。

    我不回学校。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走读,放学后帮忙照顾小光。

    妈妈想说什么,但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林小雨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

    这是我姑姑,林医生。林小雨介绍道,她想看看小光的情况。

    林医生检查得很仔细,不时和病历上的记录对比。最后她对我们点点头:排异反应确实比较强烈,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好消息是,骨髓植入情况良好。

    那他...会好起来吗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需要时间。林医生合上病历本,我看了你们的申请材料,基金会同意资助部分后续治疗费用。

    妈妈突然捂住嘴哭了。我站在那里,双腿发软,不知是出于虚弱还是释然。

    林医生走后,林小雨留下来帮我照顾小光。她居然很会哄病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魔术道具,逗得小光难得地笑了。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我突然鼻子一酸——已经多久没见他真心笑过了

    你还好吗林小雨悄悄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差点崩溃。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强迫自己坚强,突然的关怀反而击溃了我的防线。

    傍晚,爸爸来医院道别。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拎着一个破旧的旅行包。他站在病床前,粗糙的手掌在小光头上悬了半天,最后只轻轻碰了碰新长出来的短发。,然后对我说:有事记得一定给我打电话。

    他转身要走时,小光突然醒了:爸...

    爸爸僵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小光虚弱地伸出手:注意安全...

    这个简单的告别,却让我看到了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成年男人的眼泪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夜里,小光又开始发烧。我和妈妈轮流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嘴里不停说着胡话:哥...西瓜...约定...

    我在这儿呢。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们就去买西瓜,最大的那个。

    凌晨三点,烧终于退了。小光沉沉睡去,我和妈妈瘫在病房的椅子上,精疲力尽。窗外,城市的灯火依然明亮,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彻夜未眠。

    妈,我不去住校。我再次强调。

    妈妈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但你得保证不落下功课。

    我保证。

    她伸手理了理我乱糟糟的头发:你长大了,默默。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我胸口发烫。我曾经那么渴望长大,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第二天早上,林小雨带着早餐出现在病房门口——三人份的豆浆和包子。

    我猜你们没时间吃早饭。她把食物递给我,今天周六,我可以帮忙照顾小光,你去休息会儿。

    我想拒绝,但身体诚实得很——闻到食物香味时,我的胃发出响亮的抗议。小光也被香味唤醒,眼巴巴地看着包子。

    你能吃吗我问林医生,她正好来查房。

    少量流食可以试试。她检查了小光的情况,排异反应比昨天好一些了。

    小光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豆浆,然后等了五分钟,确认不会吐出来,才敢继续。看着他谨慎的样子,我心里又酸又软——吃东西这种本能行为,对他来说却成了需要勇气的挑战。

    林小雨真的留下来帮了一整天忙。她不仅会照顾病人,还很会和妈妈聊天,逗得妈妈难得地笑了几次。傍晚时分,她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走廊。

    给你看个东西。她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

    是我们班同学集体录制的祝福。一张张熟悉的脸在屏幕上出现,说着小光加油陈默挺住之类的话。最后出现的是班主任老王,他推了推眼镜说:陈默,位置给你留着呢,快点回来。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曾经我以为自己孤独地扛着整个世界,原来身后有这么多人默默支持着。

    谢谢。我哑着嗓子说,帮我谢谢大家。

    林小雨摆摆手:别急着谢,下周一数学小测,老王说就算你在医院也得交作业。

    我笑了,这是多少天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

    一周后,小光的排异反应明显减轻了。皮肤的红斑褪去,能吃得下更多食物,甚至可以在搀扶下走几步了。医生说恢复速度超出预期。

    是我的骨髓太强大了。我得意地对小光说。

    他做了个鬼脸:明明是我不挑剔。

    妈妈在一旁笑着看我们斗嘴,眼角的皱纹舒展了许多。自从爸爸走后,她瘦了一大圈,但精神明显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希望,也许只是因为习惯了战斗的姿态。

    周末,林医生带来了更好的消息:慈善基金批准了我们的申请,将承担后续抗排异治疗的大部分费用。

    还有,她翻着文件,考虑到你们家的特殊情况,医院决定减免部分住院费。

    妈妈又一次哭了,这次是喜极而泣。我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生活似乎正在一点点回到正轨。

