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边关初遇破庙的瓦片簌簌作响,又一阵风裹着黄沙从残缺的窗棂灌进来。沈清荷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却抹上一道血痕——方才抢救那个抽搐的孩子时,被他的指甲划破了眉角。
姑娘,老李头又吐血了!学徒阿竹慌张地跑来,手上端着半盆发黑的血水。
沈清荷快步走到角落的草铺前。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她搭上他的脉搏,心下顿时一沉——瘟疫入肺,药石无效。
去煮些甘草水来。她轻声吩咐,实则知道这不过是聊尽人事。从药箱底层取出最后一点人参须,含在嘴里嚼碎,俯身渡入老人口中。
这是父亲教她的法子。十年前父亲被押上刑场那日,她藏在送葬队伍里,也是这样将最后一片人参送入母亲口中。可惜母亲终究跟着父亲去了。
姑娘...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浑浊的眼里回光返照,别费力气了...留着药...给娃们...
枯槁的手缓缓垂下。沈清荷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转身时差点撞上默默站在她身后的阿竹。少年手里捧着空空的药罐,眼神绝望:白芨用完了,黄连也...
沈清荷望向庙内横七竖八的二十多个病患,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三日来已经死了九个,若再没有药材...
有人来了!门口望风的小童突然喊道。
马蹄声由远及近,沈清荷下意识摸向腰间银针。自瘟疫爆发,趁火打劫的流寇比救人的大夫还多。她示意阿竹带着孩子们躲到神像后面,自己抓起捣药杵走向门口。
尘土飞扬中,十余骑黑甲骑兵疾驰而至,却在破庙前齐齐勒马。为首之人戴着铁面具,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沈清荷眯起眼睛——这不是流寇,是正规军。
可是沈大夫铁面人声音低沉,翻身下马时铠甲铿锵作响。
沈清荷警惕地点头,手中药杵握得更紧。
铁面人一挥手,后面骑兵纷纷卸下马背上的麻袋,堆在庙门前。浓郁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
将军命我等送来这些。铁面人解开一个麻袋,露出里面上好的黄芩、黄连,每日会有人再送。
沈清荷怔在原地。这些正是她最急需的药材,有些甚至只在宫中御药房见过。她正要道谢,铁面人已翻身上马。
等等!她追出两步,请问将军是...
镇北侯裴琰。声音随马蹄声远去,将军说,不必言谢。
沈清荷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裴琰——这个刻在她骨髓里的名字。十年前那个雪夜,正是时任镇北侯的裴琰之父带兵查抄沈府,将父亲押往刑场。
姑娘阿竹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手臂,这些药...
沈清荷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却觉得痛快。
搬进去。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按重症优先分配。
三日后,药材再次告急。沈清荷看着最后一个孩子咽下药汁,咬了咬唇。
我去军营求药。她解下腰间玉佩交给阿竹,若我日落未归,带着大家往南走,去找陈太医。
阿竹瞪大眼睛:可那是镇北军大营!听说裴将军治军严酷,擅闯者...
正因如此。沈清荷将银针藏入袖中,嘴角勾起冷笑,我才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烈日当空,沈清荷走了半个时辰才望见军营辕门。守卫长枪交叉拦住去路: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民女是大夫,求见裴将军。她提高声音,西城瘟疫又起,急需药材。
守卫嗤笑:每日来要药的人能排到城门口!将军是你想见就...
话音未落,营内突然响起号角声。守卫脸色大变,立刻退开。只见一队亲兵簇拥着个玄甲将领疾驰而来,转眼就到眼前。
沈清荷抬头,正对上马背上那人居高临下的目光。
玄甲将领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左颊上寸余长的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添几分肃杀之气。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眼神却如历经沧桑。
擅闯军营,按律当杖三十。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你是三日前城隍庙那位大夫
沈清荷心跳突然加速——他记得她强自镇定地行礼:正是民女。将军厚赐的药材已用完,特来...
押进来。裴琰突然打断,调转马头,其余人退下。
两个亲兵立刻架起沈清荷。她被半拖半拽地带入中军大帐,狠狠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帐内烛火通明,裴琰端坐案后,手指轻叩桌面。沈清荷悄悄观察四周——兵器架、沙盘、墙上地图插满黑色小旗。最引人注目的是案头一摞医书,最上面那本赫然是《沈氏伤寒论》!
她瞳孔骤缩。这是父亲毕生心血,十年前随沈家被抄没,怎会在此
沈清荷。裴琰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太医院判沈墨之女,年二十二,精通医术。永和二年沈家满门抄斩,唯你被家仆所救,流落民间。
沈清荷浑身血液凝固。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将军既知我身份,她强忍颤抖,直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为何还赠药
裴琰起身,铠甲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突然弯腰捡起她方才挣扎时掉落的银针。
因为这枚针。他将银针举到灯下,针尾刻着极小的沈字,三日前我见你用它救那个抽搐的孩子,手法与《沈氏伤寒论》中记载如出一辙。
他俯身逼近,热气喷在她耳畔:我很好奇,一个已死的太医之女,为何突然出现在我的边关
沈清荷仰头看他,突然笑了:将军以为呢
帐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裴琰眼神微动,正要说话,帐外突然传来急报:
将军!东城发现疑似投毒,已有三十余人呕吐抽搐!
裴琰脸色骤变,一把拉起沈清荷:你既能认出那枚针,就该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药。
沈清荷挣脱他的手,冷静整理衣襟:白矾二两,绿豆半升,金银花...
