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千零九十四次被甩,我决定用钱买下他的整个世界。再见吧,林曦,我们不合适。你太普通了周屿搅动咖啡的银匙发出清脆声响,我几乎能和他同步默念这句话。
这不知这是我第几次坐在这个靠窗位置,听他用同样的语气说着相同的台词。
回溯又至,眩晕撕裂我的灵魂。
睁眼,2021年3月15日,我与他初遇前的午后。
千次轮回已让我掌握未来的每一个节点,我打开手机银行,那串数不清零的数字刺痛双眼。
周屿,你即将明白,普通的我如今能轻易买下你的傲慢世界,包括你那可笑的爱情标准。
分手程序,该我来重写了。
1
初遇的谎言
林曦,我不想骗你……我们真的不合适。
周屿低着头,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阴影,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骨瓷咖啡杯光滑的杯沿轻轻摩挲,力道微乎其微,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那双能弹奏出世间最美妙旋律的手,此刻正在我心上,一字一顿地,奏响分手的前奏曲。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里,带着一种我如今最憎恶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太普通了,林曦。
他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你的世界太小,只有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而我追求的是艺术,是灵魂的共鸣,是站在世界之巅的光芒。
我愣在原地,泪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灼烧着我的脸颊。
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舒缓的背景音乐、甚至邻桌情侣低声的笑语,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将我包裹在一种窒息的羞耻感中。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当时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所以…仅仅三个月的感情…就因为我‘太普通’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带着哭腔,既是无法置信的疑问,也是声嘶力竭的控诉。
我很抱歉。他放下咖啡杯,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
他甚至吝啬于再多看我一眼,准备起身离开。
你至少…可以找个不那么伤人的借口…我哽咽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这不是借口,林曦。他终于再次看向我,眼神冰冷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真理,这是事实。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强求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就在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烈地袭击了我。
我下意识地捂住头,世界在我眼前开始疯狂旋转、碎裂。
最后的意识碎片中,我看到周屿皱着眉,伸出手似乎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我,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或许是我臆想出来的惊慌,然后,一切归于彻底的黑暗。
当我再次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睛。
我坐在一张公园的长椅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不远处街角的巨型电子广告牌,清晰地显示着日期:2021年3月15日。
我猛地低头看向手机,确认了那个该死的日期。
心脏狂跳,随即又沉入冰冷的谷底。
路边咖啡店飘来的浓郁香气,孩童追逐鸽子的嬉闹声,甚至我手腕上那块在第一次争吵中被我不小心摔出裂纹的手表——一切都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场锥心刺骨的分手只是一场噩梦。
但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园入口时,我知道,噩梦开始了它的又一次轮回。
周屿手持几张乐谱,步履从容地走来。
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他那略带忧郁的气质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像前一千零九十三次那样,自然而然地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落在手中的乐谱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第一次循环时,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鼓起勇气,递给了他一张干净的纸巾,因为我看到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需要这个吗那时的我,声音羞涩,心跳如鼓。
谢谢。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曾让我瞬间沦陷的、如春日暖阳般的微笑。
但这一次,第一千零九十四次,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冷淡地扫过他。
阳光依旧,侧脸依旧,那即将开始的、虚伪的邂逅剧本,却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疑惑地侧过头看向我。
我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你好,周屿。
我率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
你还不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他明显愣住了,英挺的眉毛困惑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们……见过
没有。
我摇摇头,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晰地看到自己冷漠的倒影。
但很快,你就会非常、非常了解我。并且你会发现,我这个人,一点也不‘普通’。
2
循环的代价
在第四十七次循环中,我曾天真地以为找到了突破口。
那一次,我没有再扮演那个仰望他的、卑微的爱慕者,而是选择以一个懂他的朋友身份,不远不近地陪伴在他身边。
然后,在他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恰到好处地伸出援手。
这个国际比赛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他对着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语气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窘迫,但是报名费和行程费用……他欲言又止,修长的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指甲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我可以投资你。我平静地开口,就像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浓浓的怀疑覆盖: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只是……
因为我相信你的才华,周屿。我打断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推到他面前,上面的数字足以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
我强调道,直视着他复杂的眼神。
这是一笔投资。我相信你能赢,而你的成功,就是我的回报。
他赢了那场比赛,一举成名,在国内乐坛崭露头角。
我们的关系也确实突破了以往那该死的三个月魔咒,甚至持续了将近半年。
我以为我找到了正确的钥匙。
