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葬礼上的指控
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滴落，在周莉的墓碑前汇成小小的水洼。赵明盯着那个水洼，看着雨滴一次次打碎水面的平静，就像过去一周他的生活——被彻底打碎，再也无法复原。
明明，该走了。母亲张凤兰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哽咽，雨越来越大了。
赵明没动。他盯着墓碑上妻子的照片，三十岁的周莉微笑着，眼神温柔得像他们初遇那天。现在这双眼睛永远闭上了，因为一场意外——医生说是急性肝肾功能衰竭，发病太快，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小雨拽着他的另一只袖子，六岁的小女孩裹在黑色连衣裙里，像只淋湿的小乌鸦，我不想走。
赵明这才动了动，蹲下身平视女儿。小雨的眼睛和妈妈一模一样，此刻红肿得厉害，但眼神却出奇地冷静，不像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小雨乖，跟爸爸...
就是他们！小雨突然尖叫起来，挣脱赵明的手，指着站在几步外的爷爷奶奶，他们杀了妈妈！我看见了！他们给妈妈吃了坏东西！
葬礼上的十几个人同时安静下来。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张凤兰的脸刷地白了：小孩子胡说什么！明明，快管管你女儿！
赵建国上前一步想拉小雨，小女孩却灵活地躲到墓碑后面。那天晚上我看见爷爷奶奶给妈妈喝奇怪的汤！第二天妈妈就肚子疼死了！
赵明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妻子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呕吐打断。当时医生问有没有吃过特别的东西，他母亲立刻说周莉最近在吃中药调理身体。
小孩子受了刺激乱说话。赵建国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回家再说。
赵明抱起挣扎的小雨，感到女儿小小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妈妈留了东西给你，在熊娃娃肚子里。
回家的车上，小雨在儿童座椅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赵明透过后视镜看到父母坐在后排，母亲正用纸巾擦着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父亲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三天前的画面突然闯入赵明脑海——
你老婆就是太娇气。母亲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一点小毛病就大惊小怪。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发着烧还能下地干活呢。
当时周莉已经卧床两天，脸色蜡黄，不停地呕吐。他本想叫救护车，父亲却说夜里路不好走，等天亮再说。结果天还没亮，周莉就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赵明握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
2
沉默的证据
深夜，确认父母房间熄灯后，赵明悄悄走进女儿卧室。小雨睡得很不安稳，怀里紧紧抱着妈妈去年生日送她的棕色泰迪熊。
赵明轻轻抽出那只熊，在微弱的夜灯下检查。熊背后的缝合线有重新缝过的痕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手艺。
他用小剪刀拆开线头，手指碰到一个硬物——是个U盘。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周莉工整的字迹：
明明，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小心你父母。我在书房《育儿百科》的书皮里藏了日记本，密码是我们初吻那天。
赵明的心脏狂跳起来。结婚十年，他从未见过妻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如此恐惧，如此绝望。
他轻手轻脚来到书房，在书架最高层找到那本落满灰尘的《育儿百科》。拆开书皮，里面果然藏着一本黑色笔记本，带着一个小小的数字锁。
初吻那天...他们大学三年级，在图书馆后门的樱花树下。2009年4月12日。赵明输入0412，锁应声而开。
笔记本里是周莉近一年来的日记，每一页都让他呼吸更加困难。
2023年3月15日：今天发现小雨的教育基金少了三万。去银行查，居然是公公取的。问他，他说暂时借用。但那是小雨学画画的积蓄啊！
2023年5月2日：最近喝的中药味道越来越怪，喝完总头晕。今天特意把药渣留了点，拿到药店问，说里面川乌分量超标好几倍，长期服用会伤肝肾。但药方是婆婆找名医开的...
2023年6月18日：我偷听到公婆谈话，说要是没有她就好了，明明还年轻可以再娶。我浑身发冷。开始把重要东西藏起来。陈燕说这已经构成威胁，让我收集证据...
