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皇城外有个玉清村。

    村里有个会剥皮的妖孽。

    每到雨夜,就会消失一个人,第二天那人会被剥去皮,吊死在村口的树杈上。

    1

    我细细的洗去雨布上的血渍,拿出针线。

    将雨布裁剪成一个圆形盖在伞骨上。

    真是恰到好处。

    我点点头,可以毫不吹嘘的说,我就是这世上最会做伞的匠人。

    我撑起伞,走在蒙蒙细雨里。

    不远处的木桥上站着一个人。

    我迈着轻盈的步子,翠绿色的鞋袜上不染一丝水渍。

    走到清平旁边,我将伞向他肩头倾倾。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村庄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你在看什么

    清乐,玉清村没有人了。

    那我们要走吗

    我不喜欢没人的地方,也不喜欢孤身一人,所以才会一直跟在清平身边。

    哪怕清平不喜欢我,我也想跟着他。

    啪——!

    他打掉我的伞,新做的伞在地上滚了一圈,掉进了河里,随着水流飘走了。

    好可惜……

    这是最后一把伞了。

    清平却不看我,他抚了抚被我用伞遮住的肩头,向远处走去了。

    又是这样,清平似乎很不喜我,但又不曾丢下我。

    我脚程慢,每每都落在他身后好远。

    但当我慢悠悠的追上去,他又总是等着我。

    所以我没有喊他,只慢吞吞的跟着他的步伐走进村子。

    进村的路上有一块大大的石头,石头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玉清村。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块石头,没事的时候会经常来这里坐坐。

    下雨的时候就不来了,因为看不清物。

    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做把伞就可以挡雨了。

    所以下雨的时候我会打着伞来。

    但现在最后一把伞也被清平打掉了,我又看不清石头上的字了。

    我停下脚步,觉得好像今夜石头上的字有些与往常不同,像是萤火虫一样发着淡淡的光。

    我把脸凑上去想看清楚点。

    清平的声音却从前面传过来,

    清乐你在干什么。

    我无奈,看吧,清平虽然总想把我赶走,但心里舍不得我呢。

    我故意慢悠悠的跟上去,本来就慢的步伐更慢了。

    拐过一棵大树,果然就看见清平站在树下等着我。

    我指指树上的娃娃。

    清平,这个娃娃你喜欢么

    清平每天都不开心,我每次见他,他都紧绷着一张脸。

    清平长得好看呢。

    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睛,笑的时候会眯起来。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毕竟他从来都没对我笑过。

    但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清平笑起来的样子会很好看。

    所以我为了逗他开心,每天都会送他一个娃娃。

    他平时和我在一起都是一语不发,只有收到娃娃,他才会和我多说几句话。

    但这次他却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我有点不开心,今天见面他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清平转过身,继续往村里走。

    我慢悠悠的跟上去,就算他不理我,我也会跟着他。

    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四周的屋子里全是黑漆漆的。

    我有点害怕,小声的叫着他。

    清平,清平,你等等我呀。

    清平却不回我,甚至加快了步伐。

    我着急,但又走不快。

    渐渐的,四周只剩我一个人。

    我迷路了,可我明明是跟着清平的背影走的。

    但他这次好像没有等我,拐去了别的街上。

    雨又下大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不远处好像有一栋小楼在发着光。

    肯定是清平在等我!

    我迈着步子继续往那里走去。

    待渐渐走近了,我才看清发光的是什么,好像是符咒。

    清平此刻就站在符咒的中心。

    他的衣袍飘动起来,长长的发带也被风吹的上下翻飞。

    清平,你快出来!

    我直觉那些符咒不对劲,它们发着刺眼的光,照射的我本就看不清的双眼更加刺痛。

    泪水糊了一脸,我眯着刺痛的双眼向清平看去。

    他听到我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看我。

    坏了,我捂住脸,现在脸上全是泪水,肯定不好看。

    我挡住脸,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清乐,过来。

    从手指的缝隙里,我看见清平向我伸出手。

    这是清平第一次愿意触碰我,平时我一凑近他,他就要躲得远远儿的。

    连我送给他的东西他都一概不碰。

    我有点激动,用衣袖抹掉被强光激出来的泪水。

    慢慢向他挪过去。

    我想是不是我的眼睛被刺出了毛病,我竟然看见清平对我扬起嘴角。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的眼睛笑起来就成了眯眯眼。

    有点滑稽,我暗想,和他平时绷着嘴角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还有点可爱。

    清平,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牵上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走的热了,他的手心有点烫。

    灼的我整条手臂都疼。

    我顾不上能和他牵手的兴奋,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清平!好烫,你撒开我!

    他却抱紧了我,将我拖进了符咒里。

    剧烈的强光尖锐的刺向我的双眼,刚刚抹去的泪水又糊了一脸。

    清平的身体好烫,他使劲勒着我,像是要把我按进他的身体。

    炽热的体温要把我烧着了,我忍不住尖声叫起来。

    好烫!清平,我好疼——!