程焕!裴琰高声唤来亲兵,按沈大夫说的备药,派人护送她去东城。他转向沈清荷,眼神复杂,疫情紧急,你我恩怨容后再议。
沈清荷暗暗攥紧拳头。她当然会去救人,但绝不会忘记——眼前这个看似忧国忧民的将军,骨子里流着与她仇人一样的血。
踏出大帐时,她余光瞥见裴琰正对亲兵低声吩咐什么,眼神始终没离开她的背影。
第二章:瘟疫中的暗涌
沈清荷在东城忙到三更天才回营。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鬓发滑落,在粗布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营门守卫见她回来,竟直接放行——看来裴琰早有吩咐。
沈姑娘。
刚踏入临时安排的军帐,阴影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裴琰从案后站起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案上摊开的正是那本《沈氏伤寒论》。
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沈清荷站在帐口没动,手指悄悄摸向袖中银针。
裴琰似乎看穿她的防备,嘴角微扬:东城情况如何
三十九人中毒,死了七个。她直视他的眼睛,不是瘟疫,是有人在水井中下了断肠草。
裴琰眼神骤然变冷。他大步走到沈清荷面前,铠甲带起的风扑灭了一支蜡烛:你确定
症状与《沈氏伤寒论》第七章记载的一模一样。沈清荷故意加重了书名,将军若不信,大可翻看——她目光移向案头,您案上那本书。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裴琰定定看了她片刻,突然转身抽出佩剑。沈清荷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他剑尖一挑,将医书推向她这边。
既是你父亲所著,不如由你指给我看。
沈清荷胸口一窒。她缓步上前,指尖触到书页时微微发抖。这本她幼时倒背如流的医书,如今竟在仇人手中。翻到第七章,她指着一段被血渍晕染的文字:这里。当年父亲为救一个被继母下毒的孩子,特意记录了...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兵程焕匆匆进来,在裴琰耳边低语几句。裴琰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沈清荷手腕:跟我走。
雨更大了。裴琰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沈清荷被他拽着踉跄前行,穿过大半个营地来到西侧一处偏僻帐篷。帐外围着十余个持枪士兵,见她二人到来,立刻让开一条路。
帐内躺着五个口吐白沫的士兵,军医正手忙脚乱地施救。裴琰松开沈清荷,声音压得极低:也是断肠草
沈清荷蹲下检查,摇头:是乌头,更烈性的毒。她掰开一个士兵的眼皮,瞳孔已散,恐怕...
救活他们。裴琰突然掐住她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这是命令。
沈清荷挣开他的手,冷笑:将军的剑可以杀人,我的针却未必能救命。话虽如此,她已经取出银针,迅速刺入士兵头顶穴位,准备绿豆甘草汤,越多越好。
两个时辰后,沈清荷精疲力尽地直起腰。五名士兵总算保住性命,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她转身要找裴琰,却发现他站在帐角阴影里,正与一个瘦高文官模样的人低声交谈。
...赵大人深夜造访,就为说这个裴琰的声音冷得像冰。
宰相大人也是关心边关疫情。赵大人笑容谄媚,目光却不断往沈清荷这边瞟,听说将军收留了个女大夫,医术了得...
裴琰侧身挡住对方视线:军营重地,不劳监军大人费心。程焕,送客。
赵大人悻悻离去后,裴琰大步走到沈清荷面前:从今日起,你搬到中军大营旁的医帐。
软禁沈清荷擦着手上的血渍。
保护。裴琰眼神阴沉,赵明德是宰相心腹,他既已注意到你...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来:将军!药棚塌了,压住了十几个病患!
裴琰和沈清荷同时冲出去。暴雨如注,远处药棚已成一堆废墟,哭喊声淹没在雨声中。沈清荷正要奔去,被裴琰一把拉住:等等。
放开!那些人需要——
看着。裴琰指向废墟四周。沈清荷眯起眼,隐约看到几个黑影在废墟周边游走,不像是救人的。
有人想趁乱做什么。裴琰低声道,突然提高音量,程焕!带人封锁四周,一只老鼠都不准放出去!沈大夫,跟我来。
他们冒雨跑到废墟前。沈清荷刚要钻进垮塌的棚架,裴琰猛地拽回她:危险,我先。
他独自钻入摇摇欲坠的残架,不一会儿抱出个昏迷的孩子。沈清荷接过孩子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不是雨水,是血。她这才发现裴琰右臂被钢筋划开一道狰狞伤口。
别愣着。裴琰已经转身再次钻进废墟,救人。
三个时辰后,最后一名伤者被抬出。沈清荷浑身湿透地站在临时医帐里,为裴琰包扎手臂伤口。烛光下,那道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为什么不先处理自己的伤她蘸着药粉,声音有些发抖。
裴琰任由她摆弄手臂,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我是主帅。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沈清荷手上动作顿了顿。她抬头想说什么,正对上裴琰近在咫尺的眼睛。烛火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跳动,映出她从未在这位冷峻将军脸上见过的神情。
两人同时怔住。沈清荷先回过神,慌乱地低头继续包扎,却发现自己手指不听使唤地轻颤。裴琰突然伸手托住她手腕,热度透过湿透的衣袖传来。
冷他声音低沉。
沈清荷摇头,抽回手:好了。伤口别沾水,三日后再换药。
裴琰站起身,铠甲上的雨水在脚下积成小洼:你今晚就搬到医帐。程焕会带人守着,任何人不准擅入。他顿了顿,包括赵明德。
沈清荷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莫名发紧。她摇摇头,转向药柜开始准备明日要用的药材。拉开最下层抽屉时,她眉头突然皱起——这批新送来的黄芩颜色不对。
凑近闻了闻,她瞳孔骤缩。有人掺了与黄芩外形相似的毒蘑菇粉!若用在药方中...
