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小乐站在超市的生鲜区前，盯着那盒打折的猪里脊，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预算。作为一名三流喜剧演员，他的收入比超市收银员高不了多少，但至少收银员不用自己买化妆品和演出服。
十五块九毛八...他小声嘀咕着，手指在手机计算器上飞舞，房租一千二，水电费估计两百，上个月的信用卡账单...
周小乐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周小乐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职业性的笑容。
小雨好久不见啊！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响亮，引得附近几个顾客侧目。
林小雨比两年前分手时更漂亮了，微卷的棕发披在肩上，淡妆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精致的五官。
她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盒进口牛排——那种周小乐从来只敢远观的牛排。
真的是你，林小雨的笑容有些勉强，这是李明，我未婚夫。明，这是周小乐，我大学同学。
喜剧演员，周小乐迅速补充道，伸出手，目前在笑翻天剧场演出，每周五晚上八点，欢迎捧场。他故意忽略前男友这个更准确的身份标签。
李明握了握他的手，力道适中，既不失礼也不热情。喜剧演员挺有意思的职业。他的目光扫过周小乐手中的打折猪肉，嘴角微微上扬。
是啊，生活处处是喜剧。周小乐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僵在脸上了，比如现在，前女友和她的高富帅未婚夫偶遇穷困潦倒的前男友，这情节放电视剧里都嫌老套。
林小雨的表情变得尴尬，李明则挑了挑眉。
我开玩笑的！周小乐夸张地摆摆手，其实我现在挺好的，上周刚参加了欢乐喜剧吧的海选，说不定下次你们在电视上看到我时，我已经是当红笑星了！
那祝你成功。李明礼貌地说，一只手轻轻搭在林小雨腰上，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林小雨欲言又止地看了周小乐一眼，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跟着李明离开了生鲜区。
周小乐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猪肉，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把肉放回冰柜，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马今晚的演出我能不能再加个新段子关于前女友的...对，保证好笑。
笑翻天剧场位于城市东区一栋老旧商业楼的地下室，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字母，变成了笑
天。
每周五晚上，这里都会挤满寻找廉价娱乐的年轻人，空气中弥漫着啤酒、爆米花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
周小乐站在后台狭窄的化妆间里，对着裂了缝的镜子做最后的准备。
镜中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但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笑纹，他喜欢这么称呼它们。
五分钟后上台！剧场老板马建国探头进来，他曾经是个相声演员，现在发福得连大褂都穿不下了。
周小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鲜红色的衬衫，这是他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战袍，据说是某个过气明星穿过的。
真伪无从考证，但它确实能让他在昏暗的舞台灯光下显得醒目。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笑翻天的招牌笑匠——周小乐！
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几声口哨，周小乐小跑着登上舞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眯起眼睛适应强光，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
大家好！我是周小乐，一个专业的喜剧演员，业余的生活失败者。开场白引来一阵轻笑，今天来的时候遇到我前女友和她未婚夫了，那哥们儿长得跟电视剧男主角似的，手里拿着进口牛排。而我呢拿着打折猪肉，标签上还写着限时特惠。
观众的笑声大了一些。
我前女友介绍我说这是周小乐，我大学同学，多客气啊！我们谈了三年恋爱，分手两年，现在我就成了大学同学。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你从男朋友变成同学，也能让鲜肉变成腊肉，让理想变成妄想...
笑声渐渐热烈起来，周小乐感到肾上腺素开始飙升。
这就是他活着的理由——这一刻，观众因他而笑，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分钟。
说到理想，我上周参加了欢乐喜剧吧的海选。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评委问我有什么特长，我说我能让任何场合变得尴尬。他们不信，我就当场演示了——评委老师，您知道为什么您妻子昨晚没回家吗
全场爆发出大笑和掌声。
周小乐看到前排一个女孩笑得把饮料喷了出来，这让他更加起劲。
其实我没进复赛，他做出一个夸张的沮丧表情，评委说我的幽默太生活化了。我不明白，喜剧不就应该来源于生活吗后来我想通了，可能是因为我的生活太特么悲惨了，观众看完会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这哪是喜剧，简直是公益慈善！
二十分钟的表演在笑声和掌声中结束。
周小乐鞠躬下台时，后背已经湿透了，但心里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这就是他的毒品，再多的挫折和困苦，也抵不过观众真诚的笑声。
演出结束后，周小乐坐在后台清点今晚的收入——门票分成加上卖出的几张自制CD，一共四百八十元。
不算多，但足够他撑过这个周末了。
小乐，有电话找你。马建国拿着他的手机进来，说是欢乐喜剧吧节目组的。
周小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接过手机，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您好，我是周小乐。
周先生，我是欢乐喜剧吧的编导苏雅。电话那头是个干练的女声，有个突发情况，原定参赛的赵晓阳因档期冲突退赛了，我们看了您的海选录像，想邀请您作为替补选手参加下周的录制。
周小乐感到一阵眩晕，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
当、当然！我非常荣幸！
先别急着高兴，苏雅的声音带着警告，这只是个机会，不是保证。如果您第一轮表现不佳，照样会被淘汰。录制时间是下周三下午两点，彩排上午十点，别迟到。
绝对不会！我发誓！周小乐几乎要对着电话鞠躬了。
挂断电话后，他忍不住在狭窄的化妆间里跳了一段即兴舞蹈，差点撞翻了化妆台。
