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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无声的歌声

    我在哑巴巷开修鞋铺的第三年,第一次听见了那首歌。

    说是听见其实不准确——我天生聋哑,只能通过地面的震动感知声音。那晚十一点,我正在给王阿婆的皮鞋上线,突然感觉地板传来有规律的颤动,像是什么人在轻轻跺脚。抬头看时,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铺子门口的水泥地上有一串奇怪的湿脚印,从巷口一直延伸到我的窗前。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但步距却很大,几乎是一步跨出半米。最诡异的是,脚印在铺子前突然变成了拖行的痕迹,仿佛有人在这里滑倒了。

    宋师傅,昨晚又闹动静了卖豆浆的老张头递给我一碗热豆浆,手指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我半夜起夜,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小丫头在你铺子前转悠。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儿有块胎记,青紫色的,像个月牙。

    我摇摇头,在记账本上写:没看见。

    老张头突然压低声音:二十年前这儿丢过孩子,好像就叫......他话没说完,巷子深处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铁桶被踢翻了。我们跑过去看时,只看见一只黑猫蹿上墙头,而墙角积水中漂着几缕红丝线,像极了小女孩扎头发的绳。

    中午我给陈警官补皮鞋时,他正在看一份旧档案。见我盯着看,他把档案往我这边推了推:十五年前的旧案,巷子尾李家的闺女丢了,才六岁。档案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红裙子,脖子上确实有个月牙形胎记。最奇怪的是案情描述——据目击者称,失踪前曾听见孩子哼唱童谣。

    我心头一跳,在纸上写:什么童谣

    陈警官皱眉翻了几页:《月光光》,本地老辈人哄孩子睡的调子。他忽然抬头,怎么问这个

    我没回答,因为我的余光瞥见档案最后一页的证人签名栏里,有个名字被反复涂抹过,但依稀能认出陈阿婆三个字——正是现在巷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陈记杂货店的老板。

    当晚我故意留到很晚。十一点整,地面的震动准时传来。这次我提前在门口撒了层薄面粉,震动过后,面粉上果然出现了脚印——还是那双小脚,但脚印之间多了滴状痕迹,像是边走边滴水。

    我跟着脚印走到巷子深处,在陈阿婆的杂货店后墙停下。墙根处有个不起眼的狗洞,周围的水泥明显是新补的。正当我弯腰查看时,背后突然一凉——有人在我后颈吹了口气!

    猛地转身,身后空荡荡的。但杂货店二楼窗口的布帘微微晃动,帘子下摆沾着几根红丝线。更可怕的是,我的鞋底不知何时粘了张糖纸,上面印着星星糖果厂的logo,而这家厂早在二十年前就倒闭了。

    回到家,我翻出母亲留下的老相册。在1985年的那张邻里合照里,年轻的陈阿婆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孩子脖子上月牙形的胎记清晰可见。照片背面写着阿萍与小满,而小满两个字被指甲反复划出了凹痕。

    凌晨三点,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透过猫眼,我看见门外站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背对着门,正用指甲一下下刮着门板。她梳着两根羊角辫,发绳是褪色的红丝线,右脚的皮鞋开了胶——正是我昨天没修完的那双童鞋!

    我想开门,却发现门把手结了一层薄冰。等用毛巾包着手拧开门时,巷子里只有晨雾弥漫。而门槛上放着一块老式水果糖,糖纸已经发黄,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姐姐,我鞋坏了。

    第二天一早,陈阿婆破天荒地来我铺子修鞋。她递来的是一双小女孩的红色漆皮鞋,右脚开胶的位置和昨夜所见一模一样。我抬头看她时,发现老人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疤痕狰狞。

    我孙女小时候穿的。陈阿婆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要是还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我低头检查鞋子,在内衬里摸到个硬物——是半块星星糖,已经发黑变硬了。鞋垫下还缝着张纸条,上面是孩子的笔迹:阿婆打人,我要妈妈。

    陈阿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宋师傅,你晚上有没有听见......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小孩子唱歌

    我摇摇头,却在心里记下了她手腕上的表——那是一块男式老上海表,表面有道裂痕,和档案里失踪案发现场照片上,李家丈夫手腕上的表一模一样。

    晚上关铺前,我把那双红皮鞋放在工作台上,旁边摆着那颗发黑的星星糖。午夜时分,地面的震动再次传来,这次还伴随着柜台上工具微微的颤动。

    我屏住呼吸,看着工作台上的锤子自己立了起来,轻轻敲向鞋跟——咚、咚、咚,三下,正好是《月光光》的节奏。

    而更恐怖的是,当我打开手机录像回放时,画面里那双没人碰的红皮鞋,正自己一点一点地转向门口,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孩子穿上了它们,准备回家......

