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高原上的黑馍馍
青海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别处晚些。当内地已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位于青海省海东市互助土族自治县的高家村依然被料峭的寒风包裹着。清晨五点,天还黑着,十四岁的高占喜已经摸索着穿好了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轻手轻脚地下了土炕。
占喜,再睡会儿吧。母亲微弱的声音从炕的另一头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娘,我睡不着了,先去把水缸挑满。占喜压低声音回答,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弟弟占军。他摸黑找到那双已经磨得发亮的布鞋,脚趾从鞋头的破洞中钻出来,触到冰凉的地面时不由得缩了一下。
厨房里,占喜熟练地摸到水瓢,从水缸底部刮出最后一点水,倒进灶台上的铁锅里。水缸空了,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天亮前去村口的井边打水。他拿起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高家村坐落在祁连山支脉的一个山坳里,三十多户人家散落在贫瘠的山坡上。占喜家的土坯房是村里最破旧的几户之一,墙体斑驳,屋顶的茅草已经稀疏得挡不住雨水。父亲高老汉年轻时在矿上干活伤了眼睛,如今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光影;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大哥占强十六岁就去了西宁的建筑工地,每月寄回的那点钱勉强维持着一家五口的生计;弟弟占军才八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井台边已经排了几个人,都是早起打水的妇女和老人。看到占喜,王婶招呼道:占喜娃,这么早又来打水啊
嗯,家里没水了。占喜腼腆地笑笑,站到了队伍末尾。他的高原红脸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艳,单薄的身板裹在过于宽大的棉袄里,像根细竹竿挑着个麻袋。
打完水回家,占喜的肩头已经被扁担压出了两道红印。他把水倒进缸里,又忙着生火做饭。所谓的饭,不过是把昨晚剩下的黑馍馍掰碎,用开水泡软,再加一小撮盐。这就是他和弟弟的早餐,偶尔能有一点咸菜,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哥,今天能给我讲《西游记》吗占军一边啃着泡软的黑馍,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占喜。
等放学回来讲,现在得赶紧走了,要不赶不上早读。占喜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那份,抓起书包——一个用化肥袋改制的布包,里面装着两本破旧的课本和半截铅笔。
从高家村到镇上的初中要走二十里山路,占喜每天往返就是四十里。为了省时间,他常常是一路小跑。今天也不例外,他瘦小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跳跃着,像一只敏捷的山羊。书包拍打着他的后背,发出啪啪的声响。
高占喜!等等我!同村的李建军在后面喊道。他是占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父亲在镇上开个小杂货铺,家境比占喜好不少。
两人结伴而行,建军从口袋里掏出半个白面馒头,掰了一半给占喜:给,我妈今早蒸的。
占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白面馒头香甜的味道让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吃白面是什么时候了,家里连过年都很少能吃上白面。
听说昨天数学小测你又是全班第一建军嚼着馒头问道。
嗯,98分。占喜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自豪,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过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学费是压在占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每学期两百多块钱,对别人家可能不算什么,对他家却是笔巨款。大哥每月寄回的钱勉强够买药和粮食,哪还有余钱交学费上个学期是靠村里人你五块我十块凑出来的,这个学期呢
我爸说,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辍学去打工吧。建军低声说,镇上王老板的饭馆缺个洗碗的,管吃住,一个月能给三百呢。
占喜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加快了速度:不,我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建军,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学校的早读课已经开始,朗朗的读书声从破旧的教室里传出来。占喜和建军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班主任马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对于这些要走很远路上学的孩子,迟到是常有的事。
第一节课是语文,今天讲《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马老师抑扬顿挫地朗读着,占喜全神贯注地听着,仿佛能看到那衔远山,吞长江的壮阔景象。他的语文课本是上一届学生用过的,已经破烂不堪,但他仍然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翻着每一页。
课间操时,校长把占喜叫到了办公室。占喜忐忑不安地站在校长面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高占喜,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校长笑着说,省电视台要来我们学校拍一个节目,叫《变形计》,想选一个品学兼优的农村孩子去城里体验一周生活。我和老师们商量后,决定推荐你去。
占喜瞪大了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城里他只从课本和电视上见过城市的样子,那是个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神奇地方。
真...真的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当然是真的。校长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事还得和你父母商量。电视台的人下周就来,你回去好好跟家里说说。
放学回家的路上,占喜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他想象着城市的样子:是不是真的有几十层高的大楼马路上是不是真的跑着数不清的小汽车城里人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肉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忘记了肩上的书包有多沉,忘记了脚上的布鞋已经磨出了洞。
回到家,占喜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沉默了很久才说:城里人花样多,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万一把你拐走了咋办
爹,是省电视台的节目,校长都担保了,不会有事的。占喜急切地解释。
母亲咳嗽了一阵,虚弱地说:让孩子去吧,他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
最终,父亲勉强同意了,但提出要亲自去学校见见电视台的人。第二天,占喜扶着父亲去了学校。校长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耐心地向这位警惕的盲人父亲解释了节目的性质和安排,总算打消了他的顾虑。
临行前的晚上,母亲熬夜给占喜做了一双新布鞋。昏暗的油灯下,她瘦骨嶙峋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不时停下来咳嗽几声。占喜躺在炕上,假装睡着了,实际上透过眼睑的缝隙,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眼泪悄悄浸湿了枕头。
父亲摸索着从炕席下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好几年的钱——十二块八毛。拿着,城里花销大,别让人看不起。父亲把布包塞进占喜手里。
占喜捏着那叠皱巴巴的零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十二块钱可能是家里最后的积蓄了。
