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南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二月的风拂过层层叠叠的梯田,将山茶花的香气送到兰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十岁的兰图鶴蹲在院子里,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野花野草,正专注地将它们别在妹妹的旧衣服上。阿爸,你看!小兰图鶴举起她的作品,一件用山茶花、蒲公英和不知名的野草装饰的旧T恤,我给妹妹做了新裙子!
兰明德放下手中的锄头,抹了把额头的汗。这个四十出头的单亲父亲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看向女儿的眼神却温柔似水。好看,真好看。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那些野花,我们家阿鶴将来要当设计师咯。
什么是设计师小兰图鶴眨着大眼睛问道。
就是...就是做漂亮衣服的人。兰明德努力用女儿能理解的词汇解释。
那我就要当设计师!小女孩跳了起来,身上的花裙子随风摆动,活像一只真正的仙鹤——正如她名字的寓意。
兰明德笑着摇摇头。在这个云南偏远山村,设计师是个太过遥远的职业。但他从不会打击女儿的梦想,就像他从不会拒绝女儿任何天马行空的要求一样。
厨房里,十六岁的姐姐兰图燕正在准备晚饭。听到父女俩的对话,她探出头来:阿鶴,别闹了,快来帮我洗菜。
等一下嘛!小兰图鶴头也不抬,正忙着用野藤蔓编织一条腰带。
兰图燕叹了口气。自从母亲六年前因病去世后,她就承担起了家中大部分家务。父亲在田间劳作,她则照顾妹妹和家务。与天马行空的妹妹不同,兰图燕是个脚踏实地的姑娘,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将来找份稳定的工作。
阿爸,你别总惯着她。兰图燕小声对父亲说,她整天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作业都不好好写。
兰明德只是笑笑:孩子喜欢就让她玩嘛,又没碍着谁。
夕阳西下,将小院染成金色。小兰图鶴的设计作品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乡村女孩最原始的时尚梦想。
第二章:远行的决心
十二年后,十八岁的兰图鶴站在家门口,脚边是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她穿着自己改制的民族风连衣裙——传统白族刺绣与现代剪裁的完美结合,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你真的决定好了兰明德皱着眉头,手里捏着北京服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那么远的地方...
阿爸,我早就决定了。兰图鶴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坚定,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厨房里传来碗碟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兰图燕大步走出来,大学毕业两年的她已经在家乡中学当上了语文老师。
你知不知道北京有多远生活费有多高兰图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阿爸供我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你还要去那么贵的学校学什么服装设计那能当饭吃吗
兰图鶴咬着下唇:我可以打工,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贷款你疯了兰图燕打断她,背着一身债毕业,然后呢你以为设计是那么好做的我们村里出去读大学的,哪个不是选的师范、医学至少毕业了有份稳定工作!
姐,那不是我想过的生活。兰图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那你想要什么生活兰图燕反问,像电视里那些光鲜亮丽的设计师我们是什么家庭你心里没数吗
够了!兰明德突然出声,姐妹俩都愣住了。这个温和的男人很少提高嗓门。阿鶴想去,就让她去。
阿爸!兰图燕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兰明德走到小女儿面前,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长发:想飞就飞吧,家里...还有我。
兰图鶴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知道父亲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年近五十还要更加拼命干活,意味着家里本就不宽裕的经济会更加拮据。
我会成功的,阿爸。她哽咽着说,我一定会让你骄傲。
兰图燕转身回了厨房,门被她摔得震天响。但兰图鶴知道,第二天一早,姐姐还是会默默帮她检查行李,塞进一包她亲手做的辣椒酱和几件新织的毛衣。
三天后,兰图鶴踏上了北上的列车。透过车窗,她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群山之间。她不知道的是,兰明德回家后,在女儿房间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里面全是服装设计草图,每一页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那张,正是十年前她用野花装饰旧衣服的那天。
