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宋政和年间,清河县南巷的青石板路上,晨雾还未散尽。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子出门时,总能看见自家门楣上那株攀援的忍冬花,露水顺着翠绿的藤蔓滴在青瓦上,叮咚作响。当家的,等会儿!潘金莲绾着家常发髻追出来,月白色短襦还沾着灶间的烟火气。她踮脚将新蒸的荷叶包塞进丈夫怀里,指尖划过武大郎小臂上结实的肌肉,晌午记得吃,别光顾着忙。
武大郎低头时,发冠下露出刚毅的眉眼。他虽身形不高,却肩宽背厚,常年挑担让他练就一身腱子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此刻他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笑道:你且在家歇着,莫要累着自己。
南巷尽头的绸缎庄里,西门庆正倚着雕花栏杆,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他指尖转着和田玉扳指,目光落在潘金莲摇曳的裙摆上。三日前在茶楼初见,那女子倒茶时垂眸浅笑的模样,便让他魂牵梦绕。
大官人,这武大郎不过是个卖炊饼的。跟班王婆凑过来谄媚道,听闻他娘子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不肯依从主家被发卖,这才嫁了个下九流......
西门庆抬手止住她的话,眼底闪过算计:明日你去南巷,就说我绸缎庄缺个绣娘。
第二日晌午,武大郎收摊回家,远远便看见自家门口围着不少人。潘金莲正红着眼眶站在门槛处,手里攥着撕碎的绸缎庄聘书。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听说潘金莲攀上西门大官人了!可不是,武大郎哪配得上这等美人......
都给我住口!武大郎猛地将担子摔在地上,炊饼滚了一地。他三步并作两步挤到妻子身边,将颤抖的人护在身后,我娘子是何等清白之人,谁敢胡言乱语!
人群中突然飞出块烂菜叶,正中潘金莲脸颊。她踉跄着后退,被武大郎稳稳接住。看着妻子委屈的模样,武大郎胸中腾起无名火,转头望向街角暗处的王婆。那婆子见状忙缩了回去,裙摆上还沾着西门庆今早赏的金线。
当夜,武大郎在院中磨着柴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潘金莲端着热汤出来,见丈夫满身肃杀之气,眼眶又红了:当家的,莫要冲动。那些腌臜话,咱们不理便是。
武大郎放下柴刀,将妻子搂进怀里: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他摩挲着妻子因操劳生出薄茧的手,暗暗发誓定要让造谣者付出代价。
西门庆得知消息后,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吩咐账房先生,将银子悄悄塞进几个泼皮无赖手里。不出三日,清河县街头巷尾都在传:潘金莲与西门庆私通,武大郎因惧内不敢声张。
这天,武大郎挑着炊饼去邻县贩卖,行至僻静处,突然跳出三个蒙面人。领头的拿着棍棒狞笑道:武大郎,识相的就休管你娘子的事!话音未落,寒光一闪,武大郎腰间短刀出鞘。他自幼在乡间习武,几个泼皮哪里是对手,不消片刻便被打得抱头鼠窜。
告诉西门庆,他敢动我娘子一根汗毛,我定让他血债血偿!武大郎收刀入鞘,拍了拍身上尘土。暮色中,他加快脚步往家赶,却不知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却说潘金莲自丈夫出门后,整日闭门不出。这日傍晚,她正在院中晾晒衣物,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隔壁王婆慌慌张张跑来:金莲妹子,大事不好!你家武大郎在邻县与人斗殴,被官府抓了!
潘金莲手中木盆哐当落地,脸色瞬间煞白:怎会如此我这就去救他!她刚要出门,王婆却一把拉住她:妹子莫急,老身倒是认识几个官差......只是这疏通关系,怕是要些银钱......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婆,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武大郎大步跨进院门,手中还拎着个麻袋。他将麻袋重重摔在地上,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泼皮:这几个蟊贼,可是西门庆派来的
王婆脸色骤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潘金莲这才明白过来,扑进丈夫怀里放声大哭:我就知道,你定不会丢下我......
武大郎轻抚妻子后背,转头看向王婆:明日我便去衙门报案,你且等着!王婆吓得瘫坐在地,连连求饶。
此事传到西门庆耳中,他气得摔了手中的翡翠茶盏:武大郎一介草民,竟敢与我作对!他眼珠一转,唤来管家耳语几句。第二日,清河县衙便收到匿名信,诬陷武大郎勾结梁山贼人,意图谋反。
公堂上,县令一拍惊堂木:武大郎,有人举报你私通匪寇,可有此事武大郎昂首挺胸:小人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未与匪人来往!定是有人恶意陷害!