天还没亮,占喜就起床了。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这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又套上母亲做的新布鞋。母亲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这在平时是只有生病才能享受到的奢侈品。
到了城里要听话,别给人家添麻烦。父亲叮嘱道,粗糙的大手在占喜头上摸了摸,像是在确认儿子是否穿戴整齐。
嗯,我知道。占喜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不舍。长这么大,他从未离开过父母,离开过这个小山村。
村里的拖拉机手王叔负责送占喜去镇上,再从那里坐长途车到西宁机场。当拖拉机突突地启动时,占喜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村口的父母。晨雾中,父亲拄着拐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第二章
城市的眩晕
西宁机场的喧嚣让高占喜头晕目眩。他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十二块钱的小布包,跟在节目组工作人员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鹿。机场大厅光滑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灯光,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跳动着他不认识的航班信息,广播里甜美的女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英语。
第一次坐飞机害怕吗工作人员小李笑着问他。
占喜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小声说:有点。
他的新布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让他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周围来往的行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拖着精致的行李箱,空气中飘着香水、咖啡和快餐混合的复杂气味。占喜深吸一口气,试图记住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登机手续办完后,小李带占喜去了洗手间。占喜站在小便池前,却怎么也尿不出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干净、这么香的厕所,墙上挂着自动出泡沫的洗手液机,镜子大得能照出全身。最后他红着脸跑出来,说等会儿再上。
飞机起飞时的超重感让占喜惊恐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透过小圆窗,他看到地面越来越远,房屋变成了火柴盒,道路变成了细线,最后一切都被云层遮住。他从未想过人能飞到这么高的地方,离家乡那么远。
喝点什么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问道。
占喜不知所措地看着各种颜色的饮料,最后指了指橙色的那瓶。这是橙汁。空姐微笑着倒了一杯给他。占喜小心地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让他睁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喝果汁,比想象中好喝多了。
两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长沙黄花机场。占喜的耳朵因为气压变化嗡嗡作响,但他顾不上这些,贪婪地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城市景观: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这一切都和他生活的山村截然不同,像是另一个世界。
取行李时,小李告诉他:你的城市爸爸魏先生会来接你,他开的是辆黑色宝马,车牌尾号是668。
占喜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宝马是什么,更不知道车牌尾号有什么意义。他只知道,从现在开始,他要和一个陌生的城市家庭生活七天,成为他们暂时的儿子。
出站口人头攒动,占喜紧张地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一块写着高占喜的牌子。举牌的是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旁边站着一位优雅的女士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
那就是魏叔叔一家。小李低声说,领着占喜走了过去。
你好,占喜!欢迎来到长沙!魏先生热情地伸出手。占喜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粗糙的小手,轻轻握了握。魏先生的手掌柔软温暖,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他父亲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净的泥土的手完全不同。
这是你魏阿姨,这是魏程,比你小两个月,你就叫他弟弟吧。魏先生介绍道。
魏阿姨温柔地摸了摸占喜的头:一路上累了吧咱们回家。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上涂着淡淡的粉色,和母亲那双关节粗大、指甲开裂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魏程好奇地打量着占喜,突然咧嘴笑了:你的脸蛋红得像苹果!占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高原红的脸颊,感到一阵羞赧。
魏家的车停在机场停车场,是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占喜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宝马,只觉得这车比他见过的任何车都漂亮。魏叔叔打开车门让他先上,占喜却固执地站在一旁:叔叔阿姨先请。
这个细节让魏家夫妇相视一笑。上车后,占喜小心翼翼地坐在真皮座椅上,生怕弄脏了。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高楼大厦、立交桥、霓虹灯...一切都那么新鲜,那么不可思议。占喜把脸贴在玻璃上,贪婪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怎么了细心的魏阿姨发现了他的异常。
占喜摇摇头,转身抹了抹眼睛:没...没什么。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哭,但不是最后一次。
魏家的房子在长沙一个高档小区,三层复式,装修豪华。一进门,占喜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真皮沙发,超大屏幕的电视机...他站在门口不敢动,生怕自己的脏鞋弄脏了地毯。
来,先换拖鞋。魏阿姨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给他。占喜笨拙地脱下布鞋,露出那双满是老茧的脚。袜子破了个洞,大脚趾尴尬地露在外面。魏程看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父亲瞪了一眼后赶紧憋住。
魏阿姨装作没看见,亲切地说:饿了吧咱们先吃饭,然后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
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占喜从未见过的菜肴:红彤彤的油焖大虾、金黄的炸鸡翅、翠绿的清炒时蔬、乳白色的鱼头豆腐汤...香气扑鼻,让占喜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魏叔叔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占喜拿起筷子,却不知道怎么下手。这些菜他大多只在电视上见过,不知道该怎么吃。犹豫再三,他夹了一块豆腐,结果手一抖,豆腐掉在了桌上。
对不起!占喜慌忙道歉,脸涨得通红。
没关系,慢慢来。魏阿姨安慰他,夹了一只虾放到他碗里,尝尝这个。
占喜学着他们的样子剥虾,却笨手笨脚地把虾肉弄得支离破碎。一顿饭下来,他掉了五次筷子,打翻了一次汤,最后只敢吃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和一点青菜。
饭后,魏家带占喜去了附近的大商场。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商品、衣着时尚的人群...这一切都让占喜眼花缭乱。在服装店,魏阿姨给他挑了几套衣服,当听到一件T恤要一百多块时,占喜惊讶得张大了嘴——这相当于他家一个月的收入!
太...太贵了,我不要。占喜连连摆手。
没关系,这是给你的礼物。魏阿姨温柔地说,坚持买下了那几套衣服。
接着他们去了鞋店。占喜试穿了一双运动鞋,店员说这双鞋打折后只要三百八。占喜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脱了下来:三百八在我们那能买一头羊了!