北京的秋天干燥而明亮。兰图鶴站在北京服装学院宿舍的镜子前,第一百次调整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条融合了云南扎染工艺与现代廓形的连衣裙,这是她花了一个暑假设计的大学战袍。
喂,新来的,你要迟到了。室友王晓琳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提醒她。
兰图鶴抓起书包冲出门。校园里人来人往,她注意到不少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在这里,她的民族风设计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引人注目。
第一堂课是设计基础。教授是个严肃的中年女性,她扫视全班,目光在兰图鶴身上停留了几秒。
服装设计不是缝缝补补,更不是把民族服饰照搬过来。教授的开场白让兰图鶴脸上一热,它是一门艺术,需要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创新能力。
下课后,几个城里来的女生围在一起,不时瞥向兰图鶴,窃窃私语。
听说她是云南来的
那裙子是她自己做的土里土气的。
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兰图鶴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默默走开,在图书馆角落找到了安慰——那里有成排的国际时尚杂志。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同时在本子上记下灵感。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道:他们嘲笑我的土气,却不知道这正是我的力量。我要让世界看到,云南的山川河流、民族风情如何与现代时尚完美融合。
大学生活并不轻松。除了学业压力,兰图鶴还要打工赚取生活费。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做兼职,晚上则伏案写作——不是作业,而是她偷偷创作的,一个关于云南女孩闯荡时尚界的故事。
写这个干嘛能当饭吃吗一次,王晓琳看到她熬夜写作,忍不住问道。
兰图鶴笑了笑:就像设计衣服一样,有些事不是为了吃饭才做的。
她将发布在网上,点击量寥寥无几。但她没有放弃,坚持每周更新。与此同时,她的设计作业开始引起教授们的注意——那些融合了云南元素的作品在众多西式设计中独树一帜。
大一下学期,兰图鶴获得了参加学校国际交流项目的机会——暑期前往巴黎进行为期两周的时尚考察。费用高昂,她几乎要放弃,直到收到一封邮件:她的被一家小型文学网站选中连载,将获得一笔微薄的稿费。
我要去巴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巴黎的夏日阳光慵懒地洒在塞纳河上。兰图鶴站在亚历山大三世桥边,贪婪地用目光吞噬着这座时尚之都的每一个细节。交流项目已经结束,她决定多留两天,用打工攒下的钱完成自己的朝圣之旅。
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连衣裙——白族刺绣与法式剪裁的碰撞,背包里则装着速写本和相机。今天的目的地是玛黑区,那里聚集了许多设计师工作室和概念店。
转过一个街角,兰图鶴突然停下脚步。一家低调的店铺橱窗前,一个银发女人正审视着橱窗里的陈列。兰图鶴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玛德琳·杜波依斯,时尚界的传奇人物,被称为时尚风向标的教母级设计师。
兰图鶴的脚仿佛生了根。理智告诉她应该安静离开,但梦想却推着她向前。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传奇人物。
杜波依斯女士...她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银发女人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东方女孩:Oui(什么事)
我...我是您的崇拜者。兰图鶴切换成磕磕绊绊的法语,我是学设计的学生,来自中国云南。
玛德琳挑了挑眉:云南哪里有设计
这句带着轻视的话刺痛了兰图鶴。她突然从背包里掏出速写本:请您看看我的作品!它们都融入了云南的民族元素。
玛德琳似乎被这个莽撞的东方女孩逗乐了,她接过速写本,随手翻了几页。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那是一组将彝族银饰工艺转化为现代服装配饰的设计图,线条大胆而独特。
这...是你画的玛德琳的法语突然变得缓慢。
兰图鶴点点头,心跳如鼓。
玛德琳合上速写本,沉思片刻: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工作室来。她递过一张名片,别迟到。
回到廉价旅馆,兰图鶴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她穿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件将纳西族东巴文字转化为印花图案的衬衫裙,准时出现在玛德琳位于十六区的工作室。
工作室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玛德琳历年来的设计草图。几个助手来回忙碌,其中一位金发男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兰图鶴。
中国来的乡下姑娘他用法语低声嘲讽,以为她听不懂。
兰图鶴假装没听见,但手心已经冒汗。这时玛德琳出现了,她示意兰图鶴跟上,带她进入一间样品室。
展示给我看,玛德琳指着人台和布料,你如何将那些云南元素变成真正的衣服。
兰图鶴深吸一口气,拿起剪刀和针线。在接下来的三小时里,她全神贯注地工作,将一块普通的白布变成了一件融合了傣族筒裙剪裁与现代不对称设计的半裙。
玛德琳沉默地看着成品,然后突然问道:你愿意留下来吗做我的学徒。
兰图鶴瞪大了眼睛:但...但我还在上学...
