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小雨第一次注意到苏晓晴是在阳光孤儿院的食堂里。那是个阴沉的下午,雨水拍打着高处的铁窗,八岁的林小雨缩在角落,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面包。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刺破了食堂的沉闷,她抬头看见一个扎着歪马尾的女孩正把面包捏成各种形状,逗得周围几个孩子咯咯直笑。你要试试吗那个女孩——苏晓晴不知何时坐到了她对面,手里捏着一只面包兔子,看,这是长耳朵先生!
林小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在来到孤儿院的三个月里,她已经学会了保持安静和不引人注目是最好的生存策略。但苏晓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黑暗里突然点亮的两盏小灯。
我不喜欢面包。林小雨小声说,这是她对这个陌生女孩说的第一句话。
苏晓晴歪着头看她,突然把面包兔子掰成两半,将大的一半推过来:那我们就假装这是巧克力蛋糕!闭上眼睛咬一口,真的能尝到巧克力味哦!
林小雨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咬了一口,干涩的面包屑粘在舌头上,但当她睁开眼时,苏晓晴正对着她做鬼脸,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从那天起,形影不离的两个女孩成了孤儿院里的异类。在其他孩子拉帮结派或默默忍受时,她们创造了自己的小世界。阁楼是她们的秘密基地,苏晓晴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本破旧的童话书,雨天里她们就蜷缩在漏风的阁楼,林小雨给苏晓晴读那些关于公主、巫婆和冒险的故事。
我最喜欢《海的女儿》。一个雷雨交加的下午,苏晓晴突然说。她靠在林小雨肩上,潮湿的黑发散发着孤儿院劣质肥皂的气味,小人鱼为了爱情变成泡沫,多浪漫啊。
林小雨皱了皱鼻子:我觉得她很傻。王子根本不值得。
苏晓晴笑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林小雨的发梢:那如果是你呢你会为了喜欢的人变成泡沫吗
林小雨没有回答。十二岁的她还不能理解这个问题背后的重量,但她记得苏晓晴的手指很暖,记得雨声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记得那一刻心里奇怪的悸动。
她们的世界在苏晓晴十四岁生日那天崩塌。林小雨后来常常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因为发烧被送去医务室,如果她没有在回宿舍的路上听见地下室的动静,如果她没有好奇地推开那扇门...
门缝里,她看见院长王志强肥胖的后背,看见地上散落的苏晓晴的衣服,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水泥地上,指尖还在微微抽搐。林小雨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然后她看见王志强转过身,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
接下来的记忆是碎片式的:被拽着头发拖进衣柜,王志强带着酒气的威胁,锁扣咔哒落下的声音,还有黑暗中她听见的最后声音——苏晓晴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然后归于寂静。
三天后,当清洁工发现被锁在衣柜里半昏迷的林小雨时,苏晓晴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那女孩逃跑啦,王志强对警察和孤儿院的其他工作人员说,叛逆期嘛,留了张字条说要去大城市。
但林小雨知道真相。她知道苏晓晴没有离开,因为她看见了——在深夜的宿舍里,在水汽朦胧的浴室镜子上,在阁楼漏进的月光中——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穿着她最后那件蓝色连衣裙,左腕上有一圈淤青,那是王志强拖拽她时留下的。
小雨...第一次清晰看见苏晓晴的幽灵是在惨案发生两周后。林小雨半夜惊醒,发现床尾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月光穿透了苏晓晴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林小雨没有尖叫。她伸出手,手指穿过苏晓晴半透明的手腕,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你真的...死了她声音颤抖。
苏晓晴点点头,眼泪像水银般滑落却不在脸上留下痕迹:我好疼啊,小雨...地下室好冷...