魏家夫妇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最后还是买下了那双鞋。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时,占喜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天之内,他有了这么多新衣服、新鞋子,比他过去十四年拥有的加起来还多。
回到魏家,魏阿姨带占喜去了给他准备的房间。房间比占喜家的堂屋还大,有柔软的床、书桌、衣柜,甚至还有一台电脑。占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洁白的床单,又赶紧缩回手,生怕弄脏了。
这是你的房间,这七天你想怎么用都行。魏阿姨说,浴室在隔壁,我教你怎么用热水器。
洗澡对占喜来说又是一次全新体验。魏家的浴室铺着瓷砖,有淋浴和浴缸,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占喜不知道那些是洗发水、沐浴露,更不知道怎么用。魏阿姨耐心地一一解释,最后说:需要什么就叫我们,好好休息吧。
占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太软了,反而让他不习惯;房间太安静了,没有家里那种熟悉的虫鸣和风声;被子太干净了,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而不是家里那种混合着烟火和中药的气味...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又新奇。
窗外,长沙的夜景灯火辉煌。占喜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和高楼上的点点灯光,想起家里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同样的夜晚,却是如此不同的世界。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是今天的第七次。
第三章
迷失与觉醒
第二天早晨,占喜被敲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陌生的房间里投下金色的光斑。
占喜,起床吃早饭了!魏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占喜猛地坐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长沙的新家。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八点半了!在家时,他每天五点就起床干活,从没睡到这么晚过。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他赶紧穿好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漱。
魏家的早餐同样丰盛得超乎想象:热牛奶、煎鸡蛋、火腿、面包、水果...占喜拘谨地坐在餐桌前,不知道该先吃什么。魏叔叔给他倒了杯牛奶,他小心地抿了一口,立刻被那香浓的味道征服了——在家乡,牛奶是奢侈品,只有生病时才能喝到一点。
今天我和你阿姨要上班,魏程带你在家玩,好吗魏叔叔一边看报纸一边说。
占喜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失落。他原以为城里父母会带他到处看看,没想到他们也要工作。不过转念一想,在家时父母不也是从早忙到晚吗城里人也要工作挣钱,这点倒是和农村一样。
魏家夫妇出门后,魏程立刻兴奋地拉着占喜去了客厅。你会玩电脑吗他打开那台大屏幕电脑,熟练地点击着鼠标。
占喜摇摇头。在他们村小,只有校长办公室有一台老旧的电脑,学生是不让碰的。
我教你!魏程打开一个游戏,把鼠标塞到占喜手里。屏幕上绚丽的画面和动感的音乐立刻吸引了占喜的注意力。他笨拙地移动鼠标,看着游戏里的小人随着他的操作跑来跑去,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游戏中飞快流逝。中午,魏阿姨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让保姆给他们做了午饭。占喜这才知道,魏家还请了保姆专门做饭打扫!这在他那个连电都不稳定的山村简直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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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魏程又教占喜玩了几种不同的游戏,还让他看了会电视。占喜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第四章
镜中的自己
第三天早晨,占喜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穿着魏阿姨买的新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那双价值三百八的运动鞋。镜中的少年与三天前那个穿着补丁衣服、踩着破布鞋的山村男孩判若两人。
我看起来像个城里人了。占喜小声嘀咕着,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泛红的脸颊。昨晚魏阿姨给了他一套护肤品,说能帮助缓解高原红。占喜仔细地按照说明涂抹,感受着乳液在脸上化开的清凉触感。
占喜哥!快来看!魏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占喜最后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这才跑下楼去。
魏程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这些都是我收藏的游戏卡,你看这张,限量版的!他骄傲地举起一张闪亮的卡片。
占喜蹲下来,好奇地翻看着那些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印着精美的图案,有些还镶着金边。魏程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每张卡的价值,当听到其中一张竟然值五百多块钱时,占喜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这张最贵,花了我八百呢!魏程拿起一张特别闪亮的卡片,在占喜眼前晃了晃,我爸答应我,下次考试进步了就再给我买一张。
占喜盯着那张小小的卡片,突然想起家里那个漏水的铁皮屋顶。父亲说过,修屋顶至少要六百块钱,可家里一直凑不齐。一张游戏卡的钱,竟然比修屋顶还多...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魏程注意到占喜的走神。
没...没什么。占喜勉强笑了笑,这些卡片真漂亮。
魏程突然站起来:对了,我带你去看我的玩具房!
所谓的玩具房其实是魏家的一个储物间,里面堆满了各种玩具:遥控汽车、电动火车、乐高积木...占喜看得眼花缭乱。在家乡,孩子们的玩具不过是自制的木头枪和泥巴捏的小动物,哪见过这些精致的工业制品
这个给你玩!魏程大方地塞给占喜一个遥控汽车,我还有好几个呢。
占喜笨拙地按着遥控器,看着小汽车在地板上转来转去,心里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魏程有这么多玩具,却还总是想要新的;而他从小到大,连一个像样的玩具都没有,却从没向父母要过什么。
午饭时,魏阿姨回来了,还带了两份肯德基。尝尝这个,你们小孩子都爱吃。她笑着把汉堡和薯条推到两个孩子面前。
.占喜学着魏程的样子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汉堡。松软的面包、多汁的肉饼、酸甜的酱料...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新奇了。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吃太快就尝不出味道了。
好吃吗魏阿姨问。
占喜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姨,这一个汉堡多少钱
唔...大概二十块吧,套餐要三十多。
占喜的手顿住了。二十块钱!在家乡,二十块钱能买五斤面粉,够全家吃好几天。他低头看着手中还剩大半个的汉堡,突然觉得难以下咽。
下午,魏程提议去小区的游泳池游泳。占喜从没下过游泳池,甚至没见过真正的泳池是什么样子。魏阿姨给他们准备了泳裤和毛巾,还细心地给占喜涂了防晒霜。
小区的游泳池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清澈的水面荡漾着波纹,几个孩子正在水里嬉戏打闹。占喜站在池边,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既期待又害怕。
.快下来啊!水可凉快了!魏程已经跳进水里,冲他招手。
占喜小心翼翼地用脚趾试了试水温,然后慢慢滑入水中。当水漫过胸口时,一种奇妙的失重感让他惊呼出声。他笨拙地划着水,差点呛到,惹得魏程哈哈大笑。
我教你!魏程游过来,耐心地教他基本动作。占喜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在水里扑腾几下了。他享受着水的拥抱,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
游完泳,两个孩子躺在池边的躺椅上休息。魏程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冰镇可乐,递给占喜一瓶。占喜学着魏程的样子拉开拉环,小心地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刺激感让他皱起了眉头,但很快,甜中带苦的独特味道让他爱上了这种饮料。
你们老家有可乐吗魏程随口问道。
占喜摇摇头:我们那只有井水...和雨水。
魏程似乎无法想象没有可乐的生活,又问:那你们夏天怎么解暑啊
把井水打上来放一会儿就凉了。占喜回答,最热的时候,爹会给我和弟弟买一根冰棍,五毛钱的那种...