    他却把我抱的更紧。

    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烧成了灰烬,在炽热灼烧的是我的灵魂。

    他呼出的气一寸寸灼着我的脖颈,我的脖子好像被烧出了一个洞。

    我挣不开他的怀抱,力气也渐渐弱下去。

    眼前的光却渐渐消失,我好像看不见了。

    但仍旧看清了清平的脸。

    他抱着我,平日里一直绷着的脸此刻满是焦急。

    清平对我露出的所有表情我都喜欢,但我还是最喜欢他笑眯眯的样子。

    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

    有点可爱,又有点滑稽。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被灼热的喉咙连吸进的空气都是烫的。

    清乐!你说什么

    我好疼,清平,我好疼。

    我有好多好多话跟他说,但是眼睛好痛,身上好烫。

    痛的我不愿再睁开眼。

    2

    村里有个会剥皮的妖。

    每到雨夜,就会消失一个人。

    第二天那人会被剥去皮,吊死在村口的树杈上。

    小道童摇头晃脑的跟我讲着听来的故事。

    所以,姐姐你可别再往玉清村走啦!

    我也摇摇头。

    错啦错啦!不是妖,而是鬼!

    小道童正把葫芦瓢伸进溪里打水,听到鬼,手一抖,葫芦瓢顺着溪流飘了下去。

    我不由得好笑:

    怎么啦鬼比妖还吓人

    小道童点点头,明明四下没人,只有我俩。

    他却绕了一圈,凑到我耳边说:

    妖怪都是人传的!但我师父真的抓到过鬼!

    稚气的童声却讲着鬼啊怪啊的。

    我摸把他的脸蛋,手感嫩嫩滑滑的。

    这么厉害!

    小道童被我摸得脸红通通的,点点头。

    不过姐姐,你怎么会知道那是鬼,不是妖怪啊

    我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站起来一步一踱地在周围绕了一圈。

    再凑到他耳边说:

    因为呀,我就是那个剥人皮的鬼。

    小道童却不信,鼓着腮帮子说:

    你骗人!鬼都是青面獠牙的,长得很丑!你这么好看,才不是鬼!

    我有点郁闷,青面獠牙低头在溪水里照了照。

    很好看呀。

    你师父告诉你的

    小道童挠挠头。

    嘿嘿,是我从画本子上看到的。

    我不再理他,幼稚道童。

    起身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

    小道童不死心的扯着嗓子喊。

    你可别再往玉清村去啦!那里很吓人的!

    我背着身向他挥挥手。

    没了清乐的玉清村才不吓人。

    小道童不信我的话,但我确实是当年那个剥人皮做伞的鬼。

    只不过,那个叫清乐的鬼已经被杀死了。

    自从我从这副身子里醒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虽然已经醒来,但我的灵魂好像仍旧被困在那个画满符咒的小楼里。

    浑浑噩噩了过了一个月才清醒。

    这一醒,竟是将我那连人带鬼的二十五年都彻底想了起来。

    4

    清乐本名叫李清乐。

    清平的本名却叫宋栖迟。

    李清乐是玉凤国的公主。

    宋栖迟是承国送往玉凤国的质子。

    在承国的百姓们看来。

    是承国的太子为了大计,屈尊委身于玉凤国公主的床榻之上。

    受尽了折辱,卧薪尝胆五载,最后灭掉玉凤国,将承国的土地再向外扩了几千里的英勇事迹。

    在玉凤国的百姓眼里。

    是他们的公主明明坐拥着天下的一切,却独独钟意着敌国的质子。

    百般讨好只为博得那质子一笑,最终抱的美人归,在他们大婚之夜,百姓都在庆祝之际,边城却被十万铁骑踏破了城门。

    5

    我擦擦额上被日头晒出的汗,自从被烧死之后我就格外怕热。

    这才巳时,我就已经热的走不动路了。

    随便在乡路上找了个客栈,开了间屋子躺着。

    如今竟是比我做鬼的时候还要怕日光了。

    脑袋被炙烤的跟浆糊一样,我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窗外传来婚庆的唢呐声。

    意外的竟与我上一世婚席上的调子格外相同。

    我合上沉重的眼皮,再次睁开却是一片猩红。

    一只格外白皙的手掀起了那片猩红。

    是宋栖迟,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也笑的眯起来。

    又可爱,又有点滑稽。

    母后说,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人,人缘好,前途也好。

    宋栖迟伸出细白的手指刮了下我的脸。

    发什么呆呢

    我回过神,接过他递来的酒杯。

    与他的手交缠在一起,饮下交杯酒。

    旁边的侍女收起酒杯和玉如意,退出了房间。

    我轻环住他的腰身。

    栖迟,这好像一场梦啊。

    他矮下身,用嘴唇轻触我的脸颊。

    现在呢,还觉得是梦吗

    我懒在他怀里,他炙热的体温灼烤着我,我却舍不得松开。

    为什么你会突然同意娶我呢

    宋栖迟却不再说话了,我以为他是在害羞。

    主动亲上了他,他只热切的回应着我。

    红帐内颠鸾倒凤,那一夜,他让我快活至极,也让我忘记了原本想要问他的话。

    自那以后,他待我如新婚的妻子百般宠爱,我亦沉溺在他的温柔乡里。

    直至十万铁骑踏破皇城,我才知晓,原来一直是他在窃取宫内情报。

    原来他待我的柔情蜜意、枕边的抚慰疼爱都是假的!

