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囚伶/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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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全大楚唯一的外姓公主,父亲是苗疆最高贵的王。

    我因庇护敌国皇女,害死了全族,却因为公主身份逃过一劫。

    后来被带到京城,成了新帝宠爱的舞姬。

    在庆功宴上,我被赏赐给小将军。

    小将军满心欢喜,却不知我是来置他于死地的。

    1.

    姑娘,今天李小将军凯旋,宫中设了接风宴,陛下点了名儿要您入宫献舞呢!

    春令小跑着进了院子,花廊上的花枝被翻飞的裙带惊扰。

    我本倚靠着廊柱小憩,闻言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盯着面前垂落的花藤,半晌才愣愣的回了句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里宫外都格外的热闹。

    李小将军为陛下击退了外寇、震慑天下,还顺便扩充了疆土,替初登龙位的君王稳住朝局,班师回朝之日又正巧赶上上元节。

    马车在一片湖前稳稳停下,我从红绸后伸出一只手,跟在车旁的侍女递上一副面具。

    不一会儿,我将红绸重新掀开,宽松的红衣加上一副面具,让人辨不出男女。

    作为接风宴的主角,李拾迟到了。

    他步伐匆匆地穿过一扇扇宫门,在踏上通往仙乐殿的湖上桥时与我相遇。

    这个相遇并不美好。

    我俩在湖心撞到了一起。

    2.

    他半步未动,我却被撞得生生后退一步,又撞到了跟在身后的姑娘。

    这一连串的相撞过后,我一声不吭地看他,旁边的姑娘扶好我后下意识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拉了一下袖子。

    李拾虽是个习武的粗人,却懂得道理的:在下行走匆忙,无意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话音未落,我便忍不住笑了几声。

    李拾摸了摸鼻子,没觉着自己言辞不妥。

    我含笑道:无妨。

    李拾窘迫地站着,动了动嘴,想再说些什么挽回,我却决定转身绕开。

    我刚走下桥,便听见田公公急火急燎地用尖细的嗓音喊:哎哟!我的大将军!您可来得真早啊!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果真不一样,对着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也敢阴阳怪气。

    我在大殿外候着,只因今晚的主角在我身前。

    身后田公公给他介绍我:将军这几年常年在外怕是不认识,这是云华楼的新首席,虞栖。

    她呀,曾是苗王嫡......

    我抬眼看李拾,话却是和田公公说的:公公,再磨蹭,陛下该等久了。

    这些宦官都嘴碎,我最讨厌嘴碎的人。

    3.

    我从外面往里头瞧。

    果不其然,除李拾外,群臣早已落座交谈。

    龙椅上,年轻的帝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皱了眉。

    我猜他在思考——李拾,以后将是震慑四方的盾,还是刺向自己的刀

    一如当年我父亲同我回朝领赏时的场景。

    立功之人俯首殿下战战兢兢,高位之人俯视度量审视。

    但很快,帝王舒展眉头,看来是没有想出结果。

    二人虚与委蛇一番,李拾自罚三杯后得以入座。

    我看得出神,琴瑟之声渐起也没听见,还好有春令提醒。

    宦人尖细的声音从我身边喊道殿内:云华楼虞栖,请求献舞!

    得到帝王准许,我进了大殿:参见陛下。

    帝王下意识起身,刚有起势,又坐了回去:开始吧。

    我看见皇后变了脸色,于是故意朝她不动声色地挑眉。

    舞到一半,丝竹声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中,我扭头看李拾。

    突然鼓声起,我足下一踏来到李拾案前,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按住面具。

    在李拾呆愣的目光下,我掀起面具,拓花的眼角弯了弯。

    果然是个呆子。

    直到我站回大殿中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酒杯在我手上。

    我叼着酒杯,余光望了李拾好几次,又雨露均沾望向帝王。

    一曲过半到了舒缓的部分,我听见李拾身边的将军在讨论我。

    你们在说虞栖吗这个呆子连话都不会问。

    4.