但最终,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他站在我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背对着我,还是说出了那句迟到的判词。
林曦,他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飘忽。
我想我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真正配得上我的地方。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仿佛我的存在,只是他宏伟蓝图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巴黎维也纳还是柏林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我们只是在讨论下一次度假的目的地。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我比你想象的,了解你更多。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随着窗外的雨水一起冷却。
眩晕再次袭来,熟悉的失重感将我吞噬。
但这一次,伴随着痛苦的,还有一丝冰冷的明悟:钱,或者说,由钱带来的资源和权力,是延长这段虚假关系的关键。
不是爱,不是理解,不是付出,而是赤裸裸的、可以量化的价值交换。
第五十次循环,我彻底抛弃了情感投入。
我像一个精密的人工智能,冷静地坐在顶级配置的电脑前,分析着金融市场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不再研究德彪西和肖邦的细微差别,不再费心猜测他今天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我的眼里只有K线图、投资回报率和不断增长的银行账户余额。
买入,卖出,做空,抄底……每一次操作都精准无比,财富以惊人的速度几何级增长。
周屿,我想全额赞助你的个人独奏音乐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我将一份制作精良的合同推到他面前。
彼时,他正因为缺乏资金和场地而烦恼。
全额赞助他拿起合同,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优渥到不真实的条款,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我微微颔首,补充道,包括后续可能的欧洲巡演安排,以及与顶级唱片公司的接洽。
他放下合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林曦,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商业决策而已。
我端起咖啡,露出一个公式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
你的才华,值得这个投资。我相信你能为我带来远超投入的回报。
这一次,我们的关系又多了几周的相处时间。
第五十一次循环,我加大了筹码,直接动用了积累的人脉。
周屿,这位是柏林爱乐乐团的艺术总监,安德森先生。
在一个精心安排的私人酒会上,我将略显局促的周屿引荐给那位在古典音乐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安德森先生对你上次比赛的录音很感兴趣。
这…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周屿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握紧了安德森伸出的手,眼中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曦小姐很有眼光,也很有诚意。
安德森先生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她坚持我必须亲自来听一听你的现场演奏,甚至为此推掉了一个重要的会议。
这一次,关系又延长了一个月。
我开始变得麻木。
每一次分手的眩晕袭来,不再让我心如刀绞,反而像一个冷血的会计师,在心里冷静地复盘:这次投入了多少资源,换来了多长时间的爱情保质期,下一次循环,预算应该增加多少,投入方向应该如何调整,才能获得更长的持有时间。
再见,林曦。他依旧会说,只是时间点一次比一次推迟,理由也变得越来越冠冕堂皇,从最初的不合适,到后来的追求艺术,再到理念分歧。
我不再流泪,甚至连心痛的感觉都变得迟钝。
我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下一次循环的投资策略和风险控制。
第一百多次循环后的某个深夜,我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女人。
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只有在计算得失时才会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抹冰冷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微笑。浓重的黑眼圈昭示着她早已被这场无休止的循环榨干了心力。
这…还是我吗我对着镜子,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轻声问。
那个曾经会因为他一个微笑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赞美而雀跃半天的林曦,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屿的名字。
林曦,你在哪里我有个天大的惊喜要告诉你!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大概是又拿到了某个我暗中铺路的奖项,或者得到了某位我早已打点好的大师的赏识。
我看着镜中那个面无表情的自己,眼中慢慢凝聚起一丝异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也许,这一次会不一样。
也许,我已经找到了…终结这一切循环的,唯一的,也是最残忍的关键…
3
掌控的深渊
到了第五百次循环,我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幕后投资者。
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隐形富豪,一个可以轻易撼动某些行业规则的资本巨鳄。
股市预测精准到令人发指,体育赛事的冷门结果被我反复收割,每一次循环都在为我的帝国添砖加瓦,财富积累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周屿,依然是那个聚光灯下的钢琴天才,才华横溢,却对命运那无形的、反复碾压的巨轮毫不知情。
他享受着越来越高的声誉,却不知道脚下的每一步红毯,都是我用金钱和无数次循环的血泪铺就的。
这一次,我选择成为他命运的操盘手,一个躲在阴影里、掌控一切的提线木偶师。
我买下了他梦寐以求的、最具影响力的那家音乐厅的控股权。
我用无法拒绝的条件挖来了业内最顶尖、资源最丰富的经纪人团队。
我甚至…动用了一些灰色手段,不动声色地影响了几个关键奖项的评委。
为他铺就一条金光闪闪、畅通无阻的康庄大道。
周屿的名字开始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频繁出现在各大国际顶级音乐奖项的提名名单上,他的演奏会门票在开售几秒内就被抢购一空,乐评人对他不吝赞美之词,称他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表面上看,这一切都是他凭借无与伦比的才华和一点点幸运获得的。
实际上,每一个看似偶然的机遇,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成功,都是我精心计算、步步为营的结果。
一个深夜,一场座无虚席的演奏会结束后,我们站在空旷的后台。刺眼的舞台灯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工作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喜悦,反而闪烁着一种越来越浓重的疑惑和不安。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本印制精美的节目单,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捻皱。
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周屿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后台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为什么我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遇到所谓的‘贵人’为什么我的作品总能被最有影响力的评委听到为什么那些顶级的资源…都好像主动送上门来
