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青川渡
大梁永和三年春,边境瘟疫肆虐。
柳青黛背着药篓穿过哀鸿遍野的村落,粗布麻衣上沾满尘土。她蹲在一个蜷缩在路边的孩童身旁,三指轻搭在那瘦弱的手腕上,眉头渐渐蹙起。
热毒内蕴,气血两燔。她轻声自语,从药篓中取出银针,在孩童合谷、曲池等穴位迅速施针。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中一队铁骑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玄甲加身,剑眉星目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他勒马停在村口,冷峻的目光扫过遍地病患。
将军,这村子怕是没救了。副将掩住口鼻,声音闷闷的。
柳青黛闻言猛地抬头,杏眼中燃起两簇怒火。她放下孩童,大步走向马队,丝毫不惧那高头大马与寒光凛凛的兵刃。
谁说没救她声音清亮如溪水击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值得救治!
马背上的男子低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翻身下马,铁甲铿锵作响。你是医者
民女柳青黛,略通医术。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却在对上那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眸时心头莫名一颤。
镇北将军傅寒川。他简短地自我介绍,目光落在她沾满药汁的袖口,朝廷派本将来赈灾。你有把握治这瘟疫
柳青黛抿了抿唇。眼前这位便是传闻中冷血无情的玉面阎罗她原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武夫,没想到竟是个俊美如谪仙的男子。只是那周身散发的寒意,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不敢说有把握,但总要一试。她迎上他的目光,将军若要赈灾,不妨先派人烧些热水,再寻些干净布条来。
傅寒川眉头微挑。多少名门闺秀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这小小医女倒是胆大。他朝身后挥了挥手:照她说的做。
接下来的日子,柳青黛忙得脚不沾地。她带着村中尚能行动的妇人熬药施针,傅寒川则命人搭建临时医棚,调派军中医官协助。夜深人静时,她常能看见那挺拔的身影仍在巡视,玄色披风在月光下如展翅的鹰。
第七日黄昏,柳青黛正在煎药,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她回头,见傅寒川独自站在三步之外,卸了盔甲的他只着一袭深蓝锦袍,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清贵气度。
将军有事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药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傅寒川递来一方素帕:擦擦脸。见她愣住,他略显生硬地补充道:你脸上有灰。
柳青黛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带着薄茧的掌心,心头如小鹿乱撞。帕子上有淡淡的沉水香,与他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多谢将军。她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西边的病人症状已见好转,再服三日药应当就能脱离危险。
傅寒川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被药汁灼红的手指上:你该休息了。
还有十几个重症患者...
柳青黛。他第一次唤她全名,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弦震动,你若累倒了,谁来救他们
她怔住,抬眼看他。月光下,将军素来冷峻的眉眼竟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来:将军!东村发现新病例,症状更为凶险!
柳青黛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傅寒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等等。他转向士兵,先封锁东村,任何人不得进出。柳姑娘,你确定要去新疫症可能更易传染。
她望进他隐含担忧的眼睛,轻轻抽出手:我是医者,将军。病患在哪,我就在哪。
东村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患者高热不退,皮肤出现紫斑,已有三人咽气。柳青黛仔细检查后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瘟疫,是黑斑瘟!
傅寒川立刻明白事态严重。黑斑瘟曾在先帝时期肆虐,十室九空。需要什么药材我即刻派人去取。
来不及。柳青黛咬唇,此病传得极快,必须先隔离所有接触者。将军,您和您的部下最好立刻撤离。
那你呢
我留下。她已经开始调配药方,这病我师父教过我治法,只是...她顿了顿,药材难寻。
傅寒川沉默片刻,突然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副将:速去幽州,找薛太医取九转还魂丹,就说本将借用。
副将大惊:将军,这可是先帝赐给您保命用的!
去!傅寒川一声厉喝,副将不敢再多言,匆匆离去。
柳青黛震惊地望着他:将军...
