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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因为演唱会上踩踏事故没有救妹妹,我的余生都在爸妈的憎恨中度过。

    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妹妹。

    甚至妈妈临死前都念着妹妹的名字,怨毒地骂着我: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不把你妹妹救出来!

    重来一次,踩踏事故发生时,我将妹妹托举出拥挤的人群,用我的身体为她垫底,换她活着。

    爸妈,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恨我了......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我呆愣一瞬,我重生了,重生在知名歌星侯煜城的演唱会现场。

    上一世踩踏事故造成了严重后果,几百名年轻的生命断送在此。

    几百个家庭支离破碎。

    其中就有爸妈最珍爱的小女儿,我的亲妹妹阮妙彤。

    我看了一眼旧手机上的时间,距离踩踏事故发生不到十五分钟!

    作为演唱会临时工作者,我有义务阻止一场惨烈的踩踏事故发生。

    我努力狂奔,一边寻找本应该在上画画培训班的阮妙彤,一边寻找能说得上话的负责人。

    凭借上一世的记忆,我很快定位到发生踩踏事故的源头。

    而就在那里,我看到了挥舞荧光棒,跟着音乐兴奋蹦迪的阮妙彤。

    我的声音太小,小到刚开口就被鼎沸热烈的欢呼声湮灭。

    拿出手机拨打阮妙彤的电话,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穿着工作服,一点点剥开人群挤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竭力往下疏散疯狂的粉丝。

    可没人听我的,这片观看区视野好,没人愿意挪动。

    就在我离阮妙彤相隔两米的距离,一抬头,看到她跟前面的女孩正在争吵着什么。

    离踩踏事故发生还有两分钟,重生一次,我不要再带着遗憾活着。

    我像只在海浪中孤身前行的游鱼,拼了命往阮妙彤身边游去。

    在我即将触碰到她时,啊!得一声,她前面的女孩撞破围栏向前栽倒,拖着她一起掉下一米多高的看台。

    我的心猛地一沉。

    看台之下一阵尖叫哀嚎,转眼被淹没。

    而周围大部分兴奋上头的少男少女根本没有关注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看到前面没人,下意识地往前挪。

    没有护栏的保护,一个两个像下饺子一样,转眼消失。

    我用身体挡住侧面的人群,拽出来一个壮实的男生,交代他拦着其他人别靠近塌房看台。

    然后几个看到情况的临时工急忙配合我阻止欲往下的粉丝。

    我跳下看台大声呼喊阮妙彤,急切寻找她的身影。

    底下黑暗一片,只有外面的灯光忽闪忽闪照进来。

    姐姐,姐姐救我,我在这里,我脚受伤了。

    阮妙彤委屈地哭喊着叫我。

    我来不及感叹这个久违的称呼,也顾不得身边惊恐的呼救声,搂着她的腰扶她起来。

    她还在那娇滴滴地抹着眼泪撒娇,埋怨着不肯站起来。

    这时,演唱会达到高潮,疯狂的粉丝只顾盯着他们的爱豆尖叫,海浪一样一阵一阵往前涌。

    临时工拦不住,来不及了......

    阮妙彤,你要不想在这底下被压死踩死,就立刻站起来,我送你上去!

    或许是被我又急又凶地表情震住,也或许是看到上面不断有人掉下来,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中闪烁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她借着我的力瞬间站了起来,命令道:

    阮秋池,我可是爸妈的宝贝明星,你答应他们会好好照顾我的,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我没理会她,观察四周,没有可以攀登的楼梯和工具。

    再不上去,这片看台都会承受不住全部倒塌。

    我蹲下身子抱住阮妙彤两条腿:

    我抱着你,你探出身子找到支撑爬上去。

    我刚把她举上去,就被上面的人一脚踢到脸摔了下来。

    她捂着脸,语气不满:

    不行,不够高,上面人太多了,你蹲下,我踩着你的肩膀上去。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要能救她出去,我照做了。

    虽然我比阮妙彤大四岁,可我比她更瘦弱,她的脚踩在我肩膀上,咯得我骨头生疼。

    我用力蹬地,支撑起跪在地上的膝盖,一点点将她举高。

    再高点,再高点!

