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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遗物中的异样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疤。俞陌跪在父亲书房的地板上,指尖拂过积尘的纸箱边缘,忽然停住了动作。

    这是什么

    他从箱底抽出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已经皲裂,露出下面暗红的衬里。笔记本没有标题,只在右下角烫印着一串数字:1989.6.17。

    俞陌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这个日期他太熟悉了——他的生日。父亲生前从未提起过这本笔记。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他翻开第一页,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今天小陌和晓晓满五岁了。晓晓第一次看到海,吓得哭起来,小陌就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不怕,海水不会跳上来咬人...

    俞陌的手指猛地一颤,纸张发出轻微的撕裂声。晓晓什么晓晓他是独生子,父母从未提起过他有什么妹妹。

    他快速翻动纸页,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杂着褪色的照片:两个长相几乎一样的孩子站在圣诞树前;穿着相同蓝色背带裤的孩童在沙滩上堆城堡;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亲吻小男孩的脸颊...

    每张照片上,都有两个孩子。

    俞陌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认识照片里的场景,认识那个小男孩就是自己,但完全不记得有过这些时刻,更不记得照片上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三个月前,父亲临终前一周。字迹已经变得颤抖歪斜:

    他们来了。小陌,不要相信31岁以后的记忆。记住,海鸥飞过的地...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纸页下方有一片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俞陌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雨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十一点十七分,整栋公寓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幻觉,都是幻觉。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他决定去洗个冷水脸。浴室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俞陌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就在水雾散开的瞬间,他的血液凝固了——

    镜面上清晰地显现出三个用手指划出的字:

    救救我

    水珠顺着字迹滑落,像无声的眼泪。俞陌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而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到镜子里自己肩膀后面,还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他猛地转身,浴室里空无一人。

    回到书房,笔记本依然躺在原地。俞陌颤抖着拿起它,发现封面内侧有一个他之前没注意到的标记:一个被圆圈包围的字母M,下面写着记忆修理工五个小字。

    窗外,一只海鸥掠过雨夜,发出凄厉的鸣叫。

    俞陌突然想起父亲笔记上未写完的那句话:海鸥飞过的地...

    他冲到窗前,看到那只海鸥正朝着城市北面的旧港区飞去。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海员疗养院,小时候父亲总说那是海鸥飞过的地方。

    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渐渐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敲门声。俞陌抱紧笔记本,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发现这本笔记开始,他就再也没听到过自己的心跳声。

    第二章:记忆的裂痕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俞陌脸上切割出一道道阴影。他整夜未眠,笔记本就放在床头柜上,墨绿色封面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周明远教授。

    俞陌对着浴室镜子刮胡子,重复着这个名字。父亲的老同事,雾港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前所长。如果还有人知道那本笔记和记忆修理工的事,最有可能就是他。

    剃须刀划过下巴,留下一条光滑的轨迹。突然,俞陌的手顿住了——镜中的自己仍然满脸泡沫,剃须刀悬在半空,完全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他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剃须刀,确实已经刮掉了一部分胡须。但镜中的影像却滞后了几秒钟,仿佛另一个时空的俞陌正在笨拙地模仿他的动作。

    啪嗒。

    一滴水珠从天花板上落下,砸在洗手池边缘。俞陌抬头看去,干爽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漏水痕迹。当他再看向镜子时,自己的影像已经恢复正常,只是镜面右下角缓缓浮现出一行水雾凝结的字:

    去找周教授

    水珠顺着字迹滑落,就像昨天晚上的救救我一样。俞陌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字迹已经消失无踪。

    操!他猛地将剃须刀砸向镜子,刀片在镜面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裂痕。

    三小时后,俞陌站在雾港大学医学院破旧的行政楼前。这座建于六十年代的灰色建筑像一具庞大的尸体,窗户就是它空洞的眼睛。

    307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俞陌敲门时,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请进。

    周教授的声音比俞陌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办公室里的景象让他怔住——整面墙贴满了脑部扫描图,每张图上都用红笔画着相同的区域。老教授坐在轮椅里,左半边脸呈现不自然的僵硬,显然经历过严重的中风。

    周叔,您这是...

    两年前的事了。周教授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示意俞陌坐下,你父亲走后半年,我也差点跟着去了。

    俞陌在满是论文的沙发上清出一小块空间坐下。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缓慢旋转。

    我没想到您病得这么严重。

    直接说吧,小陌。周教授浑浊的左眼盯着天花板,右眼却锐利地看向俞陌,你不是来探病的。出什么事了

    俞陌从包里取出那本墨绿色笔记,放在堆满资料的茶几上。周教授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开始颤抖。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父亲的书房。周叔,这上面写的事情...我有一个叫俞晓的妹妹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低了。周教授的轮椅向后移动了几厘米,仿佛那本笔记是什么危险物品。

    你不应该看到这个。老教授的声音变得嘶哑,你父亲参与了一些...不该参与的项目。

    什么项目记忆修理工是什么俞陌向前倾身,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强风,拍打着年久失修的窗框。周教授的右眼飘向门口,又快速回到俞陌脸上。

    听着,小陌,他压低声音,有些事情最好永远埋藏。你父亲就是想挖得太深才...他突然停下来,僵硬地转向门口,谁在那里

    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是电梯到达的叮声。周教授松了口气,但脸色仍然难看。

    我不知道俞晓的事。他的声音更轻了,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去查查1995年6月市立医院的档案,关键词是双胞胎记忆同步。他艰难地吞了咽口水,现在拿着那本该死的笔记离开,别再来了。

    俞陌还想追问,但老教授已经按下了轮椅上的警报按钮,走廊上立刻响起护士匆忙的脚步声。

    最后一句,小陌,周教授在护士开门前飞快地说,别相信你的记忆,特别是31岁以后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俞陌的胸口——和笔记本上父亲写的一模一样。

    离开大学时,天开始下雨。俞陌站在公交站台下,雨水在沥青路面上形成细小的河流。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电话那头只有沙沙的电流声。正当俞陌准备挂断时,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传来:

    他们正在看着。

    声音戛然而止,通话结束。俞陌回拨过去,提示是空号。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公交车站对面,一个穿红色雨衣的小女孩正静静地看着他。当俞陌看向她时,女孩缓缓抬起手,指向他身后的方向。

    俞陌猛地转身,只有雨幕中匆匆走过的行人。再看对面,红雨衣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滩积水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回到家已是傍晚。俞陌打开电脑搜索市立医院

    1995年

    双胞胎记忆同步,结果只有几条无关的医学论文。他换了好几个关键词,依然一无所获。

    该死!

    俞陌合上电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走到浴室洗脸,镜子上的裂痕像一道闪电,将他的脸分成两半。冷水流过手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医院档案。纸质档案。

    市立医院的老档案馆可能还保存着九十年代的记录。俞陌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档案馆明天才会开门。

    他走进卧室,笔记本还放在床头柜上。俞陌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它。这次他仔细检查每一页,终于在中间发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

    当海鸥飞过第三根烟囱时,真相在地下二层等待。

    俞陌皱眉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父亲喜欢用隐喻,小时候常带他去旧港区看海鸥。那里的废弃疗养院有三根巨大的烟囱...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俞陌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他勉强把笔记放回床头柜,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他站在一片浓雾中。远处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向他招手,她的脸藏在雾里,但俞陌知道那是俞晓。他想跑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在雾中。

    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俞陌惊醒时,卧室里一片漆黑。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八分。他的睡衣被冷汗浸透,耳边还回荡着梦中女孩的声音。

    窗外,一只夜鸟发出凄厉的叫声。俞陌打开床头灯,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当他适应光亮后,恐怖像冷水般漫过脊背——

    墨绿色笔记本是翻开的,而在它旁边,放着一张之前并不存在的照片:两个孩子在沙滩上玩耍,背面写着小陌和晓晓,1994年夏。

    俞陌确信,这张照片昨晚绝对不在那里。

    第三章:消失的档案

    市立医院老档案馆的霉味钻入鼻腔,俞陌喉头发紧。他站在铁灰色档案柜的迷宫中,指尖划过一排排发黄的标签。1995年的档案被存放在最角落的一个独立柜子里,锁早已锈蚀。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俞陌转身时撞倒了旁边的文件夹堆。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女人弯腰帮他捡起散落的纸张,她胸牌上写着档案室管理员

    陈雯。

    谢谢,我在找1995年6月的一份特殊记录。俞陌压低声音,关于双胞胎记忆同步实验。

    陈雯的手突然停在空中。她慢慢直起身,眼镜片后的眼睛打量着俞陌,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变得警惕。

    我父亲...可能参与了这个项目。我叫俞陌。

    陈雯的脸色刷地变白。她后退一步,差点碰倒另一摞档案。

    跟我来。她最终说道,声音紧绷,不要出声。

    陈雯带他穿过几排档案架,来到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办公室。她锁上门,拉下百叶窗,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黑色日志。

    你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吗她问,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日志封面。

    俞陌拿出手机,翻到昨晚拍下的那张神秘照片:这个女孩,俞晓,应该是我妹妹。但我不记得她。我需要知道真相。

    陈雯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呼吸变得急促。她打开日志,翻到特定页码,上面盖着机密红色印章。

    1995年6月17日,双胞胎记忆同步项目出现意外。实验体A(俞晓)出现严重排异反应,记忆植入失败。根据协议,启动终止程序...