别废话,救人。他挽起袖子,告诉我该怎么做。
接下来三天,柳青黛几乎不眠不休。傅寒川始终在她身侧,递水送药,搬运病患。第四日清晨,当她终于控制住疫情蔓延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
柳青黛!傅寒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淡淡的沉水香包围了她。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木屋里,窗外夕阳西斜。她想撑起身子,却浑身无力。
别动。傅寒川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他坐在那里,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显然许久未眠。你染上瘟疫了。
柳青黛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紫斑,苦笑道:看来我的医术还是不够精进。
胡说什么。傅寒川竟亲手端来药碗,薛太医的丹药到了,配合你的方子,已经救回十几个重症患者。
她惊讶地看着他笨拙地舀起一勺药,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此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将军不必如此...她有些惶恐。
喝药。他语气强硬,眼神却温柔得让她心尖发颤。
药苦,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甜。当傅寒川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时,柳青黛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
傅寒川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因为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眼睛的人。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他眼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一刻,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礼教规矩,统统都不重要了。
第二章:锦书藏情
柳青黛在病榻上昏沉了三日。
每当她挣扎着醒来,总能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静立窗前,或是低头翻阅医书,或是与军医低声交谈。傅寒川的玄甲早已卸下,只着一袭素色深衣,袖口微卷,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箭疤。
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原来传闻中冷血无情的玉面阎罗,眉间也会因忧虑而蹙起浅痕;原来他执剑的手,捧药碗时也会小心到指尖发颤。
将军……她嗓音沙哑,才开口便咳了起来。
傅寒川倏然转身,案上烛火被他衣角带起的风扑得摇晃。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却在她伸手欲接药碗时蓦地收手:烫。
白玉碗沿贴着他掌心薄茧,氤氲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柳青黛怔怔望着他垂落的睫毛——那上面竟沾着一点未化的雪。
下雪了她轻声问。
嗯。他单膝抵在榻边,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幽州送来的雪灵芝,薛太医说能拔除疫毒余邪。
药勺递到唇边,柳青黛却偏头避开:此物珍贵,该留给重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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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黛。他突然连名带姓唤她,声音沉得像压着怒意,你此刻就是重症患者。
烛花啪地爆响,她看见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竟比刀锋更灼人。
雪停那日,柳青黛终于能下榻走动。
傅寒川早已率军去邻村清剿趁乱劫掠的山匪,只留下半匣雪灵芝和一张字条。她展开泛黄宣纸,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
一日三服,忌劳神。灶上温着粥。
没有落款,倒是字迹力透纸背,仿佛写信人跟这笔墨有仇。柳青黛忍不住抚过那些凌厉的笔画,却在纸背触到细微凸起。
翻转对着光,才发现夹层里还藏着一行小字:
待卿愈,共赏梅。
窗外传来小兵咋咋呼呼的喊声:柳姑娘!将军让我每日送新鲜梅花来——哎哟这雪地滑的!
她慌忙将字条贴在心口,那薄薄一张纸忽然变得滚烫。
傅寒川归来那夜,带回了山匪的供词。
有人故意在井中投毒。他剑尖挑着一枚玄铁令牌,上面蟠螭纹狰狞,这是从匪首身上搜出的。
柳青黛接过令牌,突然脸色煞白——纹饰间隙沾着暗绿色粉末,正是师父曾说过的碧磷散,遇水则化成疫毒。
此毒出自南疆,但配方……她猛地抬头,只有太医院典籍才有记载!
话音未落,窗外弩箭破空声骤起!
傅寒川一把将她扯到身后,长剑出鞘如龙吟。叮的一声,三支淬毒箭矢被齐齐斩落。他反手甩出腰间玉佩,暗处立刻传来重物倒地声。
别看。他捂住她眼睛,掌心有血腥气,是冲我来的。
柳青黛却拉下他的手。月光下,她第一次看清他染血的衣襟,也看清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将军怕我见血她忽然从药囊抽出一根银针,别忘了,我救人的手——针尖寒光一闪,刺入偷袭者颈侧,也能杀人。
傅寒川瞳孔微缩。檐下积雪簌簌坠落,盖住她发间一缕被箭风削断的青丝。
柳青黛。他剑尖还在滴血,声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等我查出幕后主使,你愿不愿意……
远处号角声突然撕裂夜空。副将浑身是血冲进来:将军!北狄人偷袭粮草营!
