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我叫狗剩，名字土是土了点，但我的志向可一点不土。
打小我就爱听村里的老先生说书，什么一剑西来，什么快意恩仇，听得我热血沸腾，抓心挠肝的。做梦都想自个儿也变成那样的大侠，腰里别着宝剑，看谁不顺眼就……嗯，就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再动手！
那天，日头毒得很，村口歪脖子树下瘫着个老乞丐，浑身那味儿，隔着三丈远都能把苍蝇熏晕过去。
他眯着眼，一边在自个儿破烂的褂子里摸索着什么，一边冲我嘿嘿笑。我刚打完猪草，累得跟三孙子似的，正想歇会儿。
小子，他开了腔，嗓子跟破锣似的，我看你骨骼清奇，天庭饱满，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啊！
我斜了他一眼：老爷子，您这套词儿，村东头算命的王瞎子都说烂了。
他也不恼，反而凑近了点，神秘兮兮地说：嘿，别不信啊。我这儿有套绝世剑法，正愁没个传人。怎么样，想不想学
就你还绝世剑法
我上下打量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高人。
瞧不起人是吧他眼珠子一瞪，我这可是关门绝学！轻易不外传！这样，你给我弄半只烧鸡来，我就传你！
半只烧鸡我咽了口唾沫。家里难得买一次烧鸡，香得嘞！可……绝世剑法……万一是真的呢我这大侠梦……
得，半只就半只！我一咬牙，转身就往家跑，偷摸从厨房里撕了半拉鸡腿连着翅膀，用荷叶包了，又颠儿颠儿跑回来。
老乞丐见着烧鸡，眼睛都直了，接过去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他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这剑法，叫屠狗剑法！
屠狗我心头一凉，这名儿……听着怎么那么不上档次能当大侠吗
名字俗气，可厉害着呢！他抹了把油嘴，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看好了！
然后，他就站起来比划了几下。
说实话，那动作颠三倒四的，看着比划王八拳还不如。
他就那么教了我一遍，然后拍拍屁股，打着饱嗝走了，临走还嘱咐：小子，好好练，练成了，够你用的！
我也不懂啥剑气不剑气的，就觉得老乞丐没骗我，毕竟他吃了我半只烧鸡呢！
对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树，我天天砍，天天戳，风雨无阻。
嘿！哈！
我感觉自己真有那么点意思了，风吹过树叶哗哗响，我都觉得那是剑气在响应我！
这一练，就是三年。
铁剑都快被我磨秃了刃。
我觉得自己行了，能下山闯荡，行侠仗义了！
于是揣着几个干粮，背着我的破铁剑，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山。
刚到山下的小镇没两天，腿肚子还酸着呢，就撞上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青衫，腰里别着把看着就很贵的剑，排场十足，一看就是名门正派。
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瞟了我一眼：喂，那小子，站住！你那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
我当时就不乐意了，挺起胸膛：你管我！这是剑！
剑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你这三脚猫的架势，也配叫剑法哪个山旮旯里蹦出来的野小子滚开点，别挡着小爷的路！
旁边还跟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也跟着起哄。
他接着骂：瞧瞧你这破铜烂铁，再看看你这乱七八糟的起手式，这他娘也叫剑法
我这暴脾气！练了三年，我容易吗我能让你这么糟践
我当时脑子一热，也忘了啥招式了，大喊一声：你才是野小子！抡起我的破铁剑就往前捅！管他什么青城派！
谁知道呢就那么巧！
他大概是想潇洒地躲开，顺便踹我一脚，结果身子一侧，屁股那么一撅……
噗嗤一声！
特别清脆。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
那青城少侠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哎哟喂！，捂着屁股就从马上栽了下来，趴在地上，脸都白了，直抽抽。
我……我也懵了。
手里还握着剑，剑尖上……好像还有点……
这就……赢了
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呢说好的大侠风范呢
一剑戳中了人家屁股算怎么回事这传出去……我狗剩还要不要名声了
02
自打上次在镇口，一剑捅了那青城派少侠的屁股蛋子，我狗剩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说啥的都有，反正没好话。