那是因为你值得,周屿。我微笑着回答,笑容完美无瑕,心里却警铃大作。
他开始怀疑了。
不,林曦。
他猛地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像一把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精心伪装的外壳。
没有人会一直这么幸运。这不正常。除非…
除非什么我维持着镇定,反问道。
除非…这一切,都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神紧紧锁定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是不是你
我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刻意放慢了为他铺路的节奏,甚至导演了一些小小的挫折和意外——比如一场重要演出的赞助商突然撤资,或者某个乐评人发表了一篇措辞严厉的负面评论。
然后再恰到好处地出手相助,解决危机,让一切看起来更加自然,更像是命运的波折而非人为的操控。
第五百六十四次循环,周屿成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被誉为他职业生涯里程碑的独奏音乐会。
结束后,在庆功宴上,我举起香槟杯,向他表示祝贺。
为你准备了庆祝晚餐,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我微笑着发出邀请。
抱歉,林曦。
他却摇了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拒绝了我的邀请,也拒绝了所有人的簇拥,独自一人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留下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周屿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疲惫而憔悴,像是整夜未眠。
我们需要谈谈。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出什么事了我皱眉,让开门口,示意他进来。
我想……我们需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周屿走进客厅,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我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某种失控的可能。
我需要……找回真实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思考的东西。
最近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梦,美轮美奂,却让我感到窒息。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表面风光无限,掌声鲜花环绕,实际上……
实际上什么我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实际上……我怀疑自己失去了灵魂。
他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那些鲜花和掌声,那些赞誉和光环,那些所谓的‘成功’……都不属于真正的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那样真实,那样深刻,让我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恐惧。
我走到镜子前,再次望向镜中那个眼神冰冷、面容憔悴的女人。
为了控制一个人,为了留住一份虚假的爱情,我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最终却把自己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一阵空洞而刺耳的笑声,突然从我喉咙深处溢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像是灵魂深处挤压出的最后一丝情感,绝望而疯狂。
下一次,我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嘶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要彻底占有他。不惜一切代价。灵魂,自由,尊严……我都要他全部献给我。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尖锐地划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屏幕上闪烁着周屿的名字,像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黑色幽默。
我盯着那闪烁的屏幕,嘴角慢慢勾起一丝阴冷的、近乎病态的笑容。
是时候启动下一个计划了。
这一次,我要他彻底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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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无法拒绝的舞台
第一千零二十七次循环。
依旧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依旧是公园的长椅,依旧是手持乐谱、略带忧郁的周屿。
但他今天的神情,似乎与以往他都有些不同。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挣扎着什么。
阳光透过公园里茂密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动树叶,光点也随之跳跃,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灭不定,更显得他此刻内心的复杂和动摇。
林曦,我想……我需要证明自己。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这是他一千多次以来的,最新的分手理由。
我几乎想笑出声。
金钱,权力,人脉,资源,地位……我已经用尽所有手段,为他铺设了一条无人能及的、通往神坛的道路。
而他,这个被我亲手捧上神坛、被无数光环笼罩的乐坛新贵,竟然还妄想离开我的掌控,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摆脱我为他编织的命运之网。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我强忍住心底那股想要爆发的嘲讽和怒火,语气冰冷地反问:证明什么向谁证明证明你离开我之后,也能获得所谓的‘成功’
我故意加重了成功两个字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他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猛地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
证明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证明我的才华不是靠施舍得来的!证明……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沉,却也更坚定。
证明我可以独立存在,而不是谁的附庸,包括……你。
我忽然笑了,这一次,不是那种冰冷的、公式化的假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带着一丝释然和疯狂的笑意。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他明显一愣,原本愤怒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茫然。
这是我千百次轮回中,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真实地、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情绪。
那么,如果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舞台呢
我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目光如冰,却又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疯狂,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黑暗中窥伺着猎物。
