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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辽北腊月的风,那叫一个邪乎!

    跟无数把小攮子似的,专挑人衣服缝儿往里钻,刮在脸上生疼。

    铁岭一中那大操场,冻得比镜子还光溜,阳光一照,能晃瞎人眼。

    就在这片天然溜冰场上……

    李铁柱,人送外号铁锤,正带着他几个小弟呲溜着滑冰嘎儿。

    要说铁锤这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一米八五的个头儿,肩膀宽得像门板,冬天裹着件半旧军大衣,往那儿一杵,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彪悍气场。

    他手里攥着根磨得油亮的鞭子,啪!一声脆响,冰嘎儿在他脚下滴溜溜转得飞快。

    瞅啥瞅信不信老子一嘎儿抽过去,让你脸蛋子开花

    铁锤扬着下巴,冲着旁边几个探头探脑的初一小孩儿吼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得震得树梢的雪都往下掉了几撮。

    小孩儿们吓得一缩脖,赶紧溜了。

    旁边胖乎乎的王胖子赶紧捧场:锤哥威武!这嘎儿让你抽的,跟装了马达似的!牛!

    铁锤得意地咧嘴一笑,刚想再吹两句,脚下猛地一滑!

    哎我——!

    他惊呼还没落地,整个人就跟被无形的大手拽了一把似的,重心瞬间离家出走。

    bia叽——!!!

    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不是冰嘎儿抽脸,是铁锤自个儿那百多斤的身板子,结结实实、四仰八叉地拍在了冰面上!

    那动静,跟摔了个实心麻袋没区别,震得旁边几个兄弟脚底板都发麻,冰面都仿佛颤了三颤。

    噗嗤——!

    一声没憋住的笑,清亮亮、脆生生的,像颗小石子儿,精准地砸进了这片短暂的死寂里。

    铁锤摔得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响,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巨大的羞耻感噌地一下顶到天灵盖,烧得他脸皮滚烫。

    他挣扎着抬起晕乎乎的脑袋,怒火中烧地寻找那笑声的来源。

    谁!

    敢笑他铁岭一中铁锤!

    冰面像块巨大的反光板,映出一个身影。穿着件蓬松的白色羽绒服,围着条红围巾,小脸冻得红扑扑的,鼻尖尤其红得可爱。

    她正捂着嘴,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里头盛满了猝不及防的笑意,还有一丝被抓包的小慌张。

    是隔壁文科班的林小鹿,年级第一,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带点南方口音,像含了块糖。

    笑…笑屁啊!

    铁锤想吼,嗓子眼儿却像被一团又热又臊的棉花堵住了,愣是没吼出声儿,反倒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找回点面子。可那冰面跟他有仇似的,刚用手撑着支棱起半拉身子……

    刺溜——

    脚底又是一滑!

    哎妈呀——!

    这回连王胖子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捂住了眼睛。

    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屁墩儿!

    比刚才摔得还瓷实,还狼狈。

    林小鹿这回没笑出声,但肩膀像安了电动小马达,一耸一耸的,显然憋得极其辛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步,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尽量避开最滑的地方。

    走到近前,她伸出一只戴着米白色毛线手套的小手,声音带着点没褪干净的笑意和南方口音特有的软糯:

    同…同学,你…你没事儿吧这冰…挺滑的。

    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

    铁锤趴在地上,看着眼前那只干净得晃眼的小手套,再看看自己沾满冰碴子、雪沫子甚至还有刚才摔倒蹭上的一点黑泥的爪子,心里那叫一个秃噜反仗!

    一股混合着羞耻、懊恼、还有点莫名慌乱的邪火直冲脑门。

    嗷——!

    他怪叫一声,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自己蹦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又带倒自己。

    他使劲拍打着屁股和大腿上的冰碴雪块,发出噗噗的闷响,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嚷嚷:

    没事儿!能有啥事儿这冰…这冰它…它跟我闹着玩儿呢!哥们儿练…练下盘!对,接地气儿!接地气儿懂不懂!

    他越说越离谱,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林小鹿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生笨拙又强撑的样子,月牙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轻轻嗯了一声,收回了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抱着书走了。

    那红围巾在冰天雪地里,像一簇跳跃的小火苗。

    铁锤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感觉刚才摔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脸,烧得慌。

    他狠狠瞪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的王胖子:

    看啥看走了!上课!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自打那天在冰面上摔成了人形冰嘎儿,铁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以前看林小鹿,就觉得是个学习贼好、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文静小书呆子。

    现在看,咋就……

    那么得劲呢

    她低头看书时,一缕碎发总是不听话地垂下来,扫在白皙的侧脸上;

    她小声背英语单词时,嘴唇微微噘着,像在无声地抱怨;

    她冬天总爱戴一顶奶白色的毛线帽,帽顶上还缀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邪了门了!

