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男友领证的第二天，我发现他很奇怪。直到我看见他口袋中掉落出的不属于我的口红。配合日历，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和他成婚的三年后。
三年后的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回家倒头就睡。
但会搂着前女友在办公室里接吻。
前女友发来的视频里。一个小男孩仰起一张和他七分相似的脸，对着镜头很清脆地喊了一声：爸爸。
我笑了，原来我的美好婚姻从始至终都源于我的幻想。
可当我选择穿回三年前拒绝他的求婚后，他为什么疯了
1.
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还没发现什么不对，江以年还睡在我身边，和昨天晚上一样。
我们头天早上领证，晚上折腾到大半夜。
我伸手揽住他的腰，下意识要去讨个早安吻
手刚搭上他的腰，我就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像是完全不适应我的触碰
我迅速否认了这个可能，我们谈了十年恋爱，江以年最喜欢黏黏糊糊地抱着我。
分开几个小时他都要抱好久才肯撒手。
江以年拎住我的手腕轻轻拂开，绕开我下床，声音有些不自然：
怎么突然想起来抱我
我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他：
之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卫生间里响起一阵水声，我的问题被完全淹没。
这时，房间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江以年的手机，是我给他录制的手机铃声。
那个时候江以年每天忙得连轴转，很少能接到我的电话，江以年撒娇求我录了一段语音。
他抱着手机像抱着宝贝一样来回地听。
听到老婆的声音，再累我也有动力了。
我忍不住调侃他：
你就不怕别人笑你呀。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老婆有多爱我。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床头挂的结婚照上。
照片里我和江以年看着镜头灿烂地笑
照片下，江以年匆匆从卫生间出来。
来不及看我一眼就拿起了手机。
屏幕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上面的名字跳动着：悦悦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衣角从我的指尖溜走
我没忍住问他：悦悦是谁
江以年迅速地按灭了屏幕，顿了一下：
没谁，就新来的一个患者，医院有急诊需要我去，先走了。
江以年匆匆甩上门离开。
我伸手拿起江以年没来得及拿走的大衣
口袋里掉出一管口红
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卧室，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2.
我很快接受了穿越到三年后这件事。虽然过程我忘了，但还好，江以年还是我老公。
我穿越来的事不打算告诉江以年，一方面是怕他担心，另一方面我是想看看三年后的江以年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开始像我预想的样子做一个好妻子。
给他做饭、熨烫衣物
我想之前的程熙应该也是这么做的，因为江以年并没有感觉到不对。
我很开心，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好妻子。
可是我也有点失落，江以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没有发现我手上的刀伤和烫伤
以前刚学做饭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擦伤他也会紧张，我不以为意，他一脸严肃的给我上药：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伤口小了就不用注意了得破伤风怎么办
可是现在，他的话少了好多。
不仅在聊天框不和我说话了，回到家也是沉默寡言。
最穷的时候我们连张电影票也舍不得买
江以年在网上买了一个投影仪
我们俩就窝在床上看电影
几十块钱的投影仪分辨率低，时不时还会卡顿
在电影情节静止的空隙
我侧过脸看他。
光影在江以年脸上明明灭灭流动。
霎那有一种归港的安心感。
如果这是世界都是假的，至少爱是真的。
男主角有一句台词是
如果见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
江以年哼哼唧唧很不满：
我才不会见不到你呢，早安，午安，我要分开发。
现在也没有了。
我翻着聊天记录，有些怅然若失。
想起谈恋爱的时候，江以年就算路上碰到只猫都会拍下来分享给我。一日三餐的报备更是必不可少。
熙熙，我也有好好吃饭。
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海棠花开了，分享给你。
这只小橘一直跟着我，好像要跟我回家。
图片里，一只小橘猫抬着眼睛盯着镜头，落了一地花雨。
和眼前的一片绿形成鲜明对比。
我继续往上滑，却发现滑不下去了。
只有一年的聊天记录
我点开设置，却发现漫游选项依然勾选
我隐隐觉得在我缺位的三年里，发生了一些意料外的事情。
4.