    那将军见李拾有兴趣,压低声音道:

    这虞栖原是南疆那支部族的嫡长女,因在敌国照料陛下有功,被太后认作干女儿。

    前年有人向陛下检举南疆庇护敌国皇女,要拥兵造反,是陛下亲自去剿灭的。不知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全身而退,还是同陛下一道回来的。回来后陛下便把她丢去云华楼当伶人,宠得很。

    陛下这是何意李拾惊讶道。

    圣意难测。那将军摇摇头。

    真是一群只会打仗的蠢将。

    狗皇帝如此不过是为了监视、软禁我,不让我与旧部有接触的机会。

    一舞毕,我刚走出大殿,帝王已赐下恩泽。

    臣斗胆,愿用封地、侯位换虞栖一人。

    李拾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先缓过来、最先高兴的,是在外头等候的云华楼姑娘们。

    要想脱离云华楼只有两种方法——

    一是爬上达官显贵的床,二是到了年纪后送去偏远蛮荒之地做妾。

    话音刚落,仙乐殿鸦雀无声。

    君主看着伏地的李拾,群臣看着君王,大气不敢出。

    我,虞栖,可是君主最宠的伶人。

    李拾刚打了胜仗,正处于风头正盛时舍弃赏赐换了一个罪臣的嫡女。

    他真的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吗

    真是愚蠢至极!

    5.

    半晌,君主开口唤我进来。

    我与李拾跪在殿中央,皆是一身红,宛如拜堂的新婚夫妇。

    阿拾,你看看她,可值得你放弃封地和侯位君主呷了一口茶,神情看不出喜怒。

    李拾直起身板,转头看向我。

    我也侧头看他,想看一下他到底是什么牛马,竟如此不通庙堂保命之道。

    李拾朝我笑了笑:请陛下成全。

    哦看样子真是喜欢得紧了。君主笑。

    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视高位上的男人,因为我已经感到芒刺在背。

    李拾这个不要命的,别拉我下水行不行!

    李拾点头:是。

    爱卿护疆土有功,朕岂能拂意君主目光落在我身上,准了。

    狗皇帝到处散播谣言让人以为我得了盛宠,可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有我说话的机会

    我只能弯腰行礼,谢主隆恩。

    宴会散后,我缓步往外走,李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和我并行。

    许是他看我面无表情,有心让我高兴,于是绞尽脑汁地没话找话:刚才那支舞跳得真好,你一定常常入宫吧

    我停下脚步,嘴角弯了个嘲弄的弧度:不,我只会跳那一支舞,宫里早就看腻了。

    李拾常年戍边,当然不知道这个,表情有些懵,眼睛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我挪揄道:也就你看得津津有味,当个宝贝。

    ……

    月光下,我故意说了点小谎,没想到逗得小将军红了脸。

    6.

    第二日下了早朝的李拾亲自来接我。

    我看着楼下朝我挥手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身。

    真是......愚笨。

    临行前从不露面的云华楼坊主唤我见了一面,上一次见面是我刚入云华楼时。

    一晃过去五年,坊主依旧风华绝代,她看着我,说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朝夕不同的。我说。

    坊主拿出我的卖身契:李拾与他人不同,哪怕不能做他的枕边人,他也定然不会亏待你。

    我从未奢望成为谁的枕边人,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谨遵坊主教诲。

    李拾见到我下意识就要上前迎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脚。

    这样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刚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反倒像许久不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为了感谢他带我离开云华楼,我低头小幅度地行了个合手礼: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

    不太明白李拾在傻乐什么,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临上马车,我转身最后看了一眼云华楼。

    五年了,我终于如愿以偿。

    回将军府的路上,我在看衣角的绣花,李拾却在偷偷看我。

    他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一见钟情

    习武之人的情爱这么好俘获吗

    7.

    住进将军府第二天,叫淳姨的管事姑姑领着几个姑娘来到我院子里。

    虞姑娘,这几个孩子家世清白,人长得也讨喜,您看如何淳姨笑着说。

    这些黑话我再熟悉不过了。

    家世清白,是说家中没有活口了。

    长得讨喜,就是长得丑,长得一般。

    主仆中主子聪明即可,下人太聪明容易招惹祸事。

    我本想着,自己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身旁伺候的一个就够了。

    最旁边的姑娘突然扑通跪下,把我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

    8.

    女孩瑟瑟发抖地说:奴家中舅舅说,若是此次再不能留在大人们的府中当差便要将奴卖去青楼。

    这京中谁不知李小将军府中的女子从何而来,若她的这番话是为了抓住我的共鸣......