    铁锤抓心挠肝地想,这帽子上的球球,咋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锤哥!你老杵这儿嘎哈跟望夫石似的,相中哪个文科班仙女了

    王胖子那张胖脸不知啥时候凑到了铁锤旁边的窗户上,挤眉弄眼地问。

    滚犊子!

    铁锤下意识地一巴掌呼在王胖子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心却虚得跟擂鼓似的,咚咚咚跳得贼快。

    他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老子…老子看风景!不行啊这窗户擦得多亮堂!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蹩脚得可笑。

    不行,得整点啥!

    铁锤那颗被冰嘎儿事件搅乱的心,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写情书

    他瞅着自己那本子上狗爬似的字迹,语文及格都靠老师手下留情,写出来的玩意儿能看

    送礼物送啥送个新冰嘎儿人家小姑娘能稀罕这玩意儿

    送花大冬天的,上哪儿整花去

    再说,也太…太那啥了!不符合他铁锤的硬汉形象!

    纠结了整整三天,铁锤那颗不太擅长精密思考的脑袋,终于憋出个他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送烤地瓜!

    他打听到,林小鹿晚自习后总爱去小卖部买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捂在手里暖着回宿舍。

    这玩意儿,实在!暖和!还不显得太刻意!

    完美!

    行动当晚,天早早地就黑透了,北风跟饿狼似的在窗外嗷嗷嚎叫。

    铁锤揣着个刚从炉子里扒拉出来、还烫得他龇牙咧嘴的大地瓜,像个潜伏的特务,缩在小卖部门口那避风的角落里。

    地瓜的香甜热气透过薄薄的塑料袋熏着他的手心,也熏得他脑门子冒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铁锤感觉自己都快冻成冰雕了,脚指头都没了知觉。

    就在他怀疑情报有误,准备放弃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林小鹿把自己裹得像个圆滚滚的小雪球,只露出半张小脸,缩着脖子,快步朝小卖部走来。

    铁锤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肾上腺素飙升!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他像个即将冲向敌阵的敢死队员,攥紧手里热乎的地瓜,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去,带着一股寒风,直直杀到林小鹿面前!

    林…林小鹿!

    他嗓子眼儿发紧,声音劈了叉,在寒风里听着有点滑稽。

    啊!

    林小鹿被这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大跳,看清是铁锤,大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的疑惑,

    李…李铁柱同学有事吗

    铁锤脑子一片空白,排练了一晚上的词儿全忘光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把那个滚烫的地瓜一把塞进林小鹿手里!

    动作快、准、狠!

    嘶——!

    林小鹿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

    这声抽气让铁锤的CPU彻底烧了。

    他不管不顾地秃噜出一句:给…给你暖手的!那天…那天冰上…谢…谢你没笑话我!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又像是被自己臊得不行,猛地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撒丫子就跑!

    那速度,比那天在冰面上摔出去还快,两条大长腿抡得像风火轮,军大衣下摆在寒风里猎猎作响,活像后面真有十条恶犬在追。

    哎!同……

    林小鹿捧着手里沉甸甸、热烘烘的地瓜,话还没喊出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昏暗路灯光晕的边缘了。

    噗…

    一声忍俊不禁的笑从旁边传来。

    王胖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目睹了全程,笑得直拍大腿:

    哎哟我去!锤哥!你跑啥呀跟让狼撵了似的!那地瓜钱…地瓜钱你还没给人家小卖部呢!

    远远地,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卧槽!,接着是更加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和疑似又滑了一下的动静。

    林小鹿站在原地,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烤得焦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大地瓜,隔着毛线手套,那暖意却异常清晰地透了过来,一直熨帖到心里某个角落。

    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最终绽开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意。

    昏黄的路灯下,她呵出一口白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真是……

    送地瓜事件之后,铁锤的地下工作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只不过这工作方式,笨拙得让旁观者王胖子都替他着急上火。

    招数一:强行制造偶遇。

    课间操时间,铁锤放着近在咫尺的本班队伍不去,非得绕大半个操场,横穿整个足球场,就为了从文科班教室门口恰好路过。

    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他还得故意昂首挺胸,迈着自认为很潇洒其实跟大鹅差不多的步伐,喉咙里还不时嗯嗯啊啊地清两下嗓子。

    李铁柱!你给我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炸响。

    铁岭一中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人称阎王张的张主任,背着手,黑着脸堵在了他面前,

    你嘎哈呢课间操不好好做,搁这儿溜达啥显你腿长啊

    跟个长颈鹿似的,脖子伸老长往文科班窗户里瞅!瞅啥呢那窗户上有花儿啊还是有考试答案啊

    铁锤瞬间僵住,刚才那点潇洒荡然无存,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没…主任…我就…活动活动筋骨,坐久了…腰疼…

    活动筋骨我看你是筋骨太松了欠紧!