魏程惊讶地瞪大眼睛:五毛钱的冰棍那能吃吗我们这最便宜的也要两块呢!
占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可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魏程虽然年龄相仿,却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魏程习以为常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品;而他日常生活中的艰辛,魏程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傍晚,魏叔叔回来了,说要带他们去吃自助餐。占喜还没吃过自助餐吧想吃多少就拿多少!魏叔叔笑着说。
自助餐厅的奢华再次震撼了占喜。宽敞的大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海鲜、烤肉、寿司、甜点...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占喜拿着盘子,跟在魏叔叔身后,不知道该拿什么好。
随便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魏叔叔鼓励道。
占喜小心翼翼地夹了几样看起来不太贵的食物——一些炒饭、青菜和几块鸡肉。回到座位上,他看到魏程的盘子里堆满了大虾和牛排,魏叔叔的盘子里则是各种海鲜。
占喜,你怎么就拿这么点魏叔叔问道,去拿些好的,那个龙虾不错。
占喜又去转了一圈,这次他壮着胆子夹了一只龙虾和一些没见过的海鲜。回到座位,他看着面前丰盛的食物,却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起了家里的晚餐——通常是黑馍馍配咸菜,偶尔有点青菜,肉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魏叔叔关切地问。
占喜摇摇头,小声说:不是...就是想到我爹娘可能连晚饭都没得吃...
餐桌上一时沉默下来。魏叔叔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占喜,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今天,你就好好吃一顿,好吗等你回去后,我们再想办法帮助你的家人。
占喜点点头,勉强吃了几口,却味同嚼蜡。他看着周围大快朵颐的食客,看着那些被取来又剩下的大量食物,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在家乡,人们从不浪费一粒粮食;而在这里,吃不完的食物就这样被倒掉...
回到魏家,占喜早早地回了房间。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思绪万千。三天来,他见识了太多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东西:电梯、电脑、游戏机、游泳池、自助餐...城市的生活如此便利,如此丰富多彩,与他贫困的山村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城市生活的另一面:魏程对拥有的一切习以为常,甚至常常抱怨没有最新款的游戏机;魏家的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却经常因为吃不完而扔掉;魏程的同学来家里玩时,互相攀比着名牌鞋和电子产品...
占喜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这是临行前语文老师送给他的,让他在城里记录见闻。他翻开第一页,认真地写道:
今天是我来长沙的第三天。城里的一切都很新奇,很美好,但也很浪费。魏程弟弟有很多玩具和游戏卡,一张卡片就值好几百块钱,这些钱在我们村能修屋顶,能给娘买药...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生活却这么不一样
写到这里,占喜的眼泪滴在了纸上。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在油灯下给他缝制新鞋的情景;想起父亲塞给他的那十二块八毛钱;想起弟弟占军渴望听他讲《西游记》的眼神...
我想家了。他在日记最后写道,虽然这里什么都有,但我还是想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家。
合上日记本,占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钱的小布包。十二块八毛,这是父亲多年的积蓄,在城市里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但却是父亲能给他的全部。他把布包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家乡的气息。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璀璨,车流不息。占喜知道,明天还有更多新鲜事物等着他去体验,但此刻,他只想念那个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的小山村,想念那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和那声熟悉的占喜娃...
第五章
黑板上的梦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占喜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今天是去城市学校体验的日子,他既期待又忐忑。魏阿姨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套校服——白衬衫配藏青色西裤,还有一双锃亮的小皮鞋。
真精神!魏阿姨帮占喜整理着衣领,满意地打量着他,到了学校别紧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魏程。
占喜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崭新的装扮,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城里孩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镜中那张高原红的脸庞上时,现实又将他拉回地面——再好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气息。
魏家的车停在一所气派的学校门前。大理石校门上长沙第一实验中学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占喜仰头望着那栋五层高的教学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走吧,我先带你去见班主任。魏程拽了拽他的袖子。
穿过宽阔的操场时,几个正在打篮球的男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占喜。魏程,这是谁啊你乡下亲戚一个高个子男生大声问道,引来一阵哄笑。
占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魏程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我表哥。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正在翻阅占喜的资料。高占喜同学,欢迎你来我们学校体验。她推了推眼镜,你在原学校的成绩很不错,尤其是数学。
占喜拘谨地点点头,手心已经沁出了汗珠。
李老师会带你去班级,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教导主任和蔼地说。
七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讲台上的占喜。李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他的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叫高占喜,从青海来...
听不见!后排几个男生起哄道。
大点声,农村来的就这么胆小吗一个女生小声嘀咕,引来周围一阵窃笑。
占喜的耳根烧得发烫,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这时,教室后排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同学们,请给新同学一点鼓励好吗
说话的是位年轻女教师,她走到占喜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林老师,教语文的。听说你的作文写得很好
这个善意的解围让占喜缓过气来。他感激地看了林老师一眼,发现她正冲自己微笑,那笑容让他想起了村小的马老师。
座位安排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安静女生。占喜刚坐下,就听见前排两个女生小声议论:你看他的手,好粗糙啊...衣服倒是新的,但土里土气的...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解的因式分解占喜早就学过,但他还是认真地做着笔记。当老师提问无人应答时,占喜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好,请新同学回答。数学老师有些意外。
占喜站起来,流畅地说出了解题步骤。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原本在传纸条的学生也停下了动作。
非常正确!而且思路很清晰。数学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看来我们班来了个数学高手。
课间时分,几个同学围过来好奇地问东问西。你们那儿真的没电吗你上学要走多远见过电脑吗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占喜不知该先回答哪个。
让开让开,你们烦不烦啊魏程挤进人群,把占喜拉了出来,别理他们,走,我带你去小卖部。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学生,各种零食饮料琳琅满目。魏程买了两个面包和两盒牛奶,塞给占喜一份:快吃,下节课是体育。
占喜看着手里的面包——松软香甜,还夹着奶油,这在他们村小是想都不敢想的课间餐。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掉下一粒面包屑。
体育课上,老师安排男生测1000米跑。占喜站在起跑线上,周围都是穿着名牌运动鞋的城市孩子,他的小皮鞋显得格格不入。
预备——跑!