    冰冷的兵刃挑起我的下巴,我瘫倒在破败的城门下,身后是母后和父皇的尸首。

    他却坐在马上,细长的凤眸冷冷的睨着我。

    母后说,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男人前途好。

    原来他的前途是要踏着我和父亲母亲的命。

    我一头栽向城墙,昏倒在地。

    6

    再次醒来,天已经彻底暗了,这一觉竟是睡了五个时辰。

    我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好似冰凉城墙的触感还在。

    背上包袱,趁着天黑,我又踏上了去玉清村的路。

    玉清村,玉清村,在七年前它还叫玉清城。

    而伴着玉清城长大的娇媚公主李清乐被下令永久的拘禁在此。

    改名玉清村的村里,早已不是原本的百姓,取而代之的是战后从承国运来的无处安置的难民。

    他们肆意掠夺着城中的一切,甚至是公主李清乐。

    一生荣华的公主怎肯受敌国乞丐的欺辱。

    她逃到村外,村口的士兵却驾着兵刃拦住她。

    身后是狰狞垂涎的乞丐,身前是冰冷的刀刃。

    李清乐一头撞向刻着‘玉清村’的大石头。

    再次醒来,她已彻底忘却了一切,成了日夜游荡在村子里的剥皮鬼‘清乐’。

    因着是活人的时候日日哭,哭瞎了眼。

    所以做鬼时也看不太清远物,尤其是下雨天,雾气蒸腾,什么也看不清。

    虽然忘却了生前的一切,但我仍旧恨着玉清村的所有人。

    一到下雨的日子,我就要哄骗一个村民扒了他的皮,再做成伞。

    我在玉清村游荡了三年,直到在村外的木桥上见到了一个男人。

    皮肤白白的,眼睛是细长的。

    于是我自顾自的给他取了‘清平’。

    因为我最喜欢的调子是清平乐,也是因为清平和清乐念起来像是一对儿。

    data-faype=pay_tag>

    7

    再跨过一个小山头就是玉清村,天也快要亮了。

    我摘下小包袱,翻出来两个饼子,拿出一只木碗想要在溪边舀口水喝。

    却见一旁的芦苇旁有什么被水冲的上下起伏。

    我捡起一根木棍,伸进去捅了捅。

    飘出来一只葫芦瓢。

    我瞧着眼熟,仔细想想,好像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小道童的。

    我顺手捡起来,在流动的溪水里晃了晃。

    冲去沾染在瓢上的苔藓,又擦拭干净放进了包袱。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那个小道童,且等着见到他就还给他吧。

    8

    赶在天亮前,我走进最后一个镇子。

    摸了摸兜里的最后两枚铜板,依旧没敢进客栈。

    随便找了个草棚子,往里一倒,就昏昏睡去。

    醒来的这一个月以来,我夜夜都会梦到从前的事。

    梦到曾经是李清乐时候的事。

    有时是母后,有时是宋栖迟。

    每每沉浸在梦里的时候,我好似就能忘却一切。

    忘记宋栖迟带兵攻进皇城,忘记父皇母后拼死护在我的身前,忘记自己惨死在‘玉清村’。

    但一醒来,我又会变成清乐。

    是个爱错了人,却要以整个玉凤国来作为代价的蠢人。

    是个变成鬼,仍旧爱上仇人的可怜人。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水滴在我的脸上。

    我有些生气,梦里的我正坐在母后膝头吃着桂花糕。

    一场大雨却把我浇醒了。

    周围全是撑着伞赶路的行人。

    我缩在草棚子底下,狼狈的躲雨。

    那个会剥人皮做伞的清乐死了。

    醒过来的李二丫身上只有两个铜板。

    我摸摸铜板,想着要不要去客栈碰碰运气。

    兴许店家能看在我只点一碗素面的份上,能让我躲躲雨呢。

    刚准备冲进雨幕里,头顶的雨似乎突然停了。

    一只细白的手执着一柄竹伞。

    骨节分明,指尖圆润。

    我一愣,抬眼向上看去。

    来人一双杏眼,眼神干净澄澈,此刻略带焦急。

    姑娘,你没事吧

    哪里来的小子,下大雨了还不知道往家里跑。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稻草。

    我没事,倒是你,赶紧回家吧,省得你娘亲找你着急。

    站起来才发现,这小孩竟比我还高。

    我暗道一声惊,这要是长大了不得把屋子顶破。

    他被我说的有些局促,脸也红了,支支吾吾的说:

    我……我不是小孩子。

    听到这话,我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还真是,他身后还背着书箱,应许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只是这人眼神太过清澈,竟一时叫我看走了眼。

    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向他抱拳。

    是我看走眼了。

    说罢,背上包袱,现在雨下的小了些,天也不热。

    要是腿脚快些,我还能赶在雨停之前到玉清村。

    姑娘去哪何不等雨停了在赶路。

    我头也不回,没办法,肚子太饿了,现在把说话的力气省着,兴许还能走快些。

    姑娘,姑娘!