    俞陌感到一阵眩晕,照片上的小女孩竟然真的存在。

    什么意思终止程序是什么

    陈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念道:实验体B(俞陌)记忆重置成功,主体人格稳定,所有关于实验体A的记忆已被安全擦除。

    这不可能...俞陌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就是俞陌,我一直活着...那俞晓呢

    陈雯推了推眼镜,翻到下一页。她的手在发抖。

    1995年6月18日凌晨3点22分,实验体A心跳停止。尸体处理遵照特别程序,未进行常规尸检。项目负责人:俞振国。

    俞陌的眼前一黑,父亲的名字像刀子刺进心脏。他抓住桌沿才没有跌倒,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父亲...杀了我的妹妹

    我不知道。陈雯快速合上日志,但你不该来查这些。那些人还在监视这个项目。

    什么人记忆修理工

    陈雯猛地捂住他的嘴,眼中充满恐惧。

    不要在这里说那个名字!她松开手,声音压得极低,听着,我可以给你复印几份关键档案,但你必须立刻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懂吗

    俞陌木然点头。陈雯动作飞快地从保险柜里取出几张纸放进复印机。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拿着,快走。她把热乎乎的复印件塞进俞陌手里,从西门出去,避开监控。

    俞陌低头看最上面一页,是俞晓的出生证明:1989年6月17日,与他是同一天。出生时间仅相差3分钟。但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出生证明上父母的签名,毫无疑问是父亲和母亲的笔迹。

    等等,这上面说我们出生在旧港区妇产医院那里二十年前就废弃了。

    陈雯没有回答,她正惊恐地盯着办公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红色指示灯突然亮了起来。

    天啊,他们知道了...她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快走!现在就走!

    俞陌被推出办公室。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陈雯压低的尖叫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转身想回去,档案室的门却自动锁上了,透过小窗只看到一片漆黑。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又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他们看见你了。逃。

    俞陌冲出医院西门时,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一辆黑色面包车正缓缓驶入医院前门,车窗漆黑如墨。

    回到公寓,俞陌锁好所有门窗,拉上窗帘。他将复印的档案摊在餐桌上:俞晓的出生证明、死亡证明、一份残缺的实验日志,还有...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全家福。

    照片上,父亲抱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母亲牵着穿蓝色背带裤的男孩。四个人站在海边,笑得那么自然。照片背面写着全家出游,1994年8月。

    俞陌的手指抚过小女孩的脸。一种奇怪的刺痛感从太阳穴扩散到整个头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腰,眼前闪过几个片段:

    医院白色的走廊...

    穿白大褂的父亲在争论什么...

    隔壁房间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一个穿红裙的身影跑过转角...

    疼痛消退后,俞陌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浴室。

    冷水拍打在脸上,俞陌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白布满血丝。更可怕的是,当他凝视自己的倒影时,镜中人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他完全没有做出的笑容。

    哥哥...

    轻柔的呼唤从背后传来。俞陌猛地转身,浴室门口空无一人。但当他再看向镜子时,镜中自己背后分明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她的脸被长发遮住,只露出一只含着泪水的眼睛。

    俞陌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尖叫,一拳打碎了镜子。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指节,鲜血滴落在洗手池里,形成小小的漩涡。

    他用毛巾裹住流血的手,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黄昏的光线将房间染成橘红色,所有阴影都被拉得很长。俞晓的死亡证明静静躺在茶几上,签发日期是1995年6月18日。

    但俞陌现在确信无疑——他昨晚看到的那张神秘照片背面,分明写着1994年夏。而一个小时前,他在全家福上看到的红裙女孩,与昨晚照片上的俞晓穿着同一件裙子。

    如果俞晓在1995年就已经死了,为什么照片上的日期会是1994年除非...

    一个可怕的想法击中了他:除非那些记忆是后来才植入的假象。

    俞陌冲向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笔记本。他疯狂地翻阅着,寻找任何关于1995年6月的记录。终于在第87页找到一段文字:

    项目进入最终阶段。今天小陌和晓晓将接受最后一次同步。如果成功,人类记忆工程将迎来全新纪元。上帝原谅我。

    日期正是1995年6月17日。

    窗外的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俞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却在经过客厅时僵住了——

    餐桌上原本散落的档案,不知何时被整齐地叠放成一摞。最上面压着一只红色的蜡笔,像是小孩子用的那种。

    而更令他血液凝固的是,客厅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正背对他站着,长发垂到腰间。

    晓...晓俞陌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女孩慢慢转过身,但就在俞陌即将看清她脸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跪倒在地,眼前发黑。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小女孩轻声说:

    来找我呀,哥哥。我在海鸥飞过的地方等你...

    当俞陌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客厅地板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桌上的档案依旧散乱,没有什么蜡笔。角落里也没有小女孩的身影。

    但当他艰难地爬起来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红色墨水写的小字:

    第三根烟囱下面

    俞陌冲到洗手间,用肥皂拼命搓洗,但那行字像是纹进皮肤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第四章:镜中幻影

    掌心的红字三天不褪。俞陌试过酒精、肥皂、甚至稀释的漂白剂,那行第三根烟囱下面的小字就像长在皮肤里一样,每次清洗后反而显得更加鲜艳。

    第四天清晨,他站在父亲的书房里,盯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是父亲在旧港区疗养院前的留影,背景是三根高耸的烟囱。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日期:1994年8月。

    海鸥飞过第三根烟囱...

    俞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扫过书房每个角落。父亲生前把这里当作圣地,连母亲都很少被允许进入。红木书桌上方的墙面挂着一幅奇怪的画——看似抽象,但若眯起眼睛,能隐约辨认出人脑的轮廓。

    他伸手触碰画框边缘,指腹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缝隙。轻轻一拉,画框像小门一样打开了,露出后面墙上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把老式黄铜钥匙和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组数字:24181995。数字下方是那个熟悉的标记:被圆圈包围的M,以及记忆修理工五个字。

    钥匙柄上刻着B2-17。

    俞陌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偏头痛又要来了。他抓起钥匙和纸条塞进口袋,画框刚合上,书房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他看到林芮站在门外。这位大学时期的学姐现在是市立医院的心理医生,上周刚帮他预约过心理咨询。

    你看起来糟透了。林芮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她今天穿着米色风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身上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水味。

    俞陌下意识地搓揉右手掌心,红字部分隐隐发烫。这几天没睡好。

    林芮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我调了你这两年的咨询记录。你从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偏头痛和记忆闪回,但最近两周症状突然加重。她停顿了一下,上周你提到看到不存在的人,现在情况如何

    更糟了。俞陌领她走向客厅,途中刻意绕开了浴室——那里的镜子前天晚上又出现了异常,整个镜面短暂地变成了某种监控屏幕,显示出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操作老式投影仪。

    林芮坐在沙发上,职业性的冷静中透着一丝关切。详细说说。

    俞陌犹豫了。告诉专业心理医生自己看到死去的妹妹听到不存在的声音他会被立刻送进精神科。但隐瞒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幻觉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

    我发现父亲留下的一些资料,他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显示我可能有一个妹妹,叫俞晓。但我不记得她。

    林芮的笔停在记事本上。完全没印象

    没有。但...俞陌拿出手机,给她看那张神秘的全家福,这确实是我们家的照片。背景是旧港区的灯塔,我认得那个地方。

    林芮仔细端详照片,眉头渐渐皱起。这很特别。通常童年记忆缺失不会这么彻底,除非...她突然停下。

    除非什么

    除非是创伤性失忆,或者...林芮似乎在斟酌用词,记忆被人为干预过。

    俞陌的心跳漏了一拍。人为干预

    理论上,特定频率的声波配合药物可以影响记忆形成。军方有过类似研究。林芮合上笔记本,但这些都是边缘理论。我更倾向于你经历了某种童年创伤,导致选择性遗忘。

    俞陌想起陈雯念出的实验记录——记忆重置成功,主体人格稳定。他的胃部一阵绞痛。

    我需要休息几天。他转移话题,可能请个假。

    林芮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小瓶药。这是低剂量的镇静剂,睡前半片,不要和酒精混用。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俞陌,如果看到或听到什么...异常的东西,立刻联系我。

    送走林芮后,俞陌回到书房,盯着那把黄铜钥匙。B2-17显然是某个房间编号,而24181995可能是密码或日期。他将数字拆解:24-18-1995还是2418-1995

    窗外天色渐暗。俞陌决定明天一早去旧港区疗养院看看。他走进厨房准备晚餐,刚打开冰箱,整栋公寓的灯突然全部熄灭。

    该死。

    黑暗中,只有冰箱微弱的应急灯提供些许照明。俞陌摸索着去找手电筒,突然听到浴室传来水龙头开启的声音。

    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俞陌僵在原地,后颈汗毛倒竖。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靠近过浴室。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颤抖的轨迹。俞陌缓慢地向浴室移动,水声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老式电影放映机的机械声。

    浴室门虚掩着,一道蓝光从门缝渗出。俞陌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开门——

    浴缸水龙头大开,水已经溢出到地砖上。但最恐怖的是,整面镜子散发着诡异的蓝光,显示出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孩子被绑在牙科椅上,头顶悬挂着老式投影仪,投影镜头正对着孩子的眼睛。

    影像伴随着断续的《小星星》旋律。

    不...这不可能...

    俞陌踉跄后退,手电筒掉在地上滚进浴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镜中的画面突然切换,变成一间灰暗的地下室,墙上挂满了脑部解剖图。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在操作某种仪器。

    当那个背影缓缓转身时,俞陌认出了父亲的脸。

    爸...

    镜中的父亲似乎能听见他,表情突然变得惊恐。小陌你不该看到这些!他们会在第三次钟响时来——

    影像戛然而止,镜子恢复常态,只反射着手电筒在水中的微弱光线。同时,公寓的电力恢复了,顶灯刺眼地亮起。

    俞陌浑身湿透,不知是溅出的水还是冷汗。他关掉水龙头,拾起泡在水里的手电筒,镜中影像带来的震撼仍未消退。

    父亲在警告他什么第三次钟响是什么意思

    回到卧室,俞陌发现笔记本又被人翻开到了新的一页——这页之前绝对是空白的,现在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最上方用红笔画着一个奇怪的装置草图,看起来像是某种信号发射器。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23:17。俞陌吞下半片林芮给的镇静剂,躺在床上等待睡意降临。朦胧中,他听到远处传来钟声。

    铛...