我给江以年发了条消息，拎着饭盒去医院送饭
我知道这样做有查岗的嫌疑，我向自己保证，就做这一次。只为了证明是我自己多想了。
我轻车熟路找到了江以年以前的办公室，打开门却和一张陌生的脸面面相觑。
年轻的男医生愣了一下，随即向外面指了指
女士，挂号请走左边，这里是办公区域。
我看着江以年曾经的位置，有些不知所措。
恍然发觉，这已经是三年后了。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找人。江以年在吗
您找江主任
我是…江以年的妻子。
我有些脸热，这还是第一次我在外人面前自称自己是他老婆。
男医生愣了愣，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眼中浮现一丝了然，随即变成了防范和警惕。
我隐隐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男医生把我送到江以年办公室门口，目光复杂地开口
那个…江医生还挺忙的，您可不可以少打点电话
可我除了今天，再没有给江以年打过电话。
男医生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匆匆，好像背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到门口的主任办公室五个字我有些恍惚，随即为江以年高兴。
我还记得结婚那天他抱着我信誓旦旦地许诺
老婆，我一定努力工作，尽快升职加薪，让你过上好日子。
江以年的办公室设计很简约，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办公桌。
清透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
江以年走的时候大概很匆忙，桌上还摆着一盒没吃完的盒饭。
我收拾了餐盒准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的手顿住了。
垃圾桶里很干净，只有一个破碎的镜框。
是我和江以年的合照。
门被咔哒一声打开
进来的两个人挽着手，像是没有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江以年脸上的笑容落下，不动声色地把女人护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女人的唇上
色号是纪梵希N37，和江以年口袋里掉出来的那管口红一样
虽然后来江以年解释可能是哪个女同事放错了口袋
但是女人的第六感总是不讲道理
不知道是出于发泄，还是不信，我把这个牌子的所有色号都翻了个遍
所幸我眼神不错，才能在今天一眼就认出来。
原来她就是悦悦，不是什么生病的小姑娘，而是秦归悦，江以年的前女友。
江以年只有两任女友，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她。
秦归悦就是他在大学时期的女朋友，两人谈了三年，听说本来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大四那年，秦归悦为了学业选择出国，两个人就此分了手。
秦归悦出国以后，我陪在江以年身边三年，终于等到他一句，我们在一起吧。
我和江以年结婚的时候她也来了，结婚的时候遇到老公的前女友总是有点膈应，但碍于面子我没有说什么。
江以年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假装醉酒溜到休息室看我，握着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
老婆，你不相信我吗你听听看，这里全是你。
剧烈的心跳在我手掌下跳动
砰砰砰
热烈真挚，灼热滚烫
现在，我仿佛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江以年移开目光，语气平淡
你先回去，我今天很忙，没空陪你。
他说话的时候手还保持着保护秦归悦的姿势，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讪讪地收回手，放软了语气：
熙熙，你先回家。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把目光落到秦归悦身上。
她怎么会在这
江以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熙熙，我就是帮老同学一个忙而已。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老同学你还记不记得…
他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语气很快地打断我
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非得没次都拿出来说吗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归悦已经和我道歉了，你就不能大度点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停止转动
我为什么讨厌秦归悦，江以年心知肚明。
秦归悦和江以年是高中情侣，分手的时候弄得人尽皆知，任凭江以年在她家楼下等了一夜，秦归悦还是选了出国。
十二月寒风，刺骨的冷。
彼时我蹬着自行车路过，把烧的脸色通红的江以年送进了医务室。
那个时候我心疼江以年，对秦归悦这个名字深恶痛绝。
年轻的时候，爱与恨总是很盲目，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江以年，我恨了她很多年。
我们在一起以后，有一次同学聚会，和江以年不对付的同学起哄提起秦归悦
江以年牵起我的手，郑重宣布：
我江以年这辈子只娶程熙一个。
在回家路上，他像只树袋鼠一样挂在我身上，任凭我扒拉都扒拉不下来，笑得傻兮兮。
熙熙，老婆，我好爱你呀。
我的手指紧紧抓着合照，玻璃碎片勾破掌心。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
面前的江以年目光一缩，把合照从我手里夺走，又手忙脚乱地去翻医药箱。
你不知道疼
秦归悦娇娇弱弱地开口
对不起啊程熙，照片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刚刚以年说没关系，我还以为没那么重要呢。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她语气抱歉，眼底却是挑衅。
江以年避开我的目光，一点点给我消毒。
你先回去吧，你父亲手术前还需要密切观察。
秦归悦关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江以年轻轻的吹着我的伤口。
秦归悦的父亲的腹腔长了肿瘤，她知道现在我负责这个方面，所以才来找我帮忙，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是怕你和现在这样误会。
江以年，你觉得我会因为嫉妒让你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人去死吗
江以年噎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熙熙，你现在在气头上，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谈。
我看着他低头给我消毒的样子，认真又温柔，一如往昔。
可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很想笑。
究竟是等我冷静，还是想等我忘记
桌上的手机又一次响了，江以年看了一眼迅速接起
秦归悦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
我爸的血压又升高了，怎么办啊以年。
江以年放轻声音，安慰道：
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镊子清脆地落到桌上，门被砰的甩上
我怔怔看着被关上的门，江以年的身影在门缝里一闪而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5.