    阮妙彤右脚用力剁了剁我的肩膀,焦急催促道。

    腿肚子打颤,我努力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拼命直起身体。

    我憋着气不敢呼吸,怕呼出这口气我就坚持不住了。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脸颊憋得通红,头脑发胀,阮妙彤终于探出身子找到支撑。

    右边肩膀一轻,她踩着我的头顶猛地用力,整个人轻盈地翻了上去。

    我被她的力道反弹回坑底。

    她拍着胸脯大口喘气,探头下来看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向下伸出手,在我还没做出回应前又缩了回去,像是害怕我再把她拽下来,眼神闪躲,急忙向我喊了一句话,转身离开。

    她好像说,她去找人救我们。

    我的衣角被人扯住,是一个看着比阮妙彤还小一些的女孩,她满脸泪痕地乞求:

    姐姐,求求你也把我送上去好吗爸爸妈妈找不到我,一定会很伤心的。

    似乎除了我,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的疼爱。

    我苦笑着蹲下身子。

    小女孩一边哭着往上爬,一边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大姐姐。

    越来越多的人站上我的肩膀,跟我说谢谢。

    不断有人掉下,也不断有人上去,肩膀被蹬烂,血肉模糊。

    我心说:无所谓,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在我颤颤巍巍,托举起不知道第多少个人时,看台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我倒在地上,被压在最底下,深深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会重生在这一天呢

    大概是,心中难以释怀的执念以及经历的伤痛让我没有再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吧。

    想到阮妙彤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我也舒心地笑了。

    静静等待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安详地闭上双眼,再没有任何遗憾。

    爸妈,这次,我救下了你们的宝贝女儿,你们不会再恨我了吧......

    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鬼神,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地方。

    演唱会在我身后因突然爆发的踩踏事故而终止。

    我看到了阮妙彤,她神情慌乱,从包里掏出一盒调好的颜料,往衣服和手上抹了两把。

    随即挥着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迅速钻进去跟我往同一个地方驶去。

    飘回家时,阮妙彤已经躺在沙发上兴奋地玩手机。

    她头也没抬,大声喊道:

    妈,帮我刷一下鞋子,还有衣服也要洗了,沾上颜料了。

    好的,乖女儿,今天又辛苦了,妈给你炖了鸡汤,马上就好啊。

    妈妈用瓷勺搅着砂锅里的鸡汤,笑容满面地盛出一碗,放电风扇下面吹凉。

    我飘到阮妙彤身后,看到她正在剪辑今晚的演唱会视频准备发朋友圈。

    爸爸给她切好一整盘去皮西瓜,插上小叉子放在茶几上,宠溺地喂了她一口。

    妈妈看着阮妙彤扔了一地的鞋子,包包和脏衣服,没好气地望着门口骂了一句:

    阮秋池这死丫头死哪去了,晚饭不回来做,现在彤彤画画都回来了,她还在外面野,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没良心的死丫头最好死外头别回来了!

    爸爸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脏衣服扔进篮子里:

    她死外头是省心了,到时谁给你洗衣做饭还好我们有彤彤,等彤彤长大当了画家,挣了大钱,给你妈请个保姆,到时候你妈就不用天天看到你姐姐那张脸心烦了,好不好啊彤彤

    听到爸妈的话,即使我是灵魂状态,也忍不住一阵心寒。

    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一个供他们随意使唤的佣人。

    不,佣人还有工资可以拿,我连佣人都不如。

    而如今,如她所愿,让他们厌恶的大女儿真的死在了外头,再也回不去,再也不会惹他们厌烦了。

    阮妙彤依然低头捣鼓她的手机,屏蔽爸妈连续发了六条演唱会的朋友圈,还抽空哄道:

    放心吧,以后女儿肯定给你们买大别墅,大汽车,再请八个保姆专门伺候您二老。

    爸妈笑得合不拢嘴。

    妈妈端着鸡汤吹了两口气,笑眯眯地塞进阮妙彤手里,说:

    彤彤,快喝,别让你姐姐看到了,她个嘴馋的,一口能吃一只鸡,还有这西瓜,爸爸专门给你挑的麒麟瓜,可甜了,别给你姐姐留啊。

    爸爸看着鸡汤咽了口口水,阮妙彤一口干完一碗鸡汤,又塞了两块西瓜,忙不迭地点头。

    我心中只剩苦笑。

    第二天是星期日,妈妈早上起床,看到脏衣服篮子里还是满满一筐衣服,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顺手操起旁边的晾衣杆踹开我的卧室。