什么事这么高兴中彩票了马建国靠在门框上问。
比中彩票还棒！老马，我要上欢乐喜剧吧了！周小乐激动地抓住马建国的肩膀摇晃，替补选手！全国播出！
马建国挑了挑眉：行啊小子，终于熬出头了。不过记住，上了电视别忘了我这小破剧场。
哪能啊！等我红了，第一个就来投资你的剧场，咱们把它装修成百老汇那样！周小乐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成名后的场景了。
先想想第一轮表演什么吧，马建国泼了盆冷水，电视观众可不像咱们这儿的人那么好糊弄。
周小乐点点头，兴奋之情稍稍平复。马建国说得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准备一个能一鸣惊人的段子。
回到家——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周小乐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他的喜剧素材。
墙上贴满了各种便签纸，上面记录着他随时随地冒出来的灵感。
其中一张写着：生活就像我的发型，再怎么打理也掩盖不了它本质上的失败。
正当他沉浸在创作中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老爸。
喂，爸周小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小乐啊，吃饭了吗父亲周大年的声音透着疲惫。
吃了吃了，今天演出很成功，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周小乐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您和妈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的。父亲停顿了一下，就是...你妈最近老念叨你，说你也三十了，该稳定下来了。那个...喜剧演员的工作...
周小乐叹了口气。
这个对话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爸，我正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被选中参加欢乐喜剧吧了，下周就录制，全国播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真的那...那很好啊。父亲的声音并没有预期中的兴奋，不过小乐，上电视归上电视，这行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王叔叔说他们单位在招司机，工资不错还交五险一金...
爸！周小乐打断他，这次真的不一样，如果我在节目上表现好，可能会有经纪公司签我，出专辑，接商演，甚至拍电影！
好好好，你高兴就行。父亲妥协了，记得录制那天穿得体面点，别像平时那样花里胡哨的。对了，需要门票吗我和你妈可以去现场给你加油。
周小乐心里一暖。
不用了爸，观众都是节目组安排的。等播出的时候我通知你们，记得准时收看！
挂断电话后，周小乐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
父母的担忧他理解，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喜剧演员算不上正经职业，尤其是像他这样年过三十还一事无成的。
但这次不一样，欢乐喜剧吧是当下最火的喜剧选秀节目，往届冠军现在都混得风生水起。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录制当天，周小乐提前两小时就到了电视台。
他穿着新买的深蓝色西装——花了他半个月的收入，但为了上镜效果值得。
你就是替补的周小乐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走过来，我是苏雅，电话里联系过。
苏导好！周小乐连忙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苏雅打量着他，表情严肃。放松点，你这样上台会紧张的。跟我来，我给你讲讲流程。
跟随苏雅穿过忙碌的走廊，周小乐偷偷观察这位女编导。
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八岁，举止干练，说话简洁有力，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电视圈那些浮夸的制作人。
第一轮是个人展示，每人五分钟。苏雅边走边说，评委有三个：喜剧演员郭德、脱口秀主持人李静和制作人张德海。观众投票占60%，评委占40%，票数最低的两名淘汰。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周小乐。说实话，让你替补是无奈之举。你的海选表现一般，但至少不怯场。记住，电视观众喜欢真诚的自嘲，但讨厌刻意的卖惨。别太油，也别太木，找到平衡点。
周小乐点点头，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化妆、彩排、等待...时间在紧张中飞快流逝。终于，工作人员示意他准备上场。
下面有请替补选手——周小乐！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周小乐走上灯光璀璨的舞台。
观众席坐了约两百人，正前方是三位评委。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红色指示灯亮起，表示正在录制。
各位评委老师好，观众朋友们好！周小乐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我是周小乐，一个专业的喜剧演员，业余的生活失败者。
开场白引来一阵轻笑，这给了他信心。
能站在这里我很激动，毕竟这是我离成功最近的一次——物理距离上，直线距离不到五米就是郭德老师。他指了指评委席，镜头立刻切到笑着摇头的郭德。
其实我本来没机会参赛的，是有人退赛我才替补进来。这就像我的人生，永远是个备胎。周小乐做出夸张的无奈表情，大学时追女生，我是备胎；找工作，我是候补；现在连参加比赛都是替补。我的人生格言是：虽然不是第一选择，但总比没有强！
观众的笑声更热烈了。
周小乐注意到评委张德海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昨天我爸妈知道我要上电视，特别高兴，我爸说儿子，你终于要红了。我说爸，别抱太大希望，我只是个替补。我爸说没关系，当年你也是我们意外怀上的，不也活得好好的
这个段子引爆了全场，连一向严肃的李静也忍不住笑了。
周小乐越讲越放松，五分钟的表演在掌声中结束。
周小乐，你的自嘲很有特点。郭德第一个点评，不过要注意度，过分自贬会让观众觉得不舒服。
李静点点头：我同意郭老师的观点。但你的节奏感很好，临场反应也不错。如果能有一些更有深度的内容会更好。
最后发言的是张德海，这位业内著名的喜剧制作人一直盯着周小乐看。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周小乐摇摇头，心跳加速。
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观众能轻易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天赋，也是诅咒。张德海停顿了一下，我投赞成票，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最终，周小乐以第三名的成绩成功晋级下一轮。