选择权在你。玛德琳耸耸肩,机会只有一次。
那天晚上,兰图鶴在旅馆房间里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显得格外遥远。
阿爸,我有个机会...巴黎最著名的设计师想收我做学徒。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这意味着我要休学。
长久的沉默后,兰明德问:你想去吗
我想...非常想。
那就去吧。父亲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家里有我,别担心。
接着是姐姐的声音,尖锐地穿透话筒:兰图鶴!你疯了吗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去给外国人当学徒谁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姐,这是我的梦想...
梦想能当饭吃吗你知不知道阿爸为了供你上学多辛苦现在你说放弃就放弃
争吵持续了半小时,最终以兰图燕摔电话告终。兰图鶴蜷缩在床上,泪流满面。但第二天清晨,她还是出现在了玛德琳的工作室门口,手里紧握着休学申请。
我叫你Calista吧,玛德琳看着这个东方女孩红肿却坚定的眼睛,在希腊语中,意为最有天赋的。
从此,兰图鶴成了Calista,玛德琳·杜波依斯的学徒,巴黎时尚圈里一个不起眼的东方女孩。
玛德琳的工作室不是天堂,而是炼狱。第一天,兰图鶴就被分配去整理布料仓库——一个满是灰尘的地下室,堆满了数十年来积累的布料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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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材质、颜色和季节分类,玛德琳的助手克莱门特——就是那个金发男子——冷笑道,希望你能在三个月内完成。
兰图鶴没有抱怨。她戴上口罩,开始了枯燥的工作。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回到租住的阁楼时,手指因长时间触摸布料而皲裂,身上沾满各种纤维。但她会在睡前挤出两小时,继续自己的设计和创作。
一个月后,当克莱门特来检查进度时,他惊讶地发现仓库不仅整理完毕,每块布料旁还附有小样和详细标签。更令他震惊的是,兰图鶴利用废弃布料拼贴出了一系列小型装置艺术,展示在仓库墙上——那是云南梯田的抽象表现。
谁允许你动这些布料的克莱门特厉声质问。
是我。玛德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走近那些装置,仔细端详,有趣...非常有趣。
第二天,兰图鶴被调到了设计部边缘,负责修改样衣上的小瑕疵。这工作看似提升,实则更加煎熬——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习惯和骄傲,一个小学徒的修改意见往往招来白眼和嘲讽。
中国女孩懂什么高级定制一次,一位资深设计师当着全工作室的面撕毁了她修改的样衣。
兰图鶴默默捡起碎片,当晚用它们拼贴出一幅凤凰涅槃图,悄悄挂在工作室休息室。第二天,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没人知道是谁的作品。玛德琳站在画前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有些鸟,笼子是关不住的。
冬天来临,巴黎的寒风刺骨。兰图鶴的阁楼没有暖气,她裹着所有衣服睡觉,手指因寒冷而僵硬,却仍坚持素描和写作。她的中文在网上积累了一些读者,有人留言说被主角的坚韧所感动——他们不知道,作者本人正经历着比更艰难的旅程。
转机出现在圣诞节前夕。玛德琳接了一个紧急项目——为一位歌剧明星设计演出服,但首席设计师突然生病,整个工作室陷入慌乱。
Calista,玛德琳突然叫住正在泡咖啡的兰图鶴,你说过你家乡有种特殊的刺绣
兰图鶴点点头:云南少数民族的刺绣,每种针法都有特殊含义。
给你三天,玛德琳丢给她一块上等丝绸,做一件能让我惊艳的东西。
接下来的72小时,兰图鶴几乎没有合眼。她将白族刺绣的十字挑花与法国宫廷剪裁结合,创造出一件既古典又现代的礼服。最惊人的是裙摆上的刺绣图案——远看是传统的法国鸢尾花,近看却是由无数微小的大理三塔图案组成,象征东西方文化的交融。
当玛德琳看到成品时,她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从明天起,她最终说道,你跟我直接学习。
兰图鶴强忍泪水,却看见克莱门特阴沉的脸色。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巴黎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兰图鶴蜷缩在阁楼的小窗前,借着最后一丝暮色敲击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的最新章节——女主角正在国际设计大赛上展示自己的作品。
又写你那没人看的楼下传来房东太太的嘟囔,电费不要钱啊
兰图鶴调暗屏幕亮度,继续打字。这是她唯一的放松方式——将白天的委屈、挫折和偶尔的小胜利转化为情节。她给女主角取名云雀,一个和她一样来自云南乡村的女孩。
写到激动处,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云雀站在评委面前,手中捧着的不是普通的设计稿,而是将彝族太阳历转化为现代印花图案的系列。这不是民俗表演,她直视那些怀疑的目光,这是活着的文化。
兰图鶴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窗外,巴黎的灯火如星河般闪烁。她翻开素描本,画下今天在工作室看到的一款蕾丝面料——如果能将哈尼族梯田的线条融入其中...