未尽之言化作掌心交握的力度。他塞给她一块冰凉令牌:带着伤员从密道走。
我等你回来。她将还带着体温的玉佩系回他腰间,否则这九转还魂丹,我绝不独吞。
雪地上脚印交错,他玄色大氅消失在火光中时,柳青黛摸到袖中那张字条——
原来在最危险的时刻,人攥紧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最柔软的秘密。
第三章
龙纹劫
柳青黛攥紧傅寒川给的令牌,带着十余名伤兵退入山壁密道。
石缝渗出的水珠砸在青苔上,声响被后方追兵的铁靴声碾碎。她突然按住最末的小兵——那人右肩渗出的血,竟泛着诡异的碧色。
你中的不是寻常箭伤。银针挑开布料瞬间,小兵眼中凶光乍现!匕首直刺她心口,却被斜里飞来的箭矢钉入石壁。
柳姑娘当心!副将陈岩持弓的手鲜血淋漓,军中混进了细作……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轰然倒地。
火把照亮偷袭者腕间的蛇形刺青——北狄死士的标志。柳青黛倒退半步,后背忽地撞上一堵温热胸膛。
闭眼。傅寒川的声音混着血腥气拂过耳际。她眼前一黑,被他大氅严实裹住,耳边只闻剑锋割裂血肉的闷响。
待重见光明时,地上七具尸体喉间皆有一线红痕,连血都来不及淌出。
将军的剑……她声音发颤。
嗯。傅寒川甩落剑上血珠,比医术脏得多。
月光从头顶裂缝漏下来,照见他腰间玉佩的龙纹竟在渗血。柳青黛突然明白为何初见时,他宁肯交出九转还魂丹也不愿出示此玉——五爪金龙,当朝皇子信物。
残破的山神庙里,傅寒川任由她剥开染血的衣衫。
碧磷散遇血则焚。柳青黛剜去他肩头发黑的皮肉,银针在烛火上烧得通红,忍着。
针尖刺入瞬间,他肌肉绷紧如铁,却在她指尖微颤时忽然轻笑:柳大夫手抖了
将军若再受伤,我的手会更抖。药粉洒在伤口上滋滋作响,她故意用力系紧绷带,比如被北狄公主的弯刀所伤
傅寒川猛地攥住她手腕:你听见了什么
伤员们说,北狄愿以三座城池换将军联姻。她垂眸盯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还说……圣上已默许。
庙外风雪呼啸,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陈年箭疤狰狞盘踞:五年前,这支毒箭本该要我的命。
柳青黛倒吸冷气。箭痕周围密布细小的割痕,竟是用刀生生剜出毒血的痕迹。
当年救我的人说,活下来才能等到真正的药引。他指尖抚过她袖口银针,现在,我等到了。
柴火噼啪爆响,她忽然被拉进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拥抱。傅寒川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不成调:柳青黛,我傅寒川此生只跪天地君亲——
可现在,我想求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追兵的火把包围了山神庙。
柳青黛从傅寒川染血的里衣撕下布条,系住他腰间摇摇欲坠的玉佩:龙纹既现,将军该回朝了。
一起。他剑锋挑开庙门积雪,我带你去看上元节的鳌山灯。
箭雨破空而来时,傅寒川挥剑成幕。柳青黛却突然扑向神龛——那尊残破的药师佛手中,竟握着一支生锈的凤头钗。
师父的钗!她旋开钗尾暗格,一蓬金针暴雨般射向敌阵。中针者顷刻面色青紫,正是失传已久的凤鸣十三针。
傅寒川的剑与她的针在空中交错,最后一个北狄人倒下时,朝霞正染红雪原。
当年太医院有人私通北狄,我师父奉命查证却遭灭口。她摩挲着凤钗上的血锈,如今他们怕将军查出真相,才要赶尽杀绝。
傅寒川突然单膝跪地,沾血的手指抚过她手中钗:五年前给我剜毒疗伤的人,左腕有朵青黛花刺青。
柳青黛袖中的银针当啷落地——那是师门标记,而师父的遗体,左腕皮肤曾被人生生剥去……
第四章
金銮劫
皇城朱门在风雪中缓缓开启时,傅寒川的剑尖还在滴血。
柳青黛跟在他身后三步之距,袖中银针已淬好剧毒——这是昨夜他亲手教她的,若有人拦,刺其曲池穴,可废一臂而不致死。
可守卫们竟齐刷刷跪下了。
参见靖王殿下!
鎏金砖映着傅寒川半边染血的面容,他腰间玉佩不知何时已换成玄铁蟠龙令。柳青黛突然想起民间传闻——先帝幼子周岁封王,却在北狄入侵时与太医令之女一同失踪。
怕了他忽然回身伸手,掌心一道陈年疤痕与她师父留下的针痕分毫不差,现在逃还来得及。
她将指尖搭上那道疤:将军说过,病患在哪,我就在哪。
金銮殿上熏香浓得呛人。老皇帝在珠帘后咳嗽:寒川,你为个医女闹得边境不宁
傅寒川解下佩剑掷于龙案,惊得满朝文武倒退三步:儿臣要查的不是医女,是五年前太医院十三条人命!