    说是卧室,其实是一个五平米不到的杂物间改装的,只够放下一张单人床。

    小时候我也是有自己的卧室的,不过后来,变成阮妙彤的画室了。

    看到房间没人,妈妈的脸色瞬间暴怒:

    这个死丫头真是不得了了,竟然都敢彻夜不归,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妈妈说完摔了晾衣杆,拿起手机给我打电话。

    打不通的,妈,我的电话永远都打不通了。

    妈妈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和刚起床的爸爸一起又骂了我一通。

    直到骂声吵醒了阮妙彤,没好气地朝他们撒了一顿起床气,他们才停歇。

    阮妙彤一句我饿了,爸妈便手忙脚乱地为她准备早餐。

    此时,我心中竟有一丝雀跃,终于不用再起早为他们准备不同口味的早餐了。

    餐桌上照常放着两瓶牛奶,一瓶是给阮妙彤喝的,一瓶是给她泡手的。

    谢谢妈妈,好久没吃到妈妈做的早餐了,还是妈妈做的早餐最好吃。

    阮妙彤娇滴滴撒娇,哄的爸妈开心不已。

    是啊,她永远是那个漂亮,可爱,会说话,有出息,承载着爸妈所有期望和家族未来的佼佼者。

    不管我如何努力,哪怕这次能代表学校去首都参加物理奥赛,我有信心得奖,有信心被清北保送,可爸妈只认为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书呆子。

    他们不给我钱去参加比赛,我就自己想办法挣。

    上辈子,我拿到了演唱会临时工的工资,阮妙彤却死在了踩踏事故中。

    最终,我还是没能参加机会难得的物理奥赛。

    高考前夜,他们以死相逼,不允许我参加考试。

    他们责怪我见死不救,害死了他们的宝贝女儿,我不配上大学,不配过上好日子。

    我跪在他们面前解释,我不知道阮妙彤偷偷去了演唱会,我要是知道她有危险,拼了命也会救她的。

    他们不听,罚我在阮妙彤灵位前跪了一整夜。

    吃完早饭,妈妈催促爸爸去洗碗,又看了一眼洗衣台上的脏衣服,嘟囔两句,理所当然地靠在沙发上刷手机。

    演唱会发生踩踏事故的新闻刷爆短视频。

    妈妈一边看一边摇头:

    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吃饱了撑的,看什么演唱会,一张门票最低都小一万,我和你爸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他一张最便宜的票,神经病,他怎么不去抢银行

    彤彤,你可别学这些脑残,这些人没一个是有出息的。

    阮妙彤嘴角抽抽两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下好了吧,出事了吧,死人了吧,该死的脑残粉,死一个少一个,为社会清除废物毒瘤。

    阮妙彤腾地站起来,眉宇难掩怒气:

    妈,你说话怎么这么恶毒,积点口德好不好

    说完气冲冲地回了自己房间,留妈妈独自莫名其妙地发着愣。

    为了维护自己喜欢的明星,她顶撞了妈妈。

    似乎一点也不记得,她的姐姐为了救她还留在坑底,可能已经成为妈妈口中该死的废物毒瘤。

    这时,妈妈接到警方的电话,请他们去认领我的尸体。

    爸妈皆是一愣。

    妈妈气笑了,刚才被阮妙彤怼的闷气终于有地方撒,回怼道:

    你是阮秋池那个死丫头请的演员吧,啊现在都开始玩这种把戏了,她恶不恶心啊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一堆脏衣服等她洗呢!