帐帘突然掀起,程焕带着两个士兵进来:沈姑娘,将军命我等帮您搬——
别动!沈清荷厉声喝止,吓得程焕差点拔刀。她小心地用油纸包起那批问题药材,这些黄芩有问题,带我去见将军。
裴琰的主帐仍亮着灯。听完沈清荷的发现,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程焕,查这批药材的来源。
已经查了。程焕低声道,是赵监军昨日亲自押送来的那批。
帐内死一般寂静。裴琰突然冷笑一声:宰相大人真是费心了。他转向沈清荷,今后所有药材由你亲自验收。
沈清荷点头,却见裴琰示意程焕等人退下。帐内只剩他们二人时,裴琰突然问: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如利刃刺来。沈清荷攥紧拳头: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令尊亲自带兵抄的家。
我问的是细节。裴琰眼神锐利,比如,他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可曾见过什么人
沈清荷胸口剧烈起伏。那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火光中父亲被铁链拖走,母亲将她塞进密道时最后的叮嘱:记住,药方在...
我不知道。她生硬地回答,我当时不在场。
裴琰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走到案前,从暗格取出一个小木匣:这个给你。
沈清荷迟疑地接过,打开后呼吸一滞——匣中是一枚青玉玉佩,正面刻着沈字,背面是精细的药碾图案。这是父亲随身佩戴的玉佩!
这...怎么会在你这里她声音发颤。
裴琰背对着她,声音异常平静:十年前那夜,我父亲从刑场回来后就一病不起。临终前,他让我把这玉佩还给沈家后人。顿了顿,他说...对不起。
沈清荷如遭雷击。玉佩在她掌心冰凉刺骨,却仿佛有火在烧。她张口想说什么,帐外突然传来急促号角声。
敌袭!程焕冲进来,北狄人趁雨夜偷袭东门!
裴琰瞬间恢复统帅威严,抓起佩剑大步向外走。到帐口时他忽然回头,对仍呆立原地的沈清荷道: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别出医帐。
帐帘落下,沈清荷仍盯着手中的玉佩。父亲当年究竟想说什么裴琰父亲又为何道歉更重要的是——裴琰给她这玉佩,到底是什么意思
雨声中夹杂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沈清荷将玉佩贴身收好,取出银针。若真有人趁乱来杀她,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三章:情愫与真相的撕扯
沈清荷在东门伤兵营忙到天光微亮。
北狄人的偷袭虽被打退,却留下二十多名重伤士兵。她手中的银针已经换了三套,指尖因长时间施针而微微发抖。最严重的一个伤者胸口插着断箭,她花了半个时辰才将箭头取出,溅得素色衣裙上全是血点。
沈姑娘,喝口水吧。
程焕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个粗陶碗。沈清荷这才发觉喉咙干得发疼,接过水一饮而尽。水中有淡淡的甘甜,像是加了蜂蜜。
将军吩咐的。程焕看她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说您若忙完,请去主帐一趟。
沈清荷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怀中玉佩——那枚裴琰昨夜给她的、属于父亲的青玉玉佩。她点点头,洗净手上血污,随程焕向中军大帐走去。
清晨的营地弥漫着炊烟和药草混合的气味。路过医帐时,沈清荷突然驻足——帐前站着两个陌生士兵,正在翻检她的药箱。
这是...
程焕脸色微变:是赵监军的人。自从发现那批掺毒的药材,将军就加强了戒备。
沈清荷眯起眼睛。其中一个士兵正拿起她调配好的药丸凑近鼻子闻,动作粗鲁得让她皱眉。她正要上前阻止,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
沈姑娘
程焕的惊呼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清荷感觉双膝发软,视线边缘泛起黑斑。她勉强扶住旁边的旗杆,却摸到一手湿冷——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汗透重衣。
我没事...她强撑着开口,声音却细若蚊吟。
模糊的视线里,远处主帐的帘子突然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而来。沈清荷想站直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她落入了一个带着铁锈和松木气息的怀抱。裴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立刻准备马车,送她去将军府!
不...用...沈清荷挣扎着想挣脱,伤兵...还需要...
你染疫了。裴琰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东门水井被投毒,今早已经有七个百姓出现症状。
沈清荷心头一震。难怪她整晚觉得口干舌燥,原来是...
意识再次模糊前,她感觉身体腾空而起。裴琰竟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营门。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胸甲,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竟也发热了
再次醒来时,沈清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淡青色的帐幔随风轻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不是军营,也不是医帐。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引来一阵剧烈头痛。这时她才注意到床边坐着个打盹的小丫鬟,听到动静立刻惊醒。
姑娘可算醒了!小丫鬟忙不迭倒了杯水递来,将军守了您三天三夜,刚被程校尉硬拉去休息。
沈清荷接过水杯的手一颤。三天裴琰守着她
这是哪里
将军府啊。小丫鬟一脸理所当然,东厢最好的客房,将军亲自把您抱进来的。
沈清荷低头,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头发也洗过了,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她心头突然一紧:谁给我...
是奴婢和厨房的李嬷嬷。小丫鬟机灵地回答,将军只让奴婢们近身,连把脉都是隔着帘子口述症状。
沈清荷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房间简洁却不失雅致。靠窗的书案上整齐摆放着她的银针和药囊,旁边还有几本医书——最上面那本赫然是《沈氏伤寒论》。
将军吩咐,姑娘的东西一样不少。小丫鬟顺着她的目光解释,还说您醒了立刻通知他,奴婢这就去...