有人说我是走了狗屎运，有人说那青城派的是个银样镴枪头，更多的人是嘲笑我那见鬼的剑法。
这不，刚在一个小县城的擂台上站稳脚跟，想找人切磋切磋，顺便挣点盘缠，就又遇上事儿了。
台下跳上来一个壮汉，手里提着把明晃晃的单刀，看块头比我壮实两圈，一脸横肉。
哈哈哈！看这傻子的剑法，扭得跟蛆一样！
他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
旁边立刻有人帮腔：
张哥，跟这山里娃费什么话，一刀劈了省事！
就是，这哪是剑法耍猴呢！
听说是捅人屁股出名的，哈哈哈！
我脸皮再厚也扛不住这么臊皮啊！这江湖人称快刀张的家伙，听说刀法很快，在这一片也算小有名气。
我刚凭着师父……唉，那老乞丐教的屠狗剑法闯荡江湖，本想扬名立万，谁知走到哪都被人嘲笑。
他们都说我的剑法狗屁不通，是三岁娃娃的把式。
我捏紧了手里的铁剑，这剑还是那把剑，就是更秃了点。
你……你笑够了没有
我问他，声音有点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嗯，有点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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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上次那是意外，这次可是正经八百上擂台。
哟呵，还不服气
快刀张把刀往肩上一扛，小子，别说爷欺负你，让你三招！省得别人说我快刀张胜之不武！
还让我三招我这暴脾气！
我咬咬牙，也不搭话，学着老乞丐教我的样子，歪歪扭扭地提着剑，摆了个起手式。
其实就是往前一递，看着特别没章法。
噗——哈哈哈！这他娘的是什么鬼画符！
快刀张笑得更大声了，台下也是一片哄笑。
我脑子一热，也顾不上想别的了，心一横，就按着老乞丐教的那几下乱七八糟的动作，朝他捅了过去。
管他什么快刀慢刀，捅了再说！
快刀张果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单刀随意一撩，想把我这破剑格开。
他的刀是快，眼看就要碰到我的剑了。
可邪门的是，就在这当口，我手腕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一抖，剑尖鬼使神差地往下一沉，刚好躲开了他的刀锋，然后顺势往上一挑！
铛啷！一声脆响！
快刀张那把看着就很锋利的宝刀，居然被我这么一磕，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哐当一声掉在擂台下面。
快刀张自己也傻眼了，他大概是收不住力，往前踉跄了两步，脚下一绊，噗通一声，跟个破麻袋似的滚下了擂台。
整个擂台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我懵了，手里还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
低头看看我的秃头铁剑，再看看台下摔得七荤八素、抱着胳膊哎哟叫唤的快刀张。
这就……又赢了
台下更懵了，刚才还笑得东倒西歪的人，现在一个个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快刀张，半天没缓过神来。
这屠狗剑法……好像真有点东西
可这也太……太不讲道理了吧我自个儿心里也没底啊！
03
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我狗屠的名号
唉，提起来就一言难尽。
想当年，镇口那个老叫花子，满嘴跑火车，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信誓旦旦地说他那套屠狗剑法是盖世神功，天下无双。
我那时候年轻啊，缺心眼，还真他娘的信了。
谁成想呢就这套东拼西凑、瞎编乱造、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愣是让我在江湖上横着走，打遍了什么追风剑李瘸子、落雁刀王麻子……一堆听着挺唬人的名号，结果呢
在我这破铁剑面前，撑死了十招！
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输了还不服气，回去一个个跟魔怔了似的，关起门来日夜琢磨我这剑法。
嘿，他们能琢磨出个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剑要捅哪儿！
听说，真有人把自己给练岔气了，还有个什么铁掌水上漂的老前辈，模仿我那个歪歪扭扭的起手式，结果腰给闪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我站在华山之巅，那天风挺大，吹得我头发跟鸡窝似的。
底下云山雾罩的，啥也看不清，就跟我这心里头一样，一片茫然。
天下无敌就凭这
我有时候都怀疑，这帮所谓的武林高手，是不是都跟我一样，也是半桶水晃荡，只不过他们藏得好，我运气更好
这世上，难道真就没一个明白人，能一眼看穿我这胡劈乱砍的真相