    太聪明了。

    正在僵持间,淳姨笑道:不过三四人,全留姑娘院中也不妨事。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点头称是。

    当夜睡前,替我拆卸发饰的婢女冷声开口:殿下命你尽快搜集李拾结党营私的证据。

    这个自称红柿的婢女,正是白天突然跪下卖惨的女孩。

    我拿起妆台上的两封信,一一拆开:殿下何必如此着急

    看完信件内容,我站起来走到烛台前,用火焰点燃纸张。

    红柿一惊,冲过来想要夺走:你干什么!

    我灵巧避开,燃烧的纸张被丢在地上,已经不可挽救。

    红柿怒道:殿下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我摇摇头:我不敢。

    你最好老老实实按计划行事,不然我告诉殿下,有你好果子吃!红柿冷哼一声。

    我点头:你回去告诉殿下,两封没头没尾的信件用来治罪根本站不住脚啊,让他再想想其他办法。

    信已经被我烧了,红柿别无他法,只得咬牙切齿应下。

    红柿转身离开,我摸了摸脑袋上还没卸下的发簪。

    银色的发簪快准狠扎入红柿脖颈,再拔出,鲜血染了我一手。

    看着红柿合不上的眼睛,我笑了笑:我可不喜欢身边有别人的眼线。

    我用红柿的衣裳擦了擦手,起身开门:春令,来帮我一把。

    春令进门看见这副场景,眉头都没皱一下,像丢垃圾一样抓住红柿的脚踝将人拖了出去。

    9.

    李拾上朝一直未归,我站在门口等来了皇后的口谕。

    春令顶替红柿的位置,站在我身后: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我回头环视空荡荡的前厅,拍拍她的手:你就好好待在府里清静清静。

    不顾春令劝阻,我提起裙摆,弯腰进了宫里的马车。

    我坐在车里,悠闲地摆弄袖口的花样。

    金线绣的凤尾蝶不知用了什么针法,在水粉色的绸缎上若隐若现,真是好看得紧。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一只手掀开车帘。

    栖儿,委屈你了。皇帝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朝我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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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向他身后的太监,柔柔一指:你,来扶我。

    太监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皇帝只带了他一人。

    太监尴尬地搓了搓手:这......

    皇帝的手我没多看一眼,自顾自提裙摆跳下马车。

    马车停在凤游台长长的阶梯下,这是历代皇后为后宫祈求子嗣的地方。

    我跟着皇帝慢慢走上阶梯,直到快要登顶,皇帝才开口。

    栖儿,昨日我送给你的婢女用着可还行

    我想都没想:已经杀了,你还要的话我给你送回来。

    皇帝笑着摇头:杀了就杀了,改日我再选个机灵讨人喜的。

    看吧,皇帝就是这么冷血无情,死了个人也不问缘由。

    我扯了扯嘴角,对上他的目光:你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皇帝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温声道:栖儿别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所以才让人去帮你。我答应你,待李拾倒台,便让你风光进宫。

    皇帝总爱对着我装出一副深情温柔的模样,光明正大的偏宠下却肮脏的盘算着如何利用。

    10.

    我忽然露出笑容:皇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也许是我很久没对皇帝笑过了,他愣了愣,语气中带了点欣喜:在栖儿面前,我永远与当初......

    一样虚伪。我满意地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

    皇帝很快控制住情绪,笑道:栖儿又故意说这些伤人的话,我对你的爱人尽皆知,又怎会虚伪

    天色将晚,红霞满天,整个都城都笼罩在橘红色的霞光下。

    我抬起手腕,袖口的凤尾蝶被霞光染出血色:在月癸国你曾说过,会娶远黛为妻,可你的爱却害她成为亡国的罪人。

    栖儿......

    我提高音量:在南疆你许诺,会留远黛一条性命,可后来你却让我全族为你年少的爱慕陪葬!

    虞栖!

    你杀死远黛,害我灭族,现在还想陷害李拾!我情绪激动,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萧政明,我不可能帮你!

    皇帝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虞栖,别仗着朕宠爱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让我后退几步撞到栏杆上。

    我强忍疼痛,抓着栏杆站稳:别自欺欺人了,你的宠爱从来都是利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月癸国帮你无数次,后悔让你和远黛相识相爱!我如今跟了李拾,便不会再为你所用,另请高明吧!