赵明猛地合上笔记本，额头抵在冰冷的书架上。这些文字里的周莉如此陌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微笑，对父母百依百顺的妻子，而是一个生活在恐惧中的女人。
而让她恐惧的，竟是他的亲生父母。
3
破碎的信任
第二天早餐桌上，赵明观察着父母。母亲正把煎蛋夹到小雨盘子里，脸上带着夸张的慈爱：多吃点，看你瘦的。
小雨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嘴唇抿成一条线。
爸，赵明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周莉喝的那副中药，方子还在吗我想留着做个纪念。
张凤兰的手顿了一下：早扔了。人都走了，留那些干什么。
哪个医生开的我想去谢谢人家，周莉最后那段日子多亏这药撑着。
就...就老家的一个中医，早退休了。张凤兰起身去厨房，我给你们盛粥。
赵建国放下报纸：你妈这几天伤心过度，别提这些了。
赵明看着父亲平静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那只总爱咬人的狗。有一天狗咬了他的手，父亲二话不说就用铁锹打死了它。当时父亲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冷静，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我待会去趟公司。赵明放下筷子，有些事要处理。
刚办完丧事上什么班！张凤兰端着粥出来，在家多陪陪小雨。
很快回来。赵明亲了亲女儿的头顶，在她耳边低语，记得爸爸昨晚给你讲的小熊故事吗
小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公司里，赵明锁上办公室门，插入那个U盘。里面有几个文件夹——医疗记录、财务证据、录音。他的手悬在鼠标上，突然不敢点开。
手机响了，是陈燕。周莉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大学室友。
赵明，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陈燕的声音有些发抖，周莉两周前给了我一个信封，说如果她出意外就让我交给你。我本来以为是...是她胡思乱想...
赵明赶到咖啡厅时，陈燕已经等在那里，眼睛红肿。她推过一个黄色信封：我没拆过。
信封里是一份体检报告——三个月前周莉的公司体检，各项指标完全正常；一份银行流水，显示赵建国多次大额取款；还有一张药房收据，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川乌30g的字样。
她...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赵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陈燕的眼泪掉下来：她说你父母想杀她。我以为她夸张了...天啊，如果我能早点...
赵明回到家时已是深夜。父母房间关着灯，小雨的卧室门缝却透出光亮。他推开门，发现女儿坐在床上，面前摊着那本黑色日记。
爸爸，小雨抬起头，眼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妈妈写的是真的吗爷爷奶奶真的...害死了妈妈
赵明抱住女儿，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了。他想起结婚那天，周莉穿着白色婚纱，笑着对他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而现在，他的家人杀死了他的妻子。
4
破碎的信任
银行对账单在周莉手中微微颤抖。她反复核对着那个数字——小雨的教育基金账户上，整整少了五万元。这是她省吃俭用六年，每月坚持存入一千五百元积攒下来的，为的是女儿将来能接受最好的艺术教育。
妈，这是怎么回事周莉将打印出来的流水单放在茶几上，手指点在最新一笔取款记录上。
张凤兰瞥了一眼，继续剥着手里的橘子：家里急用钱，暂时借用一下。
这是小雨的钱！周莉声音拔高了，您取钱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张凤兰冷笑一声，我儿子的钱，我需要跟你商量
周莉深吸一口气：这不是赵明的钱，是我从家用里一点一点省下来，专门为小雨存的。
哟，还学会顶嘴了。张凤兰把橘子皮狠狠扔进垃圾桶，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们老赵家至于这么憋屈吗街坊邻居哪个不是抱孙子，就我们抱着个丫头片子还得当宝供着！
周莉眼前一阵发黑。三年前那场难产差点要了她的命，子宫切除手术让她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而此刻，婆婆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旧伤。
小雨的教育不能耽误。周莉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请把钱还回来。
钱已经用了。张凤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媳，明明表舅的儿子结婚，彩礼钱不够，我们做长辈的能不管吗再说了，一个丫头片子学什么画画，浪费钱！
周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门锁转动，赵明提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明明！张凤兰瞬间变脸，捂着胸口跌坐在沙发上，你快管管你媳妇，我就说了一句家里用钱，她就要跟我拼命啊！
赵明疲惫地放下行李：又怎么了
周莉将银行流水递给他：你妈取了小雨教育基金里的五万块钱。
赵明扫了一眼单据，眉头皱起：妈，这是小雨的钱。
你也要气死我吗张凤兰突然哭嚎起来，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为了五万块钱跟你妈算账你那没良心的媳妇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要离间我们母子！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明无奈地放下单据，转向周莉，钱已经用了就算了，以后...