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舞台。一个……让你彻底摆脱‘附庸’身份,成为真正主宰的舞台。你想要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一丝渴望,一丝警惕,一丝……我无法准确辨识的复杂情绪,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
他无法拒绝。
他永远无法拒绝。
5
婚姻的囚笼
第一千零九十四次循环。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那是昂贵的红木办公桌散发出的气息。
林小姐,所有权转让的法律文件都已全部办妥,请您过目。一位金丝边眼镜的精英律师,恭敬地将一沓厚厚的文件递到我的办公桌上。
我接过文件,指尖漫不经心地轻触着烫金的标题——屿岛歌剧院所有权转让协议。
屿岛歌剧院。
整个城市最负盛名的文化地标,无数音乐家梦寐以求的舞台,现在,以周屿的名字命名。
而现在,它也即将成为我的,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也是最牢固的……囚笼。
开幕之夜,灯火辉煌,名流云集。
我站在歌剧院顶层VIP包厢里,透过单向玻璃,俯瞰着楼下金碧辉煌的大厅,看着盛装出席的宾客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目光最终落在舞台中央,那个被万众瞩目的身影上。
周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优雅地坐在
Steinway
钢琴前,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像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台下座无虚席,无数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仰慕,紧紧注视着他。
当德彪西的《月光》第一个音符从他修长的指尖流淌而出,整个歌剧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如泣如诉、如梦似幻的琴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浸润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掌声如雷,鲜花如潮,经久不息。
演出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后台恢复了宁静。
我推开后台化妆间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周屿,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背对着我,似乎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又似乎在透过镜子,看着更遥远、更虚无缥缈的地方。
我从精致的手包中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走到他身后,轻轻开口:周屿。
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演出成功的余韵,眼神却有些疲惫和空洞。
我打开手中的丝绒小盒,一枚简约而精致的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底上,在化妆间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周屿,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而强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嫁给我。
这不是请求,不是询问,而是一个单方面的、不接受任何反驳的陈述。
他像被闪电击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大,嘴唇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失,原本演出后的兴奋和光彩,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你——他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似乎无法理解我话中的含义。
不用回答得太快。
我打断他,语气冰冷而强势,手指轻轻抚过戒指冰冷的戒面。
我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主动求婚,甚至用这种方式……有点难以接受。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我就喜欢打破所有世俗的、无聊的规则。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光复杂地在戒指和我脸上来回移动,眼神变幻莫测,像是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和权衡。
如果你拒绝,
我平静地补充道,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我不确定,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屿岛’歌剧院,明天是否还会继续开门迎客。你所有的演出合约,你与各大乐团的合作,你刚刚起步的国际巡演计划,甚至你那些珍贵的、尚未发表的作品版权……可能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周屿的眼神彻底变了。
震惊和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绝望,最后,一切情绪都沉淀下来,归于一种复杂的、屈辱的认命。
在那一刻,我清晰地从他那双曾经闪耀着星光的眼眸深处,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操控者,一个为了得到所爱之人,不惜将对方灵魂和自由都彻底摧毁的疯子。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紧而泛白。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周屿。
我微笑着,笑容冰冷而残酷,将戒指从盒中取出,送到他面前。
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你可以选择拒绝,然后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空有才华却无人问津的‘普通’钢琴师。或者,你可以选择接受,继续拥有你的舞台,你的光环,你的‘屿岛’,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与内心那个骄傲的、不屈的自我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厚重的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抵抗的疲惫和麻木,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我看着他那只曾经弹奏出无数动人旋律的手,此刻却像一件冰冷的祭品,呈现在我面前。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将那枚冰冷的铂金戒指,一寸一寸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用力推上了他修长的无名指。
戒指完美地契合了他的指围,仿佛它天生就该戴在那里。
两周后,一场世纪婚礼如期举行。奢华的教堂,洁白的婚纱,无数艳羡的目光和祝福。
当我们在神父面前交换誓言,说出那句我愿意的时候,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等待着那熟悉的、如同诅咒般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等待着时间的指针再次无情地拨回到那个该死的3月15日,等待着公园长椅上的又一次初遇。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脑海中预演着下一次循环的开局策略。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眩晕,没有重置,时间依旧平稳地向前流淌。
周屿成了我的丈夫。
交换戒指后,他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冷,却微微用了用力,力道有些异样。
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完美得如同精心绘制的蜡像般的笑容,光鲜亮丽,却找不到一丝真实的温度。
