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凌晨五点,我醒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像星星一样闪烁。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惊扰了身旁熟睡的顾晟。
结婚三年,我依然不敢在他睡着时发出声响。
真是可笑,明明这是我们的婚床,我却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打量他的侧脸。顾晟睡着时眉头也是皱着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在梦里也在处理什么棘手的商业合同。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每次我试图和他分享生活中的小事时,他都是这样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今天不一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厨房里,我系上那条他去年从巴黎带回来的真丝围裙。标签还崭新地挂在上面——三百欧,够我买半年的咖啡了。顾晟总是这样,送我一些昂贵却不合用的礼物,就像我们的婚姻,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
我摇摇头,把面粉倒进搅拌碗。至少他喜欢吃我做的松饼,这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多看我一眼的事情。
当松饼的香气填满整个厨房时,我听见卧室传来动静。六点二十,比平时早了四十分钟。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他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怎么起这么早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十二月的地板。
我转身,强迫自己扬起嘴角:今天不是普通日子,我做了你喜欢的松饼。
顾晟修长的手指正在打领带,闻言动作顿了顿。我屏住呼吸,期待从他口中听到那个日期。
今天他皱眉,目光已经移向手机屏幕,我晚上有应酬,不用等我吃饭。
我握在锅铲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边缘陷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微笑:没关系,工作要紧。我可以把晚餐改成宵夜。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向玄关。我追出去两步:至少尝尝松饼我加了新买的枫糖浆...
砰。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雕花实木门。三百万的公寓,隔音效果真好,连电梯到达的叮声都听不见。
回到厨房,我看着金黄的松饼上黄油慢慢融化,就像我这三年来的热情,一点点被他的冷漠消磨殆尽。
晚上八点,我独自坐在餐桌前。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份冷掉的牛排和三朵玫瑰——每朵代表一年婚姻。我的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未读消息,没有未接来电。
他可能临时有重要会议,我对自己说,再等等。
十一点,门铃突然响起。
我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门口。
是他回来了吗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顾太太您丈夫出了车祸,现在在市中心医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出租车里,脚上还穿着家里的毛绒拖鞋。司机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
市中心医院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护士站,声音嘶哑:我丈夫,顾晟,他在哪里
护士指引我到三楼。转过走廊拐角,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薇,顾晟的大学同学,他手机相册里永远珍藏的白月光。
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低头啜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梨花带雨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顾太太...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透过手术室的玻璃窗,我看见医生们围在手术台前忙碌。顾晟就在那里,生死未卜。
警察告诉我,顾晟的车在城西高架桥下与货车相撞。城西那根本不是去公司的方向。
我...我昨晚情绪不太好,林薇咬着嘴唇,眼睛红肿,给阿晟发了消息...他担心我出事...
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原来他说的应酬是这个。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跑去安慰前女友。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但顾晟还在昏迷。
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和林薇同时开口。
医生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可能几小时,也可能几天。家属可以先回去休息。
我留下。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林薇犹豫了一下,也坐回长椅:我也要等阿晟醒来。
凌晨三点,医院走廊安静得可怕。我坐在病床边,看着顾晟苍白的脸。林薇在隔壁空病床上睡着了,呼吸均匀。
薇...别怕...顾晟突然发出微弱的呓语。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我在...不会...离开你...他在昏迷中这样说道,眉头紧锁,仿佛在经历什么痛苦的梦境。
我慢慢站起身,退到阴影里。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场三个人的电影里,我始终没有姓名。
天亮时分,顾晟终于睁开眼睛。我上前一步,却见他目光直接越过我,搜寻着病房。
林薇呢她没事吧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她很好,在睡觉。
顾晟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我:你怎么在这里
多么讽刺的问题。我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警察通知我你出车祸了。结婚纪念日当晚,你为了前女友飙车出事,而我作为妻子,难道不该在这里吗
他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冲进来的林薇打断。
阿晟!你醒了!她扑到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都怪我,要不是我...