哨声一响,占喜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二十里山路的日常跋涉让他的耐力远超城市孩子,很快就把其他人甩在了后面。当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时,体育老师惊讶地看着秒表:3分28秒!破了校纪录!
同学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是怎么练的。占喜喘着气说:每天...上学...二十里山路...放学...再二十里...
下午最后一节是林老师的语文课,主题是我的梦想。林老师让同学们轮流上台演讲。
城市孩子们的梦想五花八门:当明星、做企业家、环游世界...轮到占喜时,他紧张地走上讲台,手紧紧攥着裤缝。
我的梦想是...是当一名老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村小只有一个老师,要教六个年级。马老师病了也坚持上课,她说...说没有知识,就永远走不出大山...
教室里安静下来,连最调皮的学生也停止了窃窃私语。占喜渐渐忘记了紧张,继续说道:我想考上师范大学,然后回到家乡教书。我想告诉山里的孩子们,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想让他们知道,就算生在穷地方,也能有出息...
他的演讲结束时,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老师的眼睛有些湿润,她走过来握住占喜的手:说得真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梦想。
放学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占喜正收拾书包,林老师走过来递给他一本书: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那是一本《平凡的世界》,封面上印着黄土高原的景色。占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捧着什么珍宝:谢谢林老师!
书里写的也是西北农村的故事,跟你家乡很像。林老师微笑着说,周五下午有个作文比赛,我帮你报名了,愿意参加吗
占喜用力点点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一天里,林老师是唯一一个没有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人。
回魏家的路上,魏程一直抱怨体育课跑得太累。占喜默默听着,心思却飘回了那间破旧的村小教室,想起了马老师沙哑的嗓音和黑板上的粉笔字...
晚饭时,魏叔叔问起学校的体验。占喜说了数学课和体育课的事,但没提同学们的嘲笑。林老师让我参加周五的作文比赛。他有些期待地说。
作文比赛魏程插嘴道,那个很难的,去年题目是科技改变生活,我都不知道写什么好。
魏叔叔若有所思地看着占喜:想参加就试试吧。对了,明天节目组要来家里拍摄,你准备一下。
占喜这才想起,自己来城市的主要目的是参加《变形计》的拍摄。这几天的生活太过新奇,让他几乎忘了摄像机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节目组果然来到了魏家。导演让占喜和魏程做一些日常互动:一起玩游戏、做作业、吃零食...占喜面对镜头很不自在,动作僵硬得像木偶。
放松点,就当摄像机不存在。导演无奈地说。
中午,节目组拍摄魏家带占喜去高档餐厅吃饭的场景。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桌,占喜却吃得心不在焉——他想起了林老师给的那本书,迫不及待想回去。
拍摄结束后,占喜婉拒了魏程打游戏的邀请,独自回房间翻开了《平凡的世界》。书中的孙少平和他有着相似的背景——一个渴望知识的农村少年。占喜很快沉浸在了故事中,连魏阿姨敲门叫他吃晚饭都没听见。
接下来的两天,占喜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来读书。城市学校先进的教学设备和丰富的课程让他大开眼界,但他也逐渐发现,这里的许多学生并不珍惜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他们上课传纸条、玩手机,甚至公然顶撞老师。
周四下午,林老师把占喜叫到办公室:明天的作文比赛,题目是两种生活。我觉得你很有优势,毕竟你真的体验过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占喜眼前一亮,这个题目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好好准备,我看好你。林老师鼓励道,对了,这本书也送给你。她又拿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捧着两本珍贵的书回到魏家,占喜发现客厅里多了几个人——节目组正在和魏家夫妇讨论什么,气氛有些严肃。
占喜回来了。魏叔叔招手让他过去,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原来,节目组看到这几天的素材后,觉得反差不够强烈,想安排占喜去体验一些更城市特色的活动——游乐场、电影院、购物中心...甚至提出让魏家假装考验他,比如故意放些钱看他会不会拿。
这...这样不好吧占喜不安地说,我不想骗人...
魏叔叔也皱起眉头:我觉得现在的素材已经很真实了,没必要刻意制造冲突。
导演坚持道:观众喜欢看戏剧性的转变,现在的画面太平淡了。
争论持续了很久,最终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明天去游乐场拍摄,但不安排人为的考验。
晚上,占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节目组的安排让他感到不舒服,仿佛自己只是一个用来制造效果的棋子。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那个小布包——父亲给的十二块八毛钱一直带在身上,这是他唯一的家的感觉。
爹,娘...占喜轻声呼唤着,眼泪悄悄滑落。城市的繁华与便利曾让他目眩神迷,但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看清了一个事实:无论穿上多么光鲜的衣服,他始终是那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高占喜。
而明天,除了节目组安排的游乐场之行,还有那场对他意义重大的作文比赛...