手机突然震动,是李雨桐的信息:阿爸最近咳嗽有点厉害,但死活不肯去医院。我每天送蜂蜜水去,别担心。对了,你最新章我看了,云雀太帅了!
兰图鶴的心揪了一下。李雨桐是她从小到大的闺蜜,现在家乡小学当老师,也是她和家里唯一的联络人。姐姐兰图燕自从她休学后就拒绝直接联系,所有关于家里的消息都通过李雨桐转达。
她回复:谢谢雨桐,替我多看着点阿爸。稿费到账后我寄些回去。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姐姐...还好吗
回复来得很快:还那样。昨天学校开会遇见,我提起你,她转身就走。不过...文字在这里停顿了几秒,她办公室抽屉里放着你在北京时寄回来的明信片。
兰图鶴眼眶发热。她关掉聊天窗口,打开网站后台——惊讶地发现最新一章的点击量翻了三倍,评论区多了几十条留言。
云雀的经历太真实了!作者是不是业内人士
求更新!想知道评委怎么评价她的设计!
从云南到国际舞台,这才是真正的中国风!
这些陌生人的鼓励像一剂强心针。兰图鶴重新打开文档,写道:当最后一个评委举起满分牌时,云雀没有哭。她只是望向东方,那里,群山之巅的第一缕阳光正刺破云层...
蕾丝兰图鶴盯着工作台上那卷精致的法国蕾丝,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玛德琳双手抱胸:没错,蕾丝。法国最引以为傲的纺织品。她走近一步,我要你用这个,诠释你家乡的梯田。
工作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法国蕾丝以其繁复的花卉图案闻名,如何用它表现云南梯田的壮阔线条
三天时间。玛德琳转身前丢下这句话,让我看到东西方真正的对话。
兰图鶴轻轻触摸那卷蕾丝,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这不是普通蕾丝,而是顶级品牌为玛德琳特供的样品,一码价值上千欧元。
克莱门特靠在门框上:需要帮忙吗乡下姑娘。他特意用中文说出最后三个字,带着夸张的口音。
谢谢,不必。兰图鶴用流利的法语回应,头也不抬地开始测量蕾丝。
她带着材料回到租住的阁楼,将唯一一张桌子清理干净。第一步是研究蕾丝的特性——它在哪些部位可以裁剪而不脱线,哪些图案可以重新组合。熬到凌晨三点,她突然有了灵感:何不将蕾丝的花卉图案拆解,重新排列成梯田的等高线
第二天一早,兰图鶴带着红肿的眼睛回到工作室,径直走向人台。她开始用珠针固定蕾丝,将原本水平的花纹旋转成垂直,层层叠叠如真正的梯田。但效果并不理想——蕾丝太柔软,无法保持立体感。
放弃吧,午休时克莱门特好心提醒,玛德琳从不期待学徒能完成这种任务。这只是...考验你的极限。
兰图鶴盯着自己满是针眼的手指:极限就是用来突破的。
当晚,她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将蕾丝与一种硬挺的丝绸衬底结合。这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昂贵的面料就毁了。凌晨四点,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阁楼时,她成功了:蕾丝的图案在衬底的支撑下呈现出完美的梯田曲线,远看如水墨画般富有层次。
第三天展示时,玛德琳绕着人台走了三圈。兰图鶴的作品不是简单的服装,而是一件艺术品——蕾丝梯田从肩部倾泻而下,在腰部收拢,再向下绽放,宛如云南山间的真实景象。
你是怎么想到的玛德琳终于开口。
我...拆解了蕾丝。兰图鶴声音有些发抖,发现每个花卉图案都像一小块梯田。把它们重新排列...