    我打定主意不理他,兴许一会儿他就觉得无趣走了。

    谁知那个书生又追上来。

    姑娘,春雨太凉,你这么走回去会冻坏身子,何不先找个客栈躲雨

    他站在我身侧,把雨伞向我倾倾。

    我摊手。

    可是我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赶着回家避雨了。

    他听到我的话,一双杏眼微愣,像是哑巴了一样。

    我见状躲开他的伞。

    他却着急的追上来。

    我有钱!姑娘,还是找个客栈避避雨吧。

    我面不改色的站回到他的伞下,

    走吧。

    没办法,我太饿了,照这样走下去,还没到玉清村我就又要变成饿死鬼了。

    吃完一碗热气腾腾的大肉面,我终于体会到了真正活着的感觉。

    这一个多月,我天天都是啃着饼子度日。

    好不容易沾点荤腥,我一连吃了两碗。

    应是许久没有吃这么撑,这两碗大肉面下肚,半夜要把我硬生生撑死。

    我挣扎着想倒杯水喝,手一颤连人带茶具整个儿翻倒在地。

    住在旁边的陆涟听见动静,连忙赶进屋,又是把我抱上床,又是给我请大夫看诊。

    不过这都是后来陆涟跟我讲述的了。

    当时的我疼的神志不清,只依稀记得,一双指尖圆润的手细细替我揉着胀痛的肚子。

    虽然陆涟没说,但我知道我当时唤的一定是宋栖迟。

    早在我还是李清乐的时候,每每贪吃腹胀,都是他抱着我,温柔的给我揉肚子。

    依我们二人的行程,本是吃过早饭就该启程了的。

    但怪我太贪恋梦里温柔的母后,硬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肯起。

    只得吃过午饭才走出客栈。

    9

    陆涟要去皇城,我要去玉清村,我俩倒算是同路。

    你为什么要去玉清村

    因为我有东西落在那儿了。

    我懒懒的伸个懒腰,这书生腿脚实在慢。

    要是我一个人,现在早就到了玉清村。

    陆涟却没眼色的追问。

    那不是个荒村吗你有什么东西落在那儿

    我斜斜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

    他终是耐不住。

    玉清村以前是玉凤国的皇城,你认识那个失踪公主的驸马吗

    失踪公主的驸马我嗤笑。

    他可不是驸马,他是忍辱负重的承国太子。

    陆涟眼里却带着不悦,似乎听到什么厌恶的话。

    你不要被他的模样骗了,他虽说是大败玉凤国,但却是胜之不武。

    你既然这样不喜当朝太子,为何还要进京赶考

    我参加科考只为实现自己的抱负,并不代表我支持他们的做法。

    我纳闷,走了这一路,倒是头回碰见替玉凤国说话的人。

    一路上的人,无论是曾经玉凤国的百姓还是承国的百姓。

    嘴里都骂着那个玉凤国的公主沉迷美色,致使国家覆灭。

    你不觉得是那个公主太过愚笨了吗,沉迷美色、轻信他人

    陆涟却只摇摇头。

    公主天真单纯。

    天真单纯

    曾经的李清乐确实天真不假,但也是这份天真,让她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这陆涟不愧是个书生,句句话都往人心窝子里捅软刀。

    一路上我们二人再没说话。

    10

    日暮西下。

    遥遥的我望见一座木桥,继续往深处走去。

    小路尽头右拐有块大石头,石头上刻着‘玉清村’。

    我不由蹲下身,用手一寸寸拂过苍劲的字迹。

    一旁有棵大树,抬头看看,树的一根粗壮枝丫被压的倾下来。

    仔细瞧着,还能看见风干的血迹。

    陆涟也跟着抬头看。

    传说这玉清村有个剥人皮的妖……

    我打断他。

    是鬼。

    故事再新鲜也听了几百遍了,我不耐烦的甩甩手。

    先一步走进了村子。

    最外围的是一个樵夫的家,我翻进栅栏,从他院子里借了一把大斧头。

    拖着斧头走回到刻着玉清村的大石头处,抡起斧头就敲上去。

    石头太硬,只被我磕掉了几块残渣。

    你这是干什么!