没有以后！周莉打断他，那是小雨的钱，必须还回来！
房间里瞬间安静。结婚七年，这是周莉第一次对赵明大声说话。连张凤兰都停止了哭嚎，惊讶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儿媳。
赵明怔了怔，最终叹了口气：我下个月发奖金补上。妈，以后别动小雨的钱了。
那天晚上，赵明洗完澡出来，发现周莉正在缝补小雨的旧书包。灯光下，他注意到妻子眼下浓重的青黑和消瘦的脸颊。
你最近气色很差。赵明坐在床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周莉头也不抬：看了，医生说可能是长期疲劳导致的亚健康状态，开了些中药调理。
妈给你的那个方子
嗯。周莉的针线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喝了反而更不舒服，停了几天。
赵明伸手想摸她的额头，周莉却下意识地躲开了。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周莉，赵明收回手，我知道你跟我妈处不来，但她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
她根本没有心脏病。周莉突然说，上周我整理她房间时发现了去年的体检报告，心脏比年轻人还健康。
赵明皱眉：你别瞎说。
你从来不相信我。周莉咬断线头，把缝好的书包放在一旁，就像你不相信小雨说她奶奶打她一样。
小雨那是小孩子夸大...
她背上淤青也是夸大周莉猛地掀开被子，露出熟睡的小雨。她轻轻拉起女儿的睡衣，后背几道已经变淡的淤痕在灯光下依然可见。
赵明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三，因为小雨不小心打翻了牛奶。周莉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妈用衣架打的。小雨不让我告诉你，说爸爸会说我不乖。
赵明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伸手想触碰女儿的伤痕，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明天我带小雨去游乐园。他最终说道，你也一起。
周莉苦笑了一下：你妈不会同意的。
这次我说了算。赵明关上台灯，在黑暗中轻声说，对不起。
周莉没有回应。她侧身搂住女儿，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
5
危险的发现
中药的苦涩气味弥漫在厨房里。周莉盯着砂锅中翻滚的黑色液体，眉头紧锁。最近每次喝完这药，她都感到头晕目眩，有一次甚至短暂失去了意识。
药好了没有这么磨蹭！张凤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马上好。周莉关火，却没有立即倒药。她取出一只小碗，舀出一些药渣晾凉，然后偷偷装进密封袋塞进围裙口袋。这是她第三次留存药渣了，前两次分别送到了两家不同的药店鉴定。
妈，我出去买点东西。周莉端着药碗走出厨房，药放桌上了，您记得喝。
张凤兰狐疑地看着她：大晚上的买什么
卫生巾。周莉面不改色地撒谎，突然来了。
老太太厌恶地摆摆手：快去快回，晦气。
走出小区，周莉直奔两条街外的仁和药店。值班的年轻药师是她的高中同学林妍。
又来了林妍接过密封袋，这次是完整的药渣
周莉点点头：前两次你说川乌超标，这次我想确认一下。
林妍将药渣倒在白纸上仔细检查，脸色逐渐凝重：周莉，这根本不是调理身体的方子。川乌、马钱子、雷公藤...这些都是有毒药材，少量可以治病，但你这个剂量...她抬头看着周莉，谁给你开的方子
周莉感到一阵眩晕：我...我婆婆找的老中医。
立刻停用！林妍抓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最近有没有心悸、头晕、呕吐的症状
周莉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我婆婆每天盯着我喝药，说这是她花大价钱求来的送子方...
送子林妍瞪大眼睛，你不是留下病根不能了吗
周莉如坠冰窟。是啊，不能生育了，婆婆明明知道...
我需要这些药渣做证据。林妍严肃地说，你最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特别是肝肾功...
药店门铃突然响起，两人同时转头。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走了进来，周莉立刻认出了那熟悉的驼背——是公公赵建国。
我...我先走了。周莉慌忙起身，将药渣塞给林妍，帮我保管好。
她低头快步走向门口，与赵建国擦肩而过时，老人阴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不像话。
周莉没有回答，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趁着公婆去晨练，周莉偷偷溜进他们的卧室。她轻手轻脚地翻找着，终于在床头柜抽屉深处发现了几张药方。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着川乌30g——是林妍说的致死量的三倍！
她的手抖得厉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快速拍完照，她继续翻找，在另一格抽屉里发现了一本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周莉的血液几乎凝固——
7月15日：药加了量，贱人开始掉头发了，效果不错。
7月28日：建国买了老鼠药备用，希望用不上。
8月3日：明明公司新来的女助理不错，丧偶，能生养...