江以年到了晚上才想起来找我解释。
熙熙，今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现在对我来说只是老同学而已，就算是其他人来找我也会帮的。
江以年话说的很有分寸，但我不断想起，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伸手护住了秦归悦。
就像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夫妻，而我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下意识的动作最能说明问题，有些事情承不承认并不是依据。
他软下声音哄我：
熙熙，今晚你肯定没吃好，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那边响起女人的声音：
以年……
熙熙，等我。
江以年呼吸一滞，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口口声声说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但却处处掩饰，欲盖弥彰。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想让我相信他们什么都没有，还是让我相信他们什么都有。
我关了客厅的最后一盏灯，转身回到卧室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起今天走出医院的时候，两个小护士压着嗓子对着我指指点点
看，这就是江主任那个老婆。之前因为江主任跟一个患者家属走得近了点就跑到医院来闹。
对啊，江主任也怪可怜的，长得好，性格好，怎么就娶了个这样的老婆。
上次还是江主任本人来道歉的呢。
我上网很快找到那个视频，画面里我披散着头发宛若疯癫，江以年站在我对面，秦归悦躲在他身后。
我把视频看了好几遍，心底一点点变得冰凉。
我不敢相信，视频里那个泼妇是我自己。我也不敢相信，站在对面护着另一个女人的是我的丈夫。
江以年始终站在我对面，眼神冷漠，始终没有帮我解释一句。
我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只觉得心疼，原来我还是一个人。
江以年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带着一碗打包好的蟹黄粥。
鲜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比我昨天做的味道要好。
江以年换了件白衬衫坐在我对面，眉目舒展。
香气袅袅升起
江以年把勺子递给我，我没有接
我把沾了血的合照扔在他面前
你跟她说我们的合照不重要
江以年顿了一下，不以为然：
熙熙，反正底片还在，我到时候再去冲一张就好了。
很完美的解决方案，可是什么时候独一无二，变成了再冲一张就好。
我忍不住质问：
就算一模一样，还是之前那张吗’
江以年不耐地皱起眉头
东西已经碎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就是一张照片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你每次都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打转，知道我工作有多累吗
只是一张照片吗江以年你敢不敢告诉我昨晚去了哪里
江以年呼吸一滞，抱住我，声音疲惫
熙熙，我真的好累，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6.
我的目光掠过江以年沉睡的脸庞，然后伸手去拿他的手机。
换成以前，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从信任开始的，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能避免，缺乏信任的感情就像空中楼阁，摇摇欲坠，摔碎了还会把人扎的遍体鳞伤。
但现在，我的信任正在一点点松动。
输入我的生日，屏幕应声而解
点开微信，他的置顶也还是我。
但是最新聊天的那个账号却不是我。
他给她备注：悦悦
原来换了的手机铃声不再是爱，而是祸水东引。
在他同事眼里，天天打电话给他侵占他休息时间的都是他老婆。
江以年不会不知道，他只是懒得澄清。
毕竟少了我这个挡箭牌，他怎么跟别人解释一个有妇之夫跟一个异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通讯。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交流已经越界了。
我翻着聊天记录，一点点对应。
在一个个他说手术和加班的晚上，他们都在聊天。
秦归悦会和他分享孩子的日常
他会和秦归悦吐槽同事
一个个彼此默契的梗，一张张各自的生活照
我想起我们一片绿的聊天记录。
原来他不是突然没了分享欲，只是换了个分享对象。
消失的早也在这里出现了
信息还在不停更新，最新传过来的是一个视频。
视频中央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在许愿，一旁的江以年在点蜡烛
秦归悦的声音从镜头后传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男孩吹灭蜡烛，满脸依赖地看着江以年叫了一声
爸爸。
我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低头去看江以年沉睡的脸，男人的侧脸依旧落拓清俊，可我却看到了皮肉之下，有蛆虫在他的血肉里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烂掉了。
我爬下床，几乎狼狈地冲进卫生间干呕。
7.