    陆涟被我的动作一惊,我没等他追问,又一斧头敲上去。

    这下可是使出了我十成十的力气。

    石头彻底从中间劈成两半裂开。

    里面是中空的,我扒扒碎石块,从里面翻出来了两个白色的头骨。

    我从包袱里抽出一块布,把母后和父皇放进去。

    那承国皇帝被玉凤国压制了几十年,恨极了我父皇。

    为了羞辱玉凤国的国君,他将玉凤国的国都改成一个塞满粗鄙难民的村子。

    将我母后和父皇的头颅镇在刻着‘玉清村’的石头里,想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后来我也撞死在这块石头上。

    虽然做鬼时忘了这一切,可依旧恋慕着这块石头,所以才会时不时的来这里坐坐。

    触上冰冷的碎石,蓦地我突然想起被烧死那晚。

    那晚我被石头突然散发的荧光所吸引,或许,那会不会是父皇母后在救我

    会不会是他们在告诉我要远离宋栖迟

    可我却没能如他们的愿,再次死在了他手里。

    我抱起包袱,继续向着村子深处走去。

    陆涟拦住我,嗓音惊恐而颤抖。

    这…这头骨是何人的你怎么会知道这里面……

    我有些无奈,这书生要去科考,不应该是很着急吗,怎么还痴缠着我不放。

    既然我已到了这里,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你不是还要去赶考吗

    他看看碎石,又看看被我抱在怀里的布包,虽然已经静下心神,但依旧结巴着。

    你…你一介弱女子只身去这荒村有些危险,不若我陪着你如何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

    可这天色将暗,你……

    我本意是怕他耽误行程,毕竟这一路我已经拖累了他一日。

    他却更加支支吾吾,甚至耳根子都赤红一片。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我听说,这里曾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些。

    莫名其妙的失踪

    我尴尬的摸摸鼻尖,该不该告诉他令那些人失踪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眼前呢。

    叹出一口气,算了,这书生也是出于善意。

    那你便跟着吧。

    说完,我先一步走进村子。

    这里依旧和几年前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破败,甚至有不少房屋因为无人居住修缮已经坍塌。

    我快步走过破损的青石路,沿着熟悉的街道左拐右拐。

    身后的陆涟有些跟不上,他气喘吁吁地喊道。

    姑娘,你走慢些!

    我慢下脚步等他追上来。

    你怎么对这里这样熟悉,你原先真是住在这里的

    我点头。

    是啊,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他面色怪异,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我懒得理这话多的书生,继续迈起步子,直到走到那栋小楼。

    与我记忆里的不同,那晚我以为自己是被烧死。

    可眼前精致的小楼毫无大火的痕迹。

    只在琳琅的柱子上依旧残留着几张符纸。

    我撕下一张细细看着,这鬼画符的纸让我头昏。

    你拿反了。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一个人待的久了,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倒还不习惯。

    陆涟接过我手里的符,侧过身对着夕阳看。

    你还会画符

    我好奇,现在的书生也要学着解符了

    他摇摇头。

    只在书上看到过。

    他抬手指着那上头弯弯绕绕的鬼画符,解释道。

    这是往生符,一般都是出现在殡葬仪式上的,可为死者安息,祈求其下世安宁。

    但是…

    他话锋一转,翻过符纸,背面竟是黑色,上头也画着血红的符咒。

    往生符用黄色符纸便是超度,但这黑色符纸,便是驱邪消灾。

    不知这处地方曾在超度什么人,竟有这样多的双面符。

    11

    我一愣。

    驱邪

    消灾

    宋栖迟灭我玉凤国,杀我全家,逼死我一次还不够,还要让我灰飞烟灭。

    若不是这老天开眼,让我在这李二丫身上死而复生,倒真是遂了他的愿!

    我气血翻涌,喉头一梗,登时哇出一口黑血。

    咳咳……!

    陆涟被我吓了一跳,慌忙的扔掉手里的符。

    我双腿一软,快要瘫倒在地。

    他扶起我,语气慌张带着埋怨。

    这是怎么了你还有旧疾

    我摆摆手,推开他。

    没事,就是吃撑了。

    我胡乱扯着谎。

    我是死过两次的人,自然知晓将死之人是何感受。

    兴许我借尸还魂并不是长久的,只是老天给我的一个复仇的机会。

    李二丫本就是个将死之人,被我这个孤魂野鬼上身更加活不久。

    所以这一个月我才着急赶路,但紧赶慢赶还是有些晚。

    既然将死,我自然就不可能牵扯无辜之人进来。

    陆涟被我忽悠的额上青筋直突。

    吃撑了我活了十几载竟不知道有人还能因为吃撑吐血的!

    他死死瞪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什么。

    爱信不信。

    我不理他,只弯腰在地上找着。

    他见我当看不见他,终是发了脾气。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就分道扬镳!

    说罢,转身就走出小楼。

    赌气似的把步子迈的又重又响。

    找到了!

    我趴在地上,双手拂去层层灰烬。

    底下是一块碧玉的玉佩,上面刻着几朵小小的花,正中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宋’字。

