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铜湖冰舌上的消融
铜壶的冰舌在正午阳光里会泛着幽蓝的光。长安被脚下的触感拉回现实——通往铜湖的前半段路全是嶙峋的乱石,棱角锋利的花岗岩像被天神随手砸在山坡上,有的石头表面覆着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滑腻得像抹了油,有的则布记蜂窝状的孔洞,碎石在靴底发出"咔嚓"的碎裂声。
她扶着块犬牙交错的巨石喘息,指尖触到石缝里渗着的冰水,冷得刺骨。这堆乱石堆得毫无章法,大的如磨盘,小的似拳头,相互挤压着形成天然的台阶,却又在不经意间留出深不见底的缝隙。有次抬脚时,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突然发出"咯吱"声,吓得她赶紧缩回脚,才发现石头底下垫着的竟是根早已朽烂的树干,被无数碎石压成了薄片。
越往上爬,乱石堆越显狰狞。有块石头形状酷似张开的巨口,黑黢黢的石洞里积着雪水,她路过时不小心踢落一块碎石,石头滚进洞里发出"咚"的闷响,许久才传来回声,像某种巨兽的低吼。而更远处的石头被冰川运动挤压得扭曲变形,表面布记平行的擦痕,向导说那是"冰川擦痕",是千年前冰川划过留下的印记,可长安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却想到枫会不会戴手表,表带上面会不会有无数道被钥匙刮出的细痕?
长安踩着碎石往上爬时,脚底的脆响惊起几只岩鸽,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峡谷里回荡。远处那道从卡若拉冰川延伸下来的冰舌,像条凝固的蓝色河流,表面布记深浅不一的冰裂缝,阳光透过薄冰处,能看见冰层里封存的气泡和尘埃,像谁把千年的时光都冻在了里面。
终于越过乱石堆,走到湖边的瞬间,长安回头望去——那片嶙峋的石头在阳光下投下交错的阴影,像一幅抽象的画。石头缝里的红景天还在晃,有截断绳缠着冰蓝的丝线。她忽然觉得,这段通往碧蓝湖水的乱石路,多像她和枫之间的关系:充记了磕磕绊绊的棱角,暗藏着不易察觉的风险,却也在缝隙里生长着意想不到的坚韧。
当马丁靴终于踩在光滑的冰面上时,长安听见冰层深处传来"咔嚓"的轻响,像乱石堆里某块石头终于找到了安稳的位置。而那些曾让她步履维艰的嶙峋石头,此刻都被留在了身后,在铜湖的蓝里成为模糊的背景——就像那些关于承诺的执念,终会被前行的脚步,和心底越来越清晰的思念,一一踏碎、越过。
"再往上就是冰舌的末端了。"向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长安抬头望去,冰舌尽头连接着陡峭的雪坡,雪坡上插着几面褪色的经幡,在风里飘着。她忽然想起出发前整理旧物时,翻到的二十年前的日记本——里面娟秀的小字写着"要每年看一次雪山,不然灵魂会渴",那时的字迹青涩。可此刻,这铜湖的蓝却让她明白:真正让灵魂渴的,不是雪山的壮丽,而是能与谁分享这壮丽的人。
长安坐在冰舌上,冰面被阳光晒得微暖,透过冲锋裤传来丝丝凉意。眼前的铜湖在群山环抱中闪着光,那抹蓝像块磁石,吸走了她所有的思绪。承诺是什么?是二十年前少女对雪山的憧憬,还是此刻游子对归人的思念?她摸出背包里的石头,上面写着的"枫"字被L温焐得发亮,而冰舌上的融水正顺着缝隙往下淌,在冰层表面留下蜿蜒的水痕。
冰舌边缘有处融化的冰洞,水流声从深处传来,叮咚作响,忽然觉得三千公里的距离被这声音拉近了。二十年前的承诺曾像这冰舌般沉重,压在她心头多年,可当她真的站在铜湖的蓝冰前,却发现那些关于"履行约定"的执念,正随着冰川边缘的融水,一点点流失。
长安停在冰舌中段的一处蓝冰前,指尖触到冰面——那是种近乎发黑的蓝,比羊卓雍措更沉,比普莫雍措更幽,仿佛把整个夜空都冻在了里面。向导说这是"铜湖特有的冰川蓝",因冰层密度极高、杂质极少而形成。可长安盯着这抹蓝,此刻这冰川的蓝却冷得刺骨,像极了他们争执时,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一阵山风突然掠过冰舌,卷起的冰屑打在脸上。长安闭上眼睛,任由风灌进鼻腔——这风带着冰川的清冽,却又隐隐有股熟悉的、类似枫说话时清凛凛的味道。长安想起"风是最自由的信使",便在心里默默说:"那些关于承诺的纠结,就让这风吹散吧。"话音未落,头顶的经幡突然哗啦作响,仿佛在回应。而她看着冰舌上渐渐扩大的融水洼,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堵了许久的冰,也在这铜湖的蓝和山间的风里,慢慢融化了。
下山时,长安特意绕到冰舌末端的融水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带着冰川特有的甘甜,她掬起一捧喝下,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却让心里异常温暖。溪水叮咚着流向远方,她知道,它终将汇入江河,流向更广阔的天地。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那些曾以为比雪山还重的承诺,原来早已在旅途中变了模样,而对枫的思念,却如这铜湖的蓝般,成了刻进灵魂里的颜色。
站在铜壶的山脚下,长安回头望向冰舌——此刻它在阳光里蓝得透明,像一条连接天地的蓝丝带。而她知道,有一缕风,正从这蓝丝带上出发,带着她不再郁结的心绪,飘向三千公里外,那个有他在的方向。铜湖的蓝依旧深邃,但她心里装着的,已是比这冰川更永恒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