一连几天，我都在想怎么跟江以年摊牌的事。
我没想到的是，秦归悦会先找到我。
她从容地点开一段录音，江以年的声音从里面清楚地传出：
你说程熙一开始也是真的喜欢，但是谈了十年了，该腻的早就腻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工作，每天和死人打交道，我每天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总觉得有股味，靠近一点都嫌恶心。
恶心。
江以年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大专刚刚毕业的时候我找不到工作，江以年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实习小医生，但他无比坚定地抱着我：
就算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
给了我极大的底气
后来我三四次辗转多个单位，终于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我拿到入殓师证书的时候，江以年兴奋地抱着我转了一圈：
我就知道我家老婆是最棒的，今晚我们出门吃大餐庆祝一下。
我也担心过他会不会对我的职业有看法，毕竟涉及生死，有些忌讳。
但他却说：我们尽力抢救生命，让他们活着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可人总是会死的。而你做的，是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面显得美好、体面。
人们忌讳谈生死，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个沉重的话题。熙熙，你敢于去面对这件事情，就说明你很勇敢。
我们的工作有点区别，但实际上都是为人类事业做贡献，这样看来，我俩天生一对啊。
彼时江以年明晃晃的笑容变成了面前秦归悦得意的笑容。
听到了吧这就是你在以年心里的样子。多恶心啊。
我没有回应秦归悦的话，握着杯子的指节一点点收紧。
我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同一个人的口中，三年而已，怎么会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消化完录音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对于江以年的最后一丝不舍也烟消云散了。
秦归悦凑近我语气挑衅
听到了吗程熙，不被爱的才是小三。而你在他心里，好恶心。
首先，我并不觉得我的工作有什么恶心的。相反，我觉得陪着死者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是件光荣的事。
如果忠于自己的职业是恶心。那做什么不恶心，学秦小姐插足别人婚姻吗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秦归悦身上打转
秦以悦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你信不信，三个月内，以年一定会跟你提离婚。
随即拎着包落荒而逃
我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她不会赢，因为离婚，我要先提。
8.
我留了一封离婚协议在客厅的桌子上，从公寓里搬了出来。
江以年沉寂已久的头像疯狂跳动
最新一条是：
熙熙，你相信我。
我按灭了屏幕
就像有人无数遍和你说对不起，但是自己也说不出被原谅的理由。
这样道歉的本质不是认错，而是希望自己的过错被对方轻轻揭过。
戒断期很长也很难熬，就像把心一点点剜出来，再清洗干净。
我不再单单怀念江以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从卧室到客厅，从大学校园到医院。
就像生命里有一块碎片终于脱落。
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坠地，血肉在断口蠕动，新长出的血枷瘙痒。
贺师傅恨铁不成钢：
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拎不清呢。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我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缝尸体，我换掉第三个湿透的口罩的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哭了，你吵到我眼睛了。
我茫然地抬头，扫视了一圈工作间，最后目光落在面前的尸体上，呼吸一滞。
殡仪馆毕竟是跟生死打交道，以前也听别人说过灵异事件，什么三楼红衣女子传说，二楼小女孩，但我没想到今晚我也会成为怪谈主角。
我握着镊子的手抖了抖，悄悄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
别看了，我在你身后。
我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空空如也。
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爬上来，我颤着声音试图交流：
鬼大哥，你是不是想要纸钱我回去就跟你家人说。让他们给你多烧点。
我没有家人，老婆也不要我了。
他的语气很哀怨
要不你给我烧点
不好，原来是讹钱来了。
不过鬼大哥死前可能受了挺严重的情伤，他对我颇有一种惺惺相惜。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鬼大哥应该是这样定义的。
所以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深刻批判了彼此的对象。
对于江以年，鬼大哥的评价是：
这种男的不离等着过年啊
对于他老婆，我的评价是：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我说你现在都做鬼了，漂亮的女鬼姐姐还是挺多的，不如二婚。
鬼大哥反唇相讥：
你还活着呢，干嘛不踹了找一个新的
我也沉默了。
鬼大哥幽幽出声
其实你想穿越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10.