这高手当得……真他娘的没劲。
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回去继续当我的狗剩呢，省得顶着这狗屠的名号臊得慌。
结果，就在华山脚下，还没走出几步呢，一个扎着冲天辫、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手里捏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跟个小门神似的，拦在了我的去路上。
喂！他奶声奶气地喊，还挺横。
我当时正烦着呢，低头瞅了他一眼：干嘛小孩儿，一边玩去，别挡道。
你就是那个狗屠他梗着脖子，小脸蛋因为激动有点红扑扑的。
……算是吧。我叹了口气，这名号真是，走到哪儿都甩不掉。有事
他们都说你剑法天下第一！小屁孩把树枝往前一递，指着我的鼻子，我不信！我爷爷说了，你那根本不是剑法，就是瞎蒙！
嘿！我这心里咯噔一下。
瞎蒙这小子……有点东西啊！难道……终于遇上个识货的了
我来了点精神：哦你爷爷你爷爷是哪位高人
莫非是哪个隐世不出的绝顶高手
小屁孩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我爷爷是华山扫地的张大爷！他说啦，你那几下子，破绽比筛子眼还多，就是运气好！
我：……
扫地的张大爷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合着忙活半天，是个扫地的看穿我了
这江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不服！小屁孩把树枝横在胸前，学着戏文里大侠的样子，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我要跟你比划比划！看我用我爷爷教我的扫帚神功打败你！
看着他那认真的小模样，还有手里那根颤巍巍的树枝，我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算什么大侠的宿命对决跟一个拿树枝的开裆裤娃娃
04
雁门关外头，那黄沙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呜呜地跟哭丧似的。
对面黑压压一片，瞅着是不少人，听说有十万
他娘的，十万人拉屎都能把这关口给堵了。
最前头那个穿得跟个金甲虫似的将军，骑在马上，正扯着嗓子骂街呢，词儿还挺脏，花样百出，估计练过。
我拎着我那把用了多年的秃头铁剑，慢吞吞地往前走。
身后头啧，那帮所谓的武林同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儿比见了鬼还复杂。
想上来拉我一把借他们个胆儿！估计心里头都在嘀咕：这狗屠又发什么疯
是啊，我他娘的也想知道我发什么疯。
狗屠兄！三思啊！后头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都哆嗦。
三思思个啥
思我这屠狗剑法第一式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搭理他们，继续往前溜达。
风挺大，吹得我那几根毛都快立起来了。
对面那金甲虫还在那儿骂：缩头乌龟！无胆鼠辈！快快出来受死！
吵死了。
我脚下不停，一步一步往前蹭。
说来也怪，那些敌兵，刚才还嗷嗷叫着往前冲呢，看见我过来，跟见了瘟神似的，呼啦啦就往两边闪，硬生生给我让出一条道来。
左边一个拿长矛的大胡子，手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似的，差点把矛头杵到他自己袍泽屁股上。
右边几个弓箭手，箭都搭弦上了，愣是没一个敢放的，估计怕射不准，反而惹毛了我
这叫什么事儿打仗呢还是逛庙会呢
我这破剑法，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他们怕个球啊
就这么着，在一堆人惊恐的注视下，我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那个金甲虫将军面前。
刚才骂得挺欢实啊，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他骑在马上，比我高半截，可那脸白得跟刚刷的墙似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想说啥又说不出来。
那眼神儿……活脱脱就是菜市场等着挨刀的肥羊。
我抬起手里的铁剑，锈迹斑斑的剑尖离他喉咙也就一根手指头的距离。
他猛地一闭眼，脖子往后一缩，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噗。我没忍住，乐了一下。
杀他
我瞅瞅他那怂样，再瞅瞅我这把连劈柴都嫌钝的铁剑。
真他娘的没意思。
杀这么个玩意儿，跟我回家宰只吓破胆的鸡，有啥区别还不够脏了我这把宝剑呢。
我把剑收了回来，顺手在自己那脏兮兮的袍子上蹭了蹭，好像刚才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转身，往回走。