玛德琳突然大笑:妙极了!法国人引以为傲的蕾丝,被一个中国女孩拆解重组成了东方画卷!她转向全工作室的人,这才叫设计——不是模仿,是对话!
克莱门特的脸色难看极了。而兰图鶴,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中国学徒,而是一名真正的设计师。
巴黎时装周前夕,工作室的气氛紧张到极点。玛德琳正在准备她的秋冬高定系列,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兰图鶴被分配到协助克莱门特完成一组重要配饰——这是玛德琳的安排,显然希望他们能合作愉快。
把这些珠子按颜色分类,克莱门特指着五大箱各色珠子,我要精确到每个色号。别搞砸了,Calista。他故意强调她的新名字,带着讽刺。
兰图鶴默默开始工作。三小时后,她不仅完成了分类,还将珠子按色系排列成了渐变色谱,甚至标注了哪些色号与玛德琳本季主色调最匹配。
谁让你多此一举克莱门特一把扫乱她的排列,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兰图鶴深吸一口气:这样效率更高...
效率克莱门特提高音量,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听着,中国女孩,在这里你只需要服从,而不是炫耀你那点小聪明。
血液冲上兰图鶴的脸颊。过去六个月积累的委屈如火山般喷发:如果服从意味着容忍你的无能,那么不,谢谢。
工作室瞬间安静。克莱门特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我说,兰图鶴一字一顿,用无可挑剔的法语,你害怕玛德琳更看重我的才华,所以处处刁难。这不是专业,这是懦弱。
克莱门特猛地抓起一盒珠子砸向地面,数以百计的珠子四处飞溅:捡起来!全部!
兰图鶴站着不动:你自己扔的,自己捡。
滚出去!你不配待在这个工作室!克莱门特咆哮着。
够了。玛德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没人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克莱门特,收拾你的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克莱门特如遭雷击:玛德琳,你不能...
我能。玛德琳平静地说,我容忍你的傲慢太久。真正的大师懂得欣赏才华,无论它来自哪里。她转向兰图鶴,Calista,从今天起,你负责配饰组。
兰图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克莱门特狠狠撞过她肩膀离开,她才回过神来。
别高兴太早,玛德琳低声说,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你。
那天晚上,兰图鶴收到李雨桐的紧急信息:阿爸住院了,肺炎。但他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工作。
兰图鶴立刻拨通视频电话。屏幕那端,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强装笑容:没事,小毛病...雨桐大惊小怪。
阿爸!兰图鶴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明天就回去...
胡说!兰明德突然严厉起来,我听说你升职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回来雨桐照顾得很好,你姐...她也常来。
最后一句话让兰图鶴怔住了。姐姐去医院看父亲那个断绝关系的姐姐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文档,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最终,她画了一幅素描:一只白鹤展翅飞越雪山,身后跟着一群小鸟——那是她家乡关于鹤王的传说,领头的鹤永远不会回头,因为它知道族群会跟随。
巴黎时装周当天,整个工作室通宵达旦。兰图鶴负责的配饰获得玛德琳高度赞赏,甚至临时决定让她设计闭场模特的一整套造型——这是无上的荣誉。
主题是什么凌晨三点,兰图鶴问玛德琳。
日出。玛德琳疲惫但兴奋,不是巴黎的日出,是你心中的日出。
兰图鶴立刻想到了家乡玉龙雪山的日出——金色的阳光洒在雪顶上,然后慢慢浸染整座山脉。她选用了香槟色的丝绸做底,上面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出雪山轮廓,再覆盖一层半透明的薄纱模拟晨雾。最惊艳的是头饰——她用废弃的水晶碎片拼出雪山的棱角,在灯光下如真正的冰雪般闪耀。