当他走下舞台时，苏雅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表现不错，替补的。她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张德海很少这么评价新人，你走运了。
周小乐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可能真的要迎来转机了。
初赛结束后的第三天，周小乐接到了《欢乐喜剧吧》节目组的正式通知——他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录制时间定在两周后。
放下电话，他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跳了一段即兴的胜利之舞，差点撞翻了堆满泡面碗的小茶几。
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深呼吸了几次，这只是第一轮，后面还有更强大的对手。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小乐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周小乐我是张德海。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有力，周小乐立刻认出了这位评委的声音。
张、张老师好！周小乐结巴起来，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别紧张，张德海似乎轻笑了一声，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在地下剧场表演有五年了
五年零四个月，周小乐回答，从研究生毕业就开始了。
坚持这么久不容易，张德海的声音带着赞赏，我手头有个新项目，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明天下午三点，来我工作室聊聊
周小乐感到一阵眩晕，张德海是业内著名的喜剧制作人，经他手捧红的喜剧明星不下十个。当然！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后，周小乐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通讯录找到了苏雅的号码。
data-faype=pay_tag>
自从初赛结束后，他们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沟通，还没有私下交流过。
苏导，我是周小乐，他发了一条语音信息，张德海老师刚才联系我了，邀请我去他工作室。这...正常吗
不到一分钟，苏雅就回复了：别想太多，张老师经常挖掘新人。表现你自己就行，别太油嘴滑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喜欢真诚的人。
周小乐反复听着这条语音，试图从苏雅平静的语调中捕捉更多信息。
不知为什么，这位严肃的女编导对他的态度似乎比其他选手更...亲近或者这只是他的错觉
第二天下午，周小乐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了张德海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
这是一栋低调的灰色建筑，门口没有任何标志，只有门牌号显示他没找错地方。
进来吧，张德海亲自开了门，咖啡还是茶
咖啡就好，谢谢。周小乐小心翼翼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打量着四周。
墙上挂满了张德海与各路明星的合影，书架上摆满了奖杯和剧本。
张德海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递给周小乐一杯。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周小乐摇摇头，紧张地抿了一口咖啡，差点烫到舌头。
因为你的失败很真实，张德海说，现在太多喜剧演员想表现得聪明绝顶，却忘了观众想看到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你站在台上，观众能立刻认同你——那个总是差一点运气，但从不放弃的家伙。
周小乐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但是，张德海放下咖啡杯，自嘲只能带你走这么远。如果你想成为真正的喜剧演员，而不只是一个小丑，你需要更深的洞察力和更丰富的表现手法。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张德海详细分析了周小乐初赛的表现，指出了他的优势和不足，甚至亲自示范了几个段子的改进版本。
周小乐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专业建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要点。
下周开始，每周二四六下午来我这里训练，临走时张德海说，复赛前，我会让你脱胎换骨。
周小乐感激得几乎要鞠躬致谢，却被张德海拦住了。别谢我，这是投资。如果你成功了，对我也有好处。
走出工作室，周小乐站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
他的人生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转变，就像一列终于驶入正轨的火车。
复赛前的准备紧张而充实。
白天，周小乐继续在笑翻天剧场演出，试验新的段子；下午有空就去张德海的工作室接受训练；晚上则熬夜修改剧本，常常工作到凌晨。
周四晚上十一点，周小乐收到苏雅的信息：还在台里剪片子，你上次要的往期节目资料我整理好了，方便的话现在来拿
周小乐立刻回复：马上到！需要我带夜宵吗
咖啡就行，谢谢。
二十分钟后，周小乐提着两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来到电视台。
大楼里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灯，只有三楼剪辑室还亮着灯光。
苏雅独自一人坐在剪辑台前，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
她摘下了平日的黑框眼镜，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看起来比工作时柔和许多。
加班到现在周小乐轻声问，把咖啡放在她手边。
苏雅这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
谢谢。复赛前的宣传片明天要交，还差一点。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叠光盘，那是你要的资料，最近三季节目的精彩片段。
周小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好奇地看着剪辑屏幕。这是怎么工作的我从来没进过剪辑室。
苏雅犹豫了一下，然后示意他坐下。
这是多轨编辑软件，我们可以把不同机位的画面同步，选择最好的角度...她简短地解释着，手指在控制台上熟练地操作。
周小乐注意到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没有任何装饰，右手腕上戴着一只简单的黑色手表。
你做编导多久了他忍不住问。