    2

    红裙子的秘密

    那双红皮鞋在第二天清晨消失了。

    工作台上只留下一滩水渍,形状像是个蜷缩的小孩。我蹲下身,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是雨水,更像是河水里泡久了的那种味道。

    陈警官中午来取鞋时,我给他看了手机里的录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配枪:这不可能......李家小满失踪那晚,下着暴雨,护城河水位暴涨......他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我在纸上写:尸体找到了

    只有一只鞋。陈警官的指尖敲打着档案袋,红色漆皮,右脚开胶,在河下游的芦苇丛里。他犹豫片刻,又抽出一张照片,打捞时还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链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扯断的。我立刻想起陈阿婆手腕上那块男式手表——表链的款式一模一样。

    下午我去陈阿婆的杂货店买线团。店铺比想象中深得多,货架尽头有道窄楼梯,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闲人免进纸条,字迹已经褪色。当我假装不小心碰倒一摞罐头时,陈阿婆的反应快得惊人——她几乎是扑过来挡住了通往楼梯的路。

    楼上漏水,乱得很。她右手小指的断疤在昏暗灯光下泛着青紫,宋师傅要红线做什么

    我在记账本上写:补鞋样。

    结账时,柜台玻璃下压着的老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张全家福,年轻的陈阿婆怀里抱着穿红裙的小满,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手腕上赫然戴着那块上海表。但照片被人用刀片刮过,男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

    我丈夫。陈阿婆注意到我的视线,声音突然尖利,早死了。

    当晚我留了个心眼。十一点,地面的震动准时传来,但这次节奏变了——不再是《月光光》的旋律,而是一种急促的、类似逃跑的脚步声。我悄悄拉开门缝,看见巷子里飘着几缕红丝线,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路飘向杂货店的后墙。

    我跟着红丝线来到狗洞前,发现新补的水泥裂开了几道缝,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黏液,闻起来像腐烂的水草。正要凑近看时,背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转身的瞬间,我撞进一个人怀里。陈警官扶住我的肩膀,他的警服被夜露打湿,手里拿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

    李家丈夫的。他压低声音,今天刚在护城河新桥墩下挖出来的。陈警官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宋师傅,你相信死人会指路吗

    没等我回应,杂货店二楼突然亮起灯。窗口映出陈阿婆佝偻的身影,她似乎在和什么人拉扯——那个人很矮,只到她的腰部。

    那是......陈警官的手按在了配枪上。

    灯灭了。一声闷响后,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掉了下来,落在杂货店后院的煤堆上。我们翻墙进去时,煤堆上躺着个破旧的布娃娃,穿着红裙子,脖子被拧断了,棉花从裂口处冒出来。娃娃的右手小指不见了,断口处缠着几圈红丝线。

    更诡异的是,煤堆旁扔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尖上沾着黑褐色污渍。陈警官用证物袋装起来时,我注意到剪刀柄上刻着陈记两个字。

    十五年前。陈警官的声音突然发抖,法医报告说,李小满的右手小指末端缺失,创面平整,疑似被利器切断。

    一阵风吹来,布娃娃的红裙子掀起一角,露出缝在裙摆内侧的布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阿婆剪的,好疼。

    回到铺子,我发现工作台上多了样东西——是那颗发黑的星星糖,糖纸被展开了,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阿婆把我给了叔叔。

    凌晨三点,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这次我没敢开门,透过猫眼看见门外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长发遮脸,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她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布娃娃,正用娃娃的手一下下敲着门。

    当我把眼睛贴近猫眼时,女人突然抬头——是陈阿婆年轻时的脸!她怀里的布娃娃缓缓转过脖子,露出小满那张带着月牙胎记的脸,嘴角慢慢咧到耳根......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铺子门口的水泥地上有一串带血的脚印,从巷口一直延伸到杂货店门口。而我的工具箱里,那把修鞋用的锥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发黑的小指骨,上面缠着褪色的红丝线。

    陈阿婆的杂货店一整天都没开门。傍晚时分,巷子里突然警笛大作——陈警官带人搜查了杂货店二楼,在阁楼地板下找到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几缕头发、半截儿童小指,和一张1998年的火车票,目的地是邻省的某个小县城。

