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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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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祝没有看见少年的脸,但看见了那盏明亮的灯:你复活了鬼君

    鬼君,原来他便是九百年前葬身九幽的鬼君。

    只剩得残缺的三魂七魄在凝魂灯边飘荡,而我现在才寻到他。

    我只肖看他一眼,便就知晓我真心所爱的是谁。

    记忆会失去,但那冥冥之中的羁绊永远也不会被斩断。

    我触碰他时,便明白这九百年来我不过是把羲祝这颗鱼目错当珍珠。

    偏偏我还以爱之名,任他贱我、欺我、辱我,把我的真心放在地上踩。

    当了青鸾这么多年的替身,才能换他多看我一眼。

    原来,羲祝在我这也只是替身而已。

    可笑。

    果真是痴情最无聊。

    这九百年来,原是笑话一场。

    羲祝看着灯芯上残留的血迹,质疑道:你怎能用心头血为鬼君聚魂你明明知道你的状况。

    何况一滴心头血最多只有化形之效,若要聚魂,须得以心头血供奉七七四十九天。

    我冷笑:你明明知道我的状况,当日仍然拔了我一根青羽,眼巴巴地送给别人献宝,可惜人家还瞧不上。

    一根青羽怎能和心头血相提并论羲祝想起此行的目的:你把给李瑶知布下的那道神力撤了吧,如今也可修补你的身体。

    你已经耽误了李瑶知的青春年华,如今还要困住她一生吗羲祝你真是罔为神仙。

    见我说的难听,向来清冷的羲祝面上也染了薄怒:岳灼!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

    李瑶知和青鸾我自然分得清清楚楚,要为她塑仙体,不过是因为弥补当时冲动而造成的后果而已。

    我是取了你青羽,可你平日从碧夜那里得来修养神魂的灵药,那些天材地宝不都是我辛辛苦苦为你寻的吗

    羲祝见我脸色苍白,软了声音: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失了心头血,需要修养,随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处。我贪恋地看着怀中人。

    羲祝见我分外奇怪,往我身边走了几步。

    终于,他看见了鬼君的脸。

    一张和羲祝九成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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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端方自持的羲祝,此刻那张清冷的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羲祝,往日纠缠至此为止,往后两清。

    两清羲祝的脸比失了心头血的我还惨白:你是为了他和我两清。

    见他如此失态,我亦疑惑: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魂魄不全的鬼君听不懂我和羲祝在说什么,只是用手指好奇地绕着我的青丝玩。

    我柔声问:我带你走好不好

    鬼君微微侧首,瞪大眼睛看我,似是努力在理解我的话,然后灿烂一笑:好。

    这样相似的脸,我却从来没在羲祝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意。

    羲祝看着那张像照镜子的脸道:天界众神仙只当你恋我至深,原来我不过是他的替身而已。

    岳灼,你可真有本事。

    我没理他,看向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秦广王,陈述道:我要带他和这盏灯走。

    还有薛示白,他可还活着

    这盏灯属于您,自可处置。秦广王答道:薛示白早在十年前便在山林中葬身狼腹,只是他常年徘徊忘川之侧,不肯过奈何,饮忘忧,可要为您把魂拘来

    不用。我看向羲祝:这桩情孽是你造成。

    羲祝面上没什么表情:纵使无我插手,他们今生也注定无缘。且让薛示白在奈何桥畔等着,待李瑶知了却红尘,二人一同携手渡桥,自有七世美满姻缘。

    好。

    我扶起还在对我痴笑的鬼君,取了凝魂灯,没再多看羲祝一眼。

    快走出九幽时,只听羲祝又说:岳灼,从始至终,你有看清过你的真心吗

    九百年前,你失去过往,九百年后,他不知来历。

    你一直拥有的回忆,只有我而已。

    我没回头,只是问他:羲祝,你多少岁

    问完,我都不由失笑:九百年对于凡人是沧海桑田,对于你我不过白驹过隙,何足一提

    九百年,编织一场梦的功夫而已。

    如今大梦初醒,方知你是你,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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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凤皇山前,我见了李瑶知,告诉她薛示白已死。

    李瑶知只是笑:七世情缘可我若偏偏只求今生呢

    神仙不是应该慈悲济世吗为何这样肆意捉弄别人的命运难道就因为你们站得够高

    面对她的质疑,我默然,但见她头顶的紫气逐渐初成气候,化为龙相。

    我这才明白羲祝所说,她和薛示白今生本无缘是何意。

    我偏偏不与薛示白做痴男怨女,我会站得足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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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魂灯,以神的心头血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聚魂招魄。