    张主任唾沫星子横飞,

    去!操场跑五圈!给我紧一紧!跑不完别回来做操!

    铁锤臊眉耷眼,在一众同学(尤其是文科班窗户里投来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他的罚跑之旅。

    心里哀嚎:这偶遇的成本也太高了!

    招数二:学霸请教(大型社死现场)。

    铁锤痛定思痛,决定走知识交流路线。

    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数学练习册——一个字没写的那种。

    放学铃一响,他就堵在了文科班门口,像一尊门神。

    林小鹿抱着几本书走出来,看到杵在门口的铁锤,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询问。

    铁锤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翻开练习册第一页,指着那行清晰无比的题目,憋红了脸,用一种极其困惑、极其认真的语气问:

    林…林小鹿同学,那啥…这…这第一题…嘎哈玩意儿我…我瞅半天没整明白……

    林小鹿凑近一看,洁白的练习册扉页上,赫然印着:

    1.

    计算:

    1

    +

    1

    =

    ___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

    林小鹿抬起头,看着铁锤那张写满了我是真不懂的真诚且茫然的脸,再看看那题……

    她先是抿紧了嘴唇,接着肩膀开始可疑地抖动,最终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憋得眼角都沁出了点泪花。

    铁锤被她笑得更加手足无措,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你…你笑啥这题…它…它是不是有陷阱是不是脑筋急转弯

    林小鹿好不容易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点:

    咳咳…同学,这道题…是求…

    1

    加上

    1

    的和。

    她拿起笔,在题目旁边的空白处,认认真真地画了一个小圆圈,

    你看,这里有一个苹果,

    又画了一个小圆圈,再加一个苹果,

    然后在两个圆圈下面画了个大圈,

    合起来,是几个苹果呢

    铁锤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死死盯着那三个圈,仿佛在参悟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苹果…

    这题…没说苹果啊它光说1+1…

    是不是…有啥别的意思比如…代表啥别的玩意儿

    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怪圈。

    旁边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捂着嘴偷笑。

    王胖子在不远处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锤哥啊锤哥…你这追姑娘的招儿…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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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鹿看着铁锤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憨样,心底那点笑意化成了奇异的柔软。

    她耐心地,像教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又解释了一遍。

    铁锤终于恍然大悟,在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了个2,还重重地画了个圈,仿佛完成了一项壮举。

    林小鹿看着他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铁锤的求学之路刚起了个头,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拍在了沙滩上——月考成绩下来了。

    数学试卷上那个鲜红刺眼的9,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铁锤的心口,也砸碎了他这几天因为接近林小鹿而积攒起来的那点微弱的信心和勇气。

    更让他窒息的是,班主任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爹那儿。

    放学后,空旷的篮球场边。寒风依旧凛冽。铁锤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蹲在冰冷的篮球架底座上,军大衣裹得紧紧的,背影缩成一团,看着贼憋屈。

    他手里攥着个破旧的翻盖手机,电话那头,他爹那标志性的、带着铁岭腔的咆哮声,即使没开免提,也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李铁柱!你个完犊子玩意儿!又考个位数!9分!9分!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大碴子粥啊!还是让门框子挤了!老子花钱供你上学是让你去丢人现眼的!你瞅瞅你考的那点分儿,对得起你吃的那些饭吗!对得起你妈给你纳的鞋底子吗!

    ……

    咆哮中夹杂着母亲小声劝‘他爹,你消消气儿……’消啥气!

    这小兔崽子就是欠削!晚上回来!看老子不……

    突然停顿,语气稍缓,但依旧硬邦邦……

    晚上回来……爹给你炖酸菜!

    吃饱了…

    给老子好好琢磨琢磨!