在无数宾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祝福声中,我挽着他的手臂,接受着众人的瞩目,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时间的循环,终于停止了。
我赢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漫长而残酷的游戏。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但为什么……
为什么,当我看向周屿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时,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一闪而过的、我无法识别的东西——那不是认命,不是绝望,更不是爱意,反而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一种……带着淡淡嘲讽的悲悯
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看透了这场游戏规则的人。
仿佛,这场所谓的胜利,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更加精致、更加残酷的陷阱。
6
金丝雀的觉醒
婚后的第三年某个傍晚,残阳如血,透过豪宅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浓郁而压抑的金色。
我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花园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周屿独自一人坐在那架价值连城的白色三角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弹奏着一些不成调的、破碎的音符,像是在宣泄着某种无声的抗议。
他依然英俊,侧脸的线条依旧完美得如同古希腊的雕塑,才华也依旧被世人称颂。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如同盛满了星光的、清澈而充满激情的眼睛,如今却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和麻木,像是两口枯竭的深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我轻轻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微凉的晚风带着花园里玫瑰的甜香拂过面颊,却驱不散我心头的沉闷。
周屿的琴声在我靠近时戛然而止,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又一场演出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冰冷的语调。
下周三,柏林爱乐。他头也不抬,惜字如金地回答,语气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夜幕悄然降临,巨大的餐厅里,水晶吊灯散发出冰冷的光芒,映照着我们之间那张长长的、可以容纳二十人同时用餐的餐桌。
我们相对无言地用着晚餐,只有刀叉碰撞瓷盘发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林曦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银质刀叉,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烛光,直直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端着高脚杯的手微微一顿,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晃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发紧。
我确实打破了时间的循环,我确实得到了他的人,将他牢牢地锁在了我的身边。
但我失去的,却是那个最初吸引我的、那个眼神明亮、充满激情和梦想的灵魂。
我亲手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符合我期望的丈夫,却也亲手扼杀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那你呢你不后悔吗我避开了他的问题,反问他,声音有些干涩。
周屿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浓浓苦涩意味的笑容:后悔我有什么资格后悔后悔娶了一个能给我全世界、能满足我所有物质和事业野心的女人
但你不爱我。我终于鼓起勇气,直白地说出了这个我们心照不宣、却从未正面承认过的、残酷的事实。
爱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可笑的天方夜谭,轻蔑地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林曦,我们之间,早就过了谈论‘爱’这种奢侈品的阶段了。你给了我梦寐以求的舞台,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名声和地位,我给了你婚姻的承诺,给了你一个不会离开的‘丈夫’。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用尽一切手段,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我沉默了。
是的,这正是我用一千多次痛苦的循环,用我全部的财富、智慧甚至灵魂换来的最终结果——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周屿,一个被我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华丽的战利品。
但为何,胜利的果实,竟然如此苦涩,如同嚼蜡
第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
我推开琴房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浓烈的、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周屿歪斜地靠在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旁,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手中还握着一个已经见底的威士忌酒瓶。
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的、写了一半的乐谱,珍贵的墨迹被泼洒的酒液晕染得模糊不清,像一幅幅抽象而绝望的画作。
你下周的维也纳独奏会呢我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这场独奏会筹备了很久,对他至关重要。
取消了。
他挥了挥手,动作迟缓而无力,像个失去动力的木偶。
告诉他们,我病了。或者…死了也行。
媒体已经开始捕风捉影地猜测钢琴天才的陨落、灵感枯竭的困境。
而我,这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幕后推手,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我能控制他的行程,控制他的资源,甚至控制他的婚姻,却无法控制他那颗日益枯萎、拒绝合作的心。
我走过去,蹲下身,从他手中拿过那个空酒瓶,重重地放在旁边的琴凳上:为什么周屿!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名誉、地位、财富,所有人都羡慕你,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一切
他缓缓抬起头,原本空洞的醉眼朦胧中,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异常清醒的、近乎残忍的光芒。
林曦,你所谓的‘一切’,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用金线和钻石打造的、无比华丽的牢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我,眼神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的光芒,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要做最后的反抗:我没有选择的自由!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你设定好了!我走的每一步,弹的每一个音符,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在你的计算和掌控之中!