第六章
十字路口
周五早晨,占喜比平时起得更早。窗外长沙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城市还在沉睡中。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从书包里取出那本《平凡的世界》,就着台灯的光亮读了起来。
书中孙少平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坚持读书的情节,让占喜想起了自己——寒冬腊月里,他常常蹲在灶台边就着炉火的光亮写作业;夏日农忙时,他一边放羊一边背书。知识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是唯一的出路,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占喜,起床了吗魏阿姨轻轻敲门。
占喜慌忙合上书:起来了,阿姨。
今天不是要去参加作文比赛吗我给你准备了新衬衫。魏阿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熨得笔挺。
占喜接过衬衫,手指抚过那细腻的布料:谢谢阿姨,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节目组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游乐场拍摄吗
魏阿姨叹了口气:我和魏叔叔商量过了,作文比赛更重要。待会儿让司机先送你去学校,游乐场的拍摄推迟到下午。
占喜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没想到魏家会为了他的比赛调整拍摄计划。穿上新衬衫,系上魏叔叔送的领带,镜中的少年看起来格外精神,只有那双粗糙的手和脸上的高原红还保留着山村的印记。
早餐桌上,魏程打着哈欠抱怨:干嘛非要今天写作文啊游乐场周末人多才好玩呢!
别胡说,比赛当然更重要。魏叔叔严肃地说,转头对占喜笑了笑,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占喜点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这个题目两种生活他思考了很久,昨晚甚至梦见了自己站在讲台上朗诵作文的场景。
学校大礼堂里已经坐满了参赛学生。占喜找到自己的座位号——第七排中间,桌上摆着几张稿纸和一支崭新的钢笔。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小布包,仿佛能从父亲的十二块八毛钱中汲取力量。
比赛开始,时间两小时。监考老师宣布道,题目两种生活,体裁不限。
占喜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工整地写下标题:《麦子黄时》。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先打草稿,而是直接开始写,那些文字仿佛早已在他心中酝酿成熟:
我来自青海一个叫高家村的小山村,那里土地贫瘠,十年九旱。我家的房子是土坯垒的,屋顶漏雨,墙缝透风。每天早晨,我五点起床,走二十里山路去上学;放学后,再走二十里回家。我的书包是化肥袋改的,铅笔用到握不住为止...
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占喜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写高原上刺骨的寒风,写雨后泥泞的山路,写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写父亲因矿难而几乎失明的双眼...
七天前,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长沙这座繁华的城市。这里有高耸入云的大楼,有川流不息的汽车,有琳琅满目的商店。我的城市父母给我买新衣服、新鞋子,带我吃从未见过的美食。我第一次坐电梯,第一次玩电脑游戏,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写到这里,占喜的笔停顿了一下。他想起魏程满屋子的玩具,想起自助餐厅里被浪费的食物,想起同学们对名牌鞋的攀比...这些画面与记忆中家乡的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胸口发闷。
城市的生活便利富足,但我常常感到迷失。在这里,人们拥有太多,却总想要更多;而在我的家乡,人们一无所有,却懂得珍惜每一粒粮食、每一分钱。两种生活,孰优孰劣我想,没有标准答案...
占喜的笔迹越来越快,几乎要跟不上思绪的奔涌:
但我明白一件事:贫穷不该是命运的终点。我想读书,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为了永远离开那个贫穷的山村,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去,帮助更多像我一样的孩子看到山外的世界...
一滴泪水落在稿纸上,晕开了刚写下的字迹。占喜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写道:
《平凡的世界》里说,生活包含着更广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无论在城市还是山村,真正重要的是保持一颗清醒而向上的心...
当占喜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比赛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这篇作文里倾注了他这些天所有的思考和感受,是他十四年来最真诚的一次自我剖白。
交卷后,占喜走出礼堂,发现林老师正在门口等他。写得怎么样她关切地问。
我...我把真实想法都写出来了。占喜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不知道好不好...
林老师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真实的情感永远是最打动人心的。结果下午公布,现在先去吃饭吧。
午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占喜没什么胃口,只随便扒了几口饭。饭后,林老师神秘地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了学校的图书馆——一座三层楼的独立建筑,占喜从没见过这么多书整齐排列在书架上,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清香。
这里有三万多册藏书,林老师自豪地说,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借。
占喜像走进宝库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划过书脊。《百科全书》《世界文学名著》《科学探索》...这些书的名字让他心跳加速。在家乡,除了课本,他能接触到的课外书屈指可数。
等你比赛结果出来,我想送你一套书作为礼物。林老师的话让占喜回过神来,你有什么特别想读的吗
占喜不假思索地回答:能帮助考大学的书。
林老师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头:好孩子,有志气。
下午两点,所有参赛学生再次聚集在大礼堂。评委主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走上讲台:这次比赛,我们看到很多优秀的作品。但有一篇作文特别打动了所有评委,它的真诚、深度和文学性都令人印象深刻...
占喜的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了汗水。
获得特等奖的是——七年级三班,高占喜同学!
掌声雷动中,占喜呆坐在座位上,直到林老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地走上领奖台。老教授把奖状和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他:你的作文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时代少有的清醒和勇气,继续努力,年轻人!
盒子里是一支金灿灿的钢笔,比占喜这辈子用过的任何笔都要贵重。他捧着奖状和钢笔,喉咙发紧,只能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座位后,老教授出人意料地说:高占喜同学,你愿意为大家朗读一下你的作文吗
占喜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但他没有拒绝。站在话筒前,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略带口音但清晰有力的声音朗读自己的作文。起初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随着内容的深入,他越来越投入,完全忘记了紧张。
...最后,我想用我们村小马老师常说的话来结束:麦子黄时,自有人来收;少年勤学,终有出头日。无论生活在城市还是山村,只要不放弃努力,就一定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收获季节...
朗读结束时,礼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占喜看到有老师在擦眼泪,有同学向他竖起大拇指。林老师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冲他使劲点头。
走出礼堂,占喜被几个同学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问题。你真的每天走四十里路上学你们那儿冬天有多冷那篇作文写得太棒了!...
这种被接纳、被认可的感觉让占喜既陌生又温暖。就在这时,魏程急匆匆地跑来:占喜哥!快,节目组和爸妈都在校门口等着呢,要去游乐场拍摄了!