    听见没!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铁锤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

    巨大的挫败感和父亲那恨铁不成钢的怒吼,像冰冷的潮水,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什么铁锤,什么校霸,在分数面前,屁都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身边。

    铁锤没抬头。他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她,看到自己这副熊样。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他低垂的视线里,手里拿着一根红彤彤、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山楂饱满,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喏,甜的。

    林小鹿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铁锤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他的眼圈有点红,鼻头也冻得通红,眼神里带着茫然和未褪尽的委屈,活像一只被雨淋透了、找不到家的大狗。

    他看着那串糖葫芦,又看看林小鹿平静温和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闷头,狠狠地咬下一颗大山楂。

    酸!

    酸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牙根发软。

    可那股子直冲脑门的酸劲儿过后,舌尖上又慢慢泛起一丝清甜。

    这奇异的滋味,和他此刻心里的憋闷委屈搅和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但奇怪的是,那股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感,好像真的被这酸甜的冲击化开了一点缝隙。

    你…你不嫌我笨啊

    他瓮声瓮气地问,声音带着点鼻音,头依旧低着,不敢看林小鹿的眼睛,只是盯着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

    回回考这么点…丢人…

    林小鹿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小口咬着自己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说:其实…我爸妈也老说我。

    铁锤惊讶地抬起头:啊说啥你考那么好…

    在他眼里,林小鹿那就是学神下凡。

    林小鹿苦笑了一下,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这次语文,我只考了135。他们…不太高兴。他们希望我一直是第一,最好是满分……有时候……也挺累的。

    她顿了顿,咬了一口糖葫芦,感受着那酸甜在嘴里弥漫开,

    不过,吃点甜的,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对吧

    她侧过头,看向铁锤,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分享秘密般的脆弱和坦诚。

    铁锤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学霸,心里也有这么大的压力。

    他看着手里剩下的糖葫芦,又看看林小鹿带着淡淡愁绪却依旧温和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那股同病相怜的感觉,奇异地冲淡了他的自卑。

    嗯!贼拉对!

    铁锤用力点头,嗓门不自觉地大了一点,

    以后…谁欺负你…或者…你爸妈又说你了…

    你告诉我!我…

    他下意识想说我帮你揍他,但立刻觉得在林小鹿面前说这个太粗鲁,卡壳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

    我帮你…讲道理去!

    语气笨拙,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劲儿。

    林小鹿看着他急于表达、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刚才那点小小的愁绪忽然就散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

    谁说你笨了你滑冰嘎儿抽得不是挺溜的吗就是……下盘不太稳。

    她故意顿了一下,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声音轻快起来,

    而且…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跟演小品似的。

    小品两个字,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铁锤心头的阴霾。

    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对上林小鹿含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映着远处教学楼零星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有些呆愣的脸。

    那一刻,操场上呼啸的寒风仿佛都停了,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咚咚咚地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发疼。

    什么校霸的面子,什么考砸了的憋屈,什么父亲咆哮带来的沉重,全都被这擂鼓声震得秃噜没了,只剩下一种滚烫的、让他浑身发麻的悸动。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点傻气,但绝对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笑容,声音洪亮而坚定:

    那…那我以后…天天给你演!

    铁锤那颗被糖葫芦和小品论捂热乎的心还没焐热几天,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他爹,李大强同志,来开家长会了。

    家长会的气氛,对铁锤这种学渣来说,堪比上刑场。

    尤其当班主任拿着那张写着鲜红9分的数学卷子,痛心疾首地分析他还有巨大提升空间(潜台词:烂泥扶不上墙)时,铁锤感觉他爹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已经捏得嘎嘣作响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阎王张张主任,在散会后,特意亲切地叫住了李大强。

    铁柱他爸啊,留步留步!

    张主任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

    有个情况,我得跟您反映反映。最近啊,有同学和老师反映,李铁柱同学,跟文科班一个叫林小鹿的女同学,走得…有点过于近了……

    课间操不好好做,绕着人家班溜达;放学了还堵着人家问问题(虽然问的是1+1)……这个年纪,心思还是要放在学习上!您说是不是

    李大强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他强压着火气跟张主任道了谢,一转身,那火气就再也压不住了,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教师办公室外走廊的尽头,李大强一把将成绩单拍在铁锤胸口,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怒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啊!学习学习稀巴烂!搞对象你倒是无师自通!看我不抽死你!

    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带着风声!

    铁锤被他爹吼得热血上涌,一股倔劲儿也顶了上来。他梗着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委屈和不被理解的愤怒:

    我没搞对象!我就……我就稀罕跟她在一块儿!咋地了!她让我想变好!让我觉得学习也没那么要命!这也有错!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父亲吼出自己的心声,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你还敢顶嘴!