周莉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尖叫出声。她颤抖着拍下每一页，然后将笔记本原样放回。刚退出卧室，就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公婆回来了。
大早上鬼鬼祟祟干什么张凤兰锐利的目光扫过周莉苍白的脸。
拿...拿吸尘器。周莉指了指储物间，客厅地毯该清理了。
张凤兰哼了一声：先把药喝了，刚给你热好。
桌上那碗黑色药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周莉强忍恐惧走过去：我待会喝，太烫了。
现在就喝！赵建国突然咆哮，吓得周莉一哆嗦，看着你喝完！
周莉端起碗，假装喝了一口，实则让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用手背擦了擦嘴：我上楼换件衣服，弄脏了。
锁上卫生间门，周莉立刻给陈燕发了条消息：紧急，帮我保存一些文件。然后将手机里所有证据打包发了过去。
刚发送完毕，门外就响起张凤兰的拍门声：磨蹭什么呢快出来！
马上好！周莉迅速删掉发送记录，冲了马桶，又往脸上泼了些水才开门。
张凤兰狐疑地打量着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是...药太苦了。周莉勉强笑了笑。
老太太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去躺着吧，中午我给你熬点粥。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周莉更加恐惧。她点点头，逃也似地回到卧室，将门反锁。
躺在床上，周莉给赵明发了条信息：能早点回来吗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一小时后，赵明才回了一句：忙，可能要加班。
周莉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为了小雨，她必须活下去。
6
最后的晚餐
今天是你爸生日，我做了几个好菜。张凤兰罕见地笑着对周莉说，你也别忙活了，一起吃点。
周莉警惕地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过去一周，她的病情突然加重，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呕吐不止。赵明终于慌了，坚持要带她去医院，却被张凤兰以小病去医院晦气为由阻拦。
我不太饿。周莉轻声说，你们先吃吧。
怎么，嫌我做的饭不干净张凤兰的笑容瞬间消失，我特意给你熬了鸡汤补身子，一滴都不许剩！
赵建国已经坐在主位，倒了一杯白酒：坐下吃饭，别扫兴。
周莉只好坐下，看着张凤兰盛了一碗金黄色的鸡汤放在她面前。汤面上飘着几粒枸杞和红枣，看起来美味又滋补。
小雨呢周莉突然发现女儿不在。
去同学家玩了，晚上才回来。张凤兰又恢复了笑容，快喝汤，凉了就腥了。
周莉端起碗，假装喝了一口。汤的味道有些奇怪，带着一丝金属味。她偷偷将汤吐在餐巾纸里，然后捂着嘴咳嗽起来。
怎么了张凤兰紧盯着她。
嗓子疼，喝不下。周莉虚弱地说，我想去躺会儿。
先把这口汤喝了！赵建国突然拍桌，酒杯被震倒，白酒洒了一桌，你婆婆辛苦熬的！
周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意识到，这碗汤就是最后的杀招。公婆已经等不及让中药慢慢杀死她了。
我...我去趟洗手间。她猛地站起来，碗不小心打翻在地，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贱人！赵建国暴怒地站起来，却被张凤兰拦住。
没事，再去给她盛一碗。老太太的声音温柔得可怕，生病了更要补补。
周莉逃进卫生间，锁上门，立刻给陈燕发了定位和一条语音：如果我出事了，照顾好小雨。证据在你邮箱和我的云盘，密码是小雨生日。
然后她给赵明发了同样内容的信息，只是没提证据的事。
刚发送完毕，剧烈的腹痛突然袭来。周莉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明明没喝那口汤...除非...今早的那杯水！
门外，张凤兰的声音幽幽传来：周莉啊，别挣扎了。你死了，明明才能娶个能生儿子的。我们老赵家不能绝后啊...
周莉用尽最后力气爬到马桶边，剧烈呕吐起来。她看到血丝混在呕吐物中，腹部绞痛得像有刀子在搅动。
救...救命...她的呼救声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恍惚中，周莉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公婆有卫生间备用钥匙。门被推开，张凤兰的脸在她视线中扭曲变形。
忍一忍就过去了。老太太的声音忽远忽近，小雨我们会照顾好的...当然，得送她去寄宿学校，女孩子读太多书不好...