县令冷笑:空口无凭!来呀,大刑伺候!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只见潘金莲带着南巷数十位街坊闯入,手中举着联名画押的保状:大人明鉴!武大郎夫妇皆是良善之人,这些日子的谣言,分明是西门庆蓄意报复!
原来,武大郎被抓后,潘金莲挨家挨户求告。街坊们平日里受武大郎夫妇照顾,又深知他们为人,纷纷愿意作证。县令见众怒难犯,又收了西门庆不少银子,只得草草结案。
经此一事,西门庆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武大郎夫妇的日子渐渐回归平静,只是每日清晨,南巷总能看见武大郎背着潘金莲出门——她那日受惊过度,落下了腿疾。
春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潘金莲靠在丈夫宽厚的背上,轻声道:当家的,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妻。武大郎闻言,握紧妻子的手,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青石板路上,两串脚印一路延伸,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却深深刻在彼此心间。
政和七年的梅雨来得格外缠绵,武大郎檐下的忍冬花被雨水压弯了藤蔓,却倔强地开出新苞。潘金莲坐在堂屋的藤椅上,膝头摊着半幅绣品,针脚细密地勾勒着并蒂莲。自从那场风波后,她的手腕愈发纤细,唯有绣活比从前更精巧了些。
当家的,雨怕是要下整夜。她望着窗外被雨帘笼罩的南巷,将炭火盆往武大郎脚边挪了挪。丈夫正在修补竹篾担子,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得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愈发温柔。
武大郎放下手中的篾刀,伸手试了试妻子指尖的温度:明早我去市集买些姜,给你熬碗驱寒汤。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着衙役特有的铜锣响。
潘金莲手中的绣绷险些落地,绣针在素绢上戳出个歪斜的针脚。武大郎已大步走到门边,隔着门板沉声道:哪位
武大郎!本官奉知州大人之命,缉拿私通梁山贼寇之人!门外传来衙役的呵斥。潘金莲踉跄着扶住桌沿,三年前公堂上的情形突然涌入脑海——同样的阴雨天,同样的诬陷。
武大郎转身将妻子护在身后,掌心的薄茧蹭过她冰凉的手背:别怕。他打开门,却见衙役们并未持械,为首的捕头还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武大哥,得罪了。上头接到密报,说您与梁山有染......
又是西门庆的把戏武大郎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捕头慌忙摆手:小人不知内情,但州府公文在此,还请武大哥走一趟。
潘金莲突然从丈夫身后走出,素白裙裾掠过门槛的青石板。她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声音清越如碎玉:各位差爷,可否容民妇说句话她转身回屋,捧出个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积攒的文书——南巷街坊的联名保状、县令结案的公文抄录,甚至还有王婆事发后写下的认罪书。
三年前西门庆买通泼皮诬陷我夫妇,这些文书皆可作证。潘金莲将匣子递给捕头,如今他故技重施,无非是见我家在邻县开了炊饼分铺,生意红火碍了他的眼。
捕头翻看文书的手顿了顿,神色变得为难:话虽如此,但州府那边......
劳烦差爷带句话。武大郎解下腰间短刀,刀刃在雨中泛着冷光,若我夫妇清白不能昭雪,这把刀虽斩不得贪官污吏,拼着性命也要讨个公道。
当夜,武大郎被带走了。潘金莲守着孤灯坐到天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绣品上未完成的并蒂莲。天蒙蒙亮时,她披上蓑衣,踩着积水往知州府走去。一路上,南巷的老邻居们听闻消息,纷纷举着油纸伞跟在她身后。
知州府门前,潘金莲跪在青石板上,额角被雨水打得生疼。她身后,上百号人自发排成队列,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有个卖豆腐的老汉扯开嗓子喊道:武大郎夫妇是好人!求大人明察!此起彼伏的声浪惊飞了屋檐下的雨燕。
正午时分,紧闭的府门终于打开。武大郎走出来时,发髻凌乱,衣襟却还算整齐。他伸手扶起妻子,指腹擦去她脸上混着雨水的泥渍:知州大人派人去邻县查过了,咱们铺子的账本清楚得很。他转头望向围观的人群,突然单膝跪地,多谢各位街坊!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几个孩童将炊饼抛向空中。潘金莲望着丈夫挺直的脊梁,突然想起初见时他挑着担子穿过街巷的模样——那时她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卖饼郎,却不知这副肩膀,能扛起整个家,也能撑起一片天。
风波平息后,西门庆在清河县的生意却开始走下坡路。先是绸缎庄突然失火,接着他勾结官府的证据被人匿名送到御史台。不出半年,西门家便树倒猢狲散。有人说在汴梁见过落魄的西门庆,沦为街头乞丐;也有人说他得罪了更大的权贵,早已横尸荒野。
武大郎的炊饼生意愈发红火,不仅在各州府开了分店,还雇了不少伙计。但每日清晨,他仍坚持亲自做头炉炊饼。潘金莲总笑他固执,他却道:当年你嫁我时,吃的第一口便是我亲手做的炊饼。
宣和三年,金兵南下的消息传到清河县。武大郎关了铺子,执意要去参军。临行前夜,潘金莲将新绣的护心镜塞进他包袱:你在前方杀敌,我在后方守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十五年的风霜。
并蒂残莲
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清河县的城墙。潘金莲裹紧披风,登上城楼时,戍卫的士兵们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大概从未见过妇人登上这充满肃杀之气的城墙。但此刻,她的目光只追寻着一个身影。
金兵的攻势已持续了七日。城下,金兵的营帐连绵如黑云,战鼓之声震得人心惶惶。城头上,大宋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红色的绸缎被鲜血浸染,显得格外刺眼。
潘金莲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武大郎身披铠甲,虽然身材矮小,但此刻却显得无比高大。他手持长刀,在硝烟中来回穿梭,每一次挥刀,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箭雨纷飞,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敌人。