    皇帝咬牙切齿地问:你与李拾相识不过两天,你爱上他了

    没等我回答,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脸色阴沉地质问:你那日故意勾引李拾带你回将军府,是不是为了与他联手造反,为你父亲报仇

    我看着他笑,他手上力度又重几分:你笑什么,被朕猜对了

    我笑大楚出了你这样疑心重又没用的皇帝,你用远黛换取登基的机会,用我全族性命换取根基稳固,如今又担心李拾功高盖主。你需要我们,却又害怕我们,对吗

    面前的人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皱一下眉头,捏死我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我不怕,从被送到云华楼当舞姬开始,我走的每一步都无所畏惧。

    这世间欺我苦我骗我贱我,谁又曾可怜我

    11.

    皇帝走前放下狠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求他垂怜的。

    我不以为然,独自凭栏吹了会儿风。

    凤游台的左边通往后宫,右边通往勤政殿,我思索片刻选择原路返回。

    谁能想到会在这儿碰上皇后呢

    皇后吕氏是当今尚书嫡女,性情温和,享有第一才女的盛名。

    一个罪族出身的贱婢也敢上凤游台,春桃,给我掌嘴!皇后堵住我的去路,冷声道。

    我再厉害也没有一打三的能力,只得被两个宫女压着跪下。

    是皇上让我来的,皇后想惩罚我也该问问皇上的意思吧我仰着脸,慵懒暧昧的语气免不了让他人多想。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有权力对我施以惩戒,但我就是要她心存芥蒂,能让帝后离心就更好了。

    虞栖,别以为你不是后宫之人就可如此放肆!本宫贵为皇后,惩治你一个罪臣之女绰绰有余,给我打!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自上手。

    春桃的巴掌干脆利落,手劲不输男人。

    很快我的脸便高高肿起,嘴角渗出鲜血,模样凄惨无比。

    好了,春桃,打这么用力做什么皇后装模作样地抬手,故作怜惜。

    压制我的宫女松手,我便瘫软倒地,靠着一只手撑住身体。

    皇后看了一眼月亮,怜悯地看向地上的我:宫门已关,你就跪在这等待天亮再离去吧。

    说完,皇后趾高气昂地从我身边走过,还不忘踩上我的手指。

    我倒吸一口冷气,极力克制因疼痛发抖的身体。

    12.

    我在凤游台的台阶上坐了一夜,夜晚的寒风一次次吹过,曾经痛苦的记忆一遍遍清晰。

    我不能忘记,也没法忘记。

    可那又怎样,我如蝼蚁般弱小,如何能为远黛和我族人报仇

    但我想,至少不要再让悲剧重演,我想让李拾逃过这一劫。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李拾在我面前站定,然后蹲下看了我很久。

    我喃喃:你在看什么

    我看见李拾满眼心疼,想要抚摸我的脸却又不敢。

    李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在看你是谁。

    我是虞栖,虞栖啊......我昏昏沉沉地回答他,下一秒便坠入黑暗。

    再醒来,我便看见李拾坐在床前,用纱布裹着滚烫的鸡蛋在我脸上轻轻滚动。

    见我睁眼,李拾露出笑容:你醒了。

    我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鼻音:嗯。

    李拾扶我坐起来:昨日我下朝后便去了城西军营,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所以才没派人知会你。

    我扭头看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李拾的眼睛很清澈明亮,他同样看着我,郑重地同我说:虞栖,我很担心你。

    我嘲讽一笑:若真担心,为何昨日不来寻我

    李拾露出一点慌乱:昨日我回来听春令说宫里来人召你进宫,我以为是皇上让你......

    说着,他的目光低了下去,声音也渐渐没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辗转反侧一夜,还是觉得你现在是我的人......是将军府的人,再者说,若真如传言所说,那日你也不会与我回来,皇上更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李拾不敢抬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我抿唇,嘴角有了一点控制不住的弧度。

    忽然,李拾握住我的手,心疼地看着被踩伤的痕迹:我若是知道你进宫受了欺辱,必定不会今日才去寻你。

    温热的水珠掉到我的手背上,我和李拾都愣了一下。

    13.