    小光出院的日子定在下周三。为了迎接他回家,我开始认真打扫我们的小出租屋。虽然简陋,但至少是个完整的家。爸爸从青海寄来了第一笔工资,比我们预想的要多。他在信中说工地包吃住,用不了什么钱。

    哥,我出院后能去上学吗小光某天突然问我。

    我帮他擦脸的手顿了一下:得看医生怎么说。不过我可以先教你,保证你跟得上。

    他眼睛一亮:真的那你不能嫌我笨!

    你本来就很笨。我弹了下他的额头,在他抗议前补充道,但我有耐心啊。

    出院前一天,小光做了全面检查。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医生说只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预后会很乐观。

    我能吃西瓜了吗小光眼巴巴地问。

    医生笑了:少量可以。

    当天下午,我跑遍半个城市,终于找到一家卖反季节西瓜的水果店。价格贵得离谱,但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最红的那一瓣。

    诺,承诺兑现。我把西瓜放在小光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甜!然后递给我,哥你也吃。

    我们分食着那瓣昂贵的西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小光突然说:哥,等我长大了,赚大钱给你买一整个西瓜。

    那我等着。我揉揉他的光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病养好。

    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我想起半年前那个普通的夏日,我们也是这样分享着一根冰棍。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生活即将天翻地覆。但现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我们依然在一起,依然能分享同一瓣西瓜。

    这大概就是希望的味道吧,我想。甜蜜中带着微微的酸涩,却让人无比珍惜每一口的滋味。

    第六章:新的开始

    哥!领子!领子又歪了!

    小光站在门口急得跳脚,我蹲下来帮他整理校服领子。他的头发长出来了,毛茸茸的像个小刺猬,摸上去手感好得出奇。

    好了,完美。我拍拍他的肩膀,第一天回去上课,紧张吗

    他挺起胸膛:才不呢!但转身时,我看到他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距离小光出院已经三个月了。医生说他的恢复情况比预期要好,可以逐步恢复正常生活。妈妈在菜市场边上租了个小摊位,重新卖起了面条。虽然规模大不如前,但至少有了稳定收入。爸爸还在青海打工,每月按时寄钱回来。

    记得中午吃药。妈妈往小光书包侧袋塞了个药盒,水壶在这里,别跟同学打闹太厉害...

    知道啦知道啦!小光不耐烦地摆手,但嘴角带着笑。经历了那些病床上的日子,他甚至开始怀念妈妈的唠叨。

    我帮小光背上书包——里面几乎没什么书,主要是药盒、水杯和消毒湿巾。他的免疫力还是比常人弱,得格外小心。

    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路上,小光像只出笼的小鸟,东张西望。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他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下来:医生说我不能吃街边零食对吧

    等你再好一点。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周末我给你做糖葫芦,保证卫生。

    他立刻又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阳光下,他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不再是病床上那种可怕的苍白。只是走快了还是会喘,需要时不时停下来休息。

    校门口,几个原来的同学看到小光,立刻围了上来。

    陈光!你回来啦!

    你的头发长出来了!

    我们还帮你记了笔记呢!

    小光被簇拥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站在不远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三个月前,他还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现在终于能重回正常生活了。

    哥!你快去上学吧!小光朝我挥手,我没事了!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高中部。高三下学期已经开始了,备考进入白热化阶段。同学们见到我,纷纷打招呼。自从骨髓捐献的事传开后,我在学校莫名其妙成了名人,连校长见了我都会点头致意。

    陈默!林小雨在教室门口拦住我,小光今天返校

    嗯,刚送去初中部。我忍不住嘴角上扬,那小子兴奋得跟要去春游似的。

    她递给我一叠纸:竞赛班的复习资料,老王让我给你。顿了顿,对了,下周模拟考你参加吗

    当然。我接过资料,我还指望拿奖学金呢。

    林小雨挑了挑眉:这么自信

    必须的。我笑着走进教室。经历了这一切,区区高考已经吓不倒我了。

    放学后,我直奔初中部去接小光。远远就看到他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书包放在一旁,正低头看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课本。

    这么用功我打趣道。

    他抬头,脸上带着倦容,但眼睛亮晶晶的:哥!今天老师讲的新课我都听不懂...