四年，苏雅眼睛仍盯着屏幕，从传媒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这个节目组，从场记做起。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苏雅终于转过头看他，似乎对这个私人问题感到意外。
大多数时候喜欢。虽然辛苦，但看到好的喜剧作品诞生，很有成就感。她停顿了一下，就像你初赛时的表现，虽然技巧不成熟，但有真实的感染力。
周小乐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填补着空白。
你为什么选择做喜剧演员苏雅突然问，语气比平时柔和。
周小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用那些准备好的俏皮话回答。
因为...当我让人发笑时，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他轻声说，小时候我爸妈经常吵架，我就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逗他们笑。看到他们暂时忘记烦恼的样子，我就想，这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苏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剪辑室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周小乐第一次注意到她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很老套的理由，对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苏雅摇摇头，比那些我天生爱表演之类的回答真实多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张老师那里训练吗
周小乐惊讶于她记得自己的日程，点点头站起身。那你呢还要工作多久
再一小时吧，得把这个做完。苏雅转向电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复赛的剧本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修改，周小乐挠挠头，张老师说我的新段子太刻意了，缺乏真诚。
他说的对，苏雅直言不讳，你初赛成功是因为真实，别因为想表现更好而丢掉这个优势。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观众视角的意见，可以发给我看看。
周小乐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明天就发给你。
走出电视台大楼，夜风拂过周小乐发热的脸颊。
他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工作关系而对他的创作感兴趣。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温暖。
周六下午，周小乐正在张德海的工作室练习一个新段子，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老妈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向张德海示意后走到走廊接听。
小乐，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你爸住院了，心脏病发作...
周小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
今天上午，他在买菜回来的路上突然胸口疼，路人叫了救护车...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医生说需要做支架手术，但、但我们的医保报销比例不高...
别担心钱的事，妈，周小乐立刻说，我马上回去。在哪家医院
挂断电话，周小乐回到工作室，脸色苍白。张德海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我父亲心脏病发作，住院了，周小乐艰难地说，我得立刻回老家一趟...训练可能要暂停...
张德海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是我一个朋友，省立医院的心血管科主任。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介绍的。他又写了一张支票，先拿着应急。
周小乐看着支票上的数字——五万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太多了，我不能...
借你的，等你红了再还我。张德海拍拍他的肩膀，家人最重要，去吧。
周小乐深深鞠了一躬，匆忙收拾东西离开。
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他给苏雅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然后关掉手机，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窗外的城市景色飞速后退，他想起上一次回家还是半年前，父亲的白发又多了不少，却还在为他的不务正业操心。
师傅，能开快点吗他忍不住催促。
周小乐的老家是距离省城两小时车程的小县城。
当他赶到县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父亲被安排在三人间的病房，靠窗的床位。
看到儿子进来，周大年试图坐起来，却被周小乐按住了。
别动，爸，周小乐轻声说，惊讶于父亲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神情，感觉怎么样
没事，小毛病，周大年勉强笑了笑，你工作那么忙，不用特意回来...
胡说！母亲李秀兰端着热水壶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医生说了很严重，需要马上手术！看到儿子，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小乐，你爸他...
妈，别担心，周小乐搂住母亲的肩膀，我联系了省里的专家，明天会来会诊。钱的事也别操心，我有积蓄。
安抚好父母后，周小乐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医生的诊断很明确：冠状动脉严重狭窄，需要尽快植入支架。
县医院可以做这个手术，但条件有限，最好转到省医院。
我已经联系了省立医院的专家，周小乐说，明天就能到。
回到病房，周小乐发现父母正在和另外两位病人及家属聊天。
看到他进来，一个中年妇女笑着说：哎呀，这就是你们家上电视的儿子吧我在《欢乐喜剧吧》里看到过你！可逗了！
周小乐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认出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父亲的表情却复杂起来——既有一丝骄傲，又有难以掩饰的担忧。
小周啊，靠门床位的老大爷说，能不能给我们表演一段住院太闷了。
周小乐看了父亲一眼，得到默许后，清了清嗓子。
那我来个医院主题的即兴创作吧。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看到这个机器，我想起个事。你们知道为什么心电图这么曲折吗因为它真实反映了病人的心情——看到账单时心跳加速，看到医生时心律不齐，看到护士时心跳漏一拍...