    碧夜劝我:若连续取上四十九滴心头血,纵是真神,也会损耗万年修为。

    神鬼殊途,你知道鬼君是什么品性吗你们凤凰一族,净出情种,从前为羲祝吃的苦,还不够长教训吗

    我摇头:他们不一样。

    羲祝断了对碧夜殿天材地宝的供应,有些灵药的材料以我的修行,实在是取不来。

    他倒是狠心。碧夜小声道:不过我要是知道一直深爱我的人实则只把我当替身,我怕是更疯。

    他只是一时丢了脸而已,他并不在意我,过些时日便也忘怀了。我顿了顿:明明他也把我当作替身,怎么轮到他当替身便是我亏欠他了呢

    碧夜为羲祝辩解道:可这些年,终究只有你在他身边,旁人更是入不了他的眼。

    按神格,我比他更尊贵,总归这九百年来,是我对他低眉顺眼,我才吃亏。

    他不愿意为我供灵药,我亦不稀罕用他所供,你回去吧,我好歹是天地为父母的真神,死不了的。

    这些话会悉数进入羲祝的耳朵,因为碧夜喜欢羲祝。

    有些事情,在我不在意羲祝后,便变得格外容易弄明白。

    碧夜走后,我在凤皇山里寻到了在泉水边戏水的鬼君。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见我的问题,努力思考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听得不真切的字来:离......

    离

    说不出一整句话的鬼君有些着急。

    我笑着安抚: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如今已经比我认识他时好上许多。

    第三十天时,离还是不能和我交流。

    但他会看着因取血而日渐虚弱的我流露出哀伤。

    离开始有情绪了。

    于是我试着问他:我们为何相爱

    我笃定,我们曾经相爱,而不是像我和羲祝那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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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曾是我的花。

    我撑着脸问他:那我是什么花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开满轮回之路的彼岸花。

    开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

    听起来就不吉利。

    我噗嗤一笑:阿离,我是凤凰真神,做花也应当是凤凰花。

    离纠正道:是长离。

    你是说,你的名字是长离

    他点头,我还想追问,凤凰山口的风铃响了。

    那是我曾经特意为羲祝挂的风铃,铃响,他至。

    这风铃忘记取下来了。我拍了拍长离的肩:去玩吧,我去见一位客人。

    我见了羲祝,皮笑肉不笑:不知羲祝上神缘何大驾光临

    若我没记错,九百年来,这是他第三回来凤凰山。

    上一次山口的风铃响,是他来问我讨要羽毛。

    他面色比我还要颓然:这是碧夜新制的灵药。

    我看着他送来的灵药,闻了闻,这才发现羲祝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我挑眉:受伤了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提的意思。

    这灵药有一味......你去给饕餮拔牙了

    我神情复杂。

    难怪他受伤了,取这种凶兽身上的小零件,还不如直接杀了来得快。

    当然,饕餮作为上古凶兽,也算天庭保护动物,不能随便杀。

    只是我不想用你送的药。

    我把玉瓶还到羲祝面前,他也不肯接。

    羲祝蹙眉:你莫要任性。

    任性

    我看着孤零零漂浮在空中的玉瓶,心念一动,那玉瓶便碎在地上,晶莹的灵液喂给了玉石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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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性、自私、轻浮、不知所谓......过去九百年里,这都是你送给我的评价。我笑意不达眼底:如此一无是处的我,不劳羲祝上神亲自赠药了。

    向来高傲的羲祝却没有生气:岳灼,你可知我修的是什么道

    你是天生之神,生而得道,而我三千年前以无情入道,方有机缘历劫从仙为神。

    我如何能为你坏了修行

    我的确不知羲祝所修的是无情道。

    但我想起青鸾来:你既无情入道,那青鸾呢

    羲祝语气平缓:她曾是我的妻,三千年前,杀妻正道。

    我讽刺道:你既杀妻正道,又对亡妻如此情深,你是后悔了

    是,后悔了,你的这张脸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些年来,因心魔缠绕,修行始终不得进益。

    我恶意满满靠近他:你看见我这张脸,是不是又爱又惧,因此你才那样冷遇我,却又允许我接近你。

    羲祝坦诚道:是,有时候我怕极了。

    我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羲祝淡淡的笑了笑:想明白了,你不是她,灵药你不肯收便罢了,也如你所愿,我们两清。

    我懒得再看他:赶紧走,我还要去陪长离。

    羲祝的身形一顿,诧异道:你忘了,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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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皇,集天地灵气而生,自名长离,后更名岳灼。

    羲祝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你是长离,那我是谁

    显然长离现在给不了我答案。

    我本想着十九日后,待长离清醒,一切自有结果。

    第四十九日,正值春日,万物复苏。

    我在凝魂灯上滴下第四十九滴心头血。

    我颤抖着握住长离的手,看着那灯光愈发明亮。

    直到熄灭。

    我不敢置信地扑了上去:怎么会

    长离在身后静静的看着我,满目哀伤。

    一定是时间不够久,所以才没能成功聚魂,对不对

    我犹如溺水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长离。

    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答案,但长离开口了。

    神魂俱散,残识凝之,焉有用处

    长离的身体渐渐透明起来,我却从未如此清醒。

    九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在西方醒来后记忆全无

    那场混战因何而起,为何结束

    过去我从未探寻过这些问题,如今也无人能为我解答。

    长离的身体如流沙般散去,我亦吐出一口鲜血来。

    羲祝破开凤皇山的结界时,刚好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失去意识前最后想到的问题是:羲祝,我真的是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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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无数次踏足过的羲祝殿。