天才!当模特穿上整套服装彩排时,玛德琳拍手赞叹,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时装秀当天,兰图鶴紧张得几乎呕吐。她站在后台角落,看着一个个模特走上T台,展示玛德琳的最新系列。当时装编辑、买手和明星们为每一个造型鼓掌时,她的手心全是汗。
终于到了闭场环节。音乐转为舒缓的东方旋律,最后一个模特缓步走出——她身上的雪山日出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薄纱随着步伐飘动,宛如真实的云雾缭绕。观众席传来一阵惊叹,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谢幕时,玛德琳出人意料地将兰图鶴拉到台前:女士们先生们,请认识Calista
Lan,这个系列的灵魂之一。从今天起,她将会成为一个新的时尚女王。
闪光灯如暴雨般袭来。兰图鶴恍惚间听到玛德琳在她耳边说:你做到了,我的小仙鹤。现在,飞吧。
回到后台,兰图鶴的手机爆炸般震动——李雨桐发来无数条信息和照片:家乡的亲友们挤在唯一有网络的村委会,通过模糊的直播画面看到了她的成功。最后一张照片让她泪如雨下:病床上的父亲举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着她站在T台上的瞬间;床边,久违的姐姐兰图燕正扶着父亲的手臂,表情复杂却不再冰冷。
时装周结束后的庆功宴上,香槟如流水般供应。兰图鶴端着酒杯站在露台上,望着巴黎的夜景。四年了,她终于从那个被嘲笑的中国学徒变成了备受瞩目的新锐设计师。
躲在这里干什么玛德琳走到她身边,主角应该在里面接受祝贺。
我只是...需要静一静。兰图鶴轻声说。
玛德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家了
兰图鶴点点头:我父亲病了,我却不能回去照顾他。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名Calista吗玛德琳突然问。
因为最有天赋的
不仅如此。玛德琳抿了一口香槟,在古希腊神话中,Calista是一位宁芙仙女,被宙斯爱上却遭到赫拉嫉妒,被变成了一只熊。但最终,她升上天空成为星座——大熊座,永远闪耀。
兰图鶴若有所思:您是说...
改变名字不是要你忘记来处,而是赋予你新的力量。玛德琳轻触她的肩膀,兰图鶴和Calista可以是一个人——那个将云南山野带到巴黎巅峰的女孩。
一个月后,兰图鶴登上了《Vogue》法国版的封面,标题是《东方来的时尚革命者》。内页专访中,她坦然谈论自己的云南根源、单亲家庭的成长经历,以及在玛德琳工作室的艰辛学徒期。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坚持写,她在采访中说,因为文字和设计一样,都是讲故事的方式。我的故事很简单:一个女孩从大山走向世界,但她从未忘记自己是谁。
杂志发行的同一天,她收到了姐姐兰图燕四年来第一封直接发给她的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阿爸把杂志买了二十本,见人就发。他很想你...我们也是。
兰图鶴关上电脑,拿出素描本开始设计一个新系列——主题是归途。
巴黎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兰图鶴赤脚站在公寓中央,四周散落着设计草图。这是玛德琳送给她的毕业礼物——位于塞纳河左岸的一间工作室兼住所。三年前那个住阁楼的学徒,如今已成为巴黎时尚圈最受瞩目的新星。
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是中国区号的陌生来电。
请问是兰图鶴女士吗一个热情的女声,我是华影传媒的制片人林夏,我们想购买您《云雀》的影视改编权。
兰图鶴愣住了。《云雀》是她以白鹤为笔名在网上连载的自传体,记录了一个云南女孩闯荡时尚圈的故事。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她轻声问。
实不相瞒,我们追踪白鹤这个ID很久了。林夏笑道,直到《Vogue》那篇专访,您提到在写,我们才确定就是您。
挂断电话,兰图鶴打开电脑查看邮箱——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合同草案和巨额预付款报价。她下意识拨通了李雨桐的视频电话。
天啊!你要成编剧了!屏幕那端的李雨桐尖叫着在床上打滚,等等,我得告诉阿爸...不过他可能更关心你什么时候回家。
很快。兰图鶴轻抚屏幕上闺蜜兴奋的脸,下个月时装周结束后,我要带着新系列回国发布。
新系列
叫归途。兰图鶴展示桌上的草图,那是融合了云南民族元素与巴黎高级定制的惊艳设计,对了,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电视剧组需要云南的取景地...