病房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严肃的护士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周小乐注意到父亲也在笑，虽然笑得小心翼翼，怕牵动胸口。
接下来的半小时，周小乐用医院里的各种元素编段子：难吃的病号饭、永远不够长的输液管、查房时突然消失的医生...笑声引来了隔壁病房的人，小小的空间很快挤满了观众。
好了好了，最后护士长出面干预，病人需要休息，演出到此结束。
人群散去后，病房恢复了平静。周小乐坐在父亲床边，轻声问：爸，我那些段子...没让你不舒服吧
周大年摇摇头，眼中闪烁着周小乐从未见过的光芒。儿子，你真的很擅长这个。他停顿了一下，那些笑声...是真实的。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周小乐喉头一紧。多年来，父亲第一次肯定了他的职业选择。
夜深了，母亲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睡着了。
周小乐坐在两张床之间的椅子上，借着走廊的灯光观察父亲熟睡的脸。
那些皱纹和白发记录了多少为他操心的日日夜夜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喜剧天赋或许正是遗传自父亲——那个在家里经济最困难时，仍能用一句玩笑让全家破涕为笑的男人。
第二天上午，张德海介绍的省立医院专家如约而至。
经过详细检查，他建议立即转院进行手术。手续办得很快，中午时分，周小乐的父亲已经被安排进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手术定在次日早晨。
下午，周小乐正在医院走廊打电话安排事务，突然看到苏雅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果篮和一束花。
苏导你怎么...周小乐惊讶得忘了挂电话。
张老师告诉我情况了，苏雅平静地说，把果篮递给他，代表节目组来看看伯父。
周小乐带她进入病房，向父母介绍：这是《欢乐喜剧吧》的编导苏雅，专门来看望您的。
李秀兰连忙起身让座，周大年则努力想坐起来。
苏雅快步上前制止了他：伯父别动，好好休息。她的声音比工作时柔和许多，我们节目组都很喜欢小乐的表演，他很有才华。
周大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声道：他就是太固执，非要走这条路...
但这条路他走得很棒，苏雅坚定地说，初赛播出后，观众反响很好。很多人喜欢他那种接地气的幽默。
周小乐惊讶地看着苏雅——她平时在节目组可是以严厉著称，现在却在他父母面前这样夸奖他。
苏雅没有久留，临走时对周小乐说：复赛的事别担心，我跟制片人商量过了，如果需要延期可以安排。
不，不用延期，周小乐看了一眼父亲，我爸手术后需要静养，我在这也帮不上太多忙。按时参加比赛是对支持我的人最好的回报。
苏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保持联系，有需要随时找我。
送走苏雅后，周小乐回到病房，发现父母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那个苏姑娘，李秀兰试探地问，只是你的编导
妈！周小乐哭笑不得，就是工作关系。
周大年却难得地笑了笑：人不错，有教养。
晚上，周小乐坚持要留在医院陪护。母亲被他说服回家休息，明天手术前再来。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中液体滴落的声音。
爸，周小乐打破沉默，手术费的事别担心，我最近收入不错。以后你和妈也别太省了，该花就花。
周大年望着天花板，良久才开口：小乐，爸这些年...可能错了。
周小乐愣住了，他从没听过强势的父亲承认错误。
我一直觉得你不务正业，周大年继续说，但昨天看到你让那么多病人开心，今天又有苏小姐这样的专业人士认可你...也许你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周小乐感到眼眶发热，急忙低下头掩饰。
多年来积累的委屈、坚持和此刻的释然混在一起，化作一滴泪水落在手背上。
哭什么，周大年轻声说，自己却也红了眼眶，你不是喜剧演员吗应该逗我笑才对。
周小乐抬起头，泪中带笑：爸，你知道为什么喜剧演员容易得心脏病吗他抹了抹眼睛，因为每次观众笑，我们的心就跳一下；观众不笑，我们的心就停一下。这样跳跳停停，心脏当然受不了。
周大年笑了，笑得眼角泛起皱纹，笑得输液管轻轻摇晃。臭小子，他轻声骂道，都要手术了还逗我笑。
周小乐握住父亲的手，感受着那粗糙掌心中传来的温度。
在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喜剧技巧，不需要面具或伪装。
他只是个担心父亲的儿子，而父亲也只是个爱他的普通人。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
在省立医院住院一周后，医生宣布恢复良好，可以回家静养。
周小乐把父母安顿好，留下足够的生活费和药物，匆匆赶回省城——复赛三天后就要开始了。
张德海的工作室里，周小乐疲惫但专注地排练着新剧本。
这个本子融合了他在医院的所见所闻，不再只是单纯的自嘲，而是多了对生命、亲情和医患关系的思考。
停，张德海打断他的表演，这段关于老护士的描写太煽情了，记住，你是喜剧演员，不是诗朗诵。
周小乐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修改意见。自从父亲生病后，他与张德海的相处模式微妙地改变了——少了一些拘谨，多了一份自然的尊重。
不过整体方向是对的，张德海难得地给予肯定，你开始观察生活而不仅仅是自我解构了。这是个重要的进步。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苏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打扰了，她说，这是复赛的流程安排，有些变动需要周小乐知道。
周小乐注意到苏雅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而不是往常的黑色，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自从她去医院看望父亲后，他们之间似乎打破了某种职业壁垒。
正好，张德海站起身，我有个会要开。苏雅，你帮我看看他最后那段表演，太温了，需要更犀利的点睛之笔。
张德海离开后，工作室里一时有些安静。
苏雅坐在周小乐对面，翻开流程表：复赛改为主题赛，这周的主题是生命中的转折点。
太巧了，周小乐笑了，我刚写了医院相关的段子。
我猜也是，苏雅嘴角微微上扬，你父亲恢复得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总催我回去工作，怕耽误我比赛。周小乐摇摇头，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这次手术花了不少钱，我爸心疼得不得了。
苏雅认真地看着他：如果需要帮助...