    青鸾,你醒了。

    我起身的动作一僵,缓缓抬头:你唤我什么

    羲祝平静道:青鸾。

    你说我怎么会现在才认出你

    羲祝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揽我入怀:青鸾,我们重新来过可好我不求大道了。

    我推开羲祝:我是岳灼,不是青鸾,你魔怔了。

    羲祝执着道:你是,自那日你不知你是长离后,我便在想,谁能把过往忘得那样彻底。

    岳灼,你不知道,你出现在我面前那次,是凤皇山真神首次露面,数万年来,凤皇真神从未踏出过凤皇山,众神仙只知他名讳曾为长离,连雌雄尚且不知。

    你怎能断定你便是

    面对羲祝的质疑,我只觉荒谬:可笑!我的万年修为和凤凰真身难道还能作假吗

    都是真的,所以你的身份才能瞒天过海那样久。直到我翻到上古经籍,真神独得天地厚爱,有脱胎换骨以及换命之能,通常这是一种保命手段,只有神汲取命数,没有神会把神命换给别人。

    羲祝的言下之意并不难懂。

    你是说,真正的凤凰神把神命换给了我。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底一片荒芜。

    青鸾,你已经死过两回了。

    第一回,你化为凡人遇上了历劫的我,我杀了你。

    第二回,你作为鬼君,死在了那场浩劫里。

    原来从始至终,我爱的只有你一人。

    看着羲祝那双深情的眼,我却只想到长离:我不是真神,所以我的血救不了长离。

    我想起来了。

    18

    凤皇山上四季如春,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野草,各种生灵穿梭其中。

    天地灵气孕育的幼子,凤凰长离便沉眠于此。

    直到有一日,春风吹来一颗种子,落在了长离身侧。

    百载春风过,一道细嫩的声音将长眠的长离唤醒:你压住我了。

    长离在柔软的草上翻了个身:咦好奇怪的红色野草。

    我气鼓鼓道:你才是野草,我是一株曼珠沙华。

    刚睡醒的长离眼中含着星星:奇怪,鬼域的花怎么开到凤皇山了

    他很快就发现我是一株非常难养的花,和凤皇山上所有肆意生长的花都不同。

    长离抱怨:鬼域里一抓一大把的花,怎么在凤皇山这样水土不服要不我把你送回去吧。

    我气鼓鼓地不理他,他认命般叹了口气,把我精心养在殿中,定期给我浇鬼气。

    万年来,日日如此,长离再也不得空睡懒觉。

    直到我化为少女,走出花盆,与长离说:我要去历劫了。

    一脸没睡醒的长离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我遇见了同样历情劫的羲祝,他历劫成功,我没有。

    长离看着闷闷不乐的我,好奇道:情为何物

    不知道。

    但这条成仙路行不通,那便换一条,回去竞选鬼君,只靠武力,不讲感情。

    这次还挺成功的,因为前任鬼君是个恋爱脑,为了一个人族女子大开杀戒,惹怒了人皇和天界,连带着鬼域死伤不少。

    好景不长,那凡人女子入了轮回,被镇压在地狱的前任鬼君察觉到后私自放出鬼域十地的鬼蜮之物,携其逃出三界外。

    鬼物作乱,日月颠倒,有心的鬼神引出一场战乱来洗牌。

    我说这鬼君怎么这样好当,原来是有殉职风险。

    鬼蜮不宁,三界迁怒于我玩忽职守,要在诛仙台上审判我。

    我去求长离帮我,长离却说:你也许觉得冤枉,但你身居高台,却让鬼蜮作祸,这便是你的错。

    总要有谁为此负责,你该长大了。

    长离最后请我喝了一杯酒。

    饮下此酒,我便送你去受刑。

    我心灰意冷。

    但饮下那杯酒之后呢

    长离说,总要有谁为此负责。

    他还说,我是他养过最难养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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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祝认定了我是青鸾。

    我们生生世世都注定纠缠。

    我没有反驳他,问道:情为何物值得你放下大道

    青鸾,我曾做过一次选择,我错得离谱。

    我哈哈大笑:李瑶知曾问我,神仙不是应该慈悲济世吗当时我回答不了她。

    羲祝,你从未悟过无情道。

    我盯着羲祝那张与长离九分似的脸,莞尔: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的。

    他惊喜抬头:当真

    可你从前实在伤我太深,我害怕了。

    羲祝动容:往后,我会千倍万倍补偿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好。

    我笑着拿出缚神索:当真留在我身边吧,你知道我没有安全感。

    羲祝迟疑片刻,但见我蹙眉,还是心甘情愿在手腕上系了缚神索。

    我带他到我精心打造的笼子里,把没有神力的羲祝推了进去。

    这样,我们生生世世都注定纠缠。

    羲祝眉宇间堆起乌云:岳灼!

    嘘!我指间蓄积的雷打在了他身上:你这样不像他了。

    长离不会这样看我。

    学不会吗

    对了,这样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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