    李大强气得浑身发抖,巴掌眼看就要落下!

    叔叔您好!

    一个清亮却带着一丝紧张的女声插了进来,像一道清泉,暂时浇熄了即将爆发的战火。

    李大强和铁锤同时扭头。

    只见林小鹿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小脸有些发白,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直视着李大强,带着一种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坚定。

    我是林小鹿。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

    叔叔,您能…听我说两句吗就两句!

    李大强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文静小姑娘,又看看自己脸红脖子粗的儿子,那巴掌终究没落下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林小鹿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坦然地看着李大强,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叔叔,铁柱同学他最近,是真的在努力想进步的。上次月考之后,他主动来找我……问数学题。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铁锤,后者正一脸震惊加茫然地看着她,

    虽然起点确实有点低,(铁锤捂脸)

    但他每天都坚持问一道题,笔记也记了厚厚一沓,我能看出来他是真想学,不是糊弄。

    还有,林小鹿继续道,声音里带着真诚,

    他心肠很好。看到同学搬水桶搬不动,会一声不吭过去帮忙抬;上个月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最后脚都崴了,还是咬着牙坚持跑到了终点……他不是坏孩子,叔叔。他只是可能以前没找到对的学习方法,或者…没找到必须努力的那个理由。

    她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李大强有些错愕的眼睛,语气更加恳切:

    如果您相信他,也…相信我,我们一起帮他,督促他,行吗我保证,下次月考,他的数学成绩,一定能及格!

    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廊里一片寂静……

    李大强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说话条理清晰的姑娘,又看看旁边低着头、攥着拳头、眼圈红红但明显被林小鹿的话震住了的儿子。

    刚才的暴怒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说话咋这么有劲儿

    句句在理,还…挺护着自家这混小子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剃得很短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闺女…你这…唉!

    他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住,指着铁锤的鼻子,声音依旧很冲,但明显少了点火药味,

    行!就…就按你说的试试!这混小子!

    他又狠狠瞪了铁锤一眼,下次月考!数学!再不及格!老子连他带你…

    顿住了,觉得这话对人家姑娘说不合适,烦躁地一挥手,

    …

    算了!看月考!不及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走!回家!

    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留下一个依旧气呼呼但明显松动了的背影。

    铁锤还傻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的,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做梦。

    他看向林小鹿,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眼眶酸得厉害。

    林小鹿也松了口气,小脸还是有点白,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略带疲惫的笑容:

    没事了…加油啊,下次及格。

    说完,也抱着书包快步离开了。

    铁锤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成绩单,那个刺眼的9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用力抹了把脸,把那股酸涩压下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下次月考,拼了命也得及格!不能让她…在她爹面前丢脸!

    家庭风暴暂时平息,但李大强那句不及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像紧箍咒一样套在铁锤头上,更关键的是,他答应了林小鹿,不能让她食言!

    铁锤这次是真下了狠心,要打一场数学翻身仗。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对于一个常年徘徊在个位数的资深学渣来说,数学课本上的符号和公式,比天书还难懂。

    晚自习后的空教室,成了铁锤的特训营。

    林小鹿是耐心十足的教官,铁锤则是痛苦挣扎的新兵蛋子。

    啊——!这X、Y是嘎哈的它俩处对象呢非得搁一个式子里腻歪拆开不行吗!老子看着眼晕!

    铁锤痛苦地揪着自己硬茬茬的短发,对着练习册上的一道代数题龇牙咧嘴。

    林小鹿忍俊不禁,拿起笔敲了敲他的脑袋:

    认真点!它们的关系是‘函数’关系,就像…嗯…

    她想了想,找了个最接地气的比喻,

    就像你每天吃几个大包子(X),和你最后饱不饱(Y)的关系!

    铁锤眼睛猛地一亮,恍然大悟状:

    啊!早说啊!这么回事儿!那…我早上吃五个大肉包(X=5),那Y(饱)就是‘贼拉撑’!对不对要是吃俩(X=2),Y就是‘还差点意思’

    他兴奋地用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经验去理解抽象的数学概念。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林小鹿笑着肯定,

    所以你看这个式子,就是在说,当X变化的时候,Y会怎么跟着变…

    王胖子和另外两个兄弟扒在教室后门窗户上,看得津津有味。

    王胖子:哎妈,锤哥,你这笔记记得……跟鬼画符似的,小鹿姐能看懂啊

    另一兄弟:锤哥,瞅你这脑瓜子冒烟儿的样儿,太遭罪了!要不咱撤吧翻墙出去撸串儿兄弟请客!这玩意儿太费脑子!