不用，已经解决了，周小乐赶紧说，张老师借了我一笔钱，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足够了。他停顿了一下，其实我爸妈的态度变了很多，开始支持我的工作了。这大概是我爸生病带来的唯一好事。
苏雅轻轻点头：有时候危机反而能打破坚冰。她翻开笔记本，来看看你的新剧本吧，我以观众的角度提些建议。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逐段分析剧本。苏雅的批评依然犀利，但多了几分建设性。
周小乐发现她有着惊人的喜剧直觉，总能指出哪些地方观众会笑，哪些会冷场。
这段关于心电图的部分，苏雅指着其中一页，可以再夸张一些。想象一下，如果心电图不仅能反映心跳，还能显示病人的想法...
太棒了！周小乐眼前一亮，立刻在纸上写下灵感，比如当医生说出手术费三个字时，心电图直接变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相视而笑，周小乐注意到苏雅笑起来时，左眼角的泪痣会微微上扬，像一个小小的音符。
你其实很懂喜剧，他忍不住说，为什么选择做幕后而不是表演
苏雅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我不喜欢成为焦点。小时候因为个子高总是站在队列最后，反而觉得自在。她合上笔记本，有些人天生适合站在聚光灯下，比如你。
周小乐想说他并不总是那么享受被关注的感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打破此刻轻松的氛围。
时间不早了，苏雅看了看手表，明天还有彩排，你最好休息一下。
送走苏雅后，周小乐继续修改剧本直到深夜。
他发现自己不再只是为了比赛而创作，而是真正享受这个过程——将生活中的苦涩转化为笑声的艺术。
复赛当晚，电视台演播厅座无虚席。
周小乐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观察观众席。
前三排坐着各路媒体和业内人士，其中包括两位他仰慕已久的喜剧大师。
紧张吗苏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在脖子上，一副干练的制片人模样。
周小乐老实点头：有点。这次的段子太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观众能不能接受。
相信你的素材，苏雅轻声说，真实的东西总会打动人心。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轻轻握了握周小乐的手，祝你好运。
这个短暂的接触像一股电流传遍周小乐全身。
还没等他回应，苏雅已经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下面有请——周小乐！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周小乐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
灯光比初赛时更加刺眼，他能感觉到数百双眼睛的注视。
大家好，我是周小乐，他的声音在麦克风中有些发颤，上周我父亲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所以今天这个生命转折点的主题对我来说特别真实。
观众席安静下来，这种开场白不像典型的喜剧表演。
在医院的那几天，我发现生命真的很脆弱——就像我们家的WiFi信号，时有时无。周小乐做了个断线的动作，但同时也看到了很多温暖的东西。比如那位每天值夜班的老护士，她对待病人的态度...让我想起了机场安检——请张开双臂，转身，咳嗽一下。
观众发出轻轻的笑声，周小乐感到自己的紧张逐渐消退。
最让我感动的是病友之间的情谊，他继续道，我们病房有位老大爷，做了搭桥手术。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比堵车强，至少现在血液流通了。这个真实的段子引来更热烈的笑声。
周小乐渐入佳境，开始讲述父亲手术前后的种种趣事和感悟。
与初赛不同，他不再只是单纯地自嘲，而是通过幽默展现医院这个小社会的人生百态。
当他模仿父亲看到账单时的表情时，全场爆发出当晚最响亮的笑声。
最后我想说，表演接近尾声，周小乐的语气变得真诚，生命中的转折点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对我父亲来说，是一次心脏病发作；对我来说，是站在这个舞台上，试图把痛苦变成笑声。谢谢大家。
掌声持续了很久，周小乐看到评委席上的张德海微微点头，而苏雅站在摄像机后面，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点评环节，评委郭德第一个发言：周小乐，你今晚的表演让我惊喜。从单纯的自嘲上升到了对社会现象的观察，而且保持了个人特色。进步很大。
女评委李静补充道：我喜欢你将沉重话题轻松化的能力。真正的喜剧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帮助我们更好地面对它。
最后发言的是张德海，他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两周前，我收了一个学生；今晚，我看到一个真正的喜剧演员诞生了。
周小乐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个评价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最终评分揭晓，周小乐获得第二名，顺利晋级决赛。
当他走下舞台时，工作人员和其他选手纷纷祝贺。
苏雅在人群外围对他竖起大拇指，口型说着恭喜。