等等!沈清荷叫住她,先给我说说疫情。
小丫鬟脸色顿时黯淡:东城已经死了二十多人,今早西城又发现十几个病例。将军下令全城戒严,所有水井都派兵把守。她压低声音,听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投毒的事。
沈清荷心头一紧。她强撑着下床,双腿却软得像棉花。小丫鬟连忙扶住她:姑娘别急,将军说您中的毒比一般人深,得好好将养。
拿我的药囊来。沈清荷咬牙道,还有纸笔。
她靠在床头,颤抖着手写下三个方子:交给将军,就说...第一个方子给轻症的,第二个给重症的,第三个...她顿了顿,给将军自己。
小丫鬟瞪大眼睛:将军也染疫了
沈清荷没有回答。她记得那夜裴琰抱她时异常的体温,还有他手臂上那道伤——若伤口接触了毒水...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沈清荷弯下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小丫鬟惊慌地拍着她的背,却见一抹鲜红溅在雪白的中衣上。
快去...沈清荷擦擦嘴角,按我说的做...
小丫鬟匆匆离去后,沈清荷勉强挪到窗前。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庭院里几株开得正艳的海棠。树下石桌上摊着几份文书,旁边放着个熟悉的靛青色香囊——是她当初给裴琰的那个。
视线又开始模糊。沈清荷踉跄着回到床上,陷入昏沉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裴琰为何对她这个仇人之女如此照顾
高热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沈清荷时而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如坠冰窟。恍惚中,有人不断用冰凉的帕子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有人扶起她灌下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
最痛苦时,她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雪夜。父亲被铁链拖走前,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她一直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父亲...不要...她在梦魇中挣扎,却发不出声音。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握住她胡乱抓挠的手指。那触感如此真实,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沈太医当年...真的通敌吗
恍惚中,她听到裴琰低沉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回答,像是程焕:老侯爷后来查证是冤枉的,可那时沈家已经...
所以父亲临终前...裴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是真的悔恨。
沈清荷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钧。她又陷入昏沉,梦见自己站在刑场外,看着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
不——!
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全身。窗外已是深夜,烛台上新换的蜡烛才燃了一小截。床边坐着的人被她的动作惊动,抬起头来——是裴琰。
三日不见,他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眼下青黑一片,下巴上冒出胡茬,左颊的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见沈清荷醒来,他立刻倒了杯水递来:慢点喝。
沈清荷接过水杯,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裴琰干脆握住她的手,帮她稳住杯子。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和指腹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触感粗糙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我...昏迷了多久沈清荷声音嘶哑。
三天。裴琰收回手,你写的方子很有效,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沈清荷注意到他说话时眉头微蹙,呼吸也比常人急促:将军也染疫了
裴琰摇头:只是小伤发热,不碍事。他起身从桌上端来药碗,该喝药了。
药汁黑如墨汁,气味刺鼻。沈清荷接过碗一饮而尽,苦得浑身一颤。裴琰适时递来一块蜜饯,她下意识接过放入口中,甜蜜顿时冲淡了苦涩。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沈清荷突然意识到什么:之前...也是将军在照顾我
裴琰动作微顿,没有正面回答:你是为救边关百姓染疫,我自然要负责。
烛光下,沈清荷注意到他衣领处露出的绷带一角——是她那日为他包扎的伤口。看来他根本没有好好休息,伤口恐怕...
将军不该冒险。她直视他的眼睛,若您有个闪失,边关谁来守
裴琰与她对视,目光复杂:沈姑娘不也是冒险救人
两人一时无言。夜风吹动烛火,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沈清荷突然发现裴琰腰间挂着个熟悉的物件——那本《沈氏伤寒论》的羊皮封套,被做成了一个小袋子系在玉带上。
那是...
裴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变。他解下那个羊皮袋,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她:物归原主。
沈清荷颤抖着手接过。羊皮已经泛黄磨损,但上面父亲亲笔题写的书名依然清晰。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药方映入眼帘——全是父亲的笔迹!某些页边还有她幼时歪歪扭扭的涂鸦。
这本书...怎么会...
十年前查抄沈家时,我父亲...私自留下的。裴琰声音低沉,他晚年沉迷医道,收集了不少医书。
沈清荷胸口剧烈起伏。她翻到扉页,父亲那方小小的藏书印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误信谗言,悔之晚矣——裴远山绝笔。
裴远山——老镇北侯,裴琰的父亲,当年带兵抄斩沈家的元凶!
沈清荷猛地抬头,正对上裴琰复杂的目光。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一切——裴琰早就知道她是谁!那些药材、那个玉佩、这本医书...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为什么现在还给我
裴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因为我父亲欠沈家一个交代。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当年他受人蒙蔽,等发现真相时已经...
所以给我玉佩、医书,就是为了替父赎罪沈清荷攥紧手中的羊皮书,指甲几乎要刺破坚韧的皮面。
裴琰转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不全是。
这三个字让帐内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沈清荷想追问,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再次涌上腥甜。裴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手指无意中碰到她颈间挂着的玉佩——那枚刻着冤字的青玉。
两人同时僵住。
沈姑娘...
我累了。沈清荷别过脸,挣开他的手,将军请回吧。
裴琰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放下药碗:明日我再来看你。
脚步声远去后,沈清荷才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疼。父亲的书、裴琰的话、那个意味深长的不全是...一切都在她脑中翻腾,比高热更让她眩晕。
窗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沈清荷勉强挪到窗边,看见庭院里裴琰正与一个文官打扮的人交谈——是那个赵监军。
...已经密报宰相大人。赵监军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确实是沈墨余孽没错...
裴琰的声音冷得像冰:赵大人,这里是我的将军府。
将军三思啊!赵监军故作痛心,那沈清荷可是逆犯之后,您将她安置在府中,若传到京城...
边关疫情紧急,本将征用民间大夫有何不可裴琰冷笑,倒是赵大人,那批掺毒的药材...