突然,一名金兵骑着战马,挥舞着长枪向武大郎冲来。潘金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见武大郎一个闪身,避开了长枪,同时手中长刀横扫,锋利的刀刃直接斩向金兵的脖颈。血花四溅,金兵的头颅飞落,鲜血溅在武大郎的护心镜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那面护心镜,是潘金莲亲手绣的。她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镜面上绣满了并蒂莲。并蒂莲,象征着夫妻恩爱,永不分离。此刻,护心镜在火光中折射出温柔的光,照亮了武大郎坚毅的眉眼。潘金莲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心中既骄傲又心疼。她知道,丈夫为了守护这座城,为了守护他们的家,付出了多少。
战斗愈发激烈,金兵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城头上,大宋的士兵们奋勇抵抗,但敌人实在太多,伤亡不断增加。武大郎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但依然咬牙坚持着。
潘金莲看着丈夫疲惫的身影,心中一阵绞痛。她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时,他们还住在阳谷县的一间小屋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柔和。她坐在藤椅上,手中拿着绣绷,正在绣一幅并蒂莲。武大郎则在一旁忙碌,为她准备茶水,时不时还凑过来看看她绣的图案。那是多么宁静美好的时光。
娘子,等我打完这场仗,我们就回阳谷县,过平静的日子。武大郎曾经这样对她说。潘金莲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然而,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金兵的铁蹄踏破了他们的宁静,也将他们的未来碾碎。
报——!金兵从西门突破了!一声急报打破了潘金莲的思绪。她抬头望去,只见西门方向浓烟滚滚,喊杀声震天。武大郎听到消息后,立刻带领一队士兵向西门奔去。潘金莲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不顾士兵的阻拦,向着西门跑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惨叫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当她赶到西门时,看到的是一幅惨烈的景象:大宋的士兵们正在与金兵殊死搏斗,城墙下堆满了尸体。
潘金莲在人群中寻找着武大郎的身影。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铠甲。武大郎正与几名金兵激战,他的长刀已经卷刃,但依然在奋力拼杀。一名金兵从背后偷袭,潘金莲想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那支长枪直直地刺向武大郎的后背。
大郎——!潘金莲撕心裂肺地喊道。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想要挡住那支长枪。但她还是慢了一步,长枪刺穿了武大郎的身体。
武大郎缓缓转过身,看着飞奔而来的潘金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娘子……别怕……话未说完,便倒在了血泊中。
潘金莲扑到丈夫身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紧紧抱住武大郎,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的生命。但她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金兵的攻势越来越猛,大宋的士兵们渐渐抵挡不住。城破了,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烧杀抢掠,清河县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潘金莲抱着丈夫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着。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武大郎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战斗终于结束了。大宋的援军赶到,击退了金兵。清河县保住了,但这座城已经满目疮痍,无数百姓失去了家园和亲人。
战后,清河县竖起了新的石碑,上面刻着抗金英烈的名字。潘金莲摸着石碑上武大郎三个字,泪水滴在凹陷的笔画里。她从怀中取出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轻轻放在碑前。那上面的丝线已经有些褪色,但她依然能清晰地想起当年刺绣时的情景。
二十年过去了,那半幅并蒂莲终究没能绣完。就像她和武大郎的爱情,被战争无情地斩断。但在潘金莲心中,他们的爱情就像那并蒂莲一样,虽然凋零,但永远不会被遗忘。
她站在石碑前,久久不愿离去。寒风依旧呼啸,细雪依旧飘落,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战争哀悼,为那些逝去的英灵哭泣。
后来,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妇人,每天都会来到石碑前,献上一束花,放上半幅绣品。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思念和哀伤,仿佛在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岁月流转,清河县渐渐恢复了生机。新的城墙拔地而起,新的房屋鳞次栉比。但那座刻着抗金英烈名字的石碑,永远矗立在那里,诉说着那段悲壮的历史。而潘金莲和武大郎的故事,也在清河县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成为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传说。