张德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明天上午十点，工作室见。我们需要为决赛做准备。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严厉，但眼神中的赞赏无法掩饰。
回到化妆间，周小乐独自坐了一会儿，试图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的手机不断震动，收到了无数祝贺信息，其中包括父母发来的——他们通过医院的电视收看了直播。
最让他意外的是林小雨的信息：看到你的表演了，很精彩。恭喜。简短的几个字，却标志着他人生某个章节的真正终结。
周小乐没有回复。
他突然明白，过去那个靠自嘲博取笑声的周小乐已经留在了初赛舞台上。
现在的他，找到了更深刻也更有力量的喜剧表达方式。
决赛前一周，准备工作进入白热化阶段。
张德海对周小乐的要求近乎苛刻，每天排练到深夜是常态。
但周小乐感激这种严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演在快速成熟。
周四凌晨一点，周小乐和苏雅坐在电视台附近一家24小时咖啡馆里。
他们刚结束彩排，苏雅还在整理明天的拍摄计划。
你不必陪我等这么晚的，周小乐说，啜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我可以自己回去。
苏雅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反正回去也要工作，这里至少有好咖啡。她看了看周小乐疲惫的脸，你才是该休息的人，决赛前别把自己累垮了。
张老师说得对，我还差得远，周小乐摇摇头，决赛的对手都很强，特别是那个北京来的脱口秀演员，观众缘特别好。
苏雅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的方式很像张老师，连皱眉的样子都像。
真的周小乐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是最近被他训得太多了。不过说真的，没有他的指导，我走不到这一步。
苏雅把文件推到一边，双手捧着咖啡杯：张老师很看重你。昨天开会时，他拒绝了另一个选手的加练请求，说我的时间都留给周小乐了。
这个消息让周小乐既感动又压力倍增。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苏雅，你为什么选择做喜剧节目这么辛苦的工作。
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苏雅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因为我爸爸。她轻声说，他是个严肃的大学教授，但私下里最爱看喜剧电影。癌症晚期时，疼痛让他整夜睡不着，只有看喜剧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她转动着咖啡杯，他去世那天，电视上还在放《憨豆先生》。
周小乐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私人的故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所以我相信喜剧的力量，苏雅抬起头，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坚定，它不只是消遣，有时候是唯一的止痛药。
这就是你对我的表演那么严格的原因，周小乐恍然大悟，你想看到真正的好喜剧。
苏雅点点头：初赛时，你只是有趣；复赛时，你开始有意义。决赛我希望看到...完整的周小乐。
他们目光相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周小乐突然意识到，在这个追求速食娱乐的时代，苏雅这样的观众是多么珍贵——她不仅想要笑声，还渴望笑声背后的真实人性。
我有个想法，周小乐兴奋起来，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决赛的剧本，我想加入一段关于笑声作为止痛药的内容...
他们讨论到凌晨三点，咖啡馆的服务员开始不耐烦地收拾周围的桌椅。
周小乐发现苏雅在放松状态下思维异常敏捷，常常能一句话点醒他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我们该走了，苏雅看了看时间，你明天...不，今天上午还要去张老师那里。
走出咖啡馆，夜风微凉。
周小乐犹豫了一下，然后脱下外套披在苏雅肩上。
别感冒了，他说，节目还需要你呢。
苏雅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拢了拢外套。
谢谢。她的声音几乎融入了夜色中。
他们沿着寂静的街道走向地铁站，肩膀偶尔相碰，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周小乐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比任何舞台上的掌声都更让他满足。
决赛前三天，张德海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参加者除了周小乐和苏雅，还有两位电视台高层和一位知名经纪人。
周小乐的决赛表演，我有个新想法，张德海开门见山，根据市场调研，现在年轻观众更喜欢快节奏、网络化的幽默。我建议调整剧本，加入更多流行梗和夸张表演。
周小乐愣住了，这与他最近探索的方向完全相反。
具体来说，张德海继续道，减少医院和家庭的部分，增加恋爱和职场内容。比如可以拿你和前女友的故事做文章，观众爱吃这套。
但是张老师，周小乐忍不住打断，决赛剧本已经基本成型了，而且那些真实经历才是...