    深沉悠远,像是来自教堂。

    铛...

    第二声比第一声更近,几乎就在公寓楼下。

    俞陌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镇静剂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四肢沉重如铅。在即将陷入睡眠的边缘,他听到了第三声钟响——

    铛

    这声音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他的卧室衣柜。

    俞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到衣柜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背对他站在里面。她慢慢转身,长发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和俞陌的一模一样。

    哥哥,来找我...

    这是俞陌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做了一个熟悉的梦:被绑在牙科椅上,头顶的投影仪发出刺眼的光线,耳边循环播放着《小星星》的变调版本。穿白大褂的人们围着他忙碌,其中就有父亲。有人说了句准备第二次同步,然后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

    俞陌惊醒时已是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上。他浑身酸痛,像是经历了一整夜的搏斗。更奇怪的是,他的睡衣袖口沾满了灰尘,脚底也有泥土痕迹,仿佛半夜出去走过远路。

    床头电子钟显示6:18。俞陌起身时,发现笔记本又有了新变化——昨天空白的页面上多了一幅精细的平面图,标题是旧港疗养院地下二层。B2-17房间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真相在此。

    梳洗时,俞陌刻意避开镜子。但就在他弯腰吐掉漱口水时,余光瞥见镜中的自己背后站着那个红裙女孩。他猛地抬头,镜中只有自己惊恐的脸。

    够了!俞陌一拳砸在洗手台上,不管你是谁,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没有回应。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像是某种倒计时。

    一小时后,俞陌站在旧港区废弃疗养院的大门前。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曾经是海员疗养院,后来改建成研究所,九十年代末彻底废弃。三根巨大的烟囱耸立在主楼后方,像三根指向天空的手指。

    铁门上的锁早已锈蚀,俞陌轻易地翻越栅栏。院内杂草丛生,主楼的门廊塌了一半,碎玻璃和瓦砾铺满了前厅。墙上的公告栏还钉着发黄的纸张,最近的一张是1999年的值班表。

    大厅中央的挂钟停在6:18。

    俞陌打了个寒战,这个时间与他今早醒来的时刻完全一致。他打开手电筒,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寻找通往地下的楼梯。

    根据笔记本上的平面图,地下二层入口应该在东侧走廊尽头。俞陌穿过昏暗的走廊,手电光束扫过两侧的房间,每个门牌都已锈迹斑斑。

    东侧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脑部解剖图,和图框上的灰尘不同,这幅画表面相对干净,似乎近期有人触碰过。俞陌想起父亲书房的那幅画,心跳加速。

    他试着推动画框,果然,后面藏着一部老式电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电梯按钮看起来经常被使用,毫无灰尘。

    俞陌按下B2按钮,电梯发出嘎吱声开始下降。下降过程中,他注意到电梯内壁刻满了细小的文字,凑近一看,全是人名和日期,最近的刻痕是三个月前的。

    叮

    电梯到达地下二层。门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地上破败景象截然不同的场景——一条干净明亮的白色走廊,两侧是编号的金属门,天花板的LED灯提供着充足的照明。

    B2-17在走廊尽头。俞陌的手在口袋里紧握那把黄铜钥匙,掌心红字的部分开始发烫,像是接近了某种热源。

    门牌号为B2-17的房间看起来像间老式实验室。进门处的墙上挂着日历,显示的正是今天的日期。实验室内摆放着各种仪器,大部分俞陌都叫不出名字,但中央那台牙科椅让他瞬间血液凝固——和梦中一模一样。

    牙科椅上方悬挂着投影仪,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盘老式胶片,标签上写着《小星星变奏曲-记忆植入专用》。

    上帝啊...

    俞陌的视线扫过房间,落在角落的金属档案柜上。柜门贴着2418的标签。他想起纸条上的数字,颤抖着输入24181995。

    咔嗒

    档案柜应声而开。里面只有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封面上盖着绝密红章,下方是那个熟悉的标记:被圆圈包围的M。

    俞陌翻开文件,第一页是一份名单,标题为记忆修理工一期成员。他在第三个名字处停住了——俞振国。而最后一个名字让他呼吸停滞:林芮,入职日期是2018年。

    文件从手中滑落。俞陌后退几步,撞到了实验台。台面上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旁边贴着便签:按下播放键,了解你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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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陌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方,突然听到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有人来了。

    他迅速关掉档案柜,躲到实验台下方。电梯门开启,两个脚步声进入走廊。

    检查B2-17,监控显示有人闯入。一个男声说道。

    可能是他。教授说过他会来。另一个声音让俞陌浑身冰冷——是林芮。

    脚步声越来越近。俞陌屏住呼吸,手指碰到了录音机。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按下了播放键。

    《小星星》的旋律突然响彻房间。

    在那里!林芮喊道。

    俞陌从实验台另一侧滚出,冲向房间后方的通风管道。他听到身后传来电击枪的噼啪声,一股灼热擦过他的肩膀。

    通风管道狭窄黑暗,俞陌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身后传来林芮的喊声:俞陌!停下来!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管道尽头是一间小型放映室。俞陌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反锁上门。房间中央的投影仪自动启动,墙上映出一段模糊的录像:

    画面中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分别绑在两台牙科椅上。穿白大褂的人们——包括父亲——正在准备某种仪器。画面外的声音说:双胞胎记忆同步实验第17次尝试,对象A(女)和对象B(男)。

    录像跳转,显示其中一个孩子(男孩)剧烈抽搐,仪器发出警报。对象B出现排异反应!心跳停止!

    一阵混乱后,画面切换到父亲抱着昏迷的女孩,声音哽咽:把B的记忆导入A。这是唯一能保住他们的方法。

    录像结束,最后定格在一张医学报告上:实验体B(俞陌)死亡。实验体A(俞晓)记忆重置成功,主体人格稳定,已植入对象B的全部记忆与身份认知。

    俞陌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双小时候摔伤留下疤痕的手,这双他确信属于俞陌的手...

    门外,林芮和同伴正在撞门。

    俞晓!林芮喊道,开门!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俞陌——或者俞晓——看向墙上的投影。录像已经重新开始播放,画面中的小女孩抬起头,直视镜头,那双眼睛...

    和他镜中的倒影一模一样。

    第五章:记忆重置的代价

    俞晓!开门!

    林芮的喊声和撞门声回荡在狭小的放映室里。俞陌——不,或许是俞晓——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录像中那句把B的记忆导入A在脑中疯狂回响。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自己的身体:这具三十一岁的男性躯体,喉咙上的亚当苹果,平坦的胸部,指节分明的大手。怎么可能属于一个叫俞晓的女孩

    但录像不会说谎。父亲绝望的面容不会说谎。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俞陌环顾四周,放映室没有其他出口,只有通风管道和——墙上的一扇小窗,窗外是地下管道系统。他抄起折叠椅砸碎玻璃,碎碴划破了小臂。

    最后一次警告!一个陌生的男声喊道,我们有镇静剂!

    窗洞勉强能容一人通过。俞陌爬上窗台,身后门锁终于崩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林芮站在最前面,手里确实拿着注射器,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酷表情。

    别跳!管道有电压!她喊道。

    俞陌没有犹豫,纵身跃入黑暗。

    预想中的电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污水和令人窒息的黑。管道很窄,他只能弓着背在污水中跋涉。身后手电筒的光束在管道壁上跳动,但没有追兵跳下来。

    管道尽头是一间废弃的水泵房。俞陌推开生锈的铁栅栏,跌入一间半坍塌的地下室。月光从裂缝渗入,照亮了墙上的涂鸦:一个被圆圈包围的M。

    手机居然还能用,尽管进了水。俞陌颤抖着拨了唯一能想到的号码——周教授。

    小陌电话那头的老人声音沙哑。

    周叔,我...我在旧港疗养院。林芮她...她是他们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待在那里别动。周教授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二十分钟后到南门接你。避开所有摄像头。

    挂断电话,俞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衣服被管道里的钢筋刮破,左臂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渗血,右掌心的红字已经模糊不清,但第三根烟囱下面几个字依然依稀可辨。

    他低头盯着那行字,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如果这具身体真的属于俞晓,那掌心这行字...是她写的吗

    水泵房外是疗养院的后院,杂草丛生。俞陌借着月光向南门移动,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确认没有被跟踪。夜风吹过灌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俞陌伏在一丛灌木后,看到一辆熟悉的灰色丰田驶入南门——是周教授的车。老人独自下车,四下张望。

    俞陌正准备起身,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林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某种尖锐物抵住了他的后腰,跟我走,别让周教授看到。

    俞陌僵在原地。林芮的呼吸喷在他颈后,带着淡淡的柑橘香——今早闻到的同款香水。

    你杀了我哥哥。俞陌嘶哑地说。

    林芮的手顿了一下。不,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是你父亲杀了他。我们是来修正那个错误的。

    那我到底是谁俞陌的声音破碎。

    先跟我走。林芮松开手,如果我想伤害你,刚才就注射镇静剂了。

    俞陌慢慢转身。月光下,林芮看起来与平日截然不同——黑色战术服取代了常穿的风衣,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腰间别着电击枪和注射器。但她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复杂。

    为什么叫我俞晓

    因为那就是你的名字。林芮退后一步,仍保持警戒,31年前你作为俞晓出生,6岁那年,你哥哥在实验中死亡,你父亲把你的大脑变成了他的记忆容器。

    俞陌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树。录像里...是真的

    部分是真的。林芮看向不远处的周教授,但我们没时间了。周教授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人。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周教授突然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他逃向南门了。老人对着手机说,声音清晰可闻,对,确认是样本A17,记忆混乱状态。

    俞陌的血液瞬间变冷。他最信任的周叔...也是他们的人

    林芮抓住他的手腕。快走,趁增援还没到。

    他们猫着腰穿过灌木丛,向疗养院西北角的围墙移动。身后传来更多车辆抵达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