每当夜幕降临,月光洒在石碑上,那半幅并蒂莲仿佛又焕发出了生机,在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那段跨越生死的爱情。而潘金莲,也终于在思念中找到了一丝慰藉,因为她知道,无论生死,她和武大郎的心,永远都在一起,就像那并蒂莲,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夕阳西下,南巷的青石板路上,一位白发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而行。她路过一间炊饼铺子,闻着熟悉的麦香,驻足良久。铺子里的伙计笑着问:老人家,要买点炊饼吗
老妪摇摇头,望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道:不必了。我那当家的做的炊饼,这世上再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了。她转身离开,佝偻的背影渐渐融入暮色,唯有鬓角的银簪,在余晖中闪着微弱的光,如同那年屋檐下,忍冬花上未落的露水。
炊饼香里忆流年
暮春的夕阳将南巷染成琥珀色,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泽,不知被多少代人的脚步磨得光滑如镜。潘金莲扶着斑驳的砖墙,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岁月的厚度。拐杖轻叩石板的声响,和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转过街角,熟悉的麦香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着酵母发酵的微酸,和着炭火烘烤的焦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得人喉头微动。潘金莲抬眼望去,一间挂着武大炊饼匾额的铺子映入眼帘,杏黄色的酒旗在风中轻轻摇晃。
铺子前的炭炉烧得正旺,伙计正将一屉屉雪白的炊饼端出来,热气腾腾间,恍若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武大郎也是这样,天不亮就起来揉面,面团在他粗糙的手掌下翻飞舞动,撒上芝麻,送入炉中。等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香气四溢的炊饼便出锅了。
老人家,要买点炊饼吗年轻伙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围裙上沾着面粉,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倒有几分当年武大郎的憨厚。
潘金莲伸手轻轻摩挲着匾额上的字迹,指尖触到武大二字时微微颤抖。匾额显然新漆过,金粉勾勒的笔画鲜亮如新,却再寻不见当年那旧木头上岁月侵蚀的纹理。
她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轻声道:不必了。我那当家的做的炊饼,这世上再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了。
伙计挠挠头,有些不解:您老认识我们掌柜这武大炊饼可是祖传的手艺,方圆百里都有名呢!
潘金莲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沧桑:是啊,是祖传的手艺。她的目光穿过袅袅炊烟,仿佛又看见武大郎系着蓝布围裙,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那时他们住在阳谷县的小屋里,日子虽清贫,却也温馨。武大郎总说,只要有她在身边,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
转身离开时,潘金莲的脚步有些踉跄。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金边,佝偻的背影被拉得很长,与墙上摇曳的忍冬花影交织在一起。鬓角的银簪是武大郎用卖炊饼攒下的钱买的,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被她珍藏了一辈子。此刻,银簪在余晖中闪着微弱的光,如同那年屋檐下,忍冬花上未落的露水。
回到那间有些破旧的小院时,天已经擦黑了。院中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树下的石桌上还留着几道当年刻下的划痕——那是他们闲暇时,用小刀随意刻下的图案。潘金莲在石凳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炊饼。这是她昨日特意去买的,虽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却也能稍稍慰藉思念。
月光爬上树梢时,潘金莲照例取出那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丝线早已褪色,莲瓣上的金线也有些剥落,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过往的时光。她轻轻抚摸着绣品,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藤椅上,武大郎坐在一旁,一边揉面一边和她闲话家常。
娘子,等攒够了钱,咱们就换间大点的屋子。武大郎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你就能在宽敞的屋子里绣花,不用再挤在这小角落里。
潘金莲放下绣绷,走到他身边:只要和你在一起,住哪儿都好。她踮起脚,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倒是你,别太操劳了。
武大郎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不累。看着你开心,我做什么都值得。
这样的对话,曾无数次在这间小屋里响起。那时的他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一场战争,将他们的生活彻底改变。