他逼近我,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将我笼罩。
金丝雀也是囚犯,林曦,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一种冰冷而嘲讽的语调低语,只不过它的笼子比一般的鸟笼更漂亮、更值钱罢了!
那一刻,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绝望,我终于迟钝地、痛苦地明白了——
我的胜利,是多么的空洞,多么的可悲。
你知道吗
他突然松开了我,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而诡异的笑容,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我们在共同出演一场永无止境的荒诞戏剧,而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让我心底发寒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琴房。
留下我一个人,在浓烈的酒气和破碎的乐谱中,感受着彻骨的寒冷和茫然。
7
十年的荒诞剧
婚后的第十年,我们按照约定,举办了一场盛大得近乎铺张的结婚十周年庆典。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的光芒,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金色光泽,衣香鬓影,宾客云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祝福笑容。
表面上,我们依旧是那对人人羡慕、被媒体誉为天作之合的模范夫妻——才华横溢的钢琴家与他那位富有、神秘且全力支持他事业的妻子。
周屿站在那架专门为晚宴准备的白色钢琴旁,领带略微松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醉意微醺,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随意地弹奏了几个流畅的琶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喧闹的宴会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请允许我,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妻子林曦,弹奏一曲。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语气平稳而深情,仿佛排练了无数次。
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周屿。这十年,感谢有你。
掌声雷动,无数艳羡和祝福的目光投向我。
我挂着早已练习了千百遍的、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优雅地走到他身旁,接受着这虚假的荣耀。
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如同拥有生命般流畅地舞动,一段即兴的、优美而略带伤感的旋律如同流水般倾泻而出,温柔地包裹了整个大厅。
看着他此刻深情款款的样子,听着那动人心弦的琴声,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完美上演的表演。
连他此刻眼中的深情,都是为了应付媒体和公众而戴上的面具。
宾客渐渐散去,喧嚣褪尽,巨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满地散落的酒杯和彩带。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颓靡的气息。
周屿脱下那件让他束缚了一晚上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铺着丝绒的沙发上,仿佛随着外套一起卸下的,还有他脸上那张精致的面具。
满意了吗他转过身,看向我,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厌倦。
我没有回答,弯下腰,默默地捡起地上一只摔碎了的香槟杯。
锋利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就像我那个早已破碎不堪的、关于爱情的梦想。
你知道吗,林曦。
他突然开口,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倚靠在冰冷的钢琴上,目光落在我身上。
一开始,我恨你。恨你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把我困住,恨你剥夺了我的自由和尊严。但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
现在,我甚至……有点感谢你。
我手上捡拾碎片的动作猛地停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感谢我
是的,感谢你。
他走到旁边的酒柜,熟练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因为你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我根本无法离开你。不是因为那可笑的爱,
他自嘲地笑了笑。
而是因为依赖。一种深入骨髓的、病态的依赖。
玻璃杯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摇晃,冰块在酒液中沉浮。
是你,一手创造了现在的周屿。是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也让我习惯了这一切。没有你提供的舞台,没有你铺设的道路,没有你用金钱和权力为我扫清的障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空有才华、却连生存都可能成问题的废物。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剑,一字一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我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循环中的分手都要来得猛烈,来得绝望。
这就是我耗费了十年光阴,耗费了无数次循环,耗费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和心血,最终争取来的结果吗
一个承认依赖我、却明确表示不爱我的傀儡
一个因为被我剥夺了独立生存能力,而不得不感谢我的囚徒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比想象中还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自嘲。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场精心编排、却永远无法落幕的荒诞剧。演员入戏太深,观众早已离席,只有我们两个,还在舞台上,日复一日地扮演着恩爱夫妻。
周屿没有立即回答。
他沉默地喝了一口酒,然后放下酒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木质盒子,递到我面前。
十周年快乐,林曦。他说,语气疏离而客套,就像在完成一个例行公事的任务。
我迟疑地接过盒子,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廉价的、做工略显粗糙的小音乐盒。
我下意识地转动旁边的发条,一阵清脆悦耳、却又无比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那正是我们初遇那天,在公园的长椅旁,他因为紧张而弹奏错误、却被当时的我惊为天籁的那段不成调的即兴曲子。
还记得这个吗
他问,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麻木,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说……这是你听过的最美的旋律。
我彻底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我当然记得。
那是一千多次循环之前,那个最初的、单纯的、还对爱情抱有幻想的林曦,说过的话。
但他怎么会记得
在他的时间线上,那应该只是十年前一个微不足道、早已被遗忘的小插曲。除非……
除非……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让我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凝固。
我一直……保存着它。
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眼神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和秘密。
因为,那是唯一一次……我感觉到,你是真实的。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林曦,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林曦,而是……一个会因为一段不成调的曲子而脸红心跳的,真实的林曦。