欢乐谷游乐场里,过山车的尖叫声和欢快的音乐交织在一起。节目组让占喜和魏程体验各种游乐设施,拍摄他们惊喜刺激的反应。但占喜的心思还在那篇作文和图书馆上,对眼前的游乐项目提不起太大兴趣。
卡!导演又一次喊停,高占喜,你要表现得兴奋一点,像个第一次来游乐场的孩子!
占喜茫然地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相比这些转瞬即逝的娱乐,图书馆里的书海给他的震撼要大得多。
拍摄间隙,魏叔叔把占喜拉到一边:听说你作文比赛得了特等奖太棒了!他真诚地赞叹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一般。
占喜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叔叔,是林老师鼓励我参加的。
魏叔叔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占喜,我和阿姨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资助你在这里上学。你的成绩这么好,完全可以在长沙接受更好的教育...
占喜瞪大了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长沙上学这意味着再也不用走四十里山路,可以天天用图书馆,有优秀的老师指导...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我...我不知道...占喜结结巴巴地说,我得问问我爹娘...
当然,当然,魏叔叔理解地点头,你好好考虑,不急着决定。
回魏家的路上,占喜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城市景观,心乱如麻。魏家的条件这么好,如果留下来,他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彻底改变命运。但家乡的父母怎么办弟弟占军怎么办村小那些和他一样渴望知识的孩子怎么办
晚饭后,节目组宣布明天是变形的最后一天,将拍摄占喜和魏程交换身份的总结部分。占喜早早回到房间,拿出那支金笔和奖状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包好,准备带回家给父母看。
正当他准备睡觉时,魏阿姨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占喜,有你的信,从青海寄来的。
占喜的心猛地一跳。信封上是村小马老师歪歪扭扭的字迹。他急切地拆开信,里面只有简短几句话:
占喜娃:你娘病重,速归。你爹眼睛恶化,几乎看不见了。占军天天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马老师
信纸在占喜手中颤抖起来,眼前的字迹模糊成了一片。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魏阿姨关切地问。
占喜强忍泪水,把信递给她:我娘病了...很严重...我得回去...
魏阿姨看完信,轻轻抱住他:别急,明天我们就安排你回去。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
那一夜,占喜辗转难眠。魏叔叔提出的资助承诺、家乡病重的父母、作文比赛的成功、村小孩子们的期待...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无法平静。
天蒙蒙亮时,占喜做出了决定。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来时穿的那套旧衣服、母亲做的新布鞋、父亲的十二块八毛钱,还有那支金笔和奖状。然后他坐在窗前,看着长沙的日出,等待魏家人醒来。
今天,他将结束这段奇妙的变形之旅,回到那个贫穷却真实的山村。但这次回去,他将不再是原来那个懵懂的农村少年——城市之行开拓了他的眼界,坚定了他求学的决心,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第七章
麦子黄时
清晨的长沙机场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占喜紧紧攥着那张返程机票,站在安检口前与魏家人道别。节目组已经拍摄了足够的素材,导演甚至对这个意外的家庭变故感到兴奋——真实的戏剧性永远比设计的更有感染力。
拿着这个。魏叔叔塞给占喜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一万块钱,先给你母亲治病。
占喜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不行,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魏叔叔强硬地把信封塞进他的书包,是借给你的,等你将来工作了再还。他的眼神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魏阿姨红着眼眶抱住占喜:好孩子,回去照顾好妈妈。我们保持联系,答应我好吗
占喜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七天前,这些人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分别,却让他心头酸楚难忍。
魏程别扭地站在一旁,最后递过来一个游戏机:这个送你...反正我都有新款了。
占喜摇摇头,轻轻推了回去:谢谢你,弟弟。但这个在我们村用不上...没电。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木雕——这是他用课余时间刻的一只小羊,给你,我自己做的。
魏程接过那个粗糙的木雕,第一次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占喜:哥...你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占喜望了望安检口,又看了看魏家人期待的脸庞,最终只说:该登机了。
飞机冲破云层,占喜透过小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七天前,他满怀憧憬来到这个繁华世界;七天后,他带着一颗复杂的心回归故土。书包里那沓沉甸甸的钞票、那支金笔和奖状,还有魏叔叔的承诺,都像一场梦,那么不真实。
西宁机场转长途汽车,再换乘拖拉机,当熟悉的群山映入眼帘时,占喜的眼眶湿润了。那些光秃秃的山坡、干涸的河床、低矮的土坯房,此刻在他眼中却比长沙的高楼大厦更亲切。
占喜娃回来啦!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晒太阳的老人高声招呼着。占喜顾不上回应,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向家的方向。
家门口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父亲佝偻着背坐在门槛上,眼睛上蒙着一块脏布;弟弟占军蹲在墙角玩石子,小脸脏兮兮的;屋里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
爹!我回来了!占喜冲上前,一把抱住父亲。
高老汉摸索着儿子的脸,声音颤抖:占喜真是占喜让爹摸摸...长高了没
占喜这才注意到,短短七天,父亲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白发更多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扶着父亲进屋,看到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蜡黄,瘦得几乎脱了形。
娘!占喜扑到炕边,握住母亲枯枝般的手。
母亲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占喜...城里...好吗
好,好得很!占喜强忍泪水,从书包里掏出那个信封,娘,你看,我带钱回来了,明天就送你去县医院!
高老汉听到钱字,猛地站起来:哪来的钱你是不是...
是城里魏叔叔借给我们的!占喜急忙解释,他说等我将来工作了再还。他又拿出那支金笔和奖状,爹,你看,我作文比赛得了奖,这是奖品!
高老汉摸索着那支笔和奖状,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占军挤过来,好奇地摸着哥哥的新衣服:哥,城里是不是特别好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占喜一把搂住弟弟:瞎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从书包最底下掏出那件旧棉袄和布鞋,当众换上了,这才是我的衣服。
当晚,占喜把城里带来的糖果分给弟弟,又给父母讲了长沙的见闻——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学校里的大图书馆...高家夫妇听着这些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时而惊叹,时而担忧。
那个魏老板...真说要供你读书高老汉抽着旱烟,若有所思地问。
占喜点点头: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接我去长沙上学。
炕上的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占喜连忙给她拍背。等咳喘平息,母亲虚弱地说:去吧...别管我们...你有出息...比啥都强...