    这是当年拐卖案的证据。陈警官举着搜查令的手在发抖,陈阿婆的丈夫是人贩子,十五年前把亲孙女卖给了山区老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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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向杂货店二楼,窗帘微微晃动,隐约可见一个穿红裙的小身影站在窗边,正朝我挥手。她的右手小指完好无损,脖子上月牙形的胎记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而更远处,护城河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沉冤得雪,安然沉入了水底。

    3

    阁楼里的童谣

    陈阿婆被带走时,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她手上铐着警用约束带,却还在拼命挣扎,那只缺了小指的右手在空中抓挠,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警车开走的瞬间,杂货店二楼的窗户突然砰地炸裂,玻璃碎片雨点般砸在警车顶上。

    邪门了。老张头凑过来,豆浆碗在他手里直晃,刚才那阵风,怎么只吹她家窗户

    我没告诉他,我看见了——玻璃碎裂前,窗边有个穿红裙的小影子,正用布娃娃一下下砸着窗框。

    陈警官留下我协助搜查。杂货店的阁楼比想象中更阴森,木地板缝里渗着黑褐色的污渍,闻起来像铁锈混着霉味。墙角堆着十几个铁皮糖盒,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不同的纪念品:褪色的红丝带、缺页的图画本、掉了眼珠的塑料娃娃......最底下的盒子里,整齐码着六双小女孩的鞋子,全是右脚的。

    这些......陈警官的声音发紧,都是近二十年附近失踪孩子的物品。

    阁楼正中的横梁上吊着个奇怪的装置——用红丝线缠成的网兜,里面兜着块怀表,正是从护城河挖出来的那款。表盘已经停了,时针永远指向3点15分。

    这是招魂幡。随行的老法医脸色凝重,民间邪术,用亡者遗物引魂归宅。他指着红丝网上的结,每个结代表一次召唤,这上面......

    我数了数,正好十五个结。

    陈警官撬开地板暗格时,我正检查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底粘着张发黄的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下次带小满看海。字迹工整清秀,和之前看到的稚嫩笔迹完全不同。

    找到关键证据了!陈警官突然喊道。他手里举着本账册,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人名和金额。最近的一条是2003年:李姓女童,六岁,收王老板三千整。

    账册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像被水泡过又晒干,画面扭曲变形。隐约能看出是条河边,戴眼镜的男人抱着穿红裙的小满,而陈阿婆站在三步外,右手举着那把锈剪刀。照片边缘有行小字:永绝后患。

    李家丈夫不是失踪。陈警官的喉结滚动,是被灭口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翻开账册中间的某一页——1985年7月15日,记录着:宋姓女婴,三月大,收林医生八百。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一页的纸张明显比其他页更旧,边角有被反复触摸留下的污渍。

    宋师傅陈警官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纸上写:查查这个宋姓女婴。

    下楼时,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后发现下面藏着个铁皮糖盒,盒里是用红布包着的半截小指骨,骨头已经发黑,断面整齐得像被利器切断。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字:阿婆剪的,好疼。

    更诡异的是,盒底粘着张糖纸,上面印着星星糖果厂的logo,和我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姐姐,你也来自河边吗

    当晚我辗转难眠。凌晨三点十五分,手机突然震动——是陈警官发来的消息:查到了,1985年宋姓夫妇报过案,三月大的女儿在河边野餐时失踪。报案人特征:右手小指残缺。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母亲右手小指确实缺了半截,她说是年轻时工伤所致。

    窗外突然传来哒哒声,像是有人用指甲轻叩玻璃。拉开窗帘,窗台上放着个湿漉漉的布娃娃,穿着红裙子,脖子上月牙形的胎记是用红线绣的。娃娃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站在河边,而她身后不远处,戴眼镜的男人正悄悄靠近......

    照片背面写着:宋阿姨救了我,阿婆剪她手指。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熟悉的旋律再次传来。这次我听懂了——不是《月光光》,而是母亲常哼的摇篮曲。跟着震动走到窗前,护城河的方向升起一盏河灯,正顺流而下,灯芯绿莹莹的,照出水面上一串细小的涟漪,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孩子在踏水而行。

    第二天清晨,我在铺子门口发现了一双红色小皮鞋,左右脚完好无损,鞋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鞋盒里放着张字条,上面是一笔一划的童稚字迹:姐姐,我找到妈妈了。

    而当我抬头时,看见巷子口的阳光下,隐约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正牵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慢慢走向护城河的方向。女人的右手小指完好无损,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陈警官打来电话,说陈阿婆在拘留所疯了,整夜喊着别剪我手指。而法医确认,铁盒里那截小指骨属于成年女性,DNA检测结果正在比对。