    铁锤头也不抬,咬着笔杆子,跟一道几何证明题死磕,嘴里嘟嘟囔囔:

    滚蛋!别吵吵!老子今天非得整明白这个‘三角恋爱’…

    啊呸!‘三角函数’不可!串儿…等老子考及格了再撸!说话算话!

    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还是他们那个一提学习就头疼、能逃就逃的锤哥吗这爱情的魔力……也太吓人了!

    震惊过后,是兄弟义气的上涌。

    王胖子一拍胸脯:行!锤哥有志气!兄弟支持你!以后晚自习后的热水,胖爷我包了!保证让你跟小鹿姐喝上热乎的!

    对!夜宵!我让我妈多做点,带过来!

    放哨!张阎王来了我给你们打掩护!

    于是,空教室里的画面变成了:

    铁锤抓耳挠腮,苦大仇深地对着习题;

    林小鹿轻声细语,耐心讲解;

    王胖子吭哧吭哧地拎着四个暖水瓶进来;

    另一个兄弟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还温乎的饭盒,里面是家里带来的饺子或馅饼;

    还有一个兄弟则像个特务一样,时不时溜到走廊尽头望风。

    灯光下,少年们的身影被拉长。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低声的讨论,偷吃夜宵的窸窣声,还有铁锤偶尔抓狂的低吼和王胖子搞怪的挤眉弄眼…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和奋斗的味道。

    铁锤的笔记依旧歪歪扭扭,错误百出,但厚度在一点点增加。

    偶尔一次小测验,他破天荒地考了个62分,虽然只是刚及格,却让他激动地差点把桌子拍散架,抱着王胖子转了好几个圈。

    林小鹿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比自己考了第一还开心。

    就在铁锤为爱拼搏、渐入佳境的时候,一股阴冷的风悄悄在校园的角落里刮了起来。

    起因大概是铁锤这个曾经的校霸突然从良,整天抱着书本跟在年级第一屁股后面转,让某些人觉得刺眼,或者单纯就是嘴贱。

    一些难听的谣言开始在男生厕所、放学路上等地方流传:

    哎,听说了吗文科班那林小鹿,为啥帮李铁柱补课图啥啊

    图啥图他帅图他成绩‘好’别逗了!我听说啊…是李铁柱家答应给她钱了!补课费!

    真的假的年级第一也干这事儿

    切,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是看李铁柱傻,好糊弄,骗钱呢!

    我看啊,没准儿就是考试的时候给他递小抄,互相利用呗!一个图钱,一个图分儿!啧啧…

    这些话,像毒蛇的信子,阴险又恶毒。

    起初只是在极小范围流传,但很快就传到了王胖子耳朵里。

    锤哥!不好了!

    王胖子气急败坏地冲进空教室,打断了铁锤和林小鹿的三角函数大战,

    有王八犊子搁背后嚼舌根!埋汰小鹿姐!

    王胖子把听到的谣言添油加醋地一说。

    铁锤原本因为做题而紧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捏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咔吧的轻响。

    林小鹿的脸色也白了,她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她不怕辛苦,不怕题海,但这种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像冰冷的污水,让她感到窒息和委屈。

    铁锤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身上那股消失了很久的、属于铁锤的彪悍和压迫感,如同苏醒的猛兽,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看林小鹿,只是声音低沉地问王胖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谁说的哪个班的叫啥

    王胖子被他这气势慑住了,赶紧报了个名字和班级——是隔壁班一个平时就嘴碎、爱搬弄是非的男生。

    铁锤没说话,把笔往桌上一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军大衣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王胖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林小鹿想喊住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里满是担忧。

    铁锤径直走到隔壁班后门,像一尊铁塔般堵在那里,目光如电,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跟人唾沫横飞说着什么的男生。

    他勾了勾手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寒意:

    你,出来一下。

    那男生看到铁锤和他身后同样面色不善的王胖子,脸色一变,强作镇定地走出来:

    李铁柱,你嘎哈

    铁锤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对方,强大的压迫感让那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铁锤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砸在对方心上:

    你刚才,搁厕所里,跟人白话啥呢关于林小鹿的。有种,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我听听

    那男生眼神闪烁,色厉内荏:我…我说啥关你屁事!李铁柱你别以为我怕你!这里是学校…

    不关我事

    铁锤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

    你编排我同桌,污蔑年级第一作弊、骗钱,你说关不关我事

    他再次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有种,现在,立刻,跟我去张主任办公室!当着林小鹿的面,把你那些屁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敢不敢!