身后头，那叫一个安静啊。
十万大军，还有关墙上那帮武林同道，估计连喘气都忘了。
落针可闻差不多就是那意思。
风还在吹，黄沙还在刮。
我一步一步往回走，心里头空落落的，比这关外的戈壁滩还荒。
天下无敌就这
还不如刚才那小屁孩有意思呢，至少他还敢拿根树枝跟我比划比划。这帮人……啧。
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没劲透了。
05
行吧，比划就比划。
跟个开裆裤娃娃较劲，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看着他那小眼神儿，亮晶晶的，跟捡了元宝似的，拒绝的话愣是卡在嗓子眼儿。
他娘的，我这辈子就吃这套。
来吧，我把那秃头铁剑往地上一插，空着手，让你三招……不对，让你三十招。省得说我欺负小孩儿。
我不用你让！小屁孩把树枝一横，学着他爷爷扫地的起手式——大概是吧——歪歪扭扭地就冲过来了。
看我的横扫千军！
那树枝软趴趴的，带着风声……嗯，蚊子哼哼那么大的风声，朝我膝盖扫过来。
这叫什么招数给地掸灰
我脚尖一点，轻松躲开。
再来！他不气馁，又是一招，看我力劈华山！
树枝从上往下，对着我的脑门儿。
速度嘛……跟老太太穿针差不多。
我侧个身，又躲过去了。心里头有点想打哈欠。
这孩子，跟他爷爷学扫地，没学到精髓啊。张大爷要是这么扫地，华山早让灰给埋了。
你……你怎么老躲小屁孩有点急了，小脸憋得通红。
我不躲，难道站着让你打我逗他，你倒是打着我啊。
我爷爷说了，你躲也没用！你破绽太多了！他大喊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然后……然后他就绊了一跤。
哎哟！
他整个人往前扑，手里的树枝脱手而出，好死不死，就那么直挺挺地朝着我……我那没啥遮拦的裤裆飞过来。
我：……
这他娘的算什么招童子拜观音还是猴子偷桃
我这老腰！躲横扫千军躲得，躲力劈华山躲得，就他娘的没防着他平地摔跤扔树枝啊！
这完全不在屠狗剑法的防御体系之内！
或者说，我那套玩意儿，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意外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抬腿夹住，想侧身闪避，想后跳……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应对方法，可身体就像生了锈，居然僵在那儿了。
不是我反应慢，实在是……太他妈突然了！太他妈……不讲道理了！
啪。
一声轻响。
树枝打中了。
没多疼，真的。
跟被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
可我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动不了了。
小屁孩也愣住了，趴在地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好像也没想到自己能打中。
周围看热闹的几个村民，本来还在那儿指指点点偷笑，这会儿也鸦雀无声了。
我低头，看着那根掉在地上的枯树枝，又看看趴在地上一脸懵懂的小屁孩。
我败了。
败得……真他妈彻底。
不是败给了什么精妙招式，也不是败给了什么内力修为，就是败给了……一个意外
一个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失误
他爷爷说得对，我那剑法，破绽比筛子眼还多。多到什么程度
多到一个小屁孩平地摔一跤，扔出来的树枝都能精准命中要害……虽然这要害有点尴尬。
我……我打中你了小屁孩怯生生地问，有点不敢相信。
我能说啥我说你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说你胜之不武跟个孩子说这个
我只能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嗯，打中了。你赢了。
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捡起那根树枝，举得高高的，欢呼雀跃：我赢啦！我打败狗屠大侠啦！我爷爷说得对！哈哈哈！
看着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丢人
至少，这比在雁门关外头，吓跑十万大军，感觉要……真实得多。
我那所谓的屠狗剑法，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一个连自己下一招都不知道在哪儿。
可这小子……他连自己怎么出招都不知道！
原来最强的剑法，不是无招，也不是心中无敌，而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因为打中我裤裆而兴奋不已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了。
这江湖，还真他娘的……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