    挂掉电话,我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小指——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形状像月牙。

    4

    河灯引路

    DNA比对结果出来的那天,护城河漂上来一具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不准确——那是具穿着花布衣裳的骸骨,右手小指缺失,头骨天灵盖上有道裂缝,形状像把剪刀。最诡异的是,骸骨怀里紧紧搂着个铁皮糖盒,盒里装着半截婴儿的小指骨。

    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年。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发闷,但糖盒是最近才放进去的,盒底还粘着水藻。

    陈警官把报告递给我时,手指微微发抖:骸骨DNA和你提供的样本匹配99.99%......是你生物学上的母亲。

    我盯着报告上的数据,耳边嗡嗡作响。记忆里母亲的脸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那个右手缺指、把我养大的女人,原来根本不是我的生母。

    还有更蹊跷的。陈警官翻开案卷,当年报失踪的宋姓夫妇,妻子是儿科医生,丈夫在糖果厂工作。而抚养你长大的母亲,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女警!

    我猛地站起来,工作台上的锥子被碰落在地。怪不得家里从不让我接近河边,怪不得母亲总在清明烧纸时念叨赎罪。她根本不是工伤致残,而是在掩盖什么——比如,从人贩子手里抢回婴儿时被剪断的手指

    当晚护城河起雾了。我带着那盏自制的河灯来到岸边,灯芯是用母亲——不,是养母的头发搓成的。河灯入水的刹那,水面泛起奇异的绿光,照亮了河底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破陶罐,还有......半截嵌在淤泥里的剪刀。

    那是陈阿婆的凶器。

    我吓得差点跌进河里。陈警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从杂货店搜出的账本。

    1985年7月15日。他翻开泛黄的那页,宋姓女婴是被拐卖的第三个孩子。买家是林姓医生,付款八百元。陈警官突然指向河对岸,就在那家私立妇产医院。

    河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我们的手机同时收到紧急通知——陈阿婆在精神病院用床单自缢,死前一直念叨小满来收债了。而值班护士坚称,监控拍到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进过病房。

    回到铺子已是深夜。门口的水泥地上又出现了湿脚印,这次直通我的工作台。台面上摆着个从未见过的布娃娃,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是儿科医生的打扮。娃娃的胸口别着张工作证,照片已经模糊,但名字依稀可辨:宋萍

    主治医师。

    抽屉里多了本发黄的病历,记录着1985年7月接生的女婴信息:右肩胛骨有月牙形胎记。我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背后——那里确实有块淡青色胎记,形状像弯月。

    凌晨三点十五分,地面准时传来震动。这次的节奏很特别,像是有人在蹦跳着数数。我循着震动来到护城河边,看见河面上漂着十几盏河灯,排成箭头形状指向对岸。

    箭头尽头是那家早已废弃的妇产医院。铁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但门缝里夹着块红布条,像是有人刚进去过。推开门时,霉味扑面而来,走廊墙上残留着二十年前的宣传画,其中一张被撕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写着无痛人流。

    最里面的诊室门上贴着林主任的牌子。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部痉挛——

    墙上钉着十几张婴儿照片,每张下面都标注着价格和日期。我的那张也在其中,备注栏写着:右肩月牙胎记,已售800。而办公桌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六截婴儿小指,像某种

    grotesque

    的收藏品。

    那是他的质量保证。

    陈警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举着手电,光照出墙上更多的罪证——伪造的出生证明、买卖契约,还有一沓泛黄的接生记录,实则是拐卖婴儿的明细。

    林医生五年前病死了。陈警官翻着档案,但他妻子还活着,就是......

    陈阿婆。我在纸上写完这三个字时,诊室的柜子突然砰地弹开。里面滚出个铁皮糖盒,盒里是用红布包着的脐带,布上绣着宋萍之女。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我们追过去时,只看见一抹红裙角闪过楼梯间。地下室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锁,锁眼插着半截剪刀——正是陈阿婆用来剪小满手指的那把。

    踹开门后,手电光照出了一间布置成产房的地下室。手术台上摆着具塑料婴儿模型,模型脚下压着张发黄的报纸,头条是:《儿科医生痛失爱女,跳河自杀》。

    而墙角的小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一件红裙子,领口绣着小满二字。裙子下面压着张字条:姐姐,我们回家。

    走出医院时天已微亮。护城河面漂满了河灯,像一条星光大道通向远方。河对岸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穿白大褂的女人牵着红裙小女孩,正朝我们挥手告别。