    围墙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银色轿车。林芮解锁车门,把俞陌推入副驾驶,自己迅速坐进驾驶座。引擎低吼着启动,车灯保持关闭状态,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你要带我去哪俞陌问,声音干涩。

    安全屋。林芮紧握方向盘,然后解释一切。

    车内陷入沉默。俞陌透过车窗看着夜色中的城市灯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三小时前,他还是心理咨询师俞陌,有着略微混乱但基本连贯的人生记忆。现在...他甚至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了。

    看着我。林芮突然说。

    俞陌转过头。林芮在等红灯时卷起了自己左臂的袖子——白皙的小臂内侧纹着一串数字:A17-1995-0617。

    这是我的编号和重置日期。林芮平静地说,和你一样,我也是记忆修理工的作品。

    俞陌瞪大了眼睛。什么

    1995年6月17日,旧港疗养院地下二层,我的原生记忆被完全抹除,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和人格。林芮的声音没有起伏,我是第四代重置体,现在是组织的监察员。

    俞陌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林芮今早能那么自然地谈论记忆干预技术——她亲身经历过。

    那我...俞晓...是第几代

    第一代。实验原型。林芮瞥了他一眼,也是存活时间最长的重置体。

    车驶入城郊一处老旧小区。林芮带着俞陌来到顶层一个不起眼的单元,输入密码锁的六位数——240618。

    我哥哥的死亡日期俞陌敏锐地注意到。

    林芮没有回答,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安全屋内部像极了某种监控中心——墙上贴满照片和流程图,几台显示器显示着不同地点的实时监控,其中一台正播放着俞陌公寓的画面:两个黑衣人正在翻找什么。

    他们回收了我的公寓

    标准程序。林芮倒了杯水递给他,任何出现记忆紊乱迹象的重置体都会被回收检查。

    俞陌没接水杯,走向墙上最大的一张图表。那是一张复杂的组织结构图,顶部写着记忆修理工:记忆重置与人格移植项目,下面分列着数十个名字和编号,包括他和林芮。

    为什么要这么做俞陌轻声问,把一个人的记忆植入另一个人...这到底有什么用

    林芮放下水杯,突然解开战术服的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第一代重置技术的副作用。她平静地说,记忆与身体的不兼容会导致生理紊乱。我的排异反应是皮肤溃烂,你的应该是...

    偏头痛和幻觉。俞陌突然明白了,那些红衣女孩的幻影...那是我自己原生记忆的残片

    原生记忆应该被完全抹除了。林芮皱眉,理论上你不该有任何俞晓的记忆残留。

    俞陌想起浴室镜中的红裙女孩,那些幻影从一开始就在试图告诉他什么。录像里说记忆重置成功...

    成功是相对的。林芮走向一台显示器,调出一份医学报告,实际上,人脑没有真正被格式化的能力。所谓记忆重置只是压制原生记忆,强化植入记忆。在极端压力或特定触发器下,原生记忆可能突破屏障。

    报告上显示着俞陌——俞晓——的脑部扫描图,标注着样本A17:持续31年的成功重置,近期出现异常活动。

    什么触发器俞陌问。

    通常是死亡的临近。林芮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父亲三个月前去世,触发了你的记忆紊乱。临终前他一定对你做了什么。

    俞陌想起那本墨绿色笔记本,父亲最后的留言。他说不要相信31岁以后的记忆...

    因为31岁是重置体平均崩溃的年龄。林芮指着图表上的一列数字,看,大多数重置体在30-32岁期间出现严重排异反应。

    图表显示着数十个名字,大多数被画上了红线,标注已回收。少数几个黑框名字旁标注自然死亡。只有极少数名字保持原样,包括俞陌和...林芮。

    回收是什么意思虽然俞陌已经猜到了答案。

    林芮的眼神变得冰冷。销毁故障产品,提取可用数据。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沉闷的雷声。俞陌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都在轻微颤抖。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个从小就知道的疤痕,骑车摔伤留下的...

    等等。

    俞陌猛地抬起右手。食指根部那道应该存在的疤痕...不见了。皮肤光洁如新。

    这不可能...他声音发抖,我十岁骑车摔倒留下的疤...

    是俞陌的疤。林芮轻声纠正,不是你的。你的身体从未经历过那次摔倒。

    又一阵眩晕袭来,俞陌踉跄着扶住墙壁。所有记忆——学骑车摔伤、中学篮球赛扭伤脚踝、大学时阑尾炎手术疤痕——都是俞陌的,不是这具身体的。那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呢俞晓的记忆

    林芮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理论上,原生记忆应该完全被压制了。但你的情况...她突然伸手触碰俞陌的太阳穴,你最近有没有经历时间缺失发现自己出现在不记得去过的地方

    俞陌想起前天早上脚底的泥土,袖口的灰尘。有几次...

    那是原生记忆暂时掌控了身体。林芮的眼中闪过一丝俞陌无法解读的情绪,这种情况极其罕见,组织会视为最高级别威胁。

    为什么

    因为重置技术最大的恐惧,林芮慢慢地说,就是重置体和原生记忆的融合产生全新人格。既不是俞陌,也不是俞晓,而是第三种存在。

    雨水开始敲打窗户。俞陌走到洗手间,盯着镜中的自己。这张看了三十一年的脸,这个一直认为是俞陌的人...现在怎么看都觉得陌生。眉骨的弧度,下巴的线条...如果仔细观察,确实能看出一丝女性的柔和。

    一个可怕的想法击中了他。俞陌——姑且还是这么称呼自己——卷起左臂袖子,检查那个应该存在的阑尾炎手术疤痕。

    光滑无痕。

    所有记忆都在说谎。这具身体从未经历过那些伤痛,那些经历属于一个死在六岁的男孩,而他的记忆被强行灌入了妹妹的大脑。

    洗手台上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镜中的影像延迟了半秒才跟上他的动作。俞陌盯着这个微小的异常,突然明白过来——

    那些幻觉...浴室镜子里的异常...

    是原生记忆在尝试沟通。林芮出现在门口,镜子反射的右左颠倒提供了意识切换的临界点。

    俞陌回忆起每次幻影出现前,总会有镜面反射的异常。水雾文字、延迟影像、甚至变成监控屏幕的镜子...都是被困在意识深处的俞晓在求救。

    我妹妹...我身体的原主人...她还活着在我意识深处

    林芮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飘向卧室方向。组织认为原生记忆一旦被压制就相当于死亡。但实际上...她深吸一口气,它们更像被困在潜意识深处的囚徒,等待机会逃离。

    卧室门缝下渗出一滩水,慢慢向两人脚边蔓延。俞陌盯着那摊水,想起浴室里那些凭空出现的水迹。

    林芮,他声音干涩,你的原生记忆...还在吗

    林芮的表情瞬间凝固。片刻沉默后,她卷起右裤腿,露出小腿肚上的一排细密疤痕——像是用指甲反复抓出来的。

    每天晚上,她轻声说,我都要把自己绑在床上,防止她控制我的腿逃跑。

    水已经漫到他们脚边。俞陌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水——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像稀释的血。

    卧室门缓缓打开一道缝。

    你安全屋里还有别人俞陌后退一步。

    林芮脸色煞白。不,应该没有...

    一道闪电照亮室内。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中,俞陌看到卧室里的全身镜上布满了水雾字迹,成千上万个救我重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雷声轰鸣。林芮突然抓住俞陌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离开这里,她声音急促,马上。

    为什么那是什么

    二级幻影。林芮拖着他向门口移动,原生记忆已经能影响物理环境了。组织会侦测到这种异常,他们随时可能——

    她的话被手机的尖锐警报声打断。林芮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红色警告:A17区域警报,执行紧急回收。

    太迟了。她松开俞陌的手腕,表情变得决绝,他们找到我们了。

    窗外传来多辆汽车急刹的声音。俞陌冲向窗边,看到三辆黑色SUV已包围单元门,全副武装的人员正迅速散开。

    后门!他喊道。

    没用的。林芮的声音异常平静,他们会用神经毒气先麻醉整栋楼。

    俞陌转向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故意带我到这里

    我必须确认你的状态。林芮的眼神变得陌生,31年稳定的重置体突然出现原生记忆突破...这是前所未有的案例。

    她的手机响起,林芮看了一眼,按下接听键:目标确认,A17样本处于失控边缘,建议立即回收处理。

    俞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不是偏头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撕裂感。他踉跄着扶住墙壁,视觉边缘开始泛红。

    你背叛我。这不是疑问句。

    我忠于组织。林芮举起电击枪,31年前你父亲犯下的错误,今晚必须纠正。

    俞陌的视野越来越红,像是双眼充血。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平静的悲伤。

    你知道吗,林芮,他轻声说,从我发现笔记本那天起,就一直听到一个声音。

    林芮皱眉。什么声音

    救救我。俞陌微笑,我以为那是俞晓的声音。

    难道不是

    闪电再次划过,这次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那一瞬的光亮中,林芮看到了俞陌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不,血色双眸的俞陌轻声说,那是你的原生记忆在求救。你早就疯了,林芮。你分不清自己是监察员还是实验体。

    林芮的电击枪掉在了地上。什么...

