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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青衿之志

    2017年8月23日,处暑。陈墨站在区政府大楼前,仰头望着玻璃幕墙上晃动的云影。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浅痕,公文包里装着的名牌大学硕士毕业证边角微卷,像片急于舒展却被按在水底的枯叶。他数着台阶上的光影格子,第七级台阶的阳光里,正停着只振翅的蝉。

    入职培训在十二楼礼堂。圆形穹顶下悬着水晶灯,光斑落在签到表上时,陈墨注意到自己名字后面跟着985院校引进人才的标注,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点洇成小团阴影。前排坐着的女孩穿着薄荷绿连衣裙,马尾辫上别着银色蝴蝶夹,笔记本封皮印着星辰大海,他鬼使神差地在自己本子上画了颗星,笔尖刺破纸背。

    年轻干部要把根扎在基层。培训科长敲着投影仪,身后屏幕上闪过泛黄的老照片,六十年代,我们的前辈在田埂上办公,用算盘打出民生账......陈墨摸出钢笔,在使命担当等关键词下画横线,蓝墨水在纸页上晕开淡痕,像新生的溪涧。蝴蝶夹女孩忽然递来半包纸巾,

    小声说:你领口湿了。她叫林小夏,后来成为陈墨工位斜对面的新人,但此刻他只看见她腕间晃动的银镯子,在阳光下划出半道银河。

    第一次加班是在11月。梧桐叶落尽时,陈墨接到老领导的电话。小陈啊,话筒里混着电视新闻的背景音,老李头的退休总结写不好,他老花眼认不清电脑,你帮着弄弄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去老李家时,楼道里飘着煤球炉的气味,老人从五斗橱里翻出玻璃罐,里面装着受潮的水果糖,糖纸剥开时发出脆响。

    我这辈子就没干过啥大事。老李头对着台灯咳嗽,烟灰簌簌落在蓝布中山装上,就是1998年抗洪时,背过两个孩子......陈墨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听着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忽然想起自己硕士论文写的《基层治理现代化路径研究》,此刻键盘上的积雪正在融化,变成一行行深入群众真抓实干的排比句。

    老领导来检查时,拍着陈墨的肩膀笑:到底是高材生,这总结写得跟人民日报似的。保温杯里的枸杞在屏幕蓝光里浮沉,年轻人就得学会吃亏,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那天陈墨回到家时,巷口的路灯结着冰花,手机屏幕上弹出母亲的消息:墨墨,你爸说体制内要懂规矩。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想起培训时画的那颗星,此刻正被夜色揉成模糊的光斑。

    2

    评优的圆圈

    第一次评优公示前,老领导把陈墨叫进办公室。红木书柜里摆着半人高的锦旗,人民公仆四个金字被阳光晒得发白。小陈啊,领导递来一支烟,被陈墨摆手谢绝,你看这三位老同志,老张明年退休,老李头还差一次优秀......钢笔在评优表上悬停,蓝墨水在笔尖凝成小珠,将心比心,等你老了,也希望年轻人让让吧

    陈墨望着窗外的雪松,枝桠上压着未化的雪。他想起入职时写的职业规划,第一条是三年内获得校级以上表彰。钢笔尖落在王建国李建军张卫国三个名字后,画下带括号的圆圈,像给三颗果实套上保护网。老领导拍他肩膀时,烟味混着檀香,放心,等他们拿完,第一个就是你。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落在玻璃上的雪粒像极了密密麻麻的省略号。

    送别老领导是在三年后的春天。高铁站飘着柳絮,陈墨把龙井茶叶塞进老人行李箱,看见拉链夹层里露出半张泛黄的评优表,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住,又划了道斜线。小陈啊,老人握着他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他虎口,新来的周局长是我老部下,你多跟着学学。转身时,老人的羊绒围巾扫过陈墨手背,像片褪色的云。

    周明远上任那天,穿着笔挺的藏蓝西装,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他在全体大会上敲着投影仪,身后是重新设计的单位LOGO,我们要建立科学的评优机制,激光笔红点在屏幕上跳动,资历、贡献、创新,缺一不可。陈墨坐在第三排,看见徐建生在后排冲他挤眼睛,这位总爱泡陈皮茶的中年科员,正用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乌龟。

    第一次科室会议后,周明远留下陈墨。你的材料写得不错,局长转动着水晶镇纸,阳光穿过镇纸里的帆船模型,在陈墨脸上投下细碎光影,但年轻人要懂得传承,老同志的经验是宝贵财富。镇纸边缘刻着天道酬勤,陈墨忽然想起老领导办公室的厚德载物,材质不同,字体却一样端方。

    下班时,徐建生晃着保温杯跟上来。瞧见没他用下巴指指周明远的办公室,老周当年给老领导当秘书时,连擦皮鞋都要打三层蜡。陈皮香混着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你那优秀啊,怕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陈墨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020年3月15日,距离老领导承诺的三年后,刚好过了七天。