周莉的视野开始变黑。最后的意识里，她想起小雨藏在泰迪熊里的那张画——妈妈牵着她的手，在阳光下微笑。
小雨...我的宝贝...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7
崩溃的边缘
法医报告上疑似中毒四个字在赵明眼前不断放大、扭曲。他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小雨紧紧依偎在他身边，小手攥着他的衣角。
赵先生，我们需要再问小雨几个问题。女警蹲下身，与小女儿平视，可以吗
小雨抬头看了看父亲，赵明机械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你看到爷爷奶奶给妈妈吃什么了女警的声音尽量放柔。
奶奶端了一碗汤，小雨的声音细如蚊呐，妈妈说不想喝，爷爷就拍桌子...妈妈喝了一口就去吐了...
赵明胃里翻涌着酸水。他想起回家奔丧那晚，母亲坚持让他喝的那碗安神汤，味道怪异得让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后来呢女警继续问。
妈妈在厕所吐了好久...然后奶奶拿钥匙开了门...小雨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躲在楼梯口看见...爷爷按住妈妈的手，奶奶捏着她鼻子灌东西...
赵明猛地站起来，冲向洗手间。他跪在马桶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子里的男人双眼充血，面目狰狞——这是谁是那个对妻子所受苦难视而不见的丈夫吗是那个让女儿目睹母亲被杀害的父亲吗
冷水泼在脸上，赵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询问室时，小雨正画着什么。女警将画纸递给他——画上是两个大人按住一个长发女人灌药的场景，笔触稚嫩却充满令人心惊的细节。
我们需要搜查令。警官合上记录本，赵先生，你最好先别回家。
赵明带着小雨去了陈燕家。开门瞬间，陈燕红肿的眼睛和手中那个黄色信封说明她已知道一切。
周莉留给你的。她将信封递给赵明，然后紧紧抱住小雨，宝贝，你今晚跟阿姨睡好不好
小雨摇摇头，小手抓住父亲的裤腿：我要爸爸。
赵明蹲下身，平视女儿：爸爸就在隔壁房间，一步都不离开。你先跟陈阿姨去洗漱，好吗
等两人离开，赵明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是周莉工整的字迹：
明明，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过去一年，你父母一直在我的中药里添加过量有毒药材。我收集了证据藏在三个地方：书房《育儿百科》书皮里、小雨的泰迪熊肚子里、陈燕处。他们想要我死，好让你再娶生子。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小雨，求你保护好我们的女儿。永远爱你的，周莉。
信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赵明却泪如雨下。他想起最后一次出差前，周莉苍白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她那时已经知道自己会死，而他，又一次忽略了她。
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赵建国的来电。赵明盯着屏幕，直到铃声停止。紧接着是母亲张凤兰的短信：明明，你在哪小雨还好吗妈担心得睡不着。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上。赵明关掉手机，走向浴室。镜子里的男人再次让他感到陌生——这个流着杀人凶手血脉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小雨的父亲
爸爸小雨穿着陈燕给的粉色睡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只泰迪熊，我能跟你睡吗
赵明抱起女儿，感受着她小小的重量。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
8
疯子的告白
清晨五点，赵明悄悄起身，亲吻了熟睡中小雨的额头，留下字条让陈燕九点后叫醒她。然后他驱车前往父母家——那个曾经充满童年回忆，如今却如同魔窟的地方。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格外刺耳。赵明径直走向父母卧室，猛地推开房门。
张凤兰惊坐而起：明明你怎么...
为什么杀周莉赵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胡说什么！赵建国打开床头灯，谁跟你嚼舌根是不是陈燕那个...
赵明将手机扔到床上，屏幕上显示着周莉日记的照片：川乌超标三倍马钱子雷公藤这些都是什么，妈你精心准备的毒药
张凤兰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还有这个。赵明又调出一段录音——是昨天小雨在警局说的话，他偷偷录了下来，你们亲孙女亲眼看见你们谋杀她妈妈！
明明，你听妈解释...张凤兰伸手想拉儿子，被赵明一把甩开。
解释什么解释你们怎么计划了整整一年慢慢毒死我妻子还是解释你们怎么最后等不及了直接灌药赵明的嗓音开始撕裂，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生了女儿就因为不能再给你们生个孙子
赵建国突然站起来，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为了赵家香火有什么错！你爷爷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让赵家有后！那个贱人断了我们赵家的根！
这一巴掌打碎了赵明最后一丝理智。他狂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呜咽：香火后你们杀了小雨的妈妈，现在她每天晚上做噩梦尖叫！这就是你们要的赵家未来
张凤兰开始啜泣：我们可以...可以再给你找个好媳妇...小雨...小雨我们会好好养大...