    看看你的手腕。

    林芮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腕正在流血——不是割伤,而是皮肤自行裂开,形成一行血字:她在镜子里。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装备碰撞声。俞陌——或者说占据俞陌身体的那个存在——转向大门,血色双眸微微发亮。

    让他们来吧,它轻声道,是时候见见真正的俞晓了。

    第一颗毒气弹击碎窗户的瞬间,俞陌感到鼻腔一热,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视野完全变成了深红色,耳边响起了儿时熟悉的旋律——

    《小星星》,记忆重置时的背景音乐。

    在这旋律中,他分明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第六章:记忆迷宫的陷阱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俞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墙面漆成令人不适的淡绿色。这是一间约六平米的房间,除床外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一把椅子——标准的医院观察室配置。

    他的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静脉插着输液针头,透明液体缓缓流入血管。喉咙火辣辣的疼,像是被化学物质灼烧过。

    镇静剂和记忆稳定剂。

    声音从右侧传来。俞陌艰难地转头,看到林芮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黑色战术服换成了白大褂,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她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左腕缠着绷带。

    你...俞陌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对我做了什么

    林芮放下平板,走近床边。她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阻止了原生记忆的全面爆发。再晚五分钟,你的大脑就会因两种记忆系统的冲突而永久损伤。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俞陌试着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记忆却像打碎的镜子——黑色SUV、破碎的窗户、血色视野...然后是一片空白。

    组织呢他问。

    暂时安全。林芮检查着输液袋,我报告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他们同意延缓回收,继续观察。

    俞陌注意到她用他们而不是我们来指代组织。林芮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是的,我骗了他们。她轻声说,就像我骗了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俞陌。屏幕上是短信界面,最后一条发于三小时前,收件人是周教授:A17情况特殊,请求单独调查权限。

    你和周教授是一伙的。俞陌的声音冰冷。

    不全是。林芮拉过椅子坐下,周明远是初代项目的监督者,我是监察员,但我们各自有不同的...私人动机。

    她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纹身——A17-1995-0617。俞陌这才注意到,纹身下方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原生记忆存活确认。

    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芮深吸一口气,组织认为被重置的原生记忆相当于死亡,但周教授和我知道真相——它们只是沉睡,等待唤醒。

    俞陌尝试挣脱束缚带,但药物让他的肌肉软弱无力。放开我。

    还不能。林芮摇头,你的两种记忆系统正在争夺控制权。物理束缚是防止你伤害自己。

    昨晚那个...红色眼睛的我...是什么

    林芮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那是原生记忆暂时占据主导的状态。理论上不可能发生——重置记忆应该完全压制原生记忆。但你的情况...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两种记忆开始融合,产生某种第三人格。

    输液架上的袋子几乎空了。林芮换上一袋新的,标签上写着MN-2418—俞陌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那串数字24181995。

    那是什么药

    记忆稳定剂,特殊配方。林芮调整滴速,能暂时抑制原生记忆活动,给你争取思考时间。

    思考什么

    选择。林芮直视他的眼睛,继续做俞陌,还是...找回俞晓。

    窗外传来鸟叫声。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这场景如此普通,与他们讨论的内容形成诡异反差。

    录像里说我哥哥死了,我的大脑被植入了他的记忆。俞陌说,那我怎么可能找回俞晓她应该已经被覆盖了。

    林芮沉默片刻,从平板调出一段视频。看这个。

    画面显示一间类似手术室的房间,中央是两把并排的牙科椅。一把椅子上绑着个五六岁的男孩(俞陌认出是幼年的自己),另一把上是穿红裙的小女孩。父亲和其他穿白大褂的人围在旁边。

    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画外音说(俞陌认出是周教授年轻时的声音),我们将首次尝试完整人格移植,而不仅是记忆复制。

    录像跳转。男孩剧烈抽搐,仪器发出刺耳警报。对象B生命体征不稳定!脑电波紊乱!

    混乱中,父亲抱起昏迷的女孩:执行B计划!只移植核心记忆区,保留A的主体人格框架!

    画面定格在父亲痛苦的面容上。林芮暂停视频。

    关键就在这里。她说,你父亲没有完全抹除俞晓的人格,只是将俞陌的核心记忆加密植入了特定脑区。理论上,两种人格可以共存。

    俞陌的头开始隐隐作痛。那我这些年...是谁

    主要是俞晓,但认知框架被调整为俞陌。林芮的声音变得柔和,就像一台电脑,硬件是原来的,操作系统被重装了。

    这个比喻让俞陌想起浴室镜中那些异常现象——那可能是真正的俞晓在试图与操作系统沟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父亲下不了手。林芮关闭平板,完全重置意味着彻底抹杀俞晓的人格。作为科学家,他应该这么做;作为父亲...他做不到。

    头痛加剧,像有电钻在太阳穴搅动。俞陌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笔记本上父亲最后的字迹:不要相信31岁以后的记忆。

    31岁...是设计好的

    人格融合的触发年龄。林芮点头,你父亲在植入的记忆里设置了延迟指令,31岁后,加密区会逐步释放俞陌的记忆,与俞晓的人格融合。

    束缚带突然变得令人窒息。俞陌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冷静点!林芮按住他的肩膀,药物还没完全——

    一声尖锐的警报打断了她。林芮迅速查看平板,脸色大变:该死!他们还是找来了!

    她飞快地解开俞陌的束缚带,拔掉针头。跟我来,快!

    走廊空无一人,但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无线电噪音。林芮拉着俞陌冲向安全出口,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地下二层停着一辆救护车,林芮跳上驾驶座,示意俞陌躺到后面去。

    去哪俞陌爬进车厢。

    周教授家。引擎轰鸣中,林芮喊道,他是唯一知道完整真相的人!

    救护车冲出车库时,俞陌看到后视镜里几个黑衣人正从主楼跑出来。林芮打开警笛,车速瞬间提升。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气味。俞陌躺在一张担架床上,眩晕感仍未消退。他注意到车厢内壁刻着几行小字,凑近看是:

    记住2418

    不要相信镜子

    海鸥飞过的地方有答案

    又是2418。这个数字似乎贯穿了整个事件。俞陌正想询问,一阵剧痛突然袭来——这次不是头痛,而是腹部,像有把刀在腹腔搅动。他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林芮!他痛苦地喊道,不对劲...

    林芮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坚持住!我们快到了!

    疼痛越来越剧烈,俞陌的意识开始模糊。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双腿间流出...

    ...

    鸟叫声。这次是在耳边。

    俞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墙上挂满了脑部扫描图和老旧照片。这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客厅,书架上塞满了神经科学著作。

    你醒了。

    周教授坐在对面的轮椅上,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中风留下的左脸瘫痪更明显了,左眼几乎不能闭合。

    我...这是哪里俞陌试图坐起来,却感到一阵虚弱。

    我家。周教授的声音含糊但清晰,林芮去处理血迹了。

    血迹

    周教授递过一面手镜。俞陌看到自己脸色惨白如纸,脖子上有疑似呕吐物的痕迹,而最惊人的是——他的T恤下摆沾满鲜血。

    我受伤了

    不是。周教授的眼神变得复杂,是你的子宫在出血。

    时间仿佛静止了。俞陌盯着老人,等待他说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31年。周教授慢慢地说,药物抑制了你的月经周期,让身体更接近男性生理状态。但原生记忆的觉醒触发了激素变化...

    俞陌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手。这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这具身体在抗议强加给它的虚假身份。

    我是...女的

    一直是。周教授推动轮椅靠近,你父亲调整了你的激素水平,做了小型整形手术,让你看起来更男性化。但基本解剖结构无法改变。

    林芮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干净衣物。换上吧。她递给俞陌一条运动裤和宽松T恤,周教授已经给你注射了止血剂。

    俞陌——或许现在该叫俞晓了——机械地接过衣服。太多信息在短时间内涌入,大脑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让他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时间到了。周教授推动轮椅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老相册,你父亲设定的31岁触发机制不是偶然的。生物节律、脑波模式、激素水平...在这个年龄达到最佳融合状态。

    相册里是俞陌——俞晓——小时候的照片。有单独照,也有和父母的合影。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张看似普通的家庭照里,角落里总有一个模糊的红衣身影,像是双重曝光造成的鬼影。

    这是什么俞晓()指着那些红影。

    记忆残像。周教授解释,你六岁前的照片里,经常出现这种异常。你父亲认为是原生记忆在胶片上的投射。

    林芮补充:重置后这种现象消失了,直到三个月前你父亲去世。

    他去世触发了这一切

    不全是。周教授翻开相册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磁盘,这是他留给你的。需要特殊设备读取。

    林芮接过磁盘,插入书桌上的老式电脑。屏幕闪烁几下后,显示出一段视频。画面中的父亲比俞陌记忆中年轻许多,背景是旧港疗养院的地下实验室。

    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融合已经开始了。视频中的父亲说,晓晓,我亲爱的女儿,请原谅父亲的决定...

    俞晓(这个称呼开始感觉自然)的视线模糊了。视频继续播放:

    我没有杀死你的哥哥,也没有完全抹杀你的存在。真相是...我把小陌的核心记忆加密植入了你的海马体,等待合适的时机唤醒。

    画面切换,显示两份脑部扫描图。

    左边是你的原始脑活动,右边是重置后的。父亲解释,注意杏仁核和海马体的连接方式——我保留了你的情感处理系统,只覆盖了情景记忆。

    太专业了,俞晓听不太懂。但核心信息很明确:她既是俞晓,也部分成为了俞陌。不是简单的记忆植入,而是复杂的意识融合。

    31岁是精心选择的年龄。父亲继续说,大脑可塑性足够,又能承受融合的冲击。周教授会给你钥匙,完成最后一步...

    视频突然中断。林芮检查了磁盘:后面还有内容,但加密了。

    钥匙俞晓转向周教授。

    老人刚要开口,突然瞪大眼睛,左手抽搐着抓住胸口。他的脸迅速涨红,呼吸变得艰难。

    周教授!林芮冲过去扶住他。

    中...风...老人艰难地挤出这个词,右手颤抖着指向书架顶层。

    俞晓顺着方向看去,那里放着一个老式音乐盒。她冲过去取下盒子,里面是空的,只有底部贴着一张纸条:记忆迷宫的钥匙是2418。

    周教授的情况急剧恶化。林芮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但老人已经陷入昏迷。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俞晓翻遍了他的书桌,找到一份标着2418计划的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页纸,上面写着:

    当海鸥飞过第三根烟囱时,真相在地下二层等待。2418是终止代码,也是重生密码。记住: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林芮突然抓住俞晓的手腕:我们得走了。组织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但他还没告诉我们真相!