她们在黑暗中相拥,林小雨的泪水浸湿了苏晓晴虚幻的衣襟。那一刻,某种比友情更炽热、比爱情更绝望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滋长。林小雨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它,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愿意跟随苏晓晴去任何地方,哪怕是死亡的世界。
复仇的念头像毒藤一样在林小雨心中蔓延。她开始记录王志强的行踪,发现他每周三晚上都会独自在办公室喝酒。苏晓晴的力量随着时间在增强——她能移动小物件,能让电灯闪烁,甚至能在极度愤怒时让室温骤降。
我们杀了他。一个无月的夜晚,林小雨在阁楼对苏晓晴说。说出这句话时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
苏晓晴飘忽的身影凝固了:我不想你也变成杀人犯。
我不在乎。林小雨抓住苏晓晴的手,这次她居然能感受到些许实质,他夺走了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未来...我们的...她没有说完,但苏晓晴明白。两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永远扼杀了。
计划出奇地简单。林小雨故意在周三晚上不小心打翻厨房的油,引开工作人员。苏晓晴则用她积累的灵体力量制造恐怖现象——办公室的百叶窗无风自动,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苏晓晴死前的影像,温度计的水银柱急剧下降...
当王志强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时,林小雨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接下来的场景像是直接从恐怖片中走出来的:椅子自己移动堵住门口,电话听筒悬浮在空中,里面传出苏晓晴死前的尖叫声。最致命的是苏晓晴学会了短暂地显形——当王志强看见满身是血的少女幽灵向他扑来时,他心脏病发作倒在了地上。
林小雨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确认王志强停止了呼吸。她打开窗户,让夜风吹散房间里的寒意。结束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你自由了。
但苏晓晴没有离开。相反,她的灵体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几乎像是活人。她飘到林小雨面前,虚幻的手指抚过女孩的脸颊: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什么
苏晓晴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让林小雨心跳加速。幽灵慢慢靠近,林小雨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覆上她的嘴唇——一个没有实质却充满情感的吻。那一刻,林小雨明白了什么是超越生死的羁绊。
我会一直陪着你,苏晓晴的声音像风中的叹息,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林小雨想说我永远需要你,但话未出口,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当她再次睁眼时,苏晓晴已经消失了,只有地上王志强扭曲的尸体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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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因为院长的突然死亡陷入短暂混乱,调查最终以自然死亡结案。三个月后,一对无法生育的中年夫妇看中了安静懂事的林小雨,办理了领养手续。
离开的那天,林小雨在阁楼等了整整一下午,但苏晓晴没有出现。直到夕阳西下,她才在窗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一抹淡蓝色的影子。
你不跟我走吗林小雨对着玻璃轻声问。
倒影中的苏晓晴摇摇头,笑容悲伤:我的活动范围只有孤儿院...而且,小雨,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林小雨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可我想要的生活里有你。
也许...等你也变成幽灵的时候。苏晓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会等你,不管要多久。
收养林小雨的陈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养父母虽然不算热情,但至少提供了温暖的床铺和规律的三餐。林小雨努力扮演着幸运的被收养孤儿的角色,成绩优异,举止得体,没人知道她每晚都会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角落说话,没人看见她有时会在半夜突然醒来,伸手去抓只有她能感知的寒意。
高中毕业那天,林小雨在租来的礼服口袋里发现了一朵干枯的蓝花——那是孤儿院后山特有的野花,她和苏晓晴曾称之为幽灵花。林小雨紧握着那朵花在洗手间哭了半小时,出来时妆容花了,但脸上带着久违的微笑。
大学四年,苏晓晴的出现越来越稀少。有时林小雨会在梦中见到她,醒来时枕边留下一缕不属于任何人的长发;有时深夜写作论文时,电脑屏幕会突然闪烁,跳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母。林小雨把这些视为苏晓晴还在乎她的证明,却不知道为何曾经形影不离的幽灵现在如此吝啬于现身。
直到她遇见了程朗。
大学毕业后,林小雨成了出版社的儿童文学编辑。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喜欢这个安静能干的女孩,却没人知道她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十二岁那年,在漏雨的阁楼上,有个女孩曾说她最喜欢听童话故事。
今天审了本新书,深夜的公寓里,林小雨对着空荡荡的沙发说,讲一个小女孩和幽灵做朋友的故事。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写得一点都不真实。幽灵怎么会怕十字架和大蒜呢
窗帘无风自动,台灯闪烁了三下。林小雨笑起来,这是她和苏晓晴之间的摩斯密码——三短三长三短,代表SOS,代表救救我,代表我需要你。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林小雨给自己买了条蓝裙子。她的衣柜里渐渐被蓝色占据——苏晓晴死时穿的那件连衣裙的颜色。养母陈太太来帮她搬家时曾疑惑地问:你这么喜欢蓝色吗林小雨只是微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
那天晚上,她久违地梦见了苏晓晴。梦里的苏晓晴不再是少女模样,而是和她一样长大了,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裙子,坐在她们曾经的秘密基地阁楼上。
你该向前看了,小雨。梦中的苏晓晴说,手指穿过林小雨的发间,冷得像冰,我不可能永远是你生活的中心。
林小雨在梦中哭喊起来:但你承诺过会等我!