    慢慢来。我帮他拎起书包,你落下一学期的课呢。

    回家路上,小光比去时安静多了,时不时揉眼睛。到家后,他连饭都没吃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妈妈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太勉强了吧她小声问我。

    我摇摇头:医生说他需要逐步适应正常生活。累了就休息,没问题的。

    晚上,我正伏案复习,房门被轻轻推开。小光端着杯牛奶和一碟饼干走了进来。

    妈说你又熬夜。他把食物放在我书桌上,吃点东西。

    我心头一暖。以前都是我照顾他,现在角色居然反过来了。作业写完了

    嗯,不过好多不会的。他拖过椅子坐到我旁边,哥,这道数学题能教我吗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明天吧,你今天刚返校,该休息了。

    不要,我想学。他固执地翻开练习册,我落下的太多了...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突然想起病床上那个虚弱得连笔都拿不稳的小光。现在的他,虽然还是会累,但至少有了追逐的力气。

    行吧,就一题。我拉过草稿纸。

    结果一讲就是半小时。小光学得很吃力,但异常专注。最后我强行合上他的书本:够了,去睡觉。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作业本的一角:哥...大学是不是特别远要坐火车那种

    我停下收拾草稿纸的手,转头看他皱成一团的小脸:看考到哪里吧,近的话周末就能回来。

    那...那要是考到北京呢他声音突然变小,像隔壁王叔叔儿子那样...

    我这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放心,我第一志愿就报本市的医大。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是装满了星星,又突然板起脸:不行!老师说你要冲清华的!

    我鼻子一酸。这小鬼,总在不经意间戳中我泪点。还早呢,而且就算我去外地上学,也会经常回来的。

    真的

    骗你是小狗。

    他笑了,伸出小指:拉钩。

    我勾住他的手指,突然想起手术前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要我保证他会好起来。现在,他真的好了。

    时间像被加速了一样飞逝。小光的体力一天天好起来,能坚持全天上课了,甚至参加了学校的书法社团。我的模拟考成绩稳居年级前十,老王说我有希望冲击重点大学。妈妈的摊位生意越来越好,爸爸从青海寄回的钱也越来越厚,信上说老板很器重他,给了管理岗位。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我走出考场,远远就看见小光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张望。他手里举着个用蜡笔涂得花花绿绿的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哥你最棒,还画满了小星星和笑脸。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我赶紧跑过去,揉了揉他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小脸。

    我坐公交车来的!他骄傲地挺起胸膛,问了好几个叔叔阿姨才找到正确的路线。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冰镇可乐,用零花钱买的,都捂热了...

    我正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动。林小雨发来消息:考得怎样小魔王安全接到你了吗晚上六点老地方火锅店,说好要请你们庆祝的。

    火锅店里,小光吃得满嘴流油——医生终于解除了他的饮食限制。林小雨一边往我碗里夹肉一边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我谦虚地说,但其实心里有底。

    肯定超厉害!小光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说,我哥是最聪明的!

    林小雨笑了:那你呢期末考试有把握吗

    小光立刻蔫了:数学还是好难...

    暑假我帮你补课。我给他倒了杯果汁,保证你开学时跟上进度。

    小光突然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我:哥,谢谢你。

    突然这么肉麻干嘛我有些不自在。

    就是...谢谢你的一切。他眼睛亮晶晶的,骨髓啊,补课啊,还有...你知道的,所有事。

    我喉咙发紧,只能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全家人都挤在电脑前。当页面刷新,看到总分时,妈妈当场就哭了——我超出一本线六十多分,足够上理想的医科大学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儿子有出息!妈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小光在一旁又蹦又跳,比自己考好了还高兴。

    爸爸特意从青海赶回来为我庆祝。见到他时,我差点没认出来——他瘦了一大圈,皮肤晒得黝黑,工作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张开双臂想把我举起来转圈,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可刚抱起来就踉跄了一下,苦笑着把我放下。