    他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线索。林芮指着那张纸,2418是终止代码。我们需要回到疗养院地下二层。

    离开前,俞晓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周教授。老人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轮椅边,食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指向什么。顺着方向,俞晓注意到墙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客厅,而是一条陌生的走廊...

    林芮拉着她冲出房子。她们刚拐过街角,三辆黑色SUV就呼啸着停在周教授家门前。

    现在去哪俞晓问,身体还在因失血而虚弱。

    安全的地方。林芮招手拦出租车,然后...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林芮看完后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怎么了俞晓问。

    林芮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你妹妹还活着。独自来灯塔。不要告诉俞晓。

    发信人:俞振国。

    第七章:灯塔对决

    你妹妹还活着。独自来灯塔。不要告诉俞晓。

    俞晓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行字,指尖发冷。发信人显示俞振国——她已故父亲的名字。

    这不可能。她抬头看向林芮,我父亲已经...

    死了。我知道。林芮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惨白,但组织有技术可以模拟任何人的号码。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司机不耐烦地咳嗽一声。俞晓这才意识到她们还站在周教授家外的街角,而黑衣人们可能随时追出来。

    上车。林芮拉开车门,先离开这里。

    车内弥漫着廉价香氛和烟草的混合气味。俞晓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然后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父亲去世前痛苦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癌症晚期,器官衰竭,她亲手签的放弃抢救同意书。那具被推进焚化炉的尸体不可能是假的。

    你觉得是谁发的短信她低声问。

    林芮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不知道。但知道灯塔的人不多。她停顿了一下,你父亲生前经常带你们去那里

    嗯。小时候。俞晓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用俞陌的语气说话,立刻纠正,我是说,他带俞陌去过。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这个拥有俞陌记忆的躯体——到底该用什么人称指代自己如果原生记忆正在苏醒,那我究竟是谁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下。林芮付钱时,俞晓注意到司机通过后视镜多看了她们几眼——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衣服上沾着血迹,大清早从城郊富人区打车到普通公寓。确实够可疑的。

    电梯里,林芮突然开口:你不应该去灯塔。

    为什么

    太明显了。如果是组织设的陷阱呢

    俞晓按下楼层按钮。短信说不要告诉俞晓,你却第一时间给我看了。

    因为我站在你这边。林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从看到你眼睛变红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

    电梯门开启。走廊尽头的公寓门虚掩着,锁有明显被撬的痕迹。

    他们来过了。林芮压低声音,组织的人。

    俞晓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公寓内部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型飓风——抽屉全被拉开,沙发垫割破,连冰箱里的食物都被翻检过。但奇怪的是,贵重物品和现金都没丢。

    他们在找什么

    林芮检查着书桌:可能是你父亲的笔记本,或其他线索。

    俞晓走向卧室。床铺被掀开,衣柜门大敞,连床头灯都被拆开了。墙上原本挂着的照片散落一地,其中一张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和父母在海边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4年8月。

    奇怪。她拿起照片,我不记得公寓里有这张...

    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俞晓扶住墙壁,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墙纸图案蠕动起来,形成漩涡状的纹路。耳边响起《小星星》的旋律,但节奏扭曲,像是老唱片卡带时的声音。

    俞晓林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发作了

    俞晓无法回答。她的视线被钉在了那张照片上——照片中的俞陌穿着蓝色背带裤,而俞晓穿着红裙子。但当她眨眼的瞬间,两人的衣服颜色互换了。再眨眼,又换了回来。

    镜子...她艰难地挤出这个词,给我...镜子...

    林芮迅速从包里掏出化妆镜递给她。俞晓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十一岁的男性面容,却在此刻呈现出某种女性的柔和。更可怕的是,当她凝视镜中影像时,那个倒影竟然慢慢露出了一个她自己并没有做出的微笑。

    你好啊,妹妹。镜中的俞晓用口型说道。

    俞晓尖叫一声扔掉了镜子。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眩晕感立刻减轻了。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跪在卧室地板上,而林芮正担忧地看着她。

    你看到了什么

    她...镜子里的人在说话...

    林芮的表情变得凝重。原生记忆的干扰越来越强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终止代码。

    俞晓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这次她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照片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观察这个幸福的家庭场景。人影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可能是相机或望远镜。

    我们一直被监视。她突然明白过来,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林芮没有否认。记忆修理工不会冒险让重置体完全自由。尤其是你——初代原型。

    俞晓站起身,突然决定去检查一个地方——浴室。那里的镜子一直是异常现象的中心。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整面镜子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全都是红衣女孩在不同场景下的偷拍——公园、超市、地铁站。最近的一张拍摄于昨天,显示俞晓站在超市冷冻柜前挑选冰淇淋。

    这...不可能...俞晓的声音发抖,昨天我一直在家,而且我从不穿...

    她突然住口,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照片上的俞晓不是她记忆中的六岁小女孩,而是一个成年女性,穿着红色连衣裙。更诡异的是,这个女人确实有几分像她——或者说,像她可能成为的女性版本。

    林芮!她喊道,过来看这个!

    没有回应。俞晓转身,发现林芮站在卧室门口,脸色异常苍白,手里握着手机。

    怎么了

    周教授醒了。林芮的声音很轻,刚收到医院通知。他说...要见你。立刻。

    俞晓指向镜子上那些照片:那这些怎么解释

    林芮这才注意到浴室里的异常。她走近检视那些照片,手指微微发抖。这不是组织的标准程序...她喃喃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在进行私人监控。林芮扯下最近的一张照片,翻到背面——那里印着一个微小的M标记,但被人用红笔划掉了。

    俞晓的手机突然震动。又是一条来自俞振国的短信:

    不要相信林芮。她也是项目的一部分。灯塔,中午12点,带上2418。

    林芮显然也看到了这条信息。她的表情变得复杂:现在你怎么想

    俞晓盯着手机,又看看镜子上那些照片。某种直觉告诉她,这两条信息——周教授苏醒和神秘短信——不可能是巧合。

    我们去医院。她最终决定,但先绕道灯塔。

    林芮想反对,但俞晓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在踏出公寓前,俞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浴室。那些照片上的红衣女子,每一张都在直视镜头,仿佛知道会被谁看见。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俞晓现在确信,那些照片里的俞晓——正在对她微笑。

    ...

    雾港灯塔矗立在港口北端的悬崖上,红白相间的塔身在阴云下显得格外醒目。正午时分,停车场几乎空无一人。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吹乱了俞晓的头发。

    你觉得是谁约我们到这里林芮关上车门,环顾四周。

    不是我们。俞晓纠正,短信说让我独自来。

    林芮没有接话。她看上去心神不宁,不断检查手机信号。周教授又失去意识了。医生说是二次中风。

    他们沿着石板路向灯塔走去。俞晓的右手插在口袋里,紧握着那张写着2418的纸条。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灯塔底部的游客中心大门紧锁,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废弃多时。俞晓试着推了推侧门,出乎意料地开了。

    有人吗她喊道,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没有回应。走廊尽头是一段螺旋楼梯,通向灯塔顶部的观景台。俞晓刚要迈步,林芮拉住她的手臂。

    太明显了。如果是陷阱...

    那你在这里等着。俞晓甩开她的手,我一个人上去。

    螺旋楼梯的铸铁台阶在海风的侵蚀下锈迹斑斑。俞晓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声,像是有人在同步模仿她的步伐。爬到一半时,她突然听到上方传来音乐声——是《小星星》的变奏版,和她在幻觉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观景台的门虚掩着。俞晓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一个背对她的身影站在栏杆旁,俯瞰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那人穿着熟悉的深蓝色风衣,灰白的头发被海风吹乱。即使看不到正脸,俞晓也立刻认出了那个背影。

    爸...爸

    身影缓缓转身。俞振国的脸比记忆中苍老许多,但确确实实是她的父亲。他嘴角挂着那种熟悉的、略带忧郁的微笑。

    你来了,晓晓。他说,或者说,我该叫你小陌

    俞晓的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门框才能站稳。这不可能...你死了...我看着你...

    被推进焚化炉父亲轻声笑了,那是另一个俞振国。组织有很多替代品。

    海风突然变得刺骨。俞晓的太阳穴开始抽痛,眼前的景象微微扭曲。这个父亲的轮廓边缘似乎在发光,像是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画面。

    你不是真的。她向后退了一步,你是幻觉。原生记忆制造的幻象。

    聪明。父亲点点头,但也不全对。我是记忆投影,但不是来自你的大脑。

    他指向观景台角落里的一个装置——看起来像是老式投影仪和现代VR设备的混合体。灯塔是特殊的信号节点。从这里,可以进入镜像维度。

    俞晓的头痛加剧了。她想起周教授纸条上的话: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或者说这个投影——向前走了一步。晓晓,你哥哥没有死。至少,没有完全死亡。

    什么意思

    1995年6月17日,实验中发生了意外。投影的声音带着静电噪音,小陌的意识没有被成功植入你的大脑,而是...被传送到了镜面世界。

    俞晓的视线边缘开始泛红。她用力眨眼保持清醒:你是说,俞陌的灵魂被困在镜子里了

    比那更复杂。投影指向她的口袋,2418不仅是终止代码,也是维度坐标。你哥哥一直在尝试联系你,但组织屏蔽了信号。

    观景台的门突然被撞开。林芮冲了进来,手里握着电击枪。退后!她对投影喊道,我知道你是什么!

    投影丝毫不为所动。林监察员,好久不见。你的原生记忆最近安静些了吗

    林芮的脸色变得惨白。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投影的微笑变得冰冷,比如你每晚把自己绑在床上,防止她控制你的身体逃跑。

    俞晓看向林芮,后者持枪的手微微发抖。林芮这是真的吗

    别听他的!林芮喊道,这只是高级幻象!组织用来测试重置体稳定性的!