才是小众的，张德海冷静地说，你想拿冠军，还是想坚持所谓艺术追求
会议室一时安静下来。周小乐看向苏雅，发现她低头盯着笔记本，表情难以捉摸。
我认为周小乐的风格正是他的优势，苏雅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但坚定，市场上已经有太多迎合流量的喜剧，真实反而稀缺。
张德海皱眉：苏雅，这是商业决策。
也是艺术选择，苏雅迎上他的目光，如果只是为了迎合，我们何必发掘新人直接找网红来参赛就行了。
两位电视台高层交换了一个眼神，经纪人则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场争论。
周小乐深吸一口气：张老师，我理解您的考虑。但决赛我想表演自己真正相信的内容。即使拿不到冠军，至少我对得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成长。
张德海的表情阴沉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签你吗因为你身上有商业潜力。但如果拒绝专业指导，你永远只能是个地下剧场的笑话演员。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周小乐心脏。
他看向张德海，突然意识到这位导师眼中的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有投资价值的商品。
会议不欢而散。
离开前，经纪人悄悄塞给周小乐一张名片：有兴趣单独聊聊。
周小乐站在电视台大楼外，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苏雅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冰咖啡。
谢谢你在会上支持我，周小乐说，但我可能搞砸了一切。
苏雅摇摇头：你坚持了对你最重要的东西。这比任何冠军都难得。
但如果张老师是对的怎么办如果我的坚持只是自以为是...
那就自以为是吧，苏雅轻声说，至少是你自己的选择。
周小乐转头看她，发现阳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一排小小的扇子。
他突然很想拥抱她，但最终只是碰了碰她的手指。
一起走走他问。
他们沿着电视台后面的小河漫步，谁都没提刚才的冲突。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传达理解。
决赛之夜，电视台演播厅挤满了观众和媒体。
这是《欢乐喜剧吧》本季的收官之战，收视率创下新高。
周小乐站在后台，心跳如鼓。
过去三天，他没有联系张德海，而是按照自己的方向准备了决赛表演。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此刻，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苏雅匆匆走过来，耳麦闪着红光：五分钟后上场。准备好了吗
周小乐点点头：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苏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做你自己。
下面有请——周小乐！
掌声中，周小乐走上舞台。
灯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评委席上，张德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家好，我是周小乐，他的声音在麦克风中清晰而稳定，过去一个月，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奇妙的旅程：从地下剧场到电视舞台，从自嘲到自省，从追求笑声到理解笑声背后的意义。
观众安静下来，这种开场白不像典型的喜剧表演。
这一切始于我父亲的心脏病发作，周小乐继续道，在医院里，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坚韧。那位给我父亲做手术的医生，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高压职业。你们猜他怎么说因为比起治疗身体，我更想治愈人们对疾病的恐惧。然后我明白了，喜剧演员和医生很像——我们都是用专业能力治疗某种痛苦，只不过我们的工具是笑声。
观众中传来会心的轻笑，周小乐看到评委李静在点头。
有人说喜剧就是悲剧加时间，他做了个夸张的思考表情，那按这个理论，我现在讲的这些事，过段时间就会变得很好笑。问题是，要等多久五分钟五年还是等到我也变成心电图上的一条直线
这个尖锐的段子引来笑声和掌声，周小乐感到自己完全进入了状态。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他巧妙地将医院经历、与张德海的师徒关系、甚至与苏雅的相识都编织进表演中，既幽默又发人深省。
最后，我想对生命中的两位重要人物说几句话，表演接近尾声，周小乐的语气变得真诚，张德海老师，感谢您教会我喜剧的技艺，但请原谅我无法为了掌声放弃自己的声音。还有那位总是戴着黑框眼镜的编导小姐，他看向舞台侧面的苏雅，谢谢你让我明白，最好的喜剧来自于敢于真实的勇气。
掌声经久不息，周小乐深深鞠躬。
评委席上，张德海的表情复杂难辨。
评分环节异常激烈。
三位评委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郭德盛赞这是本季最有深度的表演；李静则认为娱乐性稍显不足；而张德海只简单地说：时间会证明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最终评分揭晓，周小乐获得第二名，但特别获得了最具潜力奖和观众喜爱奖。
当他捧着两座奖杯站在舞台上时，突然感到一种释然——他证明了自己可以不妥协，但仍然被看见、被认可。
颁奖典礼后，张德海在化妆间找到他。
你让我很为难，制作人直言不讳，但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好表演。
谢谢您，张老师，周小乐真诚地说，没有您的指导，我不会有今天的表现。
张德海哼了一声：少来这套。下周开始新项目筹备，别迟到。他转身离开，又停下脚步，对了，那个编导姑娘在后台等你。
周小乐找到苏雅时，她正在整理设备。
看到他手里的奖杯，她微微一笑：恭喜，第二名先生。
我以为你会更高兴，周小乐把奖杯递给她看，这可是观众喜爱奖。
我当然高兴，苏雅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只是...有点累了。
他们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远处传来工作人员的谈笑声。
周小乐突然鼓起勇气：苏雅，比赛结束了，我们之间...还只是选手和编导的关系吗
苏雅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觉得应该是什么关系
我希望是...周小乐深吸一口气，可以一起去喝咖啡，不用讨论剧本的关系。
苏雅笑了，那个真实的、眼角泪痣会微微上扬的笑容：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周小乐也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不需要任何喜剧技巧的笑容。
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喜剧——所有的尴尬、痛苦和挣扎，最终都导向了这个圆满的结局。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