    这曾是宋栖迟在大婚之日送我的定情信物。

    我费尽千辛万苦自然不是为了这区区玉佩,而是被我藏进这里面的物件。

    我取出里面的物件,贴身放进衣襟。

    转身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陆涟黑着一张脸,此刻紧盯着我手上的玉佩。

    这人走路怎么跟鬼一样没有声息。

    你就是为了找这个玉佩

    我仍旧不理他,越过他向城门走去。

    这书生的心思实在好猜,可他想要的我给不起。

    那个宋栖迟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不回他,他也不再多说,只默默跟在我身后。

    我在城墙底下刨土,他和我一起刨。

    我将父皇母后埋葬在坑里,他和我一起堆土堆。

    直到我走进镇里的驿站,将半块玉佩寄出,他依然跟着我。

    我扶额苦笑,这书生还真是一根筋,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考到了春闱。

    我要回玉清村,你还要跟着我吗

    他一愣,面上闪过懊恼。

    你还回去做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

    还有你的伤,怎么能独自一个人在那荒村里

    我也懊恼,怎么又说漏了嘴。

    不去不去,只是路过那里回我家,我家在山头那边的牛井村。

    等你考中来找我好么

    他一喜,挺直驼了半晌地背,咧着嘴笑。

    好,等我考完试就去找你。

    12

    将人忽悠走,我又花了半个晚上回到了玉清村。

    那个什么劳什子牛井村在哪我都不知道。

    等那个傻书生去把这几个山头翻遍了再回来,我也已经报完仇了。

    皇城离这里也不过半月脚程,快马加鞭也不过三日。

    信已寄出,等宋栖迟来最多也就十天。

    他既然能找老道超度我,自然也能相信我已经借尸还魂。

    他那样恨我,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肯定不会放过我这个玉凤国余孽。

    只可惜不能把那个狗皇帝也引来。

    不过狗皇帝疑心重,要真的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肯定会带来不少人马。

    届时我可能连他们的身都无法近。

    如此想来,倒是还宽慰了几分,如今仅只有我一个人,而且还是将死之人。

    能拉上宋栖迟一起死倒也不错。

    如果时间来的及,我怎么会这么贸然行事,这么快就把信寄往东宫。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隐忍躲藏,再趁机联系玉凤国旧部,重建国都。

    可没有如果,我的时间有限,只能准许我杀一人。

    我靠在破败的城墙,天边泛起鱼肚白,灿金色的光打在我身侧的孤坟上。

    奔波这些时日,终于能暂时歇息下来。

    我仰躺在母后的怀里,擦去嘴角的血迹,终于沉沉睡去。

    13

    迷迷糊糊间,有个温凉的物件不停地拍着我的脸。

    耳边还有着蚊子般嗡嗡的声音。

    姐姐……

    你快醒醒呀……

    怎么办师傅,叫不醒她……她是不是死掉了我们要不要把她给埋起来

    ……

    直到嘴里被塞了个苦涩的泥丸,我才堪堪睁开眼。

    呸…呸!

    我呸出嘴里的泥渣子。

    谁胆子这么大,敢往剥皮鬼嘴里塞泥巴

    太阳竟然依旧挂在东边,我还以为自己才睡了不过半炷香时间。

    但看到身旁燃尽的火堆,才察觉可能已经过了一整天。

    一旁的童声还在叽叽喳喳。

    终于醒了,师傅你做的丸子药效真好,还能把死人救活!

    我咬牙,瞪一眼跳来跳去的小道童。

    就是你往我嘴里塞泥

    小道童努努嘴。

    不是泥,是我师傅做的回天丸,外头可是买都买不到呢,你怎么能说这是泥巴,你知不知道外头……

    我本就睡得头昏脑涨,又被他在耳边絮絮叨叨,恨不得再昏过去。

    停停停!

    小道童被我叫停,终于肯安静下来。

    我看向一旁留着花白胡子的老道士,他此刻也正在打量我。

    一双年迈低垂的眼好似冒着精光。

    不知为何,我想起前些日子小道童跟我说的,他师傅曾抓到过鬼。

    心里有些慌,只觉得不能在此多待。

    我起身抱拳。

    多谢相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等我拿起地上的包袱,那道士却问。

    这荒村已经许久没有人了,施主为何会来这里

    他看一眼墙角的坟,继续慢声道。

    这坟是施主自己立的吗

    贫道可否知晓这里埋的是何人

    短短几句话却让我起了一身虚汗,我佯装镇定,淡淡解释。

    只不过是在道旁碰到的可怜人罢了,我只是路过这里,并不知晓这里没人居住。

    道士点点头,枯瘦的手摸上坟堆。

    贫道法号泉阳,已经为这两人超度往生,他们已经投胎转世。

    我轻舒一口气,却被他下一句话吊起心神。

    死者唯有离开人世才是正道,世间万物都有其自有法则,如果违背法则必将酿成大祸。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施主也要找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他抬头直视着我,炯炯目光似是要将我看穿。

    我膛中怒火升起,轻勾嘴角。

    道长口口声声说着万物法则,那为何一生行善之人要受灭门之难,行事作恶多端的人却能安享一生!

    泉阳轻抚胡子。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施主你深陷仇恨至深,如此怕是会自食恶果。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他的话像是在我脑海里敲了一记响钟。

    是了,这一切如何不是我招惹来的祸

    若我没有那般相信宋栖迟,没有那般依赖母后不肯搬出宫,他也不会有机会窃取情报。

    如此,竟是如此。

    兜兜转转,又何尝不是我导致了父皇母后的死。

    可承国该灭!宋栖迟也该死!

    而我死后自然会去向玉凤国死去的万千百姓赔罪。

    一旁的小道童似是被我们绕晕了。

    你们在说什么

    姐姐,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来玉清村吗你还不听,吓坏了吧!