    投影叹了口气。晓晓,2418房间里有真相。但你必须独自前往。不要相信任何——

    林芮的电击枪射出一道蓝光,击中投影的胸口。图像扭曲了几下,消失了。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俞晓分明看到投影的嘴型在说:...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

    海风卷走了残留的静电噪音。观景台上只剩下俞晓和林芮,以及那台奇怪的投影装置。

    那不是你父亲。林芮收起电击枪,是组织的高级干扰程序,专门针对失控重置体。

    俞晓走向投影装置,发现侧面刻着那个熟悉的标记:被圆圈包围的M。

    那这个呢也是组织的

    林芮没有立即回答。她看起来精疲力尽,黑眼圈更加明显了。听着,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我...关于很多事。

    俞晓突然注意到林芮的左腕绷带渗出了新鲜血迹。你的手...

    林芮低头看了一眼,似乎自己也刚发现。没事。老毛病了。

    是她做的,对吗你的原生记忆。俞晓轻声问,晚上你绑住自己,但白天她也会尝试控制你。

    林芮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海鸥在窗外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短信说不要相信你。俞晓继续道,但投影也说同样的话。我该相信谁

    相信你自己的判断。林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某种决绝,如果...如果你能接触到真正的俞晓,问问她的意见。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俞晓本以为林芮会继续否认原生记忆的存在。

    怎么接触

    镜子。林芮指向观景台角落里的一面全身镜,组织教我们压制原生记忆,但周教授私下研究的是...沟通方法。

    俞晓走向那面镜子。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当她凝视那个倒影时,镜中人突然眨了眨眼——与她自己的动作不同步。

    林芮...她声音发抖,你看到了吗

    没有回应。俞晓转头,发现林芮正用注射器对准自己的颈动脉。

    你干什么!

    帮你。林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只有深度意识状态才能稳定沟通。这种药能帮你到达那里。

    俞晓想阻止,但为时已晚。林芮已经按下注射器按钮。药物迅速进入血液循环,俞晓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对不起。林芮扶住她下滑的身体,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去找2418房间...答案都在那里...

    俞晓的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看到镜中的自己——那个俞晓——正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镜中人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第八章:镜像维度解密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俞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走廊里。墙壁是医院常见的淡绿色,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发出嗡嗡的噪音。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标着数字的金属门,所有门牌号都是倒着写的。

    镜像维度...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低头看自己的手——还是那双成年男性的手,但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半透明状态,能隐约看到下面的血管和骨骼。

    走廊尽头有一扇标着2418的门,数字也是反的。俞晓向那里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异常响亮。每经过一扇门,都能听到里面传出模糊的声音——笑声、哭声、尖叫声,全都像是透过水面传来的。

    2418门前,俞晓犹豫了。门把手是普通的金属材质,但在这种地方,普通反而显得最不寻常。

    有人吗她轻声问。

    没有回应。俞晓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触感冰凉而真实。轻轻一转,门无声地开了。

    房间内部像是一间老式放映室,中央摆着一台巨大的投影仪,周围散落着各种胶片盒。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笔记,全都与记忆修理工项目有关。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的一面全身镜——镜面不是反射放映室,而是一条与这里一模一样的走廊。

    终于来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俞晓猛地转身,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穿着蓝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面容与俞晓(或者说俞陌)有七分相似,但更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是...

    俞陌。真正的俞陌。男子站起身,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或者说,是你记忆中那个自己的原型。

    俞晓的视线在男子和镜子之间来回移动。镜中的走廊里,也有一个俞陌正向2418房间走去。

    我不明白。如果我是俞晓,那为什么会有俞陌的记忆为什么我的身体...

    是男性年轻俞陌苦笑一声,因为父亲不只是植入了我的记忆,还改造了你的身体。激素治疗,小型整形手术...足够让一个六岁女孩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男性化。

    他走向投影仪,放入一盘胶片。看这个。

    投影仪启动,墙上映出一段家庭录像: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沙滩上玩耍,男孩穿着蓝色背带裤,女孩穿着红裙子。镜头拉近,能清楚看到两个孩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衣着和发型几乎没有区别。

    这是原始录像。年轻俞陌说,1994年夏天,我们六岁生日后不久。

    画面切换,显示同样的场景,但这次只有男孩一个人,穿着红裙子,对着镜头说:我是俞晓,今年六岁...

    这是植入我记忆后的你。年轻俞陌解释,父亲不只是覆盖了你的记忆,还重构了你的自我认知。

    俞晓的视线无法从画面上移开。录像中的女孩说话的语气、表情、小动作...确实和她记忆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在哪里为什么我能看到你

    年轻俞陌的表情变得复杂。1995年6月17日,实验中发生了意外。我的意识没有被成功植入你的大脑,而是...被传送到了这个镜像维度。肉体则陷入脑死亡,一周后被组织处理掉了。

    他走向那面奇特的镜子,伸手触碰镜面。手指没有遇到任何阻力,直接穿过了镜面,像是插入水中。

    这里是现实世界的镜像反射。记忆修理工最初是想创造意识备份,意外发现了这个维度。年轻俞陌收回手,父亲发现真相后,开始秘密研究将我的意识重新导入你的大脑的方法。

    俞晓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父亲最后的话:不要相信31岁以后的记忆。还有那句海鸥飞过的地...——应该是地方。

    31岁是触发年龄

    是的。父亲在植入你大脑的记忆中设置了延迟指令,31岁后,海马体会逐渐释放被压抑的原生记忆。年轻俞陌指向墙上的一张脑部扫描图,这是你的最新扫描。红色区域是我的记忆,蓝色是你的原生记忆,紫色是融合区域。

    扫描图显示,红色和蓝色区域正在缓慢交融,形成越来越多的紫色。

    那林芮呢她是谁

    年轻俞陌的表情变得警惕。林芮是第四代重置体,但她很特殊。她的原生记忆没有被完全抹除,而是与植入记忆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

    他切换投影,显示出一张幼儿园合影。看这里。

    照片中,六岁的俞陌和俞晓站在前排,后排角落里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瘦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镜头。

    林芮

    对。她是我们幼儿园同学,也是第一个自愿参与记忆实验的孩子。年轻俞陌的声音带着苦涩,组织发现她的原生记忆异常顽强,决定留作特殊研究。

    投影切换到一段实验录像:年幼的林芮被绑在牙科椅上,头顶是同样的投影仪。但与其他受试者不同,她全程睁着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下,却没有挣扎。

    她记得一切。年轻俞陌轻声说,这就是为什么她选择帮助你——在她内心深处,那个小女孩从未忘记过我们。

    俞晓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她想起林芮手腕上的伤疤,那些夜晚的自我束缚...不是为了防止原生记忆逃跑,而是为了保护它。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年轻俞陌脸色大变。

    他们找到这里了!组织发现了我们的联系!他抓住俞晓的肩膀,听着,2418不仅是房间号,也是终止代码。回到现实世界后,找到那台原始投影仪,输入2418,它会——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房间开始扭曲,墙上的照片纷纷掉落。年轻俞陌用力推着俞晓向镜子走去。

    没时间了!穿过镜子回去!记住:2418是终止代码!

    俞晓身不由己地跌向镜面。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穿过冰冷水幕的感觉。她最后看到的是年轻俞陌被一群黑衣人按倒在地,而警报声越来越响...

    ...

    呛咳着醒来,俞晓发现自己躺在灯塔观景台的地板上。林芮跪在旁边,脸色苍白如纸。

    谢天谢地。她松了口气,你昏迷了二十分钟。

    俞晓挣扎着坐起来。头痛欲裂,但脑海中的信息清晰得可怕:2418是终止代码,她是俞晓而非俞陌,林芮是儿时玩伴...

    我见到他了。她哑声说,真正的俞陌。他被困在镜像维度里。

    林芮的表情凝固了。镜像维度那只是理论...

    不,它真实存在。俞晓抓住林芮的手腕,你一直知道,对不对那个幼儿园的小女孩...你记得我们。

    林芮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变成某种释然。你...你真的见到她了我的原生记忆

    她很强壮。俞晓轻声说,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

    林芮的眼泪无声滑落。她颤抖着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纹身:A17-1995-0617,下方是那行小字原生记忆存活确认。

    组织以为这只是标记。她抚摸着那行小字,实际上...是我们的秘密联络方式。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灯塔窗户咯咯作响。林芮警觉地抬头:我们得走了。组织一定追踪到了刚才的投影信号。

    她扶起俞晓,两人踉跄着下楼。停车场里,林芮的车旁站着两个黑衣人。

    该死!林芮迅速拉着俞晓躲到一堆集装箱后面,是回收小组。

    现在怎么办

    林芮咬着嘴唇思考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周教授!他说过2418房间里有答案...

    但他在医院,可能还在昏迷。

    不,不是医院。林芮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说的是当海鸥飞过第三根烟囱时,真相在地下二层等待!

    俞晓立刻明白了:旧港疗养院!

    她们悄悄绕到停车场另一端,偷了一辆摩托车。林芮驾驶,俞晓紧抱着她的腰,两人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后视镜里,黑色SUV正在加速追赶。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俞晓在风声中喊道。

    你的大脑!林芮回答,所有重置体都植入了追踪芯片!

    俞晓想起那些偏头痛发作——每次都是在她接近重要线索时。那不是病症,而是芯片在发送定位信号!

    疗养院破败的大门出现在视野中。林芮一个急转弯,摩托车冲过锈蚀的栅栏,在杂草丛生的前院停下。两人飞奔进主楼,身后传来SUV急刹车的声音。

    电梯!俞晓喊道,东走廊尽头!

    他们冲过昏暗的走廊,来到那幅巨大的脑部解剖图前。俞晓推开画框,露出后面的电梯。林芮迅速按下B2按钮,电梯门刚关闭,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他们进来了!林芮紧张地看着电梯楼层显示,希望周教授说的是真的...