    3

    绿萝的轮回

    陈墨的工位靠近窗台,前任留下的绿萝已经枯死,他换了盆新的,每天早晨用保温杯里的凉白开浇灌。徐建生说他傻,这玩意儿喜阴,你偏要晒它。但新绿萝竟然活了,叶片从蜷缩的嫩黄舒展开来,在春日的风里轻轻颤动,像谁欲言又止的指尖。

    周明远的办公室总在深夜亮着灯。有次陈墨加班到十点,看见局长正对着电脑修改报告,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烟灰缸里堆着七个烟头。他想起培训时看的纪录片,里面的基层干部也是这样挑灯夜战,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摸出抽屉里的润喉糖,却发现早就过期了。

    四月的某个傍晚,陈墨给绿萝浇水时,看见公示栏前围了群人。新的评优名单上,王建国李建军张卫国的名字后面跟着大红勾,他的名字被列在其他候选人里,排在第四位,像片被挤到队伍最后的叶子。徐建生拍拍他肩膀,保温杯里的陈皮晃出涟漪,别介意,老周要烧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等着呗。

    陈墨望着窗外的暮色,想起八年前那个举着笔记本坐第一排的自己。绿萝叶上沾着粒灰尘,他用指尖轻轻拂去,忽然发现叶片上有道细小的虫洞,像时光咬出的缺口。远处传来下班的铃声,林小夏抱着文件夹走过,马尾辫上的蝴蝶夹闪了闪,像只试图展翅的蛹。

    2023年惊蛰,陈墨第三次翻开抽屉里的荣誉证书。红丝绒封面上的烫金字已褪成浅粉,2019年的先进工作者奖状边缘卷起毛边,像片被反复咀嚼的枯叶。他用镊子夹出夹在里面的评优表,蓝墨水的圆圈在八年时光里洇成模糊的蓝斑,像段不愿愈合的旧伤。

    周明远的办公室传来争吵声。新晋副科长小李摔门而出时,陈墨看见他攥着张皱巴巴的推荐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什么科学排序,小李路过茶水间时踢翻了拖把桶,说白了就是论资排辈!不锈钢桶在地面滚出闷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徐建生晃着紫砂壶进来,壶身上新刻了难得糊涂四个字。小李那孩子还是太嫩,他往陈墨杯中添了勺陈皮,老周上周陪分管区长调研,皮鞋跟都走断了,你见他评优表上写过自己热水冲开陈皮时,陈墨看见同事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在晨光里闪着银光。

    4

    春夜的公示

    清明前的雨夜,陈墨在单位加班做预算报表。走廊尽头的公示栏亮着灯,新贴的评优名单被雨水洇湿,陈墨二字在推荐候选人里浮沉,像片漂在水面的落叶。他摸出手机给妻子发消息:今晚不回家吃饭。屏幕映出他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结婚时誓言里的稳步晋升,此刻正被雨声敲打得支离破碎。

    周明远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陈墨路过时听见低低的交谈:张局家侄子今年要评先......可是陈墨已经等了六年......年轻人嘛,有的是机会。台灯暖光里,局长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尊被香火熏旧的泥像。陈墨攥紧保温杯,指腹触到杯口的缺口——那是去年帮老同志搬档案时不小心磕的。

    凌晨一点,雨停了。陈墨收拾公文包时,看见林小夏的工位还亮着灯。女孩趴在桌上打盹,笔记本摊开在《年轻干部培养手册》上,银色蝴蝶夹掉在键盘旁,像只疲惫的蝴蝶。他轻轻给她披上外套,看见她笔记本里夹着的入党申请书,字迹工整得像刚削好的铅笔。

    五月的蝉鸣满走廊时,单位迎来了新一批选调生。二十三个年轻人挤在会议室,白衬衫领口别着校徽,眼神亮得像刚磨过的刀。陈墨坐在后排听徐建生小声嘀咕:当年咱们也是这副模样,现在倒成了旧抹布。紫砂壶里的陈皮味混着年轻人的香水味,在空调风里晃荡。

    周明远在迎新会上敲着话筒:我们要给新鲜血液腾出成长空间。投影仪打出新的评优方案,年龄系数创新贡献等指标占比超过60%,陈墨看见自己的名字在资历组里排第三,前面两位分别是即将退休的王主任和休产假的李姐。林小夏举手提问:那工作年限长的同志怎么平衡局长笑道:老同志要发挥传帮带精神嘛。

    散会后,选调生们围着陈墨问经验。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学长,您是名牌大学毕业,肯定升得很快吧阳光穿过男生的镜片,在陈墨脸上投下两块白斑。他刚要开口,看见徐建生在走廊尽头冲他摇头,后者的紫砂壶上,糊涂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