    铁锤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牢牢钉住对方。

    他并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咆哮,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愤怒和威慑力,比任何拳头都更有力量。

    那男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去办公室对质他哪有那个胆子!

    看着铁锤紧握的拳头和身后王胖子摩拳擦掌的样子,他彻底怂了,腿肚子直打转:

    我…我…我就是瞎说的!我胡咧咧的!我错了!我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真的!锤哥你饶了我这次!

    声音带着哭腔,连连鞠躬。

    铁锤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堆垃圾。他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只是用指关节在那男生肩膀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发出沉闷的响声:

    记住你说的话。再让我听见一句…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

    …我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我这‘校霸’的名号,到底是不是塑料的!滚!

    那男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铁锤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

    他转过身,看到林小鹿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正看着他,眼圈红红的。

    铁锤走过去,刚才那股骇人的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笨拙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啥…没事儿了…他不敢再瞎说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他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林小鹿看着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感动和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谢谢…李铁柱…谢谢你…

    她知道,刚才那个为她挺身而出、用气势碾压造谣者的铁锤,才是真正的他。

    他的塑料,只对在乎的人柔软。

    春天的脚步,终于踩着融化的雪水,悄悄来到了铁岭一中。

    操场上的坚冰早已消融,露出了湿润的泥土和顽强冒头的嫩绿草芽。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万物复苏的气息。

    铁锤和林小鹿的关系,也如同这解冻的大地,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再是铁锤单方面笨拙的追求,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一起在空教室啃题,一起去食堂吃饭(铁锤依旧会扯着嗓子喊小鹿!给你抢着锅包肉了!)

    放学后,铁锤会自然而然地帮林小鹿拎起沉重的书包。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懒洋洋的。

    铁锤和林小鹿并肩走在还有些湿滑的操场边缘,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新长出来的小草软软的,踩上去很舒服。

    这回…这回指定不能摔了!

    冰面上的两次扑街,是铁锤永远的黑历史。

    林小鹿侧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抿嘴一笑,眼睛弯弯的:嗯,信你。

    话音未落,铁锤脚下一滑!

    踩到了一块隐藏的湿泥!

    哎——!

    他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衡!

    但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狼狈地摔倒。几乎是本能反应,在倒下的瞬间,他猛地伸出强壮的手臂,一把搂住了旁边林小鹿纤细的腰肢!

    同时身体顺势一转,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承受了落地的冲击!

    砰!

    两人一起摔坐在了还有些凉意的、柔软的草地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林小鹿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被牢牢护住。

    铁锤当了肉垫,摔得龇牙咧嘴:哎哟…我的老腰…

    林小鹿惊魂未定地趴在他怀里,抬起头,正好对上铁锤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却又带着点庆幸和傻气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狼狈又好笑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李铁柱!你…你这下盘…还是不行啊!

    林小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手指着他。

    笑…笑屁!我…我这不是怕你摔着嘛!

    铁锤也笑得胸腔震动,刚才那点疼都忘了。

    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惊飞了几只觅食的麻雀。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

    笑着笑着,铁锤渐渐停了下来。

    他依旧搂着林小鹿的腰,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一点晶莹(笑出的泪花),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清香。

    林小鹿也慢慢止住了笑,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像初绽的桃花。

    铁锤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比任何一次打架都跳得厉害。

    他看着怀里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映着他的影子,清晰无比。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积攒了太久的滚烫情意,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笨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认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东北腔:

    林小鹿…

    林小鹿轻轻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我虎,学习不好,脑子有时候转得慢,还老整出洋相,跟我爹犟,跟老师顶…以前觉得这样贼牛X,特有面子。

    他语速很慢,像在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但遇见你之后吧……我就觉着以前那些都都挺没劲的。虚头巴脑的。

    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眼神炽热而真诚:

    跟你在一块儿,看你安安静静看书,听你软乎乎地给我讲题,哪怕就坐一块儿啃个烤地瓜,啥也不说……我这心里头,就贼踏实,贼暖和,像揣了个小火炉,贼…得劲!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大学霸,脑袋没你灵光,字儿写得没你好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又很快抬起,目光灼灼,

    但我跟你保证!我指定好好学!不让你白费心!不让我爹…还有你爹…再操心!我…我就想一直这么…这么得劲地跟你在一块儿!摔跤也认了!