    陈警官的手机突然响起。警局来电说,在陈阿婆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忏悔信,承认1985年参与拐卖宋医生女儿,并导致宋医生自杀。而当年负责案子的女警——我的养母,偷偷收养了我,为此不惜自断手指掩盖真相。

    回到铺子,我发现工作台上多了两双小鞋:一双红皮鞋,一双白布鞋,鞋尖相对摆成回家的形状。而墙上那面从不走动的老挂钟,指针永远停在3点15分的地方,此刻突然咔嗒一声,开始了转动。

    5

    月光光(大结局)

    结案那天,我在养母的遗物箱底发现了一本日记。

    泛黄的扉页上写着赎罪录,字迹因为常年摩挲已经模糊。1985年7月16日的记录让我指尖发颤:今日从陈美娟(陈阿婆)手中抢回宋医生女儿,断指之痛不及心中愧疚万一。孩子右肩月牙胎记,取名小雨,此生当视如己出。

    日记中间夹着一张剪报,是宋医生投河前的遗书照片:我亲手接生的孩子被卖到何处每个无眠之夜,都能听见她们在哭。

    陈警官帮我联系上了宋医生的丈夫——那位星星糖果厂的工人。老人住在邻省养老院,见到我第一眼就踉跄着扑过来,颤抖的手指抚过我右肩的胎记:萍萍走后,我找了三十年......

    他给我看了一铁盒的河灯,每年女儿生日都会放一盏。你妈跳河的地方,后来漂上来个布娃娃。老人从箱底取出个褪色的布偶,是你满月时抓周的玩具。

    布偶的肚子里藏着张糖纸,上面印着星星糖果厂的logo。翻过来,背面是宋医生娟秀的字迹:小雨最爱柠檬味。

    回到哑巴巷的那晚,月光格外亮。我坐在修鞋铺门口,地面突然传来熟悉的震动——是《月光光》的旋律,这次清晰得能分辨出每个音符。

    循着震动来到护城河边,水面漂着两盏新放的河灯。一盏是传统的莲花灯,一盏做成红皮鞋的形状。两盏灯并排漂着,在水中央慢慢合拢,像一双终于牵在一起的手。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警官拿着结案报告走过来:DNA确认了,河底骸骨确实是宋医生。陈阿婆的账本显示,她经手过二十二个被拐孩子,小满......是唯一没能救回来的。

    他递给我一张老照片:年轻的养母抱着婴儿期的我,身旁站着穿红裙的小满,两人手拉着手。照片背面写着:美娟造孽,两个孩子我都要护住。

    原来养母当年不仅救了我,还试图救小满。但陈阿婆夫妇抢先一步,把亲孙女卖给了山区老光棍。小满逃跑时坠河身亡,而李家丈夫因为要报警,被陈阿婆用剪刀杀害沉河。

    这把剪刀是双案凶器。陈警官指着证物袋里锈迹斑斑的凶器,上面同时检出李家丈夫和小满的DNA。他顿了顿,陈阿婆死前说,小满这些年一直跟着她,每晚三点十五分准时来剪她的手指——那是小满被害的时间。

    我望向河面,月光下隐约可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对岸。穿白大褂的女人朝我挥手,红裙小女孩则蹦跳着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如绽放的花。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铺子门口摆着三双鞋:我的旧布鞋,小满的红皮鞋,还有宋医生的护士鞋。三双鞋整整齐齐排成一列,鞋尖都朝着护城河的方向。

    陈阿婆的杂货店被改造成了社区儿童活动中心。装修工人在拆除阁楼时,发现横梁上刻着一行小字:小满,阿婆错了。字迹歪扭,像是用左手写的。而在地板夹层里,藏着把缺了尖的剪刀,刀刃卷曲得像张痛苦的嘴。

    我收养了一只黑猫,它总爱蹲在护城河边,对着某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喵喵叫。有时它会叼回些奇怪的东西:褪色的红丝带、星星糖纸,或者湿漉漉的塑料娃娃。

    老张头说,最近巷子里清净多了。倒是护城河的水变得格外清澈,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放河灯。有个总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特别热心,会帮小宝宝把灯推得远远的。

    那孩子脖子上的胎记,老张头啜着豆浆,像个月牙似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低头缝补手中的红皮鞋——鞋跟有些磨损了,但鞋面上的蝴蝶结依然鲜亮如初。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面老挂钟的指针走过三点十五分时,既没有停摆,也没有异响。只是钟摆的晃动间,隐约带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月光光,照河岸,阿嬷带我捉迷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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