赵监军脸色大变,匆匆告辞。裴琰站在原地良久,突然抬头看向沈清荷的窗口。她慌忙后退,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黑暗中,沈清荷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父亲的书紧贴胸口,玉佩冰凉地硌在皮肤上。现在她终于明白裴琰那句保护的真正含义——不仅保护她不被宰相的人发现,更是在保护一个可能危及他仕途的秘密。
一个镇北将军私藏逆犯之后的秘密。
第四章:当众决裂
将军府的西跨院突然热闹起来。
沈清荷倚在窗前,看着仆人们捧着红绸、灯笼来回穿梭,将原本素净的庭院装点得喜气洋洋。自从三天前她退烧后,裴琰就再没出现过,只派程焕每日来询问她的状况。
姑娘不知道吗小丫鬟端着药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发呆,主动解释,疫情平息了,将军今晚要办庆功宴呢。听说连州府的几位大人都要来。
沈清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庆功宴...意味着裴琰很快会找借口送她离开。毕竟一个逆犯之后留在将军府太危险,无论对他还是对她。
姑娘也收到请帖了。小丫鬟从袖中抽出一张烫金帖子,将军特意吩咐,说您若身子未愈,不必勉强。
沈清荷接过帖子,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凉意。翻开一看,里面用端正的楷书写着她的名字,笔锋刚劲有力——是裴琰亲笔。
她合上请帖,转向药柜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用过的药材。最底层的抽屉里,那包被掺了毒蘑菇粉的黄芩还在。她小心地取出来,用油纸重新包好,塞进袖中。
告诉将军,我会准时赴宴。
夜幕降临,将军府正厅灯火通明。沈清荷穿着一身素白裙裾踏入厅门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安静了一瞬。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她,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也有充满审视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裴琰。他今日穿着玄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那枚象征镇北侯身份的青铜印绶。烛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刀削般锋利,左颊的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而为他平添几分威严。
裴琰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位就是沈大夫吧一位蓄着山羊胡的文官笑眯眯地迎上来,多亏您妙手回春,边关百姓才得以——
赵大人过奖了。沈清荷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不过是尽医者本分。
这位就是赵明德——宰相的心腹,监军大人。沈清荷打量着他和善面容下闪烁不定的眼神,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了那包毒药材。
宴席开始后,沈清荷被安排在末座,与裴琰隔着整张大圆桌。她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清酒,目光不时扫过厅内众人。除了州府官员,还有几位当地乡绅和军中将领,程焕也在其中,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酒过三巡,赵明德突然起身举杯:诸位,此次边关疫情得控,全赖裴将军指挥有方。下官提议,共敬将军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沈清荷也跟着站起来,却见赵明德话锋一转:不过说到抗疫功臣,怎能少了这位沈姑娘他转向沈清荷,笑容可掬,听闻沈姑娘医术精湛,想必家学渊源不知与十年前那位太医院判沈墨是何关系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荷身上,她能感觉到裴琰的视线如实质般灼热。
沈清荷缓缓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终于来了——这场她与裴琰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赵大人既然问了,民女不敢隐瞒。她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沈墨正是家父。
满座哗然。几位官员立刻变了脸色,交头接耳起来。沈清荷目光越过众人,直视主位上的裴琰。他面色如常,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竟是逆犯之后!一位乡绅失声惊呼。
赵明德故作惊讶: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按律逆犯家属不得...
不得什么沈清荷突然提高声音,不得行医救人还是不得苟活于世她一步步走向主桌,所过之处众人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家父当年是否真有罪,赵大人不妨问问在座各位大人——尤其是,裴将军。
她停在裴琰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案。裴琰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墨。
沈姑娘...他低声警告。
裴将军。沈清荷拿起桌上的酒壶,缓缓斟满一杯,您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令尊带兵闯入沈府时,我父亲正在为令堂诊脉。
裴琰瞳孔骤缩。这件事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当时令堂患有心疾,全太医院只有我父亲能治。沈清荷举起酒杯,声音颤抖,那夜他被押走时,最后一句话是嘱咐我记住药方——因为他知道,没了他的药,令堂活不过三个月。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裴琰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左颊的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这杯酒,沈清荷将酒杯高高举起,祭我沈家十二口亡魂!
说罢,她手腕一翻,整杯酒泼在裴琰脸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鼻梁、下巴滴落,打湿了玄色锦袍的前襟。
大胆!几位将领霍然起身,程焕更是直接拔出了佩刀。
裴琰抬手制止众人。他缓缓站起身,任由酒水从脸上滑落:让她走。
沈清荷转身大步走向厅门,背后传来赵明德尖锐的声音:将军!逆犯之后岂能轻纵应当立即拿下押送京城!
本将说了,裴琰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她走。
沈清荷没有回头。她挺直脊背走出将军府大门,夜风立刻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是程焕带着两个亲兵远远跟着,既不上前阻拦,也不让她离开视线。
她故意往偏僻的小巷走,七拐八绕后突然加快脚步,在一个岔路口猛地转身躲进阴影里。程焕等人匆匆跑过,竟没发现她的踪迹。
等马蹄声远去,沈清荷才从暗处走出,朝着相反方向的城门疾行。她早就计划好路线——趁着夜色出城,往南走三十里有个渔村,那里有她事先安排好的小船。
刚走出两条街,背后突然传来破空声。沈清荷本能地侧身一闪,一支弩箭擦着她的脸颊钉入前方树干。她猛然回头,看见三个黑衣人从屋顶跃下,手中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姑娘,别来无恙啊。为首的黑衣人阴森森地笑道,宰相大人让我等问候您。
宰相沈清荷心头一震。不是裴琰派来的
没时间多想,第二支箭已经射来。她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从袖中摸出银针。父亲教的防身术此刻派上了用场——当第一个黑衣人逼近时,她突然转身,三根银针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
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地,剩下两人顿时暴怒。沈清荷趁机往巷子深处跑,却被一支箭射中左肩。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但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继续向前。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出现一堵高墙——死胡同!