闭嘴！赵明抓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我父母。我会看着你们进监狱，看着你们死在里面！
说完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明明！妈妈是为了你好啊！那个女人配不上你...
赵明摔上门，将哭喊声隔绝在身后。他坐在车里，额头抵着方向盘，全身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是陈燕。
赵明！你快回来！小雨醒了找不到你，情绪崩溃了！
赶回陈燕家的路上，赵明的视野开始扭曲。路牌、树木、行人全都变成了狰狞的怪物，朝他张牙舞爪。他看见周莉站在马路中央，长发飘飘，向他伸出手...
刺耳的喇叭声和急刹车将他拉回现实。赵明发现自己差点闯红灯，冷汗浸透了后背。
陈燕家门口停着警车。赵明跌跌撞撞冲进去，看见小雨蜷缩在沙发角落，警察和陈燕正试图安抚她。
小雨！赵明跪在女儿面前，爸爸在这里...
小雨抬起头，眼神却突然变得惊恐：你不是爸爸！爸爸的眼睛是黑色的！你的眼睛是红色的！
赵明茫然地看向陈燕：她在说什么
陈燕倒吸一口冷气：赵明...你的眼睛...真的在充血...
警察走过来：赵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叫医生吗
赵明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世界开始旋转，周莉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她站在小雨身后，对他摇头...
小心！警察一把扶住摇晃的赵明，他不对劲，快叫救护车！
最后的意识里，赵明看见小雨扑过来，小小的手捧住他的脸，泪水滴在他的眼睛里...
爸爸别怕，我在这里...
9
无声的呐喊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展览馆的木地板。小雨站在自己的第一幅参展作品前，看着观众们驻足、凝视、然后红着眼眶离开。
这幅名为《妈妈的日记》的混合媒介作品，将周莉日记的扫描件与她生前照片、中药渣、银行流水等实物拼贴在一起，形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作品旁的说明卡上写着：献给我的母亲周莉，她的无声呐喊应当被世界听见。
紧张吗陈燕递给她一杯热茶。
小雨摇摇头，目光投向展厅角落——赵明坐在轮椅上，护工正在帮他整理衣领。虽然经过一年治疗，他的精神分裂症有所好转，但那个精明能干的销售总监永远消失了。现在的赵明像个天真的孩子，只有在见到小雨时才会露出明亮的笑容。
法院最终判决下来了。陈燕压低声音，你爷爷奶奶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考虑到年龄改为十五年。
小雨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们活该在监狱里腐烂。
陈燕有些惊讶于女孩的冷酷，但随即理解地拍拍她的肩。没人知道小雨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了多少，这个曾经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了。
对了，陈燕转移话题，美院教授说你的作品很有力量，想推荐你参加青少年艺术家扶持计划。
小雨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妈妈会高兴的。
她走向父亲，蹲下身与他平视：爸爸，喜欢这个展览吗
赵明专注地看着女儿，眼神清澈却遥远：小雨...画得真好...像妈妈...
嗯，都是妈妈的画。小雨握住父亲的手，我们的《无声的呐喊》画展，记得吗你帮我起的名字。
赵明突然流下眼泪：周莉...我对不起她...
小雨紧紧抱住父亲：妈妈原谅你了，爸爸。她最后那条信息说永远爱你，记得吗
赵明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小雨肩上啜泣。观众们好奇地看着这对奇特的父女，却没人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
展览持续了三天，最后一天闭馆时，一位年轻女记者找到小雨：您好，我想为《女性之声》写篇关于你作品的报道。你的作品揭示了家庭暴力这一沉重话题...
小雨看着空旷的展厅，墙上那些承载着母亲血泪的作品在灯光下沉默着。
不只是家庭暴力。她轻声说，是关于一个女性如何被传统、偏见和所谓的孝道慢慢绞杀的故事。我妈妈周莉，她不是被毒药杀死的，是被必须生儿子的执念杀死的。
女记者飞快记录着：你会继续用艺术为这样的女性发声吗
小雨望向窗外，春日的樱花正绚烂绽放，就像妈妈日记里描述的她和爸爸初遇时的场景。
会的。她转身面对记者，眼神坚定，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无声的呐喊，需要被听见。
远处，护工推着赵明的轮椅向她们走来。阳光透过玻璃，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就像那些痛苦与救赎、失去与获得、死亡与新生的故事，永远交织在时光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