    地下二层依然干净得反常。俞晓领着林芮直奔B2-17房间,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嗒声。

    房间和他们上次离开时一样:中央是那台牙科椅,上方悬挂着老式投影仪。俞晓立刻注意到投影仪侧面有一个数字键盘。

    2418!她冲向投影仪,输入这组数字。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启动起来。墙上投射出一段视频,画面中的周教授看起来比现在年轻许多,背景就是这个房间。

    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你找到了终止代码。视频中的周教授说,2418项目从来不是关于记忆重置,而是关于记忆解放。

    画面切换,显示两个脑部扫描图。左边是标准重置体,右边是俞晓。注意海马体的差异——俞振国在女儿大脑中创造了一个隔离区,保存了原生记忆的核心部分。

    林芮倒吸一口气:他从来没有真正抹除你...

    不仅如此。视频中的周教授继续说,俞振国在隔离区设置了触发机制——31岁后,两种记忆将开始自然融合。2418是加速这一过程的代码。

    画面再次切换,显示出那台投影仪的蓝图,标注着意识桥接装置。

    这台机器能连接镜像维度。输入2418后,它将启动最终融合程序:要么将俞陌的意识从镜像维度带回现实世界,要么...

    周教授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彻底终止记忆重置技术。代价是,所有重置体的记忆系统将重置为出厂状态——也就是原生记忆恢复,植入记忆消失。

    俞晓和林芮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这意味着——

    所有重置体将恢复被压抑的原始人格。林芮轻声说,组织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衣人已经找到地下二层。

    要快!林芮冲向门口,我来挡住他们,你完成融合程序!

    不!俞晓抓住她的手臂,我们一起走!

    林芮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记得幼儿园时吗你总是保护那个瘦小的女孩不被欺负。她轻轻挣脱俞晓的手,现在轮到她了。

    没等俞晓回应,林芮已经冲出房间,顺手锁上了门。片刻后,外面传来打斗声和痛苦的喊叫。

    俞晓转向投影仪。屏幕上周教授的录像已经接近尾声:

    无论你选择什么,记住: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祝你好运。

    投影结束,机器发出提示音,显示两个选项:

    【1.

    意识融合】

    【2.

    系统重置】

    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俞晓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下...

    第九章:记忆即牢笼

    俞晓的手指悬在投影仪的按键上方。

    【1.

    意识融合】

    【2.

    系统重置】

    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林芮痛苦的喊叫和肉体撞击墙壁的闷响。汗水顺着俞晓的太阳穴滑下,滴在控制面板上。

    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她喃喃重复着周教授的话。

    目光扫向房间角落的那面全身镜——镜中映出的不是这个房间,而是灯塔的观景台。更诡异的是,镜中的俞晓正背对着她,面朝大海。

    没有时间了。

    俞晓按下【1.

    意识融合】。

    投影仪发出刺眼的白光,整个房间的灯光开始频闪。一股电流般的刺痛从俞晓的太阳穴扩散至全身,视线边缘泛起血红色。耳边响起《小星星》的扭曲变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

    啊——!

    她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无数记忆碎片如锋利玻璃般插入意识——六岁生日时双胞胎共享的蛋糕,父亲实验室里的消毒水气味,牙科椅上刺眼的灯光,林芮小时候被其他孩子欺负时躲在滑梯下的哭泣...

    这些都不是俞陌的记忆。

    是俞晓的。

    频闪的灯光中,房间门被撞开。林芮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嘴角渗血。他们...太多了...她艰难地说,随即被门外射来的电击枪击中后背,重重倒地。

    三个黑衣人持枪涌入,领头的摘下墨镜,露出俞晓熟悉的面容——周教授。但他的眼神冰冷陌生,左脸的瘫痪奇迹般痊愈了。

    停手吧,晓晓。他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温和,2418程序会杀死所有重置体,包括林芮。

    俞晓挣扎着站起来,视线因疼痛而模糊。你不是...周教授...

    当然不是。男人微笑,我是初代M,记忆修理工的创始人。周明远二十年前就死了。

    投影仪的白光越来越强,开始发出低频嗡鸣。黑衣人中的两个突然抱头跪地,发出非人的嚎叫。

    看!林芮虚弱地指向那两人,他们的重置在崩溃!

    确实,那两个黑衣人的面容开始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撕裂他们。其中一人的眼睛突然变成完全的血红色,盯着周教授嘶吼:你答应过给我们自由!

    教授脸色大变,掏出手枪对准那个手下。镇静剂!快!

    趁这混乱,林芮爬到俞晓脚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芯片。给...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父亲...最后的...礼物...

    俞晓接过芯片,上面刻着MEMORY

    TERMINATOR

    v4.18。她瞬间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终止代码,父亲留下的最后武器。

    投影仪旁的屏幕突然闪烁,显示出90%的进度条:【意识融合中】。

    不!周教授——或者说初代M——怒吼着调转枪口对准投影仪。停下它!否则我毁了整个设施!

    俞晓看向林芮,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她明白了——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

    那就一起毁灭吧。她平静地说,将银色芯片插入投影仪的数据口。

    刹那间,一道刺目的蓝光从投影仪爆发,如冲击波般席卷整个房间。初代M的枪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机械嗡鸣中。所有灯光熄灭,只剩下投影仪发出的诡异蓝光,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俞晓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不,是被撕开然后又重新缝合。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旋转,逐渐拼合成一幅她从不敢想象的画面:

    1995年6月17日,实验失败的真相。

    不是意外。是父亲故意的。

    他从未打算抹杀俞晓的人格,只是需要组织相信实验失败了。真正的计划是创造一种能够摧毁整个记忆重置系统的新型意识——同时包含俞陌和俞晓的双重人格核心,在31岁时激活,成为整个系统的病毒。

    而她,就是那个特洛伊木马。

    蓝光中,初代M的面容开始扭曲老化,像是加速播放的腐败录像。他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不...这不可能...我的记忆...在流失...

    房间开始剧烈震动,墙皮剥落。林芮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俞晓身边,抓住她的手:去找她...最后的碎片...在镜子...

    话未说完,她的瞳孔突然放大,身体剧烈抽搐。俞晓惊恐地看到,林芮的左腕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中穿行。

    林芮!坚持住!

    但为时已晚。林芮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微笑,轻声说:她自由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投影仪的蓝光突然收缩成一个点,随即爆发成无数细小的光粒,充满整个房间。这些光粒在空气中组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所有被记忆重置技术抹杀的原生记忆,短暂地获得了实体。

    俞晓在其中看到了年幼的林芮,穿着幼儿园的黄色连衣裙,朝她挥手告别。

    震动越来越剧烈。初代M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般的形态,仍在尖叫:不!我的记忆!我的永生!他的声音逐渐变成电子噪音,最终随着一具骨架的坍塌而永远沉寂。

    俞晓知道设施即将崩塌。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面镜子——现在镜中显示的是一条医院走廊,尽头是熟悉的2418房间。

    镜子里的才是真实的...

    没有犹豫,她闭眼冲向镜面。

    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只有一阵刺骨的冰冷,然后...

    ...

    白色。纯净的、无边际的白色。

    俞晓(还是该叫她俞陌)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如同镜面般光滑的白色地面,映出她的倒影——一个模糊的、性别难辨的身影。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在虚无中回荡。

    记忆的尽头。

    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身,她看到了俞晓——不是六岁的那个,而是成年版本,穿着红色连衣裙,面容与她惊人地相似却又微妙地不同。

    你是...真的俞晓

    不。俞晓摇头,我是你潜意识中的俞晓原型。真的俞晓从未离开过。

    她指向地面。倒影逐渐清晰,显示出俞晓熟悉的男性面容,但眼中有某种新的东西——一种女性的柔和与坚毅的混合。

    父亲成功了。俞晓说,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意识结构,能够同时容纳两套记忆系统而不崩溃。你不是俞陌,也不是俞晓,而是第三种存在。

    虚无中开始浮现片段——童年记忆,但视角不断切换。有时是俞陌的视角,有时是俞晓的,有时是两者的叠加。

    那真正的俞陌呢那个困在镜像维度里的...

    那只是你潜意识创造的象征。俞晓轻声说,真正的俞陌确实死在六岁那年的实验中。父亲将他的核心记忆植入了你的大脑,但保留了你的主体人格。

    白色空间开始崩塌,边缘逐渐露出医院的场景。俞晓认出这是市立医院的走廊,尽头是2418病房。

    时间到了。俞晓微笑,记住,记忆只是牢笼。真正的自由在牢笼之外。

    她的身影开始消散。俞晓想抓住她,但手指穿过了幻影。

    等等!我该相信什么我到底是谁

    俞晓最后的声音如同微风:

    相信镜子里的那个你...

    ...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将俞晓拉回现实。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阳光明媚。右手插着输液管,左腕上系着病人识别带。她艰难地抬起手臂,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姓名:俞晓

    性别:女

    年龄:31

    诊断:分离性身份障碍

    病房门被推开,一位年轻护士走了进来。俞小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俞晓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笔记本,右下角烫印着数字:1989.6.17。

    这是...

    您的物品。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入院时您紧紧抱着它,我们只好消毒后放在这里。

    俞晓伸手触碰笔记本,熟悉的皮质触感让她指尖发颤。翻开第一页,是父亲熟悉的字迹:

    今天小陌和晓晓满五岁了。晓晓第一次看到海,吓得哭起来,小陌就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不怕,海水不会跳上来咬人...

    翻到最后,那行字迹依然在:

    不要相信31岁以后的记忆。

    但这次,俞晓注意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在记忆二字旁边,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小问号,像是后来添加的。

    她合上笔记本,转向病房墙上的镜子。镜中的倒影是个短发女性,面容憔悴却平静,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既熟悉又陌生。

    当凝视镜中人的眼睛时,倒影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她自己并没有做出的微笑。

    你好啊,第三人格。镜中人用口型说道。

    病房窗外,一只海鸥掠过蓝天,发出悠长的鸣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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