不是你的错。顾晟轻声安慰她,眼神温柔得刺眼。
02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盯着里面排列整齐的饮料罐,视线却一片模糊。
手机屏幕还亮着,搜索栏里显示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点下去。
顾太太,您丈夫醒了,说要见您。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屏幕。见我吗还是说,他只是想确认我有没有为难他的白月光
推开病房门时,顾晟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角还贴着纱布。林薇已经不在房间里,空气中残留着她那款昂贵香水的味道。
你来了。顾晟抬眼看我,声音沙哑。
我站在门口没动:听说你要见我。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习惯我这样冷淡的语气:昨晚的事,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我打断他,我已经听林小姐说过了。
顾晟的眉头皱得更紧: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是因为担心她出事,才在半夜开车去城西。我平静地陈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丢下我去找她,然后出了车祸。
顾晟沉默了片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从来不会为我想。我轻声说。
他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眼神突然锐利起来:沈念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转身去拿床头的水壶,要喝水吗
顾晟盯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他大概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不用了。他冷声说,你先回去吧,公司还有事要处理。
我放下水壶,点点头:好。
走出病房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扬发来的消息:【嫂子,晟哥没事吧】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周扬很快又发来一条:【那就好。对了,嫂子,晟哥手机落在我这儿了,你要不要过来拿】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什么。
顾晟的手机从不离身,更不会随便交给别人。除非......
好,我现在过去。我回复道。
周扬约我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面。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顾晟那部黑色手机。
嫂子,这里。他冲我招手。
我走过去坐下,目光落在那部手机上: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儿
周扬挠了挠头:昨晚车祸现场捡到的,本来想直接给晟哥,但医生说暂时不能探视,就想着先给你。
我伸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需要密码。
你知道密码吗周扬问。
我摇摇头。顾晟从不让我碰他的手机,更不会告诉我密码。
试试你的生日周扬建议。
我输入自己的生日,错误。
又试了试结婚纪念日,还是错误。
周扬的表情有些尴尬:要不......试试林薇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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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猛地一沉。
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作。周扬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补充: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在意......
我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林薇的生日。
屏幕解锁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周扬的脸色也变了:嫂子,这......
我没说话,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微信。置顶聊天赫然是林薇的名字,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晚11:23分发的:【阿晟,我真的好难受,你能来陪陪我吗】
往上翻,是长达三年的聊天记录。
我看到了顾晟出差时给她带的礼物,看到了他在我生日那天陪她去看演唱会,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的。
最讽刺的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当天,他给她发了一条:【今天要应付家里那位,晚点找你。】
嫂子......周扬欲言又止。
我关掉手机,抬头看他:你知道他们一直有联系
周扬避开我的视线:晟哥的事,我不太好说......
周扬,我声音很轻,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告诉我实话。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林薇是晟哥的初恋,当年她出国留学,晟哥差点疯了。后来遇见你......
后来遇见我,发现我和她长得有点像,是吗我冷笑。
周扬没否认。
我站起身,把手机还给他:帮我转交给顾晟吧。
嫂子,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我打断他,我只是终于看清了。
走出咖啡厅时,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三年婚姻,原来只是一场替身游戏。
03
我回到医院时,顾晟的病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我看见林薇坐在床边,正低头削苹果。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转动水果刀,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在垃圾桶里。
顾晟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柔和笑意。
阿晟,医生说你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林薇的声音轻柔,这段时间我每天来陪你,好不好
顾晟刚要回答,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我。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疏离:回来了
林薇回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换上歉意的表情:顾太太,我只是来看看阿晟......
不用解释。我走进病房,把包放在沙发上,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顾晟皱眉:你要去哪
回家。我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充电器,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
林薇适时地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她经过我身边时,身上那股香水味浓得刺鼻。我忽然想起上个月顾晟出差回来,行李箱里就有一瓶同款香水。当时他说是给客户带的礼物。
门关上后,病房里陷入沉默。顾晟盯着我:你不对劲。
有吗我低头整理包带,可能是太累了。
沈念安。他声音沉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我停下动作,抬头看他:顾晟,我们离婚吧。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一字一句地重复,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
顾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因为林薇她只是朋友。
朋友我笑出声,用朋友生日当手机密码的朋友三年如一日保持联系的朋友在我们结婚纪念日抛下我去见的朋友
顾晟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恼怒:你翻我手机
重要吗我平静地看着他,比起你做的那些事,这算什么
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鲜血立刻涌出来。我下意识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停住。
沈念安,他咬牙切齿,你以为离婚这么简单
很简单。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协议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签个字就行。
顾晟盯着那份文件,胸口剧烈起伏: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我摇头,是今天才决定的。
他一把抓过协议书撕得粉碎:休想!