    老了,转不动了。他喘着气,粗糙的手掌在我肩膀上捏了捏,眼睛里闪着水光。

    我一把抱住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机油味混着长途火车的汗味:爸,我现在可比你高半个头了。

    他仰头看着我,嘴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小子,真长成大人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红包,工地发的奖金,给你买点大学用的东西。

    好小子...他声音哽咽,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涌出来的泪水,比你爸强多了...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和花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能单手扛起面粉袋的父亲。现在他的工作服空荡荡的,像是套在了一个更小的骨架上。

    爸...我喉咙发紧,伸手接过那个皱巴巴的红包,却在触碰的瞬间感受到他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握铁锹磨出来的。

    拿着。他固执地把红包塞进我手里,到了大学...别省着。说完突然转身去翻行李袋,给你带了青海的牦牛肉干...

    那晚,我们一家四口久违地围坐在餐桌旁。妈妈做了一桌子菜,爸爸破例喝了点酒。小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时不时模仿老师的口吻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看着这一幕,我突然觉得,过去一年的苦难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

    我打算辞了青海的工作。爸爸突然说,老家有个建筑项目在招工头,工资不错,还能天天回家。

    妈妈眼睛一亮:真的

    嗯,儿子都要上大学了,我总不能一直缺席。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再说,小光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那么多医药费了。

    小光立刻抗议:我早就好了!现在体育课都能跑八百米了!

    我们哄堂大笑。是啊,谁能想到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一年前还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呢

    暑假里,我一边帮小光补课,一边准备大学入学的事。某天整理房间时,我发现小光的床底下藏了个纸箱,打开一看,全是给我的大学必备品——新的牙刷毛巾,一包他最爱吃的糖果,甚至还有他攒零花钱买的一个迷你电风扇。箱子上贴了张纸条:给最棒的哥哥。PS:记得常回来看我!

    我坐在床边,眼眶发热。这小鬼,总是能精准戳中我的泪腺。

    八月底,爸爸真的回来了,在本地建筑工地当了工头。虽然工资比青海少些,但每天都能回家。为了庆祝,我们全家去了趟游乐园——小光念叨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地方。

    看着他玩过山车时兴奋的尖叫,吃棉花糖时粘了满脸的糖丝,我和父母相视而笑。这就是我们拼尽全力守护的笑容啊。

    大学开学前一天,小光神秘兮兮地把我拉进房间,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五颗玻璃弹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那是他珍藏多年的战利品,小时候我们趴在水泥地上玩弹珠时,他总舍不得用这几颗。

    给你带去大学。他认真地说,手指轻轻抚过那颗最大的蓝色弹珠,这个是幸运珠,我赢过二十七场比赛呢。

    我拿起那颗带着细小划痕的弹珠,突然想起他七岁时,就是用它赢回了被邻居孩子抢走的奥特曼卡片。当时他鼻青脸肿却笑得灿烂:哥,我报仇啦!

    臭小子...我用力揉了揉他的刺猬头,等我放假回来,再比一场。

    还有...他咬着嘴唇,你别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爸妈的。

    我一把抱住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个小我四岁的弟弟,什么时候已经成长得这么懂事了

    离家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小光强忍着没哭,但眼眶红红的。火车开动时,我看到他追着跑了几步,然后站在原地用力挥手,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我捏起那颗蓝色弹珠对着阳光晃了晃,随手放进书包侧袋时,摸到一个硬皮笔记本。翻开扉页,第一页写着:

    《哥的大学生存手册》

    第一条:每天必须吃早饭(画了个煎蛋)

    第二条:通宵打游戏是狗(旁边画了只吐舌头的柴犬)

    第三条:想家就捏弹珠

    最后一行小字挤在页脚:PS:弹珠要还我的,毕业典礼见分晓!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幅蜡笔画:四个火柴人手拉着手站在彩虹下,旁边写着我们永远在一起。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全新的生活。但无论走多远,那个曾经与我血脉相连的小家伙,永远会是我最深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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