包在我身上!李雨桐拍着胸脯,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姐最近怪怪的,总在收集关于你的新闻报道,还剪下来贴在本子里。
兰图鶴心头一颤。自从《Vogue》专访后,姐姐兰图燕的态度微妙地软化,但仍未直接联系过她。
三天后,兰图鶴同时签下两份合同:改编权和归途系列的中国首发协议。那天晚上,她久违地梦见了家乡——梯田在晨光中如镜面般闪烁,父亲和姐姐站在田埂上向她招手。
归途系列的发布会定在巴黎时装周首日。作为玛德琳的接班人,兰图鶴的作品备受期待。但就在筹备最关键阶段,一场风暴突然袭来。
《时尚先驱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文化挪用还是创新》的评论文章,质疑兰图鶴将云南民族元素商业化是对传统文化的亵渎。
别理这些无聊的批评。玛德琳将报纸扔进垃圾桶,他们根本不懂设计。
兰图鶴却盯着垃圾桶若有所思:不,这是个机会。
第二天,她召开记者会,没有辩解,而是展示了一段视频——云南深山里的绣娘们正在制作传统服饰,镜头最后定格在一位百岁老人身上,她用方言说:丫头把我们绣的花带给了世界,这是我们的骄傲。
我邀请各位参加一个特别展览。兰图鶴宣布,彩云之南民族服饰展,将在卢浮宫装饰艺术馆举行,所有收益用于云南少数民族手工艺保护。
现场一片哗然。这个大胆的计划——将少数民族服饰带入最高艺术殿堂——瞬间扭转了舆论风向。
展览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兰图鶴每天只睡三小时,往返于工作室和卢浮宫之间。最困难的是说服那些保守的策展人接受她的理念——不是将民族服饰作为民俗展品,而是作为当代艺术的一部分展示。
看这个刺绣,她指着一件彝族嫁衣对固执的老馆长说,每一针都讲述着一个故事,就像蒙娜丽莎的每一笔触。艺术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老馆长最终被说服。开幕式当天,兰图鶴穿着自己设计的白色礼服——上半身是简洁的现代剪裁,下半身却缀满云南各民族的刺绣样本,象征着她连接东西方的使命。
玛德琳站在人群中,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光:她超越了我所有的期待。
展览大获成功,连最初批评兰图鶴的媒体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真诚与才华。归途系列的发布会更是成为时装周最热话题——模特们穿着融合东西方美学的服装,在T台上走出如归家游子般的步伐,最后一位模特展示的是一件可拆卸的披风,一面是法国国旗的蓝白红,一面是云南梯田的金绿交错。
当兰图鶴谢幕时,掌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在后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在等她——姐姐兰图燕,身边是坐着轮椅的父亲。
阿爸!姐!兰图鶴冲过去,却在几步之外突然停下,不确定地咬着嘴唇。
是父亲先伸出了手:小鶴...不,Calista,让阿爸好好看看你。
兰图鶴跪在轮椅前,任由父亲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颊。那双曾经扛起整个家庭的手,如今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来。
我很骄傲,非常骄傲。父亲老泪纵横,你妈要是能看到...
兰图燕站在一旁,手里紧攥着一本剪报集——里面全是关于妹妹的报道。她终于开口:我错了...我不该阻止你追梦。
姐妹俩相拥而泣。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中国北京的发布会比巴黎更加轰动。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国际设计师兰图鶴荣归故里的消息。更令人惊喜的是,《云雀》剧组宣布将由兰图鶴亲自担任服装指导,并邀请她客串一个角色。
我就知道你会成功!李雨桐挤过人群,给了闺蜜一个熊抱,看,我把谁带来了
她身后站着兰图鶴的小学班主任、邻居阿姨,甚至还有当年嘲笑她土气的初中同学。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山村走出去的国际设计师。
明天我们回趟老家吧。兰图鶴突然说,我想看看梯田。
回到云南的那个清晨,兰图鶴独自站在童年玩耍的山坡上。十二年过去了,梯田依旧如镜面般闪烁,只是田里劳作的人换了一批新面孔。她拿出相机,拍下日出时分的壮丽景色——这将是她下一季设计的灵感来源。
下午,她在李雨桐的陪同下去了村委会。一个简单的捐赠仪式正在举行——兰图鶴出资修建的新学校和手工艺培训中心正式落成。
为什么是学校李雨桐好奇地问。
兰图鶴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因为当年如果没有阿爸的支持,没有你给我补课,我可能连初中都读不完。她顿了顿,梦想需要土壤才能生长,我想给更多孩子这样的土壤。
仪式结束后,一个害羞的女孩走过来:兰...兰老师,我能看看您的设计稿吗我将来也想当设计师。
兰图鶴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当然可以。你知道吗我第一件设计作品是用野花粘在旧衣服上做的。她从包里拿出素描本,你看,这是最新的...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眼中闪烁着同样的梦想光芒。
《云雀》开机仪式上,兰图鶴作为原作者和服装指导成为焦点。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脖子上挂着的专业相机——这是她多年来的秘密爱好。
Calista,能给我签个名吗一个年轻的场记怯生生地问。
兰图鶴微笑着签名,却发现对方盯着她的相机:你也喜欢摄影
当然!我可是白鹤的粉丝!场记兴奋地说,她在Flickr上的风景摄影简直绝了...等等,这相机...