    妈,我没有请演员,我是真死了啊。

    如果她们知道我为了救她们最宝贝的小女儿死了,心里对我,会有一丁点的愧疚和留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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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眼中满是厌恶之色,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笑,说什么阮秋池在演唱会做兼职,是踩踏事故的受害者,她以为编出这么个理由,就能免一顿打吗

    爸爸叹息一声:

    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上次还说要去首都比赛问我们要钱,八成就是去那个演唱会,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我们挣钱有多辛苦吗

    还好我们还有彤彤,要不然,真被这个白眼狼给气死。

    说到阮妙彤,爸妈眼里都是骄傲。

    生前我是不愿回忆以前的事,一是没时间,我天资不够,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换来成绩单上一点点进步;

    二是,我不敢想,每每想起往事,心脏就忍不住一阵阵钝痛。

    如今我都死了,应该就感觉不到痛了吧。

    妹妹没出生之前,我也是爸妈最疼爱的孩子。

    他们把我捧在怀里,亲我的额头和脸颊,把我举得高高的转圈圈,说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可,自从妹妹出生后,爸妈对我的爱突然就消失了,转移到漂亮又聪明的妹妹身上。

    秋池,以后有妹妹陪你,你就不无聊了,妹妹小,一切都要先紧着妹妹来的。

    秋池,你要让着妹妹,照顾妹妹,当一个合格的好姐姐,知道吗

    所以才四岁的,小小的我,学会了给妹妹换尿布,热奶,洗她换下来的小衣服。

    妹妹三岁了,拿我的铅笔在瓷白的墙壁上画大花猫。

    房子是爸妈花了好多钱买的二手房,他们十分爱惜。

    以前我只是不小心把墙上蹭了一点鞋灰,妈妈就把我拎在一旁好一顿教训。

    我怕妈妈生妹妹的气,急忙拿橡皮去擦。

    没想到正在晾衣服的妈妈大喝一声,她没有责怪妹妹,反而用晾衣架打掉我手里的橡皮差。

    大冬天,冻得生疮的手指瞬间通红,钻心的痛让我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妈妈一把把我推开,兴奋地喊来爸爸:

    阿勇,你看彤彤会画老虎哎,画的多像啊,这孩子太有画画天赋了,可不能埋没了。

    妈妈衣服还没晾完,就拉着我们去了附近一家画画培训机构。

    整个培训机构都开着空调,好暖和啊,暖和的手都痒痒的。

    因为刚开业,每个人都有免费试课的机会。

    喜欢涂涂画画是孩子的天性,当老师准备带着我和妹妹一起上楼试课时,我心里是兴奋的,激动的。

    激动的忘记了手还肿着,疼着。

    妈妈却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拽了回去,笑着小声道:

    就让我小女儿去试试,大女儿太笨了,学什么都慢,别浪费你们时间了。

    我憋红了小脸反驳:

    妈妈,我不笨,我会好好学的。

    妈妈尴尬地笑笑,嘲讽道:

    你不笨怎么不给我考个一百分

    我一年级考过很多次一百分妈妈你忘记了吗,因为我要照顾妹妹,看着妹妹别伤到自己,都没时间完成作业,很晚才能睡觉,所以才考不到一百分了。

    妈妈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使劲点着我的额头,隐忍地咬牙切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妹妹有画画天赋,被我们发现了,你有吗,就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体谅爸爸妈妈的辛苦

    我刚想开口,妈妈大声打断:

    阿勇,把她拉出去,就不该带她一起过来。

    爸爸把我提到门口放下,外面北风呼呼的刮,瞬间带走身上的热气。

    冻得我牙齿打架,浑身都在发抖。

    妹妹一边试课,招待爸妈的老师一边跟爸妈汇报上课情况。

    把妹妹夸成天赋异禀的神笔马良转世,惹得爸妈更加骄傲得意了。

    后来,爸妈被老师邀请进教室欣赏妹妹的试课成果。

    我在门口,听到那个老师向另外一对父母用同样话术夸了一遍,他们的孩子就是天赋异禀的现代神笔马良......

    爸妈从教室出来嘴角就没下来过,心甘情愿交了一大笔钱。

    从那以后,爸妈除了上班挣钱,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培养妹妹身上。

    而我,负责起全家的饮食起居。

    阮妙彤得到的偏爱越多,越是有恃无恐的任性。

    抢我东西,对我冷嘲热讽,将我当成她的佣人使唤。

    爸妈从来不会为此责怪她。

    反而对我越来越严苛。

    阮秋池,你为什么抢妹妹的东西就算是你的又怎么了,彤彤要你就得给她,你再这么不懂事,小心爸爸真抽你了。

    阮秋池,你怎么能让妹妹洗碗呢不知道洗洁精伤手吗,她的手是来画画的,不是来洗碗的!