我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积蓄了十年的、早已干涸的泪水,此刻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音乐盒里那段简单而稚嫩的旋律还在缓缓流淌,像一条温柔的河流,冲刷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久违的刺痛。
有时候,我会想,周屿的目光紧紧锁定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彻底看穿。如果我们能……重新来过一次,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重新来过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几乎变成了哽咽。
周屿脸上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深莫测的微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解读的情绪——了然、嘲讽、悲悯,甚至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疏离,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他转身,朝窗外望去,目光悠远,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夜幕,看到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或者,也许……并不只是一个比喻。,林曦。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离开了宴会厅。
留下我一个人,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却又滚烫得仿佛要灼伤我皮肤的音乐盒,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困惑、恐惧和一种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巨大的未知之中。
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或者说……他一直都知道
那晚,我做了一个冗长而混乱的噩梦。
梦中,有无数个不同时间节点的我,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时间长廊里,每一个我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绝望、偏执和疯狂。
而在那条长廊的尽头,站着第一次循环开始前的那个我——那个眼神清澈、笑容纯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与钢琴诗人邂逅的、最初的林曦。
她悲伤地看着我,无声地流着泪。
我在凌晨时分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月光惨白如水,将房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的另一侧。
周屿并没有睡着。
他安静地侧躺着,凝视着我,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辨,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了然和悲悯。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都在这个循环里,林曦。
8
最后的解脱
婚后的第十一年,在一个阳光刺眼得近乎残酷的早晨,我终于做出了这个或许早就该做的决定。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交错的光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我站在床边,看着周屿蜷缩在凌乱的被单里的身影。
昨晚他又喝了很多酒,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尽的、令人不悦的酒味。
我伸出手,轻轻摇醒了他。
周屿不耐烦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困惑地眯起眼睛,宿醉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和颓废。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放在了他面前的床头柜上。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那几个醒目的黑体字上。
离婚协议书,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还有……财产无偿转让协议。
我顿了顿,补充道:‘屿岛’歌剧院,归你。我名下所有与你事业相关的公司股份、房产、基金,以及这个账户里的所有流动资金……也都归你。
周屿猛地坐起身,宿醉带来的混沌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什么林曦,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疯了吗!
我没疯,周屿。
我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依旧喧嚣的世界。
是你自由了。
他盯着我的背影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再次静止。空气中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我困了十年,现在……就这么轻易地放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我累了。
我转过身,平静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坐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沙发上。
我们都累了,不是吗这场无休止的、互相折磨的游戏,该结束了。
林曦,如果你是因为昨晚我喝醉了说了什么……
不是为了任何一件具体的事,周屿,我打断他,语气坚定,而是为了……所有事。为了这该死的循环,为了这十一年貌合神离的婚姻,为了我们两个都被扭曲、被摧毁的人生。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什么循环你到底在说什么!从十年前在公园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奇怪!你总是知道一些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回答他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伸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那份文件,阳光下,白纸黑字泛着刺眼的冷光。
十年了,周屿。我们用十年的时间,互相证明了一件事——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爱……只会带来毁灭。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舞台,得到了你渴望的名声,得到了一切你认为‘值得’的东西。而我得到了什么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个被我亲手摧毁的爱人,一个……空洞而可悲的胜利。
所以……这是你的报复
他忽然冷笑一声,眼神变得冰冷而嘲讽。
因为我始终没有像你期望的那样爱上你,所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把一切都还给我,然后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潇洒地离开让我独自背负着‘被施舍者’的标签,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
不,周屿。
我摇摇头,直视着他那双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泛红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
这不是报复,这是解脱。为你,也为我。
你在害怕什么
他突然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一步步逼近我,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捕捉我脸上任何一丝慌乱。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秘密为什么每次我试图提起过去,提起我们‘初遇’时的那些不合理之处,你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要么回避,要么转移话题!