金兵围城的那几日,武大郎主动请缨,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临走前的那个夜晚,潘金莲将绣好的护心镜系在他身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武大郎握住她的手:放心,我还要回来吃你做的饭,看你绣花呢。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然而,那竟成了他们最后的对话。当潘金莲亲眼看着长枪刺穿武大郎的身体时,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那之后的日子,她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活着。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她就会拿出那半幅并蒂莲,默默流泪。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河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有人劝她再嫁,开始新的生活,都被她婉拒了。在她心里,武大郎是无可替代的。她守着这间小院,守着他们共同的回忆,一守就是二十年。
如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的身影,潘金莲心中感慨万千。岁月带走了青春,却带不走记忆。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与武大郎重逢。在那之前,她要好好活着,替他看看这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一阵夜风吹过,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新叶飘落。潘金莲将并蒂莲收好,起身回屋。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她仿佛又看见武大郎的身影,正微笑着向她走来。
大郎,你看,清河县又热闹起来了。她对着虚空轻声说道,炊饼铺子还在,只是做炊饼的人换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这手艺还在,就不算失传。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潘金莲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渐渐进入梦乡。梦里,武大郎系着蓝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她走上前去,轻轻环住他的腰,一如当年。
第二天清晨,潘金莲又来到了南巷。炊饼铺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熟悉的场景,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人家,您又来了伙计眼尖,看到了她,要不,我送您两个炊饼尝尝
潘金莲摆摆手:不用了。我就想看看。她顿了顿,这手艺,要好好传下去啊。
伙计认真地点点头:您放心!我师父说了,这武大炊饼的招牌,不能砸在我们手里!
潘金莲笑着转身离开。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闪耀如星。她知道,有些东西,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不会消失。就像这炊饼的香气,就像她对武大郎的思念,永远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潘金莲每天都会去南巷转转,看看炊饼铺子,和伙计聊聊天。有时,她会坐在老槐树下,给邻家的孩子们讲过去的故事。
她讲阳谷县的小屋,讲武大郎做的炊饼,讲那场惨烈的战争,讲那些为了保卫家园而牺牲的英雄。
孩子们听得入神,常常追问:奶奶,后来呢
潘金莲望着远方,眼神温柔而坚定:后来啊,清河县重建了,人们又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但我们不能忘记,这太平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
春去秋来,老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潘金莲的身体越来越差,但她的精神却依旧矍铄。每当有人问起她为何能如此坚强,她总是说: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这年冬天,雪下得格外早。一夜之间,整个清河县都被白雪覆盖。潘金莲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金兵围城的日子。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半幅并蒂莲,轻轻贴在胸口。
大郎,我来找你了。她喃喃自语,嘴角带着微笑,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雪依旧在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世界。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时,人们发现潘金莲已经安详地离开了。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
后来,人们在老槐树下为潘金莲立了一块石碑,与不远处纪念抗金英烈的石碑遥遥相望。每年清明,都会有人来这里献上一束花,放上两个炊饼。炊饼铺子的伙计们说,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纪念方式。
岁月流转,清河县的故事还在继续。那间武大炊饼铺子依旧生意兴隆,伙计们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做炊饼的手艺从未改变。每当夕阳西下,南巷的青石板路上,仿佛还能看见一位白发老妪的身影,拄着拐杖,缓缓而行。她路过炊饼铺子时,驻足良久,脸上带着思念与欣慰的笑容。
而那半幅并蒂莲,被永久地保存在清河县的祠堂里。每当有人问起它的故事,老人们就会指着远处的石碑,讲述那段关于爱情、勇气与坚守的传奇。故事的最后,他们总会说:真正的爱情,不会被时间和死亡打败。就像那并蒂莲,虽然凋零,却永远盛开在人们的心里。
时光悠悠,炊饼的香气依旧弥漫在清河县的大街小巷。人们来来往往,故事代代相传。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城里,潘金莲和武大郎的故事,成了永恒的传说。它告诉世人,平凡的爱情也可以如此伟大,普通人的坚守也能铸就不朽的传奇。
每当夜幕降临,月光洒在石碑上,仿佛能看见一对身影在月下漫步。他们手牵着手,诉说着永不褪色的情话。而那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在月光的照耀下,绽放出别样的光彩,见证着跨越时空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