珠帘猛地晃动,柳青黛趁机弹出银针。针尖挑开帘角一瞬,她看见皇帝龙袍下露出半截青紫手臂——竟与瘟疫症状一模一样。
太医令崔晟的府邸已被重兵包围。
柳青黛摩挲着师父的凤头钗,在书房暗格里找到半本烧焦的《毒经》。残页上赫然画着碧磷散配方,批注却是两种字迹——朱砂写就的正方,与师父清秀的蝇头小楷标注的破解之法。
果然如此。傅寒川剑尖挑起地窖里成箱的碧磷散,崔晟制毒,北狄投毒,再逼朝廷和亲纳贡。
窗外突然传来弓弦绷紧声。
柳青黛反手将凤钗插入砖缝,机括转动声中,整面书架轰然平移——露出后面被铁链锁住的老妇人。
师叔!她扑过去割断锁链。老人枯瘦的左腕上,青黛花刺青已溃烂化脓。
丫头…快走…老人塞给她一枚蜡丸,崔晟在陛下药里掺了碧磷散…只有凤鸣针法能…
箭雨穿透窗纸的刹那,傅寒川挥剑斩断烛台。黑暗中柳青黛捻出三根金针,循声刺入偷袭者咽喉。
师叔说,皇上也中了毒。她喘息着抵住傅寒川后背,若我们救他…
便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他反手接住她射偏的银针,精准扎入最后一个刺客睛明穴,若是不救…
地窖深处传来崔晟的尖笑:靖王殿下!北狄铁骑已破潼关,您猜满朝文武现在更想保江山,还是保真相
承天门外,柳青黛用师父的银刀划开自己左腕。
鲜血顺着青黛花纹滴入药碗,与雪灵芝混成瑰丽的紫。傅寒川死死攥着她发抖的手腕:非要如此
碧磷散需至亲之血为引。她将药碗推向他,将军若要救人,就趁我还没失血昏过去。
宫墙内忽然钟鼓齐鸣。崔晟带着圣旨尖声宣读:靖王傅寒川勾结医女投毒,即刻收押——
错了。傅寒川剑光如雪,圣旨裂成两半飘落,是靖王携王妃前来…他忽然夺过柳青黛手中药碗仰头饮尽,在满朝惊呼中扣住她后颈吻下。
苦腥的药汁渡入喉咙,她听见混着血腥气的低语:…清君侧。
宫门在身后重重关闭时,柳青黛摸到傅寒川袖中暗藏的虎符。原来他早调集边军陈兵三十里外,原来这场局,他们都在赌对方会不会心软。
值得吗她银针抵住他颈动脉,现在杀了我,你仍是忠孝两全的靖王。
傅寒川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箭疤上:这一针若下去,记得偏左三分…他轻笑,上次你师父没教完的,我补给你。
第五章
白发劫
金銮殿内,血腥气混着药香弥漫。
柳青黛的白发垂落在傅寒川染血的战袍上,九根金针悬在她指尖,针尾系着的红绳浸透了腕间血,在风中微微颤动。
凤鸣九针,逆天改命。她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将军可想好了此术若成,我减寿十年;若败……
傅寒川的剑横在皇帝颈侧,眼睛却只盯着她:败了,我陪你走黄泉路。
最后一针落下时,殿外惊雷炸响。皇帝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血溅在龙袍上,竟腐蚀出嘶嘶白烟。柳青黛踉跄后退——不对,这根本不是碧磷散的症状!
蚀心蛊……她突然转向被押在一旁的崔晟,你们竟给陛下种了南疆蛊毒!
崔晟疯狂大笑:小丫头终于看明白了你师父当年就是发现了这个,才被活剥了皮……
傅寒川的剑锋突然调转,削去崔晟半边耳朵:说,解药在哪
解药崔晟疼得面目扭曲,问问你身后那位好父皇,二十五年前南疆圣女是怎么死的!