跑啊,怎么不跑了黑衣人冷笑着逼近,宰相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要是识相...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黑衣人的头颅突然飞起,鲜血喷溅在墙上。沈清荷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程焕,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滴血。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程焕抬手掷出长刀,将对方钉在了墙上。
沈姑娘没事吧程焕快步上前,看到她肩头的箭伤,脸色大变,该死,是毒箭!
沈清荷已经感到一阵眩晕。箭上淬了毒...果然是宰相的风格。她强撑着从腰间小袋中取出一粒药丸吞下:不是...裴琰...派你来的
程焕一边帮她简单包扎伤口,一边摇头:将军早就料到宰相会派人灭口,命我暗中保护。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不安全,我送您回将军府。
不...沈清荷推开他,我和裴琰...这场戏演给赵明德看的...不能白费...
程焕瞪大眼睛:您知道将军是故意...
告诉他...我往南走了...沈清荷咬牙拔出肩头的箭,疼得眼前发黑,箭上有宰相府徽记...证据...
她推开程焕,跌跌撞撞地往城墙方向跑去。程焕想追又不敢违抗军令,最终一跺脚,转身回去报信。
沈清荷用银针封住肩周穴位减缓毒性蔓延,趁着守城士兵换岗的空隙,从排水口爬出了城。城外是一片密林,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直到再也坚持不住,靠着一棵大树滑坐在地。
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沈清荷颤抖着手取出那支箭,箭杆上果然刻着细小的相府二字。她苦笑着闭上眼——原来真正的仇人一直是宰相,而裴琰父子...可能真的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远处传来狼嚎,沈清荷强打精神站起身。她必须赶到渔村,那里有她准备好的药材和船只。刚走出几步,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比程焕带的更多人!
搜!她跑不远!
是赵明德的声音!沈清荷心头一紧,顾不得肩伤,拼命往林子深处跑去。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突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滚下一个陡坡。
天旋地转中,沈清荷撞上一块巨石,肋部传来剧痛,可能是骨折了。她蜷缩在石后,听着追兵从头顶跑过,大气都不敢出。
等四周恢复寂静,她才艰难地爬起来。月光下,前方不远处竟有一条小路,路边停着一匹无人看管的战马——马鞍上挂着镇北军的徽记!
沈清荷顾不得多想,忍着剧痛爬上马背。马儿似乎认得她,乖巧地任她驱使。她刚扯动缰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站住!
回头一看,裴琰不知何时出现在坡上,手中弓箭已经拉满,正对准她的心口!
沈清荷僵在原地。月光下,裴琰的眼神冷得骇人。他缓缓走近,弓弦绷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下马。他命令道。
沈清荷没有动。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有退缩。
突然,裴琰的箭离弦而出——却不是射向她,而是擦着她的耳际,射中了从她身后扑来的一个黑衣人!
下马!裴琰再次喝道,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急迫,前面是悬崖!
沈清荷这才发现,就在她愣神的片刻,马儿已经走到了小路尽头。再往前几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慌忙勒马后退,裴琰已经冲到近前。就在他伸手要抓住缰绳的瞬间,一支暗箭突然从林中射出,正中裴琰后背!
裴琰!沈清荷失声惊呼。
裴琰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更多的黑衣人从林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沈清荷跳下马想去扶他,却被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开。
将军大人,好久不见啊。为首的黑衣人阴阳怪气地说,宰相大人让我代他问好。
裴琰咬牙拔出背上的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赵明德呢
赵大人自然是在收拾您留下的烂摊子。黑衣人冷笑,您以为今晚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可惜啊,宰相大人早就看穿了。
沈清荷这才明白——她和裴琰的计划早被识破。裴琰当众受辱放她离开,本是为了让宰相的人放松警惕,好让她带着证据安全脱身...
放她走。裴琰突然说,你们要的是我。
黑衣人哈哈大笑:将军说笑了。这丫头手里可有宰相大人不少把柄,怎么能放他一挥手,拿下!
混战中,裴琰夺过一把刀,护在沈清荷身前。他背上的伤口不断流血,动作却依然凌厉,转眼就放倒了三个黑衣人。
悬崖...下面有河...他在打斗间隙低声对沈清荷说,我数到三...你就跳...
沈清荷还没反应过来,裴琰已经数到三,一把将她推向悬崖方向。同时,一支毒箭破空而来,正中裴琰胸口!
裴琰!沈清荷想冲回去,却被裴琰反手推开。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向悬崖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裴琰扑到崖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接住...他嘴角溢出鲜血,另一只手扯下颈间的军牌塞进她手心,里面有...你父亲...清白的证据...
沈清荷握紧军牌,突然发现裴琰的手正在一点点松开。
不!抓紧我!她拼命想抓住他的手。
裴琰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记住...我父亲...和我...都欠沈家...说完,他主动松开了手。
裴琰——!
沈清荷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中。下坠的瞬间,她看到裴琰被黑衣人团团围住,更多的箭矢射入他的身体。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河水...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荷被冲上一处浅滩。她挣扎着爬上岸,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枚军牌。借着月光,她发现军牌侧面有个暗格,轻轻一按就弹开了。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正是当年构陷沈家的官员名单!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若有不测,请程焕转交沈姑娘——当年我父受奸人蒙骗,余生皆悔。
沈清荷再也控制不住,跪在河边失声痛哭。冰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也照着远处悬崖上那摊刺目的鲜血...