    李拾,你居然这么纯情

    我抽回手,藏进被子里。

    李拾扭过头,吸了吸鼻子。

    我噗嗤一笑:给我倒杯水呀,在宫里没疼死,可别在将军府渴死了。

    李拾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温热的水滋润过喉咙,我扯住李拾的衣袖问:我现在这样很丑吗

    李拾摇头,我却不依不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春令去哪里偷懒了说话间,我坐到妆台前。

    白嫩的脸蛋红肿着,好在只是让脸看起来大了一圈。

    我让她把你院子里的尸身丢去乱葬岗了,埋在槐树下腐烂的气味很难处理,并非良策。

    我转头,李拾仍站在床前看我。

    你......我心中大乱,惊慌从未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

    李拾走到我身后,看着镜中的我,语气无奈:那支莲花簪很适合你,不该用它来杀人的。

    用来除掉红柿的发簪是我最喜欢的,事后想起来我也有几分懊悔。

    我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李拾摇摇头: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自然也有我不能知道的理由。

    我定定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李拾,交出兵权吧。

    李家世代为将,如今只剩下李拾孤身一人,只要李拾交出兵权,皇帝兴许会放下戒备。

    李拾一怔,神情严肃:为什么

    这三个字把我给问住了,李拾与我不过几日的情谊,他自有理想抱负,亦有将门风骨,我这般轻易地劝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折辱他。

    我摇头:我胡说的。

    14.

    李拾这些时日忙碌起来,每日都见不了几次面,偶有几次夜里相遇,也只是匆匆一面后钻进房里没再出来。

    日子如流水过去,在将军府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轻松悠闲的时光。

    趁着好日头,我带着春令给府里栽花种草,忙得焦头烂额。

    一道娇俏的声音远远从正厅传来:那个狐媚子躲在哪里让她出来!

    我放下花盆,指了指自己:她说的狐媚子是我吗

    春令想了想:将军府中只有姑娘,应该就是了吧。

    哦。我点头。

    一道蓝色的身影冲到我面前,一脚踢翻我刚放下的虞美人。

    我后退自保,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贱人!居然趁我不在勾引拾哥哥,还住到将军府里来了!

    淳姨追来看见这一幕,以为我被踹了一脚,着急忙慌地上来拉架:虞姑娘没伤着吧哎哟,方二小姐,您息怒呀,有话不妨好好说!

    见我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淳姨松了一口气:虞姑娘,这是太师府嫡二小姐。

    方如月冷哼一声,打断淳姨的介绍:我知道你,云华楼首席虞栖,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贱胚子也妄图攀附将军府,怎么不撒泡尿照照

    太师府和将军府的渊源要从祖辈说起了,不过这方如月和李拾的故事我倒是没听说过。

    我礼貌地微笑:二小姐,以色侍人也是一种本事,我不做辩驳。但你要说我攀附将军府,那我可要请将军回来好好掰扯掰扯了。

    方如月扫视周围新添的花草:我与拾哥哥青梅竹马,感情岂是你一个舞姬可比的,若非拾哥哥担心自己在外征战、朝不保夕,我们早就结为夫妻,哪容你来插足

    15.

    方如月将花架上还没来得及安置的花一个个推到地上。

    花盆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看着被方如月踩在脚下碾碎的花朵轻叹一句可惜。

    方如月!你在胡闹什么!

    一声呵斥从连廊传来,我扭头望去,李拾身穿软甲站在垂落的花枝下,俊朗模样惊艳得我呼吸一滞。

    方如月的神态瞬间变得娇俏,满面笑意地朝李拾跑去:拾哥哥,许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李拾的脸色不算好看,但在走到我面前时有所缓和: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头,方如月不满地提高音量:我又没打她,能有什么事

    李拾指着满地狼藉,问:你做的

    对啊......方如月声音小了下来,磕磕巴巴找补,我不喜欢虞美人。

    李拾叹了一声:给虞栖道歉。

    方如月瞪大眼睛: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往后我们成婚了这也是我的院子,我......

    方如月,我什么时候说过会与你成婚了李拾面露惊慌,急忙撇清关系。

    我抿嘴偷笑,默不作声观看这出闹剧。

    方如月脸颊绯红,声如蚊讷:拾哥哥,我知道你只是怕有朝一日马革裹尸负了我一生,所以才不明说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不怕啊,你没必要把云华楼的舞姬带回府里逼我放弃,我愿意的,我愿意为你守寡。

    李拾震惊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他看了看我,又看方如月:你......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啊!

    方如月愣住,眼睛很快蓄满泪水:不可能,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呀!