兰图鶴心头一跳。白鹤是她摄影作品用的笔名,一个连玛德琳都不知道的秘密身份。
场记的眼睛越瞪越大:您...您就是白鹤那个拍巴黎屋顶系列的白鹤
没等兰图鶴回答,场记已经尖叫起来:天啊!白鹤就是Calista
Lan!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当天下午,设计师Calista竟是摄影大神白鹤的话题就登上了微博热搜。兰图鶴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三个身份——设计师、作家、摄影师——同时成为公众焦点。
这下你逃不掉了。李雨桐幸灾乐祸地晃着手机,连你拍的我偶像的照片都被扒出来了——那张背影照居然卖了五万块!
兰图鶴无奈地摇头:我只是想安静地拍些照片...
晚了,亲爱的。李雨桐模仿着时尚编辑的腔调,你现在是跨界艺术家,媒体会像饿狼一样追着你跑。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采访邀约如雪片般飞来。有谈设计的,有谈的,还有谈摄影的。最让兰图鶴意外的是《国家地理》的邀请——他们希望她担任特约摄影师,拍摄一组关于中国少数民族服饰的专题。
这就是你的命。视频通话里,玛德琳大笑着说,永远停不下来,永远超越期待。
兰图鶴看着镜中自己——已经三十岁的脸庞褪去了稚气,眼神却依然如少女时期般明亮。她突然明白,无论是兰图鶴还是Calista,是作家还是摄影师,本质上都是同一个她:那个在云南山野间用野花装饰衣服的小女孩,只是长大了而已。
时光如梭,三十年转瞬即逝。六十二岁的兰图鶴站在巴黎工作室的窗前,窗外是熟悉的塞纳河景。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姿依然挺拔,眼神依然锐利。
办公桌上摆着最新一期《时代》杂志,封面是她苍老却依然优雅的面孔,标题是《时尚女王Calista
Lan:跨越东西方的永恒传奇》。
三十年来,她创造了无数经典设计,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新锐设计师,将云南元素带入了全球时尚主流。她的《云雀》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摄影作品在世界各地展览。她实现了年少时的每一个梦想,甚至超越了梦想。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未婚。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作品。每当被问及这个问题,她总是这样回答。
敲门声响起。助理轻声说:Lan女士,您姐姐的电话。
兰图鶴微笑着接过听筒。这些年,兰图燕成了她最坚定的支持者,甚至辞去教师工作帮她管理她在中国的慈善基金会。父亲十年前安详离世,临终前看着小女儿获得法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的新闻,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阿鶴,姐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新学校的图纸已经好了,你要不要回来看一眼
下周就回。兰图鶴柔声回答,这次多待段时间。
挂断电话,她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旧相册——第一页是她十岁时穿着野花裙子的照片,旁边是父亲粗糙的字迹:我的小设计师。
翻到最后几页,是去年在云南举办的大型回顾展彩云之南:Calista
Lan艺术生涯五十年的剪报。展览入口处,她用LED灯制作了一条时光隧道,起点是云南梯田的全景照片,终点是巴黎铁塔的剪影,象征着她的整个人生旅程。
窗外,夕阳将塞纳河染成金色,如同云南梯田在落日下的景象。兰图鶴突然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道:
当我离开后,请将我的骨灰一半撒在云南的梯田,一半撒在塞纳河。让我永远连接这两个故乡。
她将便签放入抽屉,没有告诉任何人。死亡还很遥远,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新的设计系列、基金会的水资源项目、答应李雨桐孙女的摄影课...
夜幕降临,巴黎的灯火渐次亮起。兰图鶴站在窗前,望着这座承载她梦想的城市,又望向东方——那里有她永远的根。从山村到国际舞台,从兰图鶴到Calista
Lan,她走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道路,却从未迷失方向。
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