纸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地上。我静静地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撕了也没用,我说,我可以再打印。
顾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沈念安,你到底想要什么钱房子还是报复我
我挣开他的手:我只要自由。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是因为那个周扬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不然为什么突然提离婚他冷笑,还是说,你早就——
够了!我打断他,顾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龌龊。
他僵在原地,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顶撞他。
我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听见他说:沈念安,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
我回头看他,忽然觉得可笑:顾晟,你是不是忘了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走出医院,我接到公司电话,说项目组临时换了负责人。
是谁我问。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是......林总监。
我握紧手机,突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顾总亲自打的招呼......
我挂断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闺蜜苏雯:安安,你在哪出大事了!
怎么了
林薇那个贱人发朋友圈了!她和顾晟的合照,配文是时隔多年,终于等到你!
我点开苏雯发来的截图。照片里,顾晟躺在病床上,林薇靠在他肩头,两人对着镜头微笑,俨然一对璧人。
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就在我离开病房后。
安安你还好吗苏雯担忧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我很好。
你别硬撑......
我没事。
04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还黏在鼻腔里,我站在公司电梯前,金属门映出我苍白的脸。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顾晟。十二个未接来电,二十三条约我谈谈的短信,每条都透着不耐烦。
叮——
电梯门开,项目组的同事齐刷刷望过来,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怜悯。林薇踩着细高跟站在白板前,香奈儿套装衬得她腰肢纤细。她冲我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沈念安,你迟到了十七分钟。
病假。我把病历单拍在会议桌上,纸页擦过她新做的水晶甲。
林薇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凑近我耳边:阿晟昨晚发烧一直喊你的名字,她身上的香水熏得我太阳穴突突跳,真恶心。
会议室的玻璃墙外,同事们假装低头整理文件。我捏着钢笔的指节发白,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林总监,现在能开始汇报了吗
白板上的数据突然全变成了红色。林薇用马克笔圈出我负责的板块:这个方案垃圾都不如。她把文件摔在我面前,纸页划破了我虎口的结痂。
血珠渗出来的时候,实习生小张惊呼了一声。林薇却笑了,她弯腰时钻石吊坠晃到我眼前:大家看清楚,这就是顾太太的水平。
我盯着她脖子上那枚吊坠——去年顾晟说弄丢的生日礼物。
改到让我满意为止。她拍拍我的肩,指甲掐进西装布料,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去和阿晟哭诉
办公室最后一个人离开时,窗外开始下雨。电脑屏幕停在离婚协议书的页面,我按下打印键,突然听见胃里翻涌的声音。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嘴角还挂着水渍,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刺得眼睛生疼。
手机亮起,顾晟的短信弹出来:【你赢了,我同意离婚】。
05
我盯着验孕棒上的两道红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洗手间的灯光惨白,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伴随着林薇和同事的说笑声。
沈念安还没走有人小声问道。
林薇的笑声像刀片刮过玻璃:可能在给顾晟写道歉信吧。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才发现自己死死咬住了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我伸手抹掉嘴角的水渍,将验孕棒塞进包的最里层。
走出公司大楼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柏油马路气味,街灯在水洼里投下扭曲的倒影。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晟发来的离婚协议书电子版。
【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见】
简单八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冷漠。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姑娘,去哪儿
......医院。
妇产科的走廊总是充满生机。大着肚子的孕妇被家人搀扶着慢慢走动,年轻夫妻盯着B超照片小声讨论。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捏着挂号单的手心沁出汗水。
32号,沈念安。
诊室里,女医生推了推眼镜:孕期六周,胎心正常。她看着我的脸色,要留吗
我盯着B超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小点,突然想起顾晟第一次带我去见他父母时,他母亲挑剔的目光。门不当户不对,那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三年。
留。我说。
第二天九点五十分,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下。顾晟从黑色路虎上下来,西装笔挺,像是来谈生意而不是离婚。
协议带了吗他开门见山。
我从包里拿出文件,他伸手来接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须后水味道——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你喷了这个。我突兀地说。
顾晟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冷笑:怎么,离婚了连香水都要管
工作人员机械地核对着我们的证件。签字时,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顾晟签得很快,力透纸背。我的笔尖悬在纸上,余光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还留着戒痕。
沈小姐工作人员提醒道。
我签下名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
走出民政局时,顾晟突然叫住我:你住哪儿
与你无关。
他眯起眼睛:那套公寓我已经过户到你名下。
不需要。我把离婚证塞进包里,我辞职了。
顾晟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什么
今早发的邮件。我转身走向地铁站,告诉林薇,她赢了。
他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上来:沈念安!