我是在等你,苏晓晴的身影开始模糊,等你过上不需要幽灵的人生...
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朵干枯的蓝花,花瓣上凝着露珠般的液体。林小雨把它夹进日记本里,那里已经收藏了十七朵同样的幽灵花。
程朗出现在一个多雨的春天。他是出版社新合作的摄影师范,负责为童话书拍摄插图。第一次会议上,他带来的样片让所有编辑眼前一亮——特别是林小雨,因为其中一张照片恰好是阳光孤儿院的后山,开满了蓝色的野花。
你也知道这种花会议结束后,程朗特意等在电梯口,他个子很高,笑起来右脸颊有个酒窝,当地人叫它幽灵花,据说只在废弃的孤儿院附近生长。
林小雨的心跳漏了半拍:你去过那里
采风时偶然发现的。程朗按下电梯按钮,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那地方阴森森的,但我拍完照才发现,所有照片里都有一抹蓝色的影子,像是个穿蓝裙子的女孩...
电梯门开了,林小雨踉跄了一下,程朗及时扶住她的手臂。那一刻,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程朗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熟悉的蓝色玻璃珠手链,那是她十五岁那年夏天,放在阁楼上送给苏晓晴的礼物。
你的手链...林小雨声音发抖。
程朗困惑地看了看手腕:这个上个月在古董市场淘的,卖家说可能是某个孤儿院的遗物。他笑了笑,你喜欢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那天之后,程朗开始频繁出现在林小雨的生活里。他会在加班时恰好带来她喜欢的蓝莓蛋糕,记得她每本编辑过的书,甚至知道她对百合花过敏。这种被细致关注的感觉让林小雨既陌生又依恋,就像冻僵的人贪恋火焰,明知可能会被灼伤却无法抗拒温暖。
他调查过你。某个深夜,苏晓晴的声音突然在浴室镜子上浮现。水汽凝结成字迹:小心。
林小雨用毛巾擦掉字迹,心脏狂跳。这是三年来苏晓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她交流。她打开水龙头掩饰自己的低语:你在吃醋吗
镜面突然结霜,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林小雨身后,半透明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冷得刺骨。林小雨在镜中对上苏晓晴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充满愤怒和悲伤。
我只是不想看你被欺骗。苏晓晴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像冰水滴进脊髓,他手腕上的珠子...不是真品。我当年那串早就随我的尸体一起...