江以年在信息轰炸我无果之后，终于妥协。
熙熙，明天下午我们见一面吧，谈离婚。
我心中了然，听说秦归悦抱着孩子找到了他爸妈。
纵然如此，我见到江以年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
江以年胡子拉碴，眼里还有红血丝，遮不住的疲惫。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归悦说，乐乐是我的孩子。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又语气急切地补充：
熙熙，我保证，我跟她结婚只是给孩子上个户口。你会理解我的对不对
听到这个消息，意料之外的，我没有多难过，但还是没忍住嘲讽：
我该理解什么，在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和另外一个女人上床吗
江以年狼狈地躲开我的目光
江以年和我都是被家庭抛弃的人。他爸妈离异，我爸妈更不知道在哪。
那时的江以年眼含星光，满是诚挚
熙熙，我们不止是爱人，更是家人，永远的家人。
呵，永远，多么不堪一击的诺言。
江以年神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之前去D国出差的时候，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出了点意外。
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向我解释：一开始我不知道她怀孕了。
那是两年前，我和江以年刚结婚的第二年。
我想到他们背着我藕断丝连，我没想到的是他已经骗了我那么久。
原来只有我，是个被蒙蔽的傻子。
等给孩子上完户口，我们就复婚。
江以年看着我，满脸愧疚。
此刻，我只觉得恶心。
好啊。
江以年愕然抬起头
你净身出户，有意见吗
江以年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平静，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从包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没意见的话，签个字就行。
12.
领离婚证那天，秦归悦也跟着来了。
那个名叫乐乐的小孩抱着江以年的腿不撒手，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秦归悦贴着江以年的手臂
乐乐吵着要出来，你不会介意吧
我锁了刚买的新车，漫不经心地绕过他们：
不介意。
江以年张了张嘴想解释。
我当作没看见，走进民政局大门。
工作人员估计也没见过这种事
看着我的目光全是同情
连例行的询问都没有，直接利落地盖了章。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白花花的阳光落在我眼前。
我从来没有觉得前路这么明朗过。
身后江以年跟着我，亦步亦趋
小男孩抱着他的腿撒娇
但江以年的目光只是呆呆落在我身上
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我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上前拽住我的衣摆，死死拉住：
熙熙，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他的指节发白，带着惴惴不安
我笑着掰开他的手
嗯。
看着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想，原来偶尔说谎，感觉也不错。
特别对象是江以年。
回到公寓，我把离婚证放在原本结婚证的位置，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鬼大哥告诉我，我穿越或许是因为磁场，如果磁场相同或者相反，那就有可能能够穿越回去。
有始有终，是离婚证。
其他的时间地点，都齐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针终于指向十二点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好像听到门被轰然撞开。
有人慌张地叫着我的名字。
data-faype=pay_tag>
13.
干活的时候发什么呆
我连忙回过神来
贺师傅正瞪着眼睛看我
你看看，脸上都没擦干净，你就是这么干活的
贺师傅是我入行以来就跟着的老师傅，手艺精湛，在整个行业里都是有口皆碑。
我入行那年贺师傅本来就已经打算退休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上去对他说
我一定会好好学，我不怕苦也不怕脏，求您收下我吧。
小老头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我连忙认错，把尸体的面部重新仔细擦洗一遍之后，开始对伤口进行缝合修复。
铁质床照出一张年轻鲜活的脸
带着口罩护目镜，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
是我，二十五岁的程熙
没有被婚姻磋磨得奄奄一息
一针一线，加上填充物，被撞烂的的五官一点点被修复。
等我完成工作，已经几个小时过去。
贺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我把尸体复位，拉上柜门。
刚走出门，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地冲上来
西西仰着头期待地看着我
姐姐，我可以和奶奶见面了吗我来接她回家啦。
老人家不幸出了意外，家人把人送来让我们整理仪容。
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一个人找了过来。
任凭他爸妈怎么劝都不走。
小姑娘往我身后不停张望，脸上满是兴奋：
‘我还给奶奶带了欢迎礼物！
她扬起手里的画纸，上面用彩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中间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她爸冲过来拽她，不耐烦地指着焚化炉说:
你奶已经死了，再也见不着了。
我不忍心去看西西脸上的表情
她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手里的画落在了地上。
小孩子不是不会伤心，他们只是不懂死就是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给她做漂亮的纸杯蛋糕。
我轻轻地抱住小姑娘，陪着她一起难过。
生命里珍贵的东西离去得往往悄无声息，而我们，总是后知后觉。
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像一句谶言。
14.