我站定,没有回头:顾总还有何贵干
你就这么恨我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想起B超室里那个微弱却坚韧的心跳声。
不恨。我轻声说,只是不值得。
三个月后,我在城郊的小区租了间两居室。苏雯帮我搬家的那天,带来了一个牛皮纸袋。
顾晟在找你。她把袋子递给我,他去了你老家,还找我打听了好几次。
我拆开袋子,里面是几张照片——顾晟站在我父母家门口,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还有一张是他在我原来常去的咖啡馆,盯着门口发呆。
他疯了。苏雯咬着吸管,听说把林薇调去了分公司。
我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阳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其中一株是顾晟最讨厌的薄荷——他总说那味道像除草剂。
这周六有个面试,我转移话题,母婴用品公司的设计岗。
苏雯盯着我的肚子:开始显怀了
我点点头,四个月的孕肚已经有些弧度。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沈念安。顾晟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沙哑得不像话,我知道你怀孕了。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苏雯手里的奶茶杯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医院的档案,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查不到
06
雨滴砸在公寓楼道的铁栏杆上,发出金属被敲击的闷响。我站在家门口,购物袋的勒痕深深陷进掌心。顾晟的黑色奔驰停在楼下,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雨水。
你跟踪我我攥紧钥匙,金属齿硌得指腹生疼。
顾晟从阴影里走出来,西装外套被雨水打湿成深色。他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我们的孩子。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隔壁的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走出来,狐疑地打量着我们。我侧身让过,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六个月前你就计划好了。顾晟突然伸手撑住门框,辞职,搬家,连手机号都换了。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他戒烟三年了。
让开。我推门的手在发抖,否则我报警。
他低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亲子鉴定申请书,需要你签字。
我猛地关上门,他伸脚卡住门缝。皮鞋被夹得变形,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你知道我能弄到法庭强制令。
防盗链在拉扯中发出脆响。我松开手,任由门弹开:顾晟,你想要什么
雨水从他发梢滴下来,落在律师事务所抬头的公文纸上。他抬手抹了把脸,突然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疲惫神情:产检记录显示胎盘前置,为什么不告诉医生你有凝血功能障碍
我后背抵上玄关的鞋柜——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周三上午九点,他把湿透的文件塞进我信箱,协和医院产科王主任。转身时他的西装下摆扫过楼梯扶手上的灰尘,你不想见我,可以找苏雯陪着。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他掏出药瓶吞了两片什么。
苏雯把B超照片贴在冰箱上:他找的是全国最好的产科圣手。她扭头看我,要不要考虑——
吃橙子吗我打断她,水果刀剖开橙子皮,汁水溅到围裙上。
孕检单从茶几滑落到地板,风险评估栏里高危两个字刺目得让人眩晕。顾晟说得对,上次流产就是因为凝血问题,这个秘密我连苏雯都没告诉过。
门铃在晚饭时间响起。监控屏幕里,快递员捧着保温箱:生鲜配送,需要签字。
箱子里整齐码着三文鱼和进口蓝莓,最底下压着张便签:Omega-3对胎儿脑部发育有益。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
我抓起手机拍下便签发给苏雯:【他以为送点吃的就能赎罪】
消息刚发出,门禁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流杂音。林薇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沈念安,我们谈谈。
07
我盯着门禁屏幕上林薇那张精致的脸,她的睫毛膏被雨水晕开,像两只支离破碎的蜘蛛网。她的指尖敲了敲摄像头,仿佛在叩响一扇本不该被她找到的门。
沈念安,我知道你在家。她轻笑一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得意,你不想知道顾晟到底瞒了你什么吗
我手指悬在通话键上,没有按下去。苏雯在一旁皱眉,无声地用口型问我:要不要报警
林薇像是猜到我不会开门,直接从包里抽出一部手机,举到摄像头前。屏幕上是一张病历的扫描件,患者姓名赫然写着顾晟,日期是我们离婚前的三个月。
我的视线定格在诊断结论那一栏——
器质性精神障碍,伴情绪失控倾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血液在耳边轰隆作响。