    阮秋池,妹妹都饿了为什么还没做好饭发烧我看你就是懒病犯了,赶紧给我滚起来做饭!

    阮秋池,你要搞清楚,彤彤以后当了画家发达了肯定会接济你的,她看中你的房间当画室是你的荣幸。

    除了要钱你还能干什么去什么首都参加竞赛都是骗人的,家里的钱都给彤彤报画画班了,想要钱自己想办法!

    那些软硬兼施的话像刺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心口,一下又一下,一年又一年,早已痛到麻木。

    阮妙彤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得意地冲我吐舌头。

    后来,我再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拼了命的学习,梦想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这个家。

    而这个梦想也随着阮妙彤的死,彻底湮灭了......

    警方再次打来电话,妈妈只看了一眼就骂骂咧咧挂断。

    阮妙彤照常上学上培训班,不过不是画画培训班,而是舞蹈课。

    她早在一年前,擅自停掉了画画课,把爸妈给她的钱报了舞蹈班。

    她一边严厉警告我不准告诉爸妈,否则就闹得我不能继续读书。

    一边得意的炫耀她要好好学跳舞,长大后就能给侯煜城,她最喜欢的爱豆当伴舞了。

    爸妈偶尔想看看她的画作,她随手抽出来的画纸上,不是侯煜城的素描,就是卡通版侯煜城。

    爸妈不认识那是谁,只夸妹妹画的好。

    我死后第三天,学校给妈妈打来电话,因为我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也没请假。

    班主任家访过我几次,能明显感到爸妈对我的不公和冷漠,语气透露着焦急:

    秋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一直在积极备战一个星期后的物理竞赛,她是我们学校最有可能被保送的学生,可她已经两天没来学校,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

    我妈却是一如既往的镇静:

    她能出什么事,怕不是害怕考个倒数第一丢人现眼,索性躲起来不参加比赛了。

    我妈这边刚挂断电话,爸爸的手机又响了,是演唱会主办方招聘工作室打来的电话。

    他们再次向爸妈确认,我确实已经在演唱会当晚的踩踏事故中遇难,让他们去殡仪馆认领我的遗体和遗物。

    几方势力同时告诉他们同一个事实,逼他们不得不相信我确实出事了。

    我飘到爸妈身边,直直盯着他们,似乎还在期望,期望从他们复杂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关心的情绪。

    爸妈一脸茫然,呆愣在原地,拿着手机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我妈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笑出声:

    阿勇,他们在开玩笑对不对,阮秋池那个死丫头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找存在感对吧

    她都十八了,从小就独立能干,应该能照顾好自己的吧

    爸爸使劲眨了眨眼睛,呼吸沉重,额头浸出大颗大颗汗珠:

    他们让去认领尸体,不像是诈骗,老婆,大丫不会真的没了吧

    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找他们赔钱

    还是抽时间去看看真假吧。

    躲在门后听到一切的阮妙彤,心虚地抿着嘴唇,不过几息后,她又理直气壮地走出来:

    妈,给我800块钱,没颜料了。

    我冷笑,她明明是准备买侯煜城的新专辑和刚代言的化妆品。

    妈妈似乎没什么心情,看了她一眼,默默给她把钱转了过去。

    爸爸因为要跑车没法陪妈妈去殡仪馆,最后是阮妙彤陪着她一起去的。

    从殡仪馆回来,妈妈坐在沙发上,握着本就碎屏,现在更是破碎不堪,丢了一半屏幕的手机愣愣发着呆。

    那曾经是阮妙彤用了三年的旧手机,她故意摔碎,向爸妈撒撒娇就换了一台新手机。

    我觉得用旧手机换个铝盆不划算,求妈妈给我用,话费我自己想办法,大不了从我生活费里扣。

    妈妈看着我,犹豫了片刻,撇撇嘴,把碎屏手机扔给了我。

    我终于有手机了。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台手机,用纸巾擦了又擦,高兴地捂着嘴呜呜乱叫。

    我飘到妈妈身边,头靠在她肩头,这一刻,妈妈应该是有点想念我的吧。

    手机忽的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剩下的一半屏幕也脱离机身,散成一地碎渣。

    她伸手想去捡,手心却握到几根细嫩的手指,是阮妙彤。

    她踢开手机坐到妈妈旁边,轻轻地搂着妈妈的肩膀:

    妈妈,你不要伤心,姐姐没了,你们还有我不是吗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和爸爸的。

    她从小就嘴甜,会哄爸爸妈妈高兴。

    每当这时,妈妈都会指着我数落:

    阮秋池你怎么不向妹妹多学学,天天摆着一副臭脸,我们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不欠你的!