    5

    绿萝的葬礼

    入伏那天,陈墨的绿萝彻底枯死了。叶片蜷成焦黑的卷,根系在花盆里烂成糊状,散发着酸腐气息。徐建生说:我早说过,这玩意儿不能多晒。但陈墨知道,上周他出差三天,忘了浇水。他把枯藤扔进垃圾桶时,看见林小夏捧着新的多肉植物经过,叶片饱满得像能掐出水。

    周明远找陈墨谈话时,窗外正下着太阳雨。小陈啊,局长推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新方案实施后,你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心态。办公桌上摆着新的绩效考核表,陈墨的创新项得分是零,群众基础栏里画着刺眼的问号。年轻人要勇于接受新挑战,局长指指窗外的彩虹,你看,雨后才有晴天嘛。

    下班后,陈墨去了趟母校。图书馆前的梧桐已亭亭如盖,他坐在台阶上,看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某个扎马尾的女生经过时,腕间银镯轻响,让他想起七年前的林小夏。手机忽然震动,妻子发来女儿的照片,小姑娘举着幼儿园奖状,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什么时候拿奖状

    九月的区政府大楼浸在桂花香里。陈墨跟着周明远去社区调研,看见林小夏蹲在地上帮老人系鞋带,蝴蝶夹上沾着片桂花。小林啊,局长笑着递过去一瓶水,年轻干部就是要接地气。陈墨站在旁边,忽然发现自己的皮鞋上落着层灰,而周明远的鞋尖永远锃亮如镜。

    调研总结会上,林小夏的发言被多次打断。我认为可以建立数字化民意平台......想法不错,但基层要务实。陈墨望着她攥紧的笔记本,想起自己第一次提建议时,老领导也是这样笑着摇头。散会后,他往她工位放了包润喉糖,附带纸条:会议室空调太干。

    霜降那天,新的评优名单公示了。林小夏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后面跟着创新突破奖的标注。陈墨的名字消失在公示栏,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新入职的选调生。徐建生拍着他肩膀:意料之中,现在流行看PPT汇报,咱们写材料的跟不上趟咯。紫砂壶里的陈皮换成了胎菊,香气清苦。

    6

    冬雪

    2024年第一场雪落下时,陈墨在茶水间遇见周明远。局长的鬓角也有了白发,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小陈,他忽然开口,明年我就退二线了。陈墨握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热水透过杯壁烫着掌心,您还年轻。周明远笑了,笑声里带着痰音,年轻我当秘书那年,你还在念高中呢。

    雪越下越大,陈墨站在窗前看雪花扑向路灯。林小夏抱着文件夹路过,现在她已经是项目组负责人,蝴蝶夹换成了简洁的黑发卡。陈哥,她停下来,明天有个年轻干部座谈会,您要不要参加路灯的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陈墨摇头时,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肩膀不知何时已有些佝偻。

    深夜加班时,陈墨打开电脑里的旧文件夹。基层治理创新方案最后一次修改是在2020年,现在已经积了三层子文件夹。他新建了个文档,输入人生海海四个字,又逐个删除。窗外的雪光映得办公室发白,绿萝的空花盆里长出了株不知名的野草,在暖气风口轻轻摇晃。

    2025年惊蛰,周明远退二线的前一天。陈墨在更衣室撞见他对着镜子染头发,黑色染发膏滴在白衬衫领口,像朵正在洇开的墨花。小陈啊,老局长的手抖得厉害,你说现在年轻人怎么都爱戴帽子镜中两人的倒影重叠,陈墨看见自己鬓角也有了星点白发,像春雪落在青砖上。

    办公室正在搬移物品,徐建生的紫砂壶换成了保温杯,医生说我胃不好,不让喝浓茶。他指着墙角的绿萝架,新栽的常春藤正沿着木架攀爬,你瞧,这玩意儿比绿萝皮实。陈墨摸了摸旧工位的桌角,那里还留着他用指甲刻的忍字,如今被包浆磨得光滑。

    下班前,周明远叫住陈墨。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毯上织出条纹,像张摊开的塔罗牌。当年老领导让我给你画饼,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盒润喉糖,现在我才明白,有些饼是画给别人看的,有些饼是自己咽下去的。糖纸剥开时发出脆响,陈墨尝到熟悉的薄荷味,想起八年前那个冬夜。

    7

    春潮

    四月的区政府大楼迎来机构改革。公示栏前挤满了人,新的科室合并方案里,陈墨所在的综合科被并入基层治理创新中心,负责人一栏写着林小夏的名字。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蝴蝶夹换成了珍珠耳钉,正在给选调生们讲解分工。创新不是颠覆,是找到老树根上新的枝桠。她的声音穿过走廊,陈墨听出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徐建生退休那天,科室聚餐选在巷口的小餐馆。他往陈墨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我这辈子最聪明的事,就是早早明白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啤酒瓶底磕在瓷盘上,你啊,比我多口气,可这口气早晚得输给时间。窗外的法国梧桐正在飘絮,陈墨看见老人鬓角的白发在暮色中发亮,像团燃烧的棉絮。