再见到江以年，是在骨科医院里。
小吴在电话那头哀嚎：
程熙姐，师傅，你救救我，我连着外卖吃食堂都要吐了。
提着饭盒走进电梯的时候，江以年也在里面。
江以年双腿骨折，左手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一脸阴郁。
回到现实，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落地把东西从公寓里搬出来，然后发了消息跟江以年分手。
后来听说，那天江以年突然疯了一样从医院跑出来见我。
然后在路上出了车祸。
看到我的瞬间，他脸上的阴霾尽散。
熙熙，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饭盒，湿漉漉的眼神让我想起十七岁的江以年。
我的心狠狠一跳，随即平息下来。
不远处，小吴坐在轮椅上兴冲冲地向我招手，
程熙姐！
我走出电梯，背后江以年握紧扶手，面色煞白。
小吴在旁边推着轮椅，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反而安慰他：
分手而已，又不是推进焚化炉。你小子可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帮我分担工作量呢。
拎着盒子出门，在门口又看到了江以年
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空饭盒。
熙熙，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呀我也想吃你做的饭，我好饿。
看着他故作可怜的眼神，我忽然笑了
江以年，我们已经离婚了。
熙熙你在说什么呀，我们还没结婚呢，怎么可能离婚。
眼神很真挚。
他的护工匆匆跑过来
江先生，您怎么一个人乱跑啊。
对不起啊小姐，江先生最近记忆混乱，很多事都忘了，还有的时候还会胡言乱语。
护工跟我道完歉就想把人推回去，但江以年固执地拉着我的衣袖
我不，我要熙熙陪我。
像个固执的小孩。
我面无表情地把衣角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后退半步
江以年，你有妻有子，只是你忘了而已。
江以年的神色惊慌，伸手企图挽留
不，熙熙，我和秦归悦不是真的，我爱的只有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脸上充斥着痛苦，后悔，还有渐渐从眼底漫出来的绝望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面前的这个江以年也是从三年后回来的。
我的目光扫过他的尾指，套着一枚素圈戒指
和我丢掉的那枚一模一样
装深情用力太猛，未免太刻意
冷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吹起一地枯黄。
江以年在背后仓皇地叫我的名字，却再也不敢靠近。
这样的脸色我之前也见过，他站在阳台上和秦归悦打电话
他说：我应该等你回来的。
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15.
鬼大哥对我的感情问题总是很好奇。
他问我，你会原谅他吗
于是我反问他，如果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还让你喜当爹，你会选择原谅她吗
他不吱声了。
我爱他昂扬，爱他铮铮，甚至爱过江以年在低谷的时候最颓废的样子。
十七岁那年，我们自信爱能敌过万难，但却没有想到爱定义的一辈子，不过寥寥十几年。
从前我不明白爱人之间为什么会有七年之痒，以为爱就是爱，爱了就是永远。
现在才明白，是岁月的蛆虫无声地啃噬完爱人的血肉，最后只剩一张皮挂着，不用风吹，自己就垮了。
画皮里的鬼，披上人皮，也不再是人。
镜子里的爱人，带上婚戒，也遮不住吻痕。
鬼大哥沉默了良久，开始和我说起他和他老婆的事。
原来和我想的出轨家暴纯恨夫妻不一样，他们很恩爱。
意料之外的，跟我和江以年一样。
从校园到婚纱。
或许是相爱的幸福总是相似，我能很好地代入女生视角。
我不禁有些唏嘘，也有点羡慕：
所以，你这么久不投胎，是在等她吗
鬼大哥的声音朦朦胧胧，听起来竟然有点熟悉
我也想看着她幸福啊。
如果他现在有一张脸，那一定是幸福满足的表情。
如果爱的话，死了也一样爱。
如果背叛了，活着也一样背叛。
杯子的冰块清脆地响，四周一片寂静。
原来生和死的距离，不比爱和不爱更遥远。
16.