    可是这次,妈妈松开阮妙彤的手,固执地捡起支离破碎的旧手机,无力开口:

    这是姐姐的东西,你不能这么对待它。

    阮妙彤僵住了,这大概是妈妈第一次没认同她吧。

    彤彤,妈妈想一个人静静,你去画画吧。

    最后,阮妙彤红着眼眶离开。

    妈妈捧着手机慢慢垂下头,喃喃自语:

    她真的死了啊,真的死了啊……

    爸爸知道我真死了后,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不是送我最后一程,而是回来找演唱会主办方赔钱。

    他怕妈妈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干不过一群游龙蛇神,被人家三两句话就打发了。

    他赶回家时,手里还拎着本应该在上画画课的阮妙彤。

    踩踏事故发生后,很多受难者家属找到侯煜城工作室和主办方讨说法。

    侯煜城迟迟不肯现身回应,只发了个公告告知大家事故原因正在调查。

    是在调查还是想逃避责任,众说纷纭,演唱会踩踏事故在网上愈演愈烈,闹得沸沸扬扬。

    不仅惹得自己粉丝转黑粉回踩,更给了许多对手落井下石的机会。

    为了维护自家爱豆的名誉和形象,一些死忠粉自发组织护卫队阻止受害者家属维权。

    其中为首者就是阮妙彤。

    爸爸想趁机要一大笔钱,却被阮妙彤严词拒绝。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视为珍宝的女儿却为了一个害死姐姐的外人跟自己对着干,爸爸气得当场扇了她一耳光。

    阮妙彤被丢在沙发上,面对爸妈的指责,她委屈地大哭起来:

    侯煜城就是我生活里的一道光,你们只知道让我画画,当画家,赚大钱养你们,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了吗

    爸爸气得大吼:

    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就能给你想要的生活他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阮妙彤梗着脖子,坚定道: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的偶像!

    要不是你今天坏了我的大事,他会知道的,他会知道我为了他做过什么!

    妈妈也从画画机构那里得知,阮妙彤已经在一年前停课,气得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太不像话了,那么多钱就让你嚯嚯没了,你这么欺骗我们,你良心不会痛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样听话!

    我的灵魂都要绷不住,裂开了。

    原来在她心里,我还是听话的,是有地方值得阮妙彤学习的,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那样对我。

    阮妙彤神经质地笑了:

    像姐姐一样你们确定吗

    姐姐在这个家过得什么日子,你们心里没点逼数吗你们拿她当女儿,当人看了吗!

    妈妈脸色一僵,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还不都是因为你......

    放屁!阮妙彤大吼道:

    还想打着我的幌子掩饰你们造的孽吗阮秋池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妈妈瞳孔震荡:住嘴!

    阮妙彤狠狠瞪着她:

    她为什么会去演唱会做兼职,还不是你们不给她钱让她去比赛还不是你们从来不承认她成绩优秀还不是因为你们从来都不关心她!

    你们不知道吧,其实她画画比我更有天赋,她没上过一节培训班却承包了整个小学的黑板报,她告诉过你们,可你们不信。

    她手上的冻疮一到冬天就烂的没法看,想买台洗衣机,你们还嫌她矫情,骂她懒,连瓶冻疮膏都舍不得给她买。

    你们除了责怪她就是骂她,你们......

    住嘴,不要再说了......妈妈紧紧握着拳头,身体止不住颤抖。

    阮妙彤却喋喋不休,细数爸妈这些年对我的苛待。

    原来她都看在眼里,却像从来没看到过。

    嘭,咔嚓......

    我让你住嘴!