    他只以为我是被吓晕才迟迟不肯醒。

    我不欲与他辩解,从包袱里拿出他的葫芦瓢。

    你的葫芦瓢,下次可别再丢了。

    把葫芦还给他,我重新背上包袱,摸摸衣襟处的硬物,往城外走去。

    宋栖迟此刻估计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与其干等,不若直接在路上动手。

    小道童捧着葫芦瓢,呆呆的看着我的背影。

    师父,她真的是孤魂野鬼吗可我明明能看到她的影子。

    ……

    原来她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立坟才急着赶回来。

    师傅,我们再为玉凤国的国君和王后做场法事吧。

    ……

    14

    顶着高照的烈日,我终于走到了一家客栈。

    用砍下来的半拉玉佩租了间屋子。

    刚刚被小道童叫醒,此刻还精神的很。

    我斜靠在窗扉,拄着手看街上来往的行人。

    方才泉阳的话已经在我心里久久不曾散去。

    道童曾说他师父捉过鬼,而恰好又在玉清村碰到他们二人。

    只怕这个泉阳就是曾经助宋栖迟杀死我的道士。

    但又不知为何,他似乎留了我一命。

    陆涟说黑色符纸会让人魂飞魄散,但那符纸却是一半黑一半黄。

    倒是怪异。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

    恰时一匹枣红色的马倒在客栈门口,其上的黑衣男人提前跃起,才没被马掼到地上。

    客栈小二有眼色的赶上前去。

    哟,客官!

    这是汗血宝马吧这都快让您跑死了!要不来店里歇歇

    男人冷冷瞥他一眼,因着这一眼,我也和他对上视线。

    他的视线没有在我身上过多停留,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可骑乘的马之后,他干脆迈着步子跑去。

    来了。

    我也从客栈出来,紧紧跟上他的步伐。

    他步子又急又快,眼看着我就要被落下。

    老道士还在村子里,若是他们二人碰上,难免会联手再次将我杀死。

    情急之下,我掏出一直藏进衣襟的袖箭。

    这袖箭曾是宋栖迟亲手为我铸造,又放进玉佩里让我防身。

    这一箭射出去,身份自然是暴露无遗。

    但我顾不得那么多,对准宋栖迟的后背,直直的射出一箭。

    小巧锋利的箭矢还未近他的身,就被他一个旋身躲掉。

    未等我反应,他已经发现了我,跃到我身前,单手扼住我的下颌。

    你是谁派来的

    慌乱间,我只来得及收起袖箭。

    他武功竟然如此高深,他在做质子时也只会一些三脚猫功夫。

    武功远远不敌我。

    可如今我竟是连伤他都伤不得。

    我抽出腰侧的匕首,向他的胸膛刺去。

    他单手拂开我刺向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将我摔倒地上。

    咳……

    宋栖迟使出的力不小,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计划不成,我只得苦笑。

    无人指使我,是你作恶多端,迟早会有人收了你的命!

    他原本劈向我的掌风堪堪停住,打量着我。

    你曾是玉凤国的百姓

    他看人倒是准,但我不想与他多说。

    既然他不杀我,那我就继续杀他。

    没了武器,我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想要捏碎他的喉咙。

    原以为他会继续反击,可数十招过去,他只挡不攻。

    消耗战打下去,从昨日到今天,我只吃了一个泥丸。

    哪还有力气陪他练

    我只得停下手。

    怎么你自觉愧对玉凤国,才不肯下死手吗

    宋栖迟微微一愣,随即面上挂上灰败之意。

    却一个字都不肯说,转身继续向玉清村去。

    我没料想到他会真的怀有愧意,毕竟他不止一次偷城池密报。

    再者,若他真有良心,岂会亲自出征攻打玉凤国

    母后曾说,宋栖迟是个有前途的人。

    他踏着整个玉凤国才坐稳了承国太子之位。

    如若他真的是承国的‘前途’,我更要杀了他。

    如此承国才会走向衰败,玉凤国的旧部才能开展复仇。

    就算那时没了我,也会有成百上千个玉凤国的百姓出现。

    15

    宋栖迟不杀我。

    我便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无他,只因他方才那掌击的我胸口生疼。

    再加上与他纠缠数十个回合,稍稍一动就险些要吐血。

    视野里早没了宋栖迟的身影。

    直到月色渐浓,我才赶到城门口。

    我立的那座孤坟旁早没了那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只留下一地灰烬,和跪在一旁的男人。

    我卸下力,瘫倒在城墙根下。

    你若真的愧疚,就自刎吧。

    他不回话,我便自顾自地说着,时不时的吐口嘴里溢出来的血沫。

    福祸无依,惟人自召……

    我头脑昏沉,不知不觉的念叨着老道士讲给我的话。

    这一切早都已经注定,相遇本就是错。

    宋栖迟一抖,慌张的站起身。

    她在哪

    我抬眼看他,竟突然发现他好像变了样子。

    不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翩翩少年,现在的宋栖迟形容枯槁,眼角也生出了细细的纹路。