我不去!占喜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在县里上中学,离家近,周末还能回来干活。我已经想好了。
高老汉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你傻啊那么好的机会...
爹!占喜打断父亲,我打听过了,县一中是重点中学,每年都有考上大学的。我在那儿好好学,一样能出息。再说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走了,谁照顾你们和占军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煤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在土墙上投下一家四口的剪影。
第二天一早,占喜就借了王叔的拖拉机,送母亲去了县医院。诊断结果是严重的肺炎加营养不良,需要住院治疗。占喜毫不犹豫地缴了押金,又买了营养品。
娃啊,这得花多少钱...母亲躺在病床上,心疼地看着儿子忙前忙后。
娘,你别操心,占喜给母亲掖了掖被角,魏叔叔给的钱够用。等你好了,我还要给你买新衣裳呢。
接下来的日子,占喜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白天在医院照顾母亲,晚上回家帮父亲和弟弟做饭、喂牲口,抽空还要复习功课——县一中的入学考试就在两周后。
马老师听说占喜回来了,特意来家访。占喜把那本《平凡的世界》送给了老师:我在城里遇到一位像您一样的老师,她送了我这本书。现在我看完了,送给您放在村小,让其他同学也能看。
马老师翻着书页,眼眶湿润了:占喜娃,你长大了。
母亲出院那天,占喜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他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获得了全额奖学金。更令人惊喜的是,魏叔叔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寄来了一箱学习用品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附信说这是奖励,不是施舍。
电脑在咱村也没用啊,没网络。高老汉摸着那台崭新的笔记本,既骄傲又困惑。
占喜笑了:爹,我去县里上学就能用了。魏叔叔说里面装了很多学习资料,还能上网查东西。
开学前的晚上,占喜坐在自家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弟弟靠在他身边,好奇地问:哥,县里比长沙差远了吧你后悔不
占喜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有啥好后悔的县一中有好老师,有图书馆,够我学的了。他顿了顿,占军,哥要告诉你个秘密。
啥秘密
我将来要考师范大学,回来当老师。但不是回村小——我要在县里当老师,把你们和爹娘都接去住。占喜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马老师说得对,知识改变命运。但改变的不该只是我一个人的命运,还有咱们全家,还有村里其他孩子...
开学那天,全村人都来送占喜。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那是城里魏阿姨买的,背着装满书本的背包,走上了通往县城的路。这一次,他不是去体验别人的生活,而是去开创自己的人生。
县一中的条件当然比不上长沙的学校,但对占喜来说已经足够好:明亮的教室、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认真负责的老师...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像一块干渴的海绵拼命吸收水分。
每个月末,占喜都会走三十里山路回家,带回自己在学校省下的生活费,帮父母买药、买粮。每次回去,他都会给弟弟和村里的孩子们讲县里的见闻,教他们自己学到的知识。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占喜拿了全年级第一。喜报传到高家村时,高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把那张薄薄的纸摸了又摸,逢人就说:我占喜娃考了第一!将来要考大学的!
寒假回家,占喜发现村里有了些变化:村小的屋顶修好了,多了几本捐赠的图书;家家户户通了电,虽然时有时无;最令人惊喜的是,县里来了扶贫干部,说要帮村民发展特色种植。
除夕夜,占喜一家围坐在炕上吃饺子——今年的馅里肉多了不少。高老汉抿了一口廉价的散装酒,突然说:占喜,爹想通了。你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扶贫干部说了,明年帮咱家盖新房子,还给我联系了县里的眼科医院...
占喜的筷子停在半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占军兴奋地插嘴,那个干部看了你得的奖状,说你是村里的骄傲,要重点帮扶咱家!
母亲抹着眼泪:都是占喜争气...要不是他有出息,咱家哪能...
占喜低下头,眼泪滴进了碗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努力,还有魏家人的帮助、马老师的鼓励、林老师的引导...是许许多多双手,托着他走出了大山。
三年后,当占喜以全县理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师范大学时,整个高家村沸腾了。县电视台来采访,乡领导亲自送来了奖金,连多年不见的远亲都登门道贺。
临行前,占喜去了村小的教室。马老师已经退休,但还时常来给孩子们上课。占喜把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贴在了斑驳的黑板旁,对台下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说:
我当年就坐在这里,和你们一样。记住,只要不放弃,山里的孩子一样能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改变命运。
在北京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占喜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勤工俭学,每月都给家里寄钱。魏家人一直与他保持联系,魏程甚至来北京旅游时专门找过他。林老师则经常给他寄书,鼓励他继续写作。
又一个四年过去,占喜大学毕业了。面对多家知名学校的任教邀请,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回到家乡的县一中任教。
为什么大学辅导员不解地问,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在大城市有更好的发展。
占喜笑了笑,想起多年前那篇获奖作文里的话:因为那里有更多像我一样的孩子,等着有人告诉他们:麦子黄时,自有人来收;少年勤学,终有出头日。
回到县里的第一天,占喜去了已经焕然一新的高家村。父母住进了扶贫搬迁的新房,父亲的眼睛经过手术恢复了些许视力;弟弟占军正在读高三,目标是哥哥的母校;村小有了新校舍和专职教师,再也不用六个年级挤在一个教室里...
站在村头的高岗上,望着远处金黄的麦田,占喜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二十里山路的跋涉、漏雨的屋顶、苦涩的黑馍馍...那些日子已经远去,但记忆永远不会消失。正是那些艰辛,塑造了今天的他——一个从山村走出,又回到山村的青年教师。
风吹麦浪,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持与希望的古老故事。占喜深吸一口熟悉的乡土气息,整了整衣领,向着等待他的学生们走去。
麦子黄了,收获的季节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