    随着妈妈大喝一声,阮妙彤被她掷出的水杯砸破额头,血线顺着鼻梁流下。

    上一世,妹妹死后,妈妈养成了一个习惯,用随手能够得到的东西砸我。

    一壶刚烧开的开水,浇了我半张脸,我毁容了。

    当初说会带我脱离苦海的男朋友没等我脸拆纱布连夜跑了。

    我没有怪他,任谁知道我有一双如此恨我入骨的父母,都会跑的。

    阮妙彤摔门而出。

    爸爸脱口大吼:

    白眼狼,你姐姐还有脑子想办法挣钱,你就只会花老子的钱,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妈妈泪眼婆娑地望着爸爸,亟待求证:

    我们没有苛待过秋池,对不对

    厨房里堆了一池子的碗筷,洗衣台上的脏衣服,横七竖八的桌椅,无不在提醒他们,曾经的我把家打理得有多好。

    妈妈失神地跌坐在沙发上,肩膀耸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疯子。

    爸爸愤愤抽出一根烟,垂着头猛抽一口:

    当初就说给秋池一起报个画画班算了,你就是不肯,我工作忙没时间兼顾两个孩子,你这个当妈的,就不能一碗水,稍微端平一点吗

    妈妈愕然地抬起头,突然情绪失控,揪着爸爸的衣领: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秋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是谁说她是老大,应该多担待一点的

    爸爸一把推开妈妈,吼道:

    我是让秋池多帮你分担点家务,但没让你全交给她,更没让你这么溺爱彤彤,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

    妈妈又冲上来,抓着爸爸的衣服,边哭边打:

    你个没良心的,秋池不在了你就怪我,她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

    爸爸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她要是能活过来,我肯定对她好。

    都是因为你,我们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我太震惊了,没想到死后还能看到爸妈悔恨的眼泪。

    可又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的几天,话题总绕不开我。

    一旦提到我,爸妈就会撕破脸皮互相指责他们对我的伤害,似乎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他们心中的愧疚。

    随着踩踏事故的发酵,一个漂亮小女孩公开的两段视频再次将整个事件推向高潮。

    我仔细回想起来,公布视频的博主,就是那晚,踩着我的肩膀逃生,对我说谢谢大姐姐的女孩。

    第一段视频里阮妙彤因为抢位置跟她前面的女孩发成争执,不断用手推搡,用脚踢踹女孩。

    直到把临时焊接的护栏推倒,这也是造成踩踏事故的最主要原因。

    第二段视频是我主动跳下坑底,救阮妙彤逃生的整个过程。

    本来是一段姐姐救妹妹的感人画面,却在视频发出后,被有心人质疑:

    姐姐把妹妹送出去后,好像瞬间失去了求生的本能。

    这个妹妹,不知怎么回事,有种凌驾姐姐之上的感觉,我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这个姐姐是我们学校的学霸,听说,她爸妈对她很不好,学费都是自己打零工,做兼职赚的。

    而这段视频像刺刀一样,狠狠扎进爸妈心中。

    妈妈请了挺长时间假,整理我的遗物。

    她想找一张我的照片当遗照,却发现家里除了他们三人,竟然找不出一张我的照片。

    跌跌撞撞跑到我的卧室,可这个房间不到五平米,除了一张床加两套校服,再没有其他东西。

    妈妈不死心地到处翻找,连垫了五六年的旧被褥都不放过,最后终于在小小的单人床底下,找到一只断了一边蝴蝶翅膀的发卡。

    发卡做工很粗糙,好在它的蝴蝶翅膀上镶嵌着十来颗绿色的像宝石一样的珠珠。

    在灯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一边完好的翅膀随着细微波动忽闪忽闪,仿佛一只真正的蝴蝶在飞翔,还是很漂亮的。

    她望着发卡发呆,似乎在努力回忆我与这只发卡之间的联系。

    这是十岁那年,爸妈难得没有忘记我的生日,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起每次阮妙彤生日,都有好看又好吃的生日蛋糕,我便鼓起勇气怯怯地说想要一个白雪公主造型的奶油蛋糕。

    妈妈深深叹出一口气,说等妹妹生日的时候订一个大蛋糕,给我切一大块。

    给我再大一块,那也是妹妹的生日蛋糕。

    我委屈的眼眶通红。

    妈妈没好气地推了我一把:

    贪吃鬼,不就是块蛋糕,什么时候吃不是吃,你不知道爸爸妈妈挣钱有多辛苦吗

    说完随手指向一个卖头绳发卡的地摊:

    选一个发卡吧,看看别人家的女儿,都知道爱美,就你天天跟个野孩子一样,头发都不好好梳。

    我擦掉眼泪,知道生日蛋糕无望,一眼就看中了那对蝴蝶翅膀的发卡。

    妈妈咬牙付了八块钱。

    我刚接到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就被阮妙彤哭着嚷着要夺走。

    我死死抓住发卡不松手,妈妈一巴掌打在我手背上:

    你这个死孩子,妹妹喜欢你给她一个怎么了

    最后她掰开我紧握在一起的手指,轻而易举拿走一只夹在阮妙彤的头发上。

    阮妙彤仍然不满足,趁我不注意抓住另外一只蝴蝶发卡的翅膀,猛地一扯,就断了。

    一年一次的生日,我哭得稀里哗啦。

    而眼前,妈妈似乎比我那年哭得还伤心,捧着残缺的发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晕厥。

    后来,妈妈总是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嘴里时不时念叨着我的名字。

    甚至把偷偷回家的阮妙彤当成我,死死抱着不撒手。

    开始为了缓和和爸妈的关系,阮妙彤忍着恶心陪妈妈演戏。

    私下却拿着从妈妈银行卡里偷的钱偷偷应援她的爱豆。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妈妈再次做了我小时候最爱吃的蛋包肉时,对蛋黄过敏的阮妙彤再也受不了了。

    她连续猛拍桌子发泄愤怒,吼道:

    妈!你可不可以清醒点,姐姐已经死了,我是彤彤,不是你的秋池!

    你不是说最爱我吗,为什么现在却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妈妈神情慌乱:

    你瞎说,秋池活得好好的,我最爱秋池了,秋池最爱吃妈妈做的蛋包肉,来,妈妈喂你。

    阮妙彤抬手掀翻整盘蛋包肉,止不住地疯笑:

    虚伪!你们确实一直都不喜欢阮秋池啊,她死了,你们不应该很高兴吗,还在这装什么母女情深。

    妈妈咬着牙狠狠愣住,深深喘息好几下,一把将阮妙彤扑倒,语气暴戾:

    你是彤彤,你不是我的秋池,你姐姐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为什么要去演唱会,为什么不回去救你姐姐!

    说着捡起地上的蛋包肉,一个接一个,全部塞进了阮妙彤嘴里。

    阮妙彤眼泪狂飙,憋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休想把阮秋池的死全摁在我身上来减轻你们的罪孽,你们的偏心才是始作俑者,现在还想害死我,死老太婆,你们都不得好死!

    爸爸赶回家时,阮妙彤翻着白眼,只剩最后一口气,急忙叫了救护车。

    妈妈彻底疯魔,红着眼,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一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扎进爸爸胸口,阴恻恻丢下一句:

    我让你救这个白眼狼了吗!

    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

    爸爸心脏被扎穿,还没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

    阮妙彤本来还有救的,可她把家里的钱全偷走给她的爱豆应援,最后,只能流着眼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不甘道:

    我好恨,本来,本来今晚就能,单独见到,煜城宝宝......

    妈妈趁乱跑到天台上,像是终于恢复意识,哭着哭着就笑了,她眼神温柔,抬手伸向我灵魂飘荡的方向:

    秋池,秋池,妈妈的好孩子,你来看妈妈是不是代表你原谅了妈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看到我,矗立良久,静静看着她,在她期盼的眼神中坚定地摇了摇头。

    妈妈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啊秋池,妈妈知道错了,妈妈是爱你的,要怎样你才能原谅妈妈。

    忽然,我身侧出现一道虚空的亮白,像是一条通往远方的道路。

    我心有所感,踏上那道亮光,转身笑着对妈妈说:

    妈妈,你不爱我,你乞求我的原谅,无非是想让自己心安一点,愧疚少一点罢了。

    妈妈,这辈子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可你们似乎还是不满意,妈妈,我该走了,希望,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说完,头也不回的追随亮光前行。

    身后,妈妈终身一跃,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哀嚎:

    秋池,我的秋池啊......

    妈妈灵魂离体,缓缓上升,看到我时,兴奋地瞪大眼睛。

    秋池,我的女儿!

    她张开怀抱,想要极力追赶上我。

    我却已经到达了亮光的尽头,不回头,不回应,亦永不再相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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