水龙头突然爆开,滚烫的热水喷溅而出。林小雨尖叫着后退,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下一秒,程朗破门而入——他刚好来送宵夜。
小雨!你没事吧程朗迅速关上总阀门,抓起毛巾为她擦拭。林小雨颤抖着看向镜子,那里除了水雾什么都没有,但她知道苏晓晴还在,就站在程朗身后,面容扭曲成她从未见过的狰狞模样。
事故后,程朗坚持留下来过夜照顾可能受惊的林小雨。半夜,当程朗在客房熟睡时,林小雨的卧室温度骤降。她睁开眼,看见苏晓晴站在月光下,这次她的形体清晰得几乎与活人无异。
让他走。苏晓晴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某种高频的震颤,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否则我会亲自送走他。
林小雨坐起身,伸手想触碰苏晓晴的脸:你在害怕什么怕我被抢走吗她突然笑了,晓晴,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
你不明白!苏晓晴猛地后退,身影闪烁不定,活人和死人之间没有未来!我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男人带来的只有痛苦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小雨突然扑上前,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两人都愣住了,林小雨跪在床上,泪水滚落:可是你看...我连拥抱你都做不到。
苏晓晴的表情柔和下来,她虚幻的手指试图拭去林小雨的泪水,却只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正因如此...你值得拥有能真正触碰你的人。
那晚之后,苏晓晴消失了。真正的、彻底的消失——不再有闪烁的灯光,不再有半夜的寒意,不再有镜面上的字迹。林小雨疯了一般寻找幽灵存在的证据,她回到废弃的孤儿院,整夜跪在当年苏晓晴死去的地下室;她翻出所有两人共有的记忆物品摆满公寓;她甚至尝试通灵板和招魂仪式...一切都徒劳无功。
六个月后,当程朗在夕阳下的摩天轮里求婚时,林小雨看着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想起了另一个蓝眼睛的女孩。她说好,同时在心里对某个也许已经不存在的幽灵说:你看,我真的在试着过不需要你的人生。
婚礼很简单。林小雨坚持要穿蓝色婚纱,引得宾客们窃窃私语。仪式上,当牧师问是否有人反对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掀翻了所有鲜花,但林小雨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个期待中的蓝色身影。
婚后的前半年还算平静。程朗温柔体贴,只是偶尔会表现出令林小雨不安的控制欲——他会建议她换掉某件衣服,会偶然路过她与同事聚餐的餐厅,会关心地查看她的手机记录。每次林小雨稍有不满,程朗就会露出受伤的表情,送她蓝色的小礼物道歉,就像...就像当年苏晓晴知道惹她生气后会变出幽灵花一样。
第一次暴力发生在结婚纪念日当晚。程朗喝了酒,因为林小雨不小心把他珍藏的相机镜头摔了。那一巴掌打得她撞上茶几,嘴角流血。事后程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捧着蓝色绣球花请求原谅,发誓再也不会有下次。
林小雨看着那丛蓝花,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苏晓晴第一次显灵时说的话:我好疼啊,小雨...地下室好冷...她本该愤怒,本该报警,本该离开...但当她看着程朗哭红的眼睛,某种诡异的熟悉感让她伸出了原谅的手。
暴力逐渐升级,从巴掌到拳头,从推搡到用皮带。每次施暴后,程朗都会用与苏晓晴相似的方式道歉——蓝玫瑰,蓝莓蛋糕,蓝色丝带...这些本该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纪念品,现在成了暴力的休止符。林小雨像吸毒者般沉迷于这种病态的循环:痛苦后的温柔像极了幽灵给予的冰冷抚慰,至少在那短暂时刻,她可以假装自己仍被那个蓝裙子女孩深爱着。
怀孕是个意外。当验孕棒显示两道杠时,林小雨的第一反应是恐惧——不是对生育的恐惧,而是对即将有一个生命继承她扭曲人生的恐惧。那天晚上,她久违地梦见了苏晓晴。梦中的幽灵女孩站在远处,蓝裙子被血染成了紫色,怀里抱着个哭泣的婴儿。
救救她...苏晓晴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就像当年没人救我一样...
林小雨惊醒时,程朗正俯身盯着她,手里拿着她藏在枕头下的孕检单。我们要有孩子了,他的笑容让林小雨毛骨悚然,你会是个好母亲的...只要你学会听话。
孕期的林小雨变得格外不听话。她开始偷偷联系妇女庇护所,删除的浏览记录里全是离婚律师的信息,甚至在某次产检时试图向医生暗示自己的处境。程朗的监控随之升级——他辞退了保姆,在家安装摄像头,连林小雨去楼下便利店都要陪同。
流产发生在怀孕第五个月。那晚程朗发现林小雨手机里发给闺蜜的求救信息,暴怒之下用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砸向她的腹部。剧痛中,林小雨蜷缩在地板上,看着鲜血在浅色地毯上蔓延成诡异的图案...像极了那年地下室水泥地上,苏晓晴身下扩散的血迹。
救救我...她无意识地呢喃,不知是在向谁呼救。
程朗打完急救电话后突然变得异常冷静。他蹲下来,手指梳理着林小雨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声说:别怕,就像上次一样...我会给你买蓝色的花,很多很多蓝色的花...