柳青黛的银针倏然落地。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烧毁的那页医案——永和元年,先帝因蛊毒暴毙,时任太医令的柳元舟被满门抄斩。
原来师父,是柳家遗孤。
暴雨冲刷着宫墙上的血迹时,傅寒川在太医院地窖找到了柳青黛。
她蜷缩在师父生前常坐的药碾旁,白发沾满血污,怀里紧抱着半本焦黄的《柳氏医案》。听见铁甲声响,她头也不抬地抛出银针,针尖在距他咽喉三寸处无力坠地。
滚出去。
傅寒川单膝跪地,剑鞘挑开她凌乱发丝:柳青黛,看着我。
烛火映出她猩红的眼,也映出他手中之物——半幅割裂的龙袍,内衬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先帝遗诏。他声音哑得不成调,当年柳太医并非下毒,而是为救先帝以身试蛊……
柳青黛猛地抢过龙袍。那些褪色的字句揭开更残酷的真相:先帝察觉太子(今上)勾结南疆,故意服毒留诏,却连累柳家背了弑君罪名。
所以师父潜伏太医院二十年……她指尖掐进掌心,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完成祖父未尽的救驾之功
窗外闪电劈落,照亮傅寒川眉骨一道新添的伤。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箭疤旁赫然浮现出青黛花纹——与她师父的刺青一模一样。
五年前给我剜毒疗伤的人,是你师父。他握住她发抖的手按在那刺青上,而这朵花,是她用染毒的银针所刺。
柳青黛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原来师父早将毕生功力封入金针,借傅寒川的心头血温养五年,只为今日能助她施展凤鸣九针。
三日后,皇帝在蛊毒发作的剧痛中签下罪己诏。
柳青黛站在午门城楼上,看傅寒川亲手将崔晟吊上旗杆。暴雨洗过的天空忽然飘起细雪,她伸手去接,却被身后人用大氅严实裹住。
是柳絮。傅寒川下巴抵在她发顶,你师父的《医案》付梓成书,满城都在撒纸钱。
她望着朱雀大街上跪拜的百姓,忽然摸到他袖中硬物——虎符竟被熔成了青黛花簪。
北狄退了
退了。他替她绾起白发,我用先帝遗诏换了道新旨。
春风送来太监尖细的宣诏声:……靖王傅寒川平定瘟疫之乱,赐婚太医令柳青黛……
她猛地转身,却被他以吻封缄。
诏书后半截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皇帝颤抖的朱批:
朕欠柳家的,以此生余寿偿。
第六章
长相守
靖王府的梅树第三次开花时,柳青黛的白发已褪去大半。
傅寒川每夜子时准时叩响药房的门,腕间新割的刀痕还渗着血,却总要先拂去她衣上沾染的药草碎屑。
今日少取些血。柳青黛按住他执刀的手,银针在烛火上掠过,新配的药引只需三滴。
他挑眉,刀锋反而压得更深:王妃这是心疼了
血珠坠入白玉碗,与雪灵芝相融的瞬间腾起淡金雾气。她忽然倾身,舌尖舔去他腕上一线猩红:是嫌药性太燥……唇齿间的血腥气被他骤然逼近的吻搅碎,……伤夫君肝脉。
窗外偷看的小药童们一哄而散。
杏林医馆开张那日,北疆战俘的孩子们缩在墙角。
柳青黛蹲下身,掌心托着蜜饯,却被个缺了门牙的小姑娘拍落:阿爹说你们梁人都是毒蛇!
傅寒川的玄甲映得孩子们脸色煞白,他却解下佩剑搁在门外:本王第一次拿剑,杀的是趁疫病劫掠乡亲的北狄流寇。他忽然掀开战袍,露出心口狰狞箭疤,这一箭,来自你们部落的哲别神射手。
柳青黛的银针无声刺入小姑娘合谷穴。孩子刚要哭喊,却发现常年疼痛的冻疮竟不药而愈。
银针不分敌我。她将针包塞进孩子手里,就像病痛从不管你是梁人还是狄人。
暮色中,第一个孩子颤抖着拉住她衣角时,傅寒川正将佩剑挂上医馆门楣——从此这里悬剑不悬壶。
上元夜,靖王偷吃第七块玫瑰酥时,指尖突然一麻。
柳青黛从帐幔后转出,手中银针还沾着枣花蜜:王爷脉象浮数,再食甜恐生痰湿。
傅寒川叼住那根针,顺势将她压进锦被:本王中的是相思毒,非王妃不能解。
更漏声里,她突然摸到他枕下硬物——褪色的凤头钗被改成了一支发簪,钗尾刻着极小的小字:
青黛可续命,寒川终渡卿
窗外雪落无声,而属于他们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