    李拾摆摆手:你在我这永远如同妹妹般,并无丝毫多余感情,是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吗

    16.

    方如月早就哭的不成样子,听完李拾的话,她咬着嘴唇羞愤地跑出院子。

    我看方如月的婢女着急追随,对李拾道:你不去追吗

    李拾:再追恐怕更加说不清了,我对她真的没有......

    我知道。我转身收拾混乱的花架。

    我知道李拾不喜欢方如月,因为我见过他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李拾蹲下帮我捡起地上的花盆碎片,故作不经意地说:今夜我会早归。

    我没应声,但天刚见黑我便坐在屋外的秋千上等待。

    等啊等,等到月上枝头都没听见外头传来动静。

    春令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快:夜里风凉,姑娘还是回屋吧,也许将军今夜不来了呢

    我倚着秋千绳,笑容早就僵硬:再等等。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高声问候。

    虞栖,你休息了吗

    李拾兴高采烈地大步进来,怀里不知揣着什么。

    我有些脾气,没有起身迎接。

    李拾毫不在意,走到我面前,献宝般展示手里的东西:你瞧,好不好看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支做工粗糙的蝴蝶木簪。

    春令忍不住替我抱怨:将军让我家姑娘在外头吹风冻着,就为了看一根木头吗

    我心中悸动,轻声呵斥:春令,不得无礼。

    李拾不好意思地挠头,单膝跪地仰视我:对不起啊,我本想早早就来的,临了发现簪子还缺了点东西,这才误了时辰。

    李拾的眼睛里倒映着天上明月,真诚且纯净。

    我与他对视:将军事务繁多,哪来的时间制作这种小玩意

    李拾憨笑:白天确实没时间,我都是晚上回来彻夜雕刻的,上头的花样也是我自己画的。

    说完,李拾看了眼木簪,小心翼翼问:不喜欢吗

    我原以为,经过那么多年,自己早已练就一颗冰块心肠,但也不得不承认,我拒绝不了一颗赤忱直率的心。

    我笑道:帮我戴上。

    17.

    我一直清楚就算离开云华楼住进将军府,这一生也不会太平,但没想到日夜忧虑的祸事这么快就发生了。

    南疆旧部的密信早在半年前就接连不断传到我面前,我没做回复也不舍得销毁。

    旧部的头领是我亲舅舅,他还活着的消息曾让我欣喜若狂,可他的计划我并不认同。

    我只想让双亲沉冤得雪,而他们要做的是谋逆大罪。

    若是我与他们同谋,便是寒了我父亲的忠肝义胆,也负了李拾的信任。

    慢慢地,南疆的密信不再传来,我这才安心与李拾谋划未来。

    未曾想,寒冬腊月里,宫里大乱,李拾反应迅速领兵进宫救驾。

    再次相见是三日后清晨,我推开房门,看见李拾坐在槐树的秋千上。

    浓重的血腥味让我仿佛回到了南疆攻破那天,胃水翻腾而上,我扶门弯腰用力干呕。

    泪眼朦胧里,我看见李拾朝我招手。

    我缓步上前,目光焦急地在他身上查找,没看见伤口后才舒了一口气。

    李拾哑着嗓子说:南疆旧部勾结怀王逼宫造反,已被诛杀。

    心脏停跳一瞬,我身子晃了晃被李拾扶稳。

    从此,我在这世间再无血脉相连的人。

    更加让我绝望的是,南疆旧部的逼宫造反让我的双亲再无昭雪的可能

    好。我看着地砖,挤出一个字。

    李拾握住我的双手,缓慢而郑重地说:虞栖,我们离开都城吧。

    18.

    我身为南疆最后的血脉,很快被押进宫中问罪。

    同我一起被送到皇帝面前的,还有那些我贪恋至亲字迹的书信。

    书信狠狠砸到我脸上,仿佛感觉不到痛般,我纹丝不动跪在地上。

    皇帝将怒气劈头盖脸倾泻殆尽,走到我面前竟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朕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求朕。

    见我没有反应,皇帝不悦地皱起眉,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虞栖,朕容忍你多年,这次也一样。只要你帮朕解决李拾,朕不仅饶你一命,还能抬你进宫共享荣华富贵,否则就算是你那公主身份也不能继续用作免死金牌。