签字吧,周屿。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签字之后,你就可以去做真正的自己了,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亏欠。你可以重新开始,去寻找你真正想要的、不被任何人操控的人生。
他停下脚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我看穿。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他最后问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从未如此确定。
周屿沉默地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纸张上方,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重重地落了下去,在协议书的末尾,签下了他龙飞凤舞的名字。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得可怕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场漫长戏剧终于落幕的终场哨音。
当他放下笔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紧,等待着——
等待着那熟悉的、如同宿命般无法摆脱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等待着时间的指针再次无情地倒转。
等待着再次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3月15日,回到公园的长椅上,开始第一千零九十五次的轮回。
但是……
一秒,两秒,十秒……一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眩晕,没有重置,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时间依旧固执地、线性地向前流淌。
循环……真的停止了
周屿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默默地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动作迅速而决绝。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背对着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林曦。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的。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一阵回响,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某种长久以来禁锢着我的枷锁。
他离开了。
带着我给予他的所有财产和……自由。
我缓缓走到窗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融入楼下的车流人海,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是预想中的痛苦,也不是彻底解脱后的释然,而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带着淡淡怅惘的平静。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拳,尖锐的指甲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一排清晰的、带着血痕的印记。
9
新的开始
一年后。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正是初秋时节,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
这是我和周屿初遇的那张长椅,周围的景物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日期不再是那个该死的3月15日,时间也不再像一个被卡住的齿轮,无休止地循环往复。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我没有回头。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我的身后。
林小姐一个年轻而恭敬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穿着一身熨帖标准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拿着一封质地考究的米白色信封。
周先生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您。他微微鞠躬,双手将信递了过来。
他在哪里我接过信,指尖触碰到信封上隐约的纹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公园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先生说,您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年轻人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公式化的微笑。
他让我转告您,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
我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有意思。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异样,但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恭谨,退后几步,再次微微鞠躬:周先生还有一句话,让我务必转告您。
他顿了顿,清晰地复述道:有些循环,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而有些新的开始,值得我们用余生去打破和创造。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信纸在我手中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怎么了,林小姐年轻人疑惑地问。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我迅速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静,对他挥了挥手。
年轻人再次鞠躬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公园。
四周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孩童的嬉闹声。
我缓缓拆开信封,动作有些僵硬。
里面只有一张简洁的卡片,上面是用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写下的几行字:
林曦,
谢谢你给我的自由,虽然是以那样的方式。
这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风景,也想了很多事情。我想,我终于开始有点明白,你曾经对我做的一切,以及……我们曾经共同经历的那些‘时间’。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都真正准备好了,不再是提线木偶和幕后操控者,而是作为两个独立的、真实的、或许还带着伤疤的人,我们可以尝试……重新开始。
屿
我将卡片小心翼翼地对折,妥帖地放进口袋里,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公园里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也悄悄带走了眼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
所以……你果然都知道
我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张空无一人的长椅,轻声问道,像是在问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精明的猜测,或者……又一场新的游戏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我脚边不远处,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匆忙地飞走了。
就像我们之间那段纠缠了无数次循环的、荒诞而痛苦的故事,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如此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裙摆。
一年前,当我签下离婚协议,决定彻底放手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迎来第一千零九十五次的循环,再一次回到那个噩梦般的3月15日。
但没有。
时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听从我潜意识里的指令,而是固执地、线性地向前奔跑,再也没有给我任何重启和反悔的机会。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打破那个该死的循环。——屿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落款,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这不是结束。
或许是……另一种更加未知、更加惊心动魄的……开始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我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温暖而明亮。
这一次,我没有再感到恐惧和茫然。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期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