    总之,他现在生了副让我厌恶的模样。

    我咳出一口血沫,笑道。

    咳……你想找她就去死好了,你还爱她爱她就去找她啊。

    我看向天边的朝阳,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日出。

    我不能再等下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死期一天天到了。

    说不准是下一刻还是明天,我可能就再也报不了仇了。

    我勾勾衣角,摸出袖箭。

    宋栖迟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土堆。

    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没想要玉凤国覆灭。

    我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

    是那个人对我说,只要偷走城防图,他便可以设法让我回到承国。

    只要我回去,哪怕是成为一个最不起眼的王爷,也能带着她远离这一切。

    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带她远离这一切可这里是她的家,你毁了她的家,还妄想她能和你在一起

    他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我疲惫的闭闭眼。

    你怕她会向你复仇,所以在逼死她之后,又亲手灭了她的魂魄。

    不是的!是道士说她杀了太多人,作孽太多会成恶鬼,成了恶鬼就永远都没有下一世!

    原来是这样,我嗤笑。

    如此看来,我还要谢谢他

    可他呢,因着他的缘故,玉凤国战死了万千战士。

    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因他而死。

    他还想要有下一世

    宋栖迟终于反应过来,他面色惨白,死死的盯着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因为……

    我抚上他的胸膛,扣紧手里的袖箭。

    我就是李清乐。

    他瞪大双眼,胸膛和口中都喷涌出鲜血。

    他的演技依旧烂俗,明明已经猜到我是谁。

    明明看到了我手里的动作。

    却依旧放任我放出对准他心脏的一箭。

    16

    宋栖迟瘫倒在地,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

    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我不愿听,也不愿看他的口型,任凭他在一旁吐血泡。

    他却不死心的扯着我的衣袖,想要我看他一眼。

    我被他扯得不耐烦,干脆爬到一旁的坟包上。

    斜靠在土堆上晒着清晨的日光。

    直到身旁再也没了动静,我都不曾看他一眼。

    直到意识渐渐模糊,直到周围的景象变得一片灰白之色。

    我好像回到了皇城里的御花园,父皇陪我放风筝,母后就在一旁修剪花叶。

    一切都那么真实,好像只是过了一个短短的午觉,醒来我依旧还是皇城里的公主。

    李清乐!

    听到有人叫我,我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竟是几日前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此刻那双圆润的杏眼里满是焦急。

    他叫什么来着,混沌的思绪让我连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反正这个人不像个书生就对了。

    明明该是进京赶考的时候,偏偏跑了回来。

    你明明说了要等我考中的!堂堂玉凤国公主怎么能食言

    他拼命地叫着我,但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只得违背承诺了。

    不过料想到他不喜承国,虽然不是我玉凤国的人。

    但只要是厌恶承国的人,就是我玉凤国的朋友。

    我将他的手放到我衣襟处。

    简单的动作简直要把我累死。

    身后的母后叫我去吃桂花糕,我转身跑向母后。

    这世间太苦,苦的我连一块母后做的桂花糕都吃不着。

    ……

    直到怀里的人没了声息,陆涟仍旧不肯放开手。

    泉阳道长在一旁捡起一张符纸,正是那张被李清乐放在怀里的双面符。

    之前承国太子找到他的时候,确实只是想超度那个游荡在玉清村的剥皮鬼。

    但他留了私心,只因那只鬼的前世今生都过得甚是凄惨。

    如今结局正好,他看着被陆涟攥在手里的小小玉玺。

    默默作个揖便带着小道童离去了。

    小道童不解那个小玉玺能做什么。

    但他能察觉到,称霸数年的承国或许真的要变了。

    小道童跟着师傅回了道观,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道学术法。

    等泉阳道长仙逝,小道童也成了有名的道长。

    下山历练之时,他再次回到了玉清村。

    只不过现在又改回了玉清城。

    曾经那个充满稚气的书生也成了玉凤国的国君。

    只不过听说这个国君怪得很,不封后不纳妃。

    膝下没有一个子嗣,一心只跟隔壁的承国对着干。

    小道士也有大志向,他干脆搬到山下,在玉凤国做起了国师。

    又过了数十载,承国派来使臣求和,浩浩荡荡送来几百车良马锦缎。

    玉凤国不费一兵一卒击败承国。

    在位二十载的国君也广纳贤臣,自己退位离开了皇城。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小道士知道,但别人问他却只说。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

    一个和煦的春日,外头阳光正好。

    父亲去铺子里看生意,我也想跟着去。

    母亲却说我风寒未好,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

    我只得偷偷翻出墙去,可惜天公不作美。

    刚刚拐过巷角便下起了大雨,慌乱之下,我只得躲在一旁的草棚子里。

    谁料想这草棚子漏雨,不偏不倚的浇了我一身。

    我打算到对面的客栈去避雨。

    刚准备冲进雨幕里,头顶的雨似乎突然停了。

    一只细白的手执着一柄竹伞。

    骨节分明,指尖圆润。

    我抬眼向上看去。

    来人一双杏眼,眼神干净澄澈,此刻略带焦急。

    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公子,能否劳烦送我一程。

    ……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