遗体修复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亲属告别仪式后·
我把沉甸甸的骨灰盒亲手交到西西手里
小姑娘擦擦泛红的眼角，郑重其事地接过。
稳稳地托举起了生命的重量。
我想起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一次是生理死亡，一次是意识死亡，还有一次是爱的人把你遗忘。
江以年戏称这为社会性死亡。
但我知道，他只是想要轻松气氛。
毕竟我们俩都知道，死亡是多么沉重的话题。
江以年笑着把我搂进怀里
那到时候我走在你后面好了，我每一年说一千遍‘我爱程熙‘。就算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了我是江以年，也不会忘了我爱程熙。
我下班回家，在门口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江以年。
看见我，他的眼睛迅速亮起来，但踌躇了许久还是不敢靠近。
只是眼巴巴看着我走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绒盒子，献宝似的打开
里面是一枚钻戒
江以年单膝下跪
熙熙，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他眼里全是希冀，就好像一切背叛从未发生。
在你眼里，和别人上床是可以被原谅的
如果是，那我凭什么相信，这样的错误你不会犯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不是，那你凭什么让我原谅江以年，你也自己说过，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离开你！
我退了两步，觉得荒谬。
究竟是什么样的底气，让他觉得我怎么样都不会走。
我忍不住反问他
你的意思是，冷落我，出轨生子，甚至离婚，你都没有想过真的离开我
江以年呼吸一滞，想来自己也觉得离谱。
他哽咽着来拉我的手：
我错的离谱，我是混蛋。可是熙熙，他哽咽了一下看在以前的份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当…可怜我，好不好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秦归悦，没有乐乐，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语气急促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苦苦哀求我的人。
只觉得悲凉。
我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他，也真心实意地恨过他。
恨他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背弃我们的婚姻和爱情，让我一个人在感情里挣扎。
恨他面目全非，让我无法面对。
可是细数回忆，我又原谅了他。
曾经的他真的爱过我，曾经的我也是真的爱过他。
爱在回忆里相互抵消
所以，我不恨他了。
我垂眸静静看他：
可我不能。
江以年的眼里的光像风中残烛，摇晃了两下，倏的熄灭
我转身打开门，背后江以年声音嘶哑：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么多蠢事。我一开始答应秦归悦，真的只是想要升职，我不想再让你只能等在门外。
熙熙，你知道吗那天我发现一切重来的时候有多高兴，后来收到你的分手消息，我就有多害怕。可我不敢承认，我骗自己说，一定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以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带了哽咽。
可是为什么…我把你弄丢了呢
我默默闭上眼睛。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抽屉里有一张孕检报告单。我和江以年有过一个孩子，在结婚后第三个月。
但那天江以年临时加班，我去楼下买卫生纸的时候，被路边的车撞倒。
虽然及时送到了医院，孩子还是没了。
孩子本来可以保住，可是那天晚上有另一个孕妇临产，是某位高官的夫人。
门外传来江以年压抑的呜咽
他捂着脸，大片的水泽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关上了门，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路走得太远，如果不肯回头看看，就会忘了起点。
18.
后来，我听说江以年辞职了，听说他卖了房车，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
有人去问他，他也只是平静地说：我有罪。
后来，他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几年后，我在工作间里和小吴接收新送来的尸体。
小吴正拿着档案在念
男性，二十七岁…
黑色的裹尸袋上还沾着水渍，还有几分潮湿的腐烂气息。
我已经猜到了这具尸体的死因，内心一阵唏嘘。
最近Z城寒潮，水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一二度。
那该多冷啊
我拉开裹尸袋的拉链，迎面扑来一阵水汽。
小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护目镜上的水雾散去，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小吴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
江先生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溺水身亡，尸体是被救者家属送过来的。
姐，要是你不愿意，我来也行。
我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我来吧。
我一点点擦过这具躯体，最后停在唇角。
我想起旅游的时候，我们在姻缘桥上许的愿。
江以年笑眯眯接过藏着我们愿望的同心锁挂在桥上。
他说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我在心里默默想，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工作台上。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谴。
半夜，鬼大哥问我，你还会为他难过吗
我不耐地把外套罩在头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我听到他说：
熙熙，对不起。
江以年葬礼后第七天午夜，鬼大哥消失了。
我想起分别前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无比幸运，中了彩票，买冰淇淋抽到第二份免费，吃顿饭都能免单。
鬼大哥扭扭捏捏地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问他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的啊，你的未来就应该是这样，坦荡、光明。如果以后还有人不喜欢你，那也是他的问题，你不要再喜欢他，也……不要再原谅他。
程熙，你会一直幸运下去，你值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如果见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
原来，他的祝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