第五章:悬崖上的抉择
河水刺骨般寒冷。
沈清荷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每一次浮出水面都拼命吸气,却又被下一个浪头打入水中。肩上的箭伤火辣辣地疼,肋骨可能断了,每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胸腔里搅动。
但她死死攥着那枚军牌,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裴琰...每当浮出水面,她就嘶哑地呼唤这个名字,尽管知道不会有回应。
不知被冲了多远,沈清荷终于抓住一段垂入水中的树根,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岸。她瘫在泥泞的岸边,剧烈咳嗽,吐出好几口混着血的河水。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借着晨光,她看清了手中军牌的模样——青铜打造,正面刻着镇北二字,边缘已经被鲜血染红。不知是裴琰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沈清荷颤抖着按下军牌侧面的暗格。机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纸条。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展开——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一系列名字、日期和事件。最上方赫然写着永和二年沈太医案疑点,下面列着十几条证据,包括当年宰相指使人伪造的所谓通敌密信的纸质分析,以及几个关键证人的翻供陈述。
纸条背面是一幅简略的沈府布局图,标注着药房未搜出违禁药材、书房密格非沈家所建等字样。最下方还有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卿父清誉,吾必还之。
沈清荷的视线模糊了。原来裴琰一直在暗中调查沈家的案子...原来他早就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急忙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那个在悬崖上松开手的男人,那个被乱箭穿身的身影,那个最后时刻还惦记着还沈家清誉的将军...
裴琰...她将军牌贴在胸口,泣不成声。
远处传来犬吠声。沈清荷一个激灵,强忍全身疼痛爬起来。宰相的人肯定还在搜捕她,必须尽快离开。
她踉跄着走进河边树林,找了个隐蔽的树洞藏身。简单处理了肩伤和肋部的伤后,她将军牌用布条系在颈间,藏在衣领里。那里还挂着父亲留下的青玉玉佩,两件金属物件贴在一起,冰凉地硌在皮肤上。
三天后,沈清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一个小渔村。她用最后的铜钱买了套干净衣裳和一顿饱饭,又向渔夫打听消息。
听说镇北将军死了她装作随口一问。
渔夫摇头叹息:可不是嘛!说是追捕逆犯时坠崖身亡。朝廷追封了忠勇侯,赐了副金丝楠木棺材呢。
沈清荷握筷子的手一抖。金丝楠木...那是最上等的棺木,通常只有皇亲国戚才用得起。宰相这一手,既除掉了眼中钉,又赚了个体恤功臣的好名声。
那...逆犯抓到了吗
听说是个女大夫,跳崖死了。渔夫压低声音,不过俺表兄在衙门当差,说根本没找到尸体...
离开渔村后,沈清荷一路向南。她化名青荷,以游医为生。每到一个地方,除了治病救人,就是暗中打听与沈家案子有关的线索。裴琰军牌里的名单给了她方向,但要真正为沈家平反,还需要更多证据。
一年过去,沈清荷的足迹遍布半个大梁。她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解毒,渐渐有了青荷居士的美誉。颈间的军牌从不离身,夜深人静时,她常会取出来抚摸那个裴字,回想悬崖上那双决绝的眼睛。
姑娘这针法好生奇特。在青州行医时,一位老大夫看着她施针,惊讶道,像是京城沈家的手法
沈清荷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师父教的,我也不知来历。
老大夫捋须沉思:二十年前老夫在太医院进修时,曾见沈太医用过类似的针法。可惜啊...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当晚,沈清荷在客栈房间研读父亲的行医笔记——这是她唯一带出沈家的遗物。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
搜!每间房都要搜!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朝廷通缉的女逆犯,据说逃到青州来了!
沈清荷迅速吹灭蜡烛,将军牌和笔记藏入贴身暗袋。她刚推开窗户想逃,房门就被踹开了。三个官差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当年在将军府见过的赵明德亲信!
就是她!拿下!
沈清荷纵身跃出窗户,落在后院马棚顶上。身后箭矢破空而来,她侧身闪避,却还是被一支箭擦过大腿。顾不得疼痛,她翻身跳进马棚,解开一匹马就冲了出去。
官差们骑马紧追不舍。沈清荷策马狂奔出城,往山林方向逃去。追兵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进入弓箭射程,突然从侧面树林里射出一支箭,正中领头官差的咽喉!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
沈清荷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到程焕从树后闪出,手中弓箭还保持着发射姿势。她下意识勒马,警惕地后退:程校尉你不是...
快跟我来!程焕急切地招手,将军生前有令,要护沈姑娘周全。
听到将军二字,沈清荷心头一阵刺痛。但眼下情况紧急,她只能暂且相信程焕,跟着他钻入密林。
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程焕确认没人跟踪后,才点燃火折子。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沧桑了许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沈姑娘别来无恙。他苦笑着拱手,程某奉将军遗命,一直在暗中保护姑娘。
沈清荷没有放松警惕:裴琰...将军的遗体...
没找到。程焕摇头,悬崖下的河通往怒江,水流湍急,暗礁遍布...生还的可能性...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清荷胸口发闷。其实她早知道希望渺茫,但亲耳听到还是...
为什么帮我她强忍悲痛问道,我现在是朝廷通缉的逆犯,你就不怕...