你看到了吧林薇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他砸了心理诊所的监控室,就因为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
我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想起离婚前那个雨夜——顾晟回来时手上缠着纱布,指节渗着血。他说是打碎的红酒杯割伤的,可我明明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林薇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现在来纠缠你,你真的觉得是因为爱
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法律不会让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争抚养权的。她歪了歪头,耳环在监控里闪着冷光,沈念安,我们可以合作。
我直接切断了通话。
第二天,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产检。王主任的诊室外,顾晟抬头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护士叫号打断。
32号,沈念安。
我起身往里走,听见他在身后低声说:那份病历是伪造的。
我没有回头。
诊室里,王主任皱眉看着我的血压数值:你的情况不太乐观。
我盯着B超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小影子,轻声问:如果我撑不到足月,孩子能活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先保你自己。
08
先兆子痫。
医生吐出这四个字时,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刺进耳膜。我的视野被镇痛泵的雾气模糊成一片,只能听见苏雯带着哭腔的怒斥:滚开!她现在不能见你!
可顾晟还是闯了进来。
他身上的白衬衫皱得不像话,袖口沾着干涸的血迹,左手腕上还缠着半截被扯断的束缚带。护士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但当他跪在移动病床旁时,动作却轻得像是怕碰碎一场梦。
麻醉面罩扣下来的瞬间,我恍惚看见他泛红的眼眶。氧气面罩的雾气里,他的轮廓渐渐融化,最后只剩下一个嘶哑的尾音:……求你活下来。
黑暗中有婴儿在哭。
我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ICU。玻璃窗外,保温箱里的小家伙浑身插满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像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早产儿肺发育不全。护士调整着呼吸机参数,不过生命体征稳定了。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银白的条纹。远处新生儿监护室里,有个高大的身影正蜷缩在儿童椅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保温箱的透明罩子。
09
出院那天,暴雨把医院台阶砸出一个个小坑。顾晟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幕里,怀里的小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发红的鼻尖。
出租车里,宝宝在我怀里睡得打起了小呼噜。后视镜里,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始终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
等红灯的间隙,司机突然说:后面那车跟了一路了,要甩掉吗
我低头嗅了嗅宝宝头顶的奶香味:不用。
……
一年后。
婴儿车的遮阳棚在风中轻轻摇晃。我蹲在公园沙坑边,看着女儿用胖乎乎的小手攥着一把沙子,咯咯笑着让它们从指缝里漏下去。远处旋转木马亮起彩灯,音乐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女儿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她的掌心又软又暖,仿佛攥住了整个春天。
真棒。我轻声说,帮她拍掉膝盖上的沙粒。她抬起头冲我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小小的星星。
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旋转木马旁边,黑西装,笔直的背影。他没有靠近,只是安静地看着这边,手里捏着一份文件,风掀起纸页的一角。
我知道那是什么——他上周寄来的那份复婚协议,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协议最后一页,他用钢笔写了一行字:对不起,以及,谢谢你还活着。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弯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推着她走向公园的另一头。旋转木马的音乐声渐渐远去,风里带着新割过的青草香。
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