    深夜加班时,陈墨接到女儿的电话。爸爸,老师让写《我的爸爸》,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奶音,可你从来没拿过奖状。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上次参加家长会,女儿指着同学父亲的胸牌问:为什么你没有这个此刻月光落在办公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立夏那天,陈墨主动申请去社区蹲点。林小夏有些惊讶:陈哥,这岗位晋升机会少......她的珍珠耳钉在阳光下闪了闪,陈墨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递纸巾的薄荷绿连衣裙女孩。我想离群众近点。他说得很慢,像在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社区办公室在老居民楼一楼,窗外是棵百年槐树。陈墨的新工位挨着便民服务窗口,每天能听见大爷大妈的家长里短:陈同志,我家下水道堵了小陈,医保报销怎么弄。他把保温杯换成了搪瓷缸,缸身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被磨得发亮,像块烧红的铁。

    周明远偶尔来社区调研,看见陈墨蹲在地上帮居民修轮椅,皮鞋尖沾着泥点。你这是何苦老局长的皮鞋擦得锃亮,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陈墨抬头笑笑,槐花落在他发间,您看这槐树,年年开花,年年落叶,可根还在这儿呢。轮椅修好时,老太太往他手里塞了把自家种的小葱,带着新鲜的泥土香。

    梅雨季节,社区组织老旧小区改造。陈墨每天跟着施工队爬楼,笔记本里记满了居民需求:三楼张奶奶需要扶手,五楼李叔家窗台漏雨。林小夏来视察时,看见他卷着裤腿踩在积水中,手里拿着卷尺,衬衫后背洇出盐花。陈哥,你这像搞科研似的。她的高跟鞋陷在泥里,陈墨递过去一双雨靴,鞋帮上印着安全生产。

    改造完成那天,居民们送来了锦旗。情系百姓,为民解忧八个金字在雨中闪闪发亮,陈墨站在人群里,看见女儿举着小红旗冲他笑。周明远也来了,西装裤脚沾着泥点,没想到你真能做成。陈墨摸着锦旗上的丝线,想起八年前写的那份评优材料,此刻的触感真实得像块粗布,却暖得烫手。

    入秋时,陈墨在社区花园种了片苔藓。孩子们蹲在旁边观察,陈伯伯,苔藓会开花吗他指着砖缝里的绿芽,会的,只是开得很小。秋风掠过,苔藓轻轻颤动,像片微小的森林。林小夏发来消息:创新中心想把你的社区工作法推广出去。他望着远处的区政府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依然耀眼,却不再让他感到刺痛。

    8

    冬

    冬至那天,陈墨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社区居民联名推荐他参评年度基层服务之星,推荐表上按满了红手印,有老人颤抖的指纹,也有孩子歪歪扭扭的指印。林小夏帮他整理材料时,珍珠耳钉换成了简单的银环,陈哥,这次公示期过了就是元旦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期待,像当年那个问什么时候轮到我的新人。

    公示栏前,陈墨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后面跟着群众满意度100%的标注。徐建生拄着拐杖来看他,保温杯里泡着枸杞,不容易啊,总算等到了。老人的

    breath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陈墨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雪夜,老领导说该你了时的温度。

    周明远退休前最后一次见他,递来个信封。里面是封推荐信,省厅有个基层治理研究项目,缺你这样的人。老局长的头发又白了些,当年我怕你抢了位置,现在才知道......他没说完,只是用力拍了拍陈墨的肩膀。窗外飘起了雪花,落在陈墨的搪瓷缸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痕。

    2026年立春,陈墨站在省厅会议室里。投影仪打出基层治理创新案例,第一张照片是社区的苔藓花园,配文每朵苔花都有春天。台下坐着林小夏和新一批选调生,他看见蝴蝶夹女孩们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极了八年前的自己。

    中场休息时,他收到女儿的消息:爸爸,你的奖状好大好大!照片里,女儿把他的基层服务之星奖状贴在床头,旁边是她的幼儿园绘画作品《我的爸爸》,画里的男人穿着蓝衬衫,胸前别着枚金色的奖章。

    走出会议室,阳光正好。陈墨摸出口袋里的搪瓷缸,缸底沉着片陈皮,是徐建生退休前送的。远处的玉兰花正在绽放,他忽然想起社区那棵老槐树,再过几个月,又会抽出新芽。风掠过鬓角的白发,他终于明白,有些花不必开在聚光灯下,只要根扎得深,年年都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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