    这笨拙、直白、毫无修饰却滚烫炽热的告白,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林小鹿的全身。

    她听着他语无伦次却掏心掏肺的话语,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泡在了温热的蜂蜜水里,又甜又暖,胀得满满的。

    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她伸出手,不是去拍他头发上沾着的草屑,而是用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碰了碰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有些发烫的脸颊。

    动作温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她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一丝娇嗔:

    嗯…

    知道了。大傻子。

    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瞬间点亮了铁锤的世界。

    他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姑娘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仿佛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林小鹿也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擂鼓般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嘴角是藏也藏不住的甜蜜笑意。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相拥的年轻人身上,微风拂过刚冒头的青草,带来泥土和新生气息的芬芳。

    春天,真的来了。带着大碴子味的朴实、滚烫和真挚,在这个辽北小城的校园里,悄然绽放。

    时间像铁岭夏天松花江的水,哗啦啦地流淌。

    转眼间,黑板上刺眼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已经归零。

    查分那天,铁锤家那台老旧的电脑前,挤满了人:铁锤、林小鹿、王胖子,还有虽然板着脸但眼神里透着紧张的铁锤爹李大强。

    页面刷新,分数跳出来的那一刻。

    卧槽!!

    铁锤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使劲揉了两下,又死死盯住屏幕,声音都劈了叉:

    小鹿!快!快掐我一下!我…我数学…108!108!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小鹿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惊喜的笑容瞬间绽开,像盛放的向日葵。

    她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在铁锤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嘶——疼疼疼!

    铁锤夸张地龇牙咧嘴,但脸上的狂喜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真疼!不是梦!哈哈哈!108!老子数学考了108!及格线才90!老子超了18分!哈哈哈!

    李铁柱同学,林小鹿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恭喜你,成功摆脱了个位数魔咒!而且是高分突破!

    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铁锤狂喜之下,脑子一热,一把抱起林小鹿就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嚷嚷着:

    啊啊啊!媳妇儿!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是我的文曲星下凡啊!没有你,我这脑袋瓜子就是装大碴子的!

    李铁柱!放我下来!谁是你媳妇儿!大傻子!

    林小鹿被他转得头晕,红着脸拍打他的肩膀,但眼里的笑意和甜蜜却藏不住。

    李大强在旁边看着,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扯了扯,最终只是背着手,踱到窗边,看着外面,嘀咕了一句: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那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

    铁锤的总分不算拔尖,但也远超预期,够上了本地一所还不错的理工学院的分数线。

    林小鹿毫无悬念地考取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虽然同省,却相隔几百公里。

    毕业季的校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和蓬勃的希望。

    写不完的同学录,拍不完的合影,还有散伙饭上啤酒泡沫里的豪言壮语与哽咽。

    离校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铁锤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擦得锃亮。

    媳妇儿!上车!哥带你最后兜一圈儿!

    铁锤一脚支地,拍了拍后座,大嗓门在安静的校园里格外响亮。

    林小鹿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但还是笑着坐了上去,自然地搂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谁是你媳妇儿!还有,慢点骑!注意安全!

    抱紧咯!出发!

    铁锤嘿嘿一笑,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嗖地窜了出去。

    他得意地按着车把上那个破旧却擦得发亮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铃声,随着车轮的转动,洒满了校园的林荫道,又一路响出校门,响在铁岭夏天喧闹的街道上。

    晚风带着烧烤摊的烟火气扑面而来。铁锤蹬得飞快,军绿色的T恤被风鼓胀起来。

    他迎着风,扯着嗓子吼着不成调的歌,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妹妹你坐车后啊~哥哥我使劲蹬~恩恩爱爱…哎哟!小鹿你别掐我腰!

    林小鹿搂着他的腰,把头轻轻靠在他宽阔温暖的后背上,听着他五音不全的歌声和叮叮当当的铃声,感受着晚风拂过脸颊的温柔。

    街道两旁是熟悉的音像店、飘着香气的烤冷面摊、吆喝着大西瓜便宜了的水果店……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充满了粗糙却鲜活的生活气息。

    李铁柱!你慢点!

    知道啦!坐稳咯!咱回家!妈说今天包了酸菜馅饺子!管够!

    嗯!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清脆的铃声、少年跑调的歌声、少女带着笑意的嗔怪,混合着烧烤的孜然香、油炸糕的甜香、还有路边刚浇过水的泥土气息,构成了铁岭夏天最平凡、最喧闹,却也最温暖、最动人的——大碴子味情歌。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青春的爱恋,驶向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大碴子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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