救护车来的时候,林小雨已经半昏迷。恍惚间,她看见急救人员身后站着一个穿蓝裙子的模糊身影。那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二十多岁的苏晓晴模样,她透明的脸上满是泪水,向林小雨伸出双手。
医院的白炽灯下,林小雨流产了。医生委婉地表示她可能再也无法怀孕。程朗在病房外对警察解释意外跌倒,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半夜,当值班护士换完药离开后,病房温度突然下降。林小雨睁开眼,看见苏晓晴站在床边,这次她的形体清晰得几乎与活人无异,只有从窗外透过的月光能穿透她的身体。
好久不见。林小雨虚弱地笑了,泪水滑入鬓角,你终于来看我了。
苏晓晴的手悬在林小雨脸颊上方,寒气形成细小的霜花:我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见。她顿了顿,就像当年在孤儿院,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一样。
为什么现在现身
因为...苏晓晴的声音颤抖,我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了。
林小雨突然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让我和那个恶魔结婚如果你一直在...如果你看见了所有...
我以为那是你想要的!苏晓晴的声音突然拔高,病房的玻璃杯炸裂,警报器发出刺耳鸣响,活人的生活,活人的爱情...我给不了你的东西!她的身影闪烁不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我试过警告你...那晚浴室的事故...但他太狡猾了,他研究过你,知道所有能讨好你的方式...
走廊传来脚步声,苏晓晴的身影淡去。护士进来检查了一圈,嘟囔着奇怪的低温又离开了。等门再次关上,苏晓晴重新凝聚成形,这次她直接坐在了林小雨床边。
跟我走吧,小雨。苏晓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是现在...但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就像你一直想要的那样。
林小雨望着幽灵挚爱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来带我走的...像死神一样。
不!苏晓晴激烈地摇头,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活着的世界给了你太多痛苦,而死亡...她伸手抚过林小雨脖子上程朗留下的淤青,死亡可以是我们重逢的开始。
第二天清晨,程朗带着一束蓝玫瑰来办理出院手续。他表演着懊悔的丈夫角色,甚至挤出几滴眼泪。林小雨全程沉默,直到回到他们位于十二楼的公寓。
我去放洗澡水。程朗殷勤地说,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过去几小时的暴力。
林小雨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蚂蚁般的行人和车辆。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首诗: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手。苏晓晴做到了,而程朗...程朗只会抓住一切机会伤害她。
浴室传来水声时,林小雨打开窗户。春风裹挟着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想起很多年前孤儿院阁楼上的风,想起苏晓晴读给她听的《海的女儿》,想起那个没能长大的孩子...和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幽灵女孩。
这次换我来找你。她轻声说,向前迈出一步。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短暂。在最后的瞬间,林小雨看见一个蓝色身影从高空俯冲而下,张开双臂迎接她。她终于感受到了那个等待多年的拥抱——冰冷刺骨,却比任何活人的怀抱都更真实。
当围观人群聚集在血泊周围时,没人注意到两缕半透明的身影手牵着手飘向天空。穿蓝裙子的幽灵女孩终于等到了她的爱人,而林小雨...林小雨再也不会疼了。
程朗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林小雨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真正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给予对方飞翔的勇气——哪怕飞向的是死亡。下面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女孩剪影,周围满是干枯的蓝色小花。
他厌恶地合上本子,没注意到房间温度突然降低,也没看见镜面上缓缓浮现的霜花字迹:轮到你了。
当天晚上,程朗死于家中浴缸。验尸报告显示溺水而亡,尽管浴缸水深不足二十厘米。最奇怪的是,死者手中紧握着一把蓝色玻璃珠,经鉴定与二十年前某孤儿院失踪女孩的遗物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