    当年,我因陪护皇帝去月癸国为质有功,被太后认作干女儿,成了全大楚唯一的外姓公主。

    远黛身份暴露,我害死了全族人性命,却因为该死的公主身份逃过一劫。

    这些年,带着愧疚和悔恨,我夜夜噩梦,没有一日安宁。

    皇帝的脸近在咫尺,我冷笑:但求一死。

    栖儿,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皇帝焦急寻求肯定回答。

    我扭过头不愿看他,没想到他竟强行掰正我的头强吻上来。

    我大惊,用力推开他。

    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拔下发簪抵在脖颈:我已与李拾定下婚约。

    皇帝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我:你怎么可以爱上李拾!你曾说过愿与朕举案齐眉!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皇帝为何留我一条命到今日。

    他把我当成了远黛。

    19.

    我手指摩挲木簪粗糙的边缘,哽咽道:远黛早就死了,是你杀了她!

    皇帝浑身一震,转身摇晃着跌坐回到龙椅上:远黛是月癸国的皇女,两国向来交恶,朕怎么可能爱上她!虞栖,朕再问你一次,是要你活,还是李拾活

    我站起来,缓缓将木簪放到眼前:虞栖早就应该死去。

    我如幽魂般走出大殿,皇帝坐在高位厉声怒吼:朕没有跟你开玩笑!给朕滚回来,重新选!虞栖!

    早知今日种种,我不该在月癸国灭后让皇帝和远黛相见。

    如此,远黛就不会死,我的双亲也不会被陷害污蔑。

    我是有罪,李拾实在无辜。

    他满门忠烈不该败在阴差阳错登基的皇帝身上。

    我依靠在李拾身上,李拾正拿着地图兴致勃勃地商讨:虞栖,你喜欢江南吗

    江南啊,月癸国四季如春,远黛便是温温柔柔的江南美人。

    我点头:江南能种槐树吗

    李拾想了想,老实承认:我不知道,我对花草树木并不精通。

    我沉默,李拾问:你很喜欢槐树,为什么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见院中的槐树:据说,槐树能通鬼神。

    兴许午夜梦回时能见到阴阳相隔之人。

    李拾提议:不如我们去南疆

    我摇摇头:触情生情,良心不安呐......

    李拾拍拍我的手背,将我搂紧:无妨,虞栖想去哪就去哪,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我苦笑:没有时间了。

    什么

    ......

    20.

    御林军把将军府围得严严实实,李拾挡在我身前同御林军统领交涉。

    刘统领让出身位:都是陛下的臣子,李将军还是不要叫我为难才好。

    一壶毒酒被人捧上前,李拾拔剑横在彼此之间:逆贼我已亲手拿下,虞栖无辜何罪之有

    刘统领不甘示弱:圣上金口玉言,李将军还是不要质疑了!若无确凿证据,陛下怎会要虞姑娘的命

    谁人不知,皇帝先前对我的盛宠

    我轻轻推开李拾:辛苦刘统领跑这一趟。

    李拾低吼:虞栖,不是你的就别乱认罪!

    我对着门外大声道:虞栖从无谋逆之心,南疆更是忠心耿耿,我愿以死明志,求李拾安稳!

    刘统领挥手,几个将士一拥而上控制住李拾,佩剑掉落在地。

    虞栖!李拾眼睁睁看着我接过毒酒。

    我握紧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滑进喉咙,火烧一样的灼痛感立马侵袭肺腑。

    李拾伸手接住我,我们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看着他哭泣的脸,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李拾,你为什么爱我是因为庆功宴上的那支舞吗

    李拾泣不成声,摇头:是十年前在南疆,我随兄长治理匪寇,一时不察中了陷阱,是你救了我。

    我皱眉,忍着剧烈疼痛回想:我怎么不记得了

    李拾替我擦去唇边不停涌出的鲜血,说:你我并未见面,自然不记得,是你身后的婢女告诉我,你是南疆王的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那个婢女......我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却抓不住思绪。

    远黛,她叫远黛。

    我使劲睁大眼睛,眼前渐渐黑了下来,我已经看不清李拾的脸了,但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落在我脸上。

    原来,早在故事的开始我与李拾就有交集。

    那场山火不过是我想要得到双亲认可、夸奖而计划的剿匪行动,我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被我拯救。

    我也从没想到,自己曾是他人的光亮,这缕光亮在我沉入深渊后又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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