程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将军留给您的。
信封上是裴琰熟悉的笔迹,力透纸背的沈姑娘亲启四个字。沈清荷手指微颤地拆开,里面只有简短几行:
清荷姑娘:若见此信,则裴某已遭不测。沈家冤案关键证据藏于军牌夹层,另有证人名册存于怒江南岸青石镇醉仙楼地窖。程焕可信,宰相耳目遍布,务必小心。珍重。
沈清荷将信纸贴近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信人的温度。她抬头看向程焕:你一直知道将军在查沈家的案子
程焕点头:老侯爷临终前将此事托付给将军。这些年将军明察暗访,就是为了...他顿了顿,为了弥补老侯爷当年的过错。
沈清荷想起裴琰在悬崖上说的话——我父亲和我都欠沈家。原来他一直背负着这份愧疚...
宰相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她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就算我是沈家后人,也不至于...
程焕神色凝重:因为您父亲临刑前交给宰相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程焕摇头,将军只查到这个。宰相似乎非常害怕那样东西被公开,所以一定要除掉所有知情人。
沈清荷努力回想父亲被带走那天的情景。混乱中,父亲似乎塞给监斩官什么...但记忆太模糊了。
接下来几个月,在程焕的帮助下,沈清荷辗转多地,陆续找到了裴琰留下的更多证据。同时,她也继续行医济世,青荷居士的名声越来越响。
永和十四年春,边疆战事再起。沈清荷应征为军医,前往北疆伤兵营。她本不愿再接近边关——那里有太多关于裴琰的回忆。但程焕说服她,说军中可能还藏有重要线索。
伤兵营设在离前线二十里的山谷里。沈清荷到达第一天就忙得脚不沾地,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来,帐篷里很快就挤满了呻吟的士兵。
大夫!快来看看这个!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冲进来,大帅亲兵队遇伏,伤亡惨重!
沈清荷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十几副担架排成一列,军医们正忙着处理伤患。她蹲下身检查第一个伤员,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发号施令:
重伤员优先,轻伤的排队!
那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清荷如遭雷击,手中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她缓缓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五步之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指挥士兵。他穿着统帅的铠甲,左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延伸到下巴,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骇人。
但沈清荷绝不会认错。那是裴琰。
活生生的裴琰。
第六章:死而复生的谜团
药碗从沈清荷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褐色的药汁溅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像极了那日悬崖边裴琰吐出的血。她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双腿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裴琰——活着的裴琰。
他左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火光下泛着暗红,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比记忆中更加可怖。铠甲下的身躯似乎比两年前更加魁梧,指挥士兵的声音低沉有力,没有丝毫虚弱之态。
大夫您没事吧旁边的伤兵担忧地问。
沈清荷猛地回神,弯腰去捡碎片,手指却被划出一道口子。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不对,这不可能是裴琰。裴琰已经...那个雨夜,她亲眼看着他松开手,坠入万丈悬崖...
大帅!这边有个重伤员!
士兵的喊声让她再次抬头。那个被称作大帅的男人转身走来,火光完整地照亮了他的面容。
沈清荷的呼吸停滞了。
那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眼尾微微上挑,右眼角有一颗几不可见的小痣。世上不会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伤在哪里他在担架前蹲下,声音近在咫尺。
沈清荷如遭雷击。就是这个声音,曾在高烧中为她读药方,曾在雨夜里对她说过物归原主,曾在悬崖边决绝地道别...
肋骨断了,可能伤及内脏。军医回答。
裴琰——不,现在应该叫大帅——检查了伤员的瞳孔:立即处理。说完起身,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沈清荷。
那一瞬间,沈清荷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的眼神陌生而疏离,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有惊讶,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新来的大夫
沈清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僵硬地点头。
好好干。他简短地说,然后大步走向下一个伤员。
沈清荷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不认识她了。那个曾为她挡箭、为她坠崖的裴琰,如今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块石头。
青荷姑娘老军医王伯拍了拍她的肩,别愣着,那边还有好几个等着呢。
沈清荷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伤员。但整整一夜,她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皱眉,每一声命令...都与记忆中的裴琰分毫不差。
可为什么他不认识她了
天亮时分,最后一名重伤员终于脱离危险。沈清荷精疲力尽地坐在药箱上,看着晨曦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正在听几个将领汇报战况,时不时点头或发问,举手投足间尽是统帅的威严。
那位...大帅,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正在整理器械的王伯,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王伯头也不抬:一年前吧。原来的赵元帅突发恶疾死了,朝廷就派了他来。
他叫什么名字
裴琰啊。王伯奇怪地看她一眼,镇北侯裴琰,你没听说过
沈清荷手中的纱布掉在地上。真的是他...可为什么...
听说裴大帅两年前差点死了,王伯继续道,声音压低,在什么悬崖坠马,被个游医救了,昏迷了大半年才醒。醒来后好多事都不记得了,脸上还留了这么道疤。
沈清荷心跳加速:哪个游医
谁知道呢,早走了。王伯摇摇头,不过大帅虽然记不清以前的事,打仗还是一把好手。这不,才一年就升了统帅。
原来如此...坠崖后被人救了,却失去了记忆。沈清荷握紧胸前的军牌,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裴琰还活着,悲的是他竟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青荷姑娘大帅传你过去。一个亲兵突然在帐外喊道。
沈清荷心头一跳,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跟着亲兵来到中军大帐。帐内陈设简单,一张沙盘,几把椅子,案几上堆满文书。裴琰——现在是大帅了——正背对着门口看地图。
听说你医术不错。他没有转身,声音低沉,从今天起,你负责本帅的日常诊疗。
沈清荷指尖微微发抖:...是。
裴琰这才转过身来。晨光中,那道伤疤更加明显,像一条蜈蚣爬在他原本俊朗的脸上。他的目光在沈清荷脸上停留片刻,突然皱眉:我们可曾见过
沈清荷心跳几乎停止:大帅...觉得呢
裴琰摇头:你施针的手法...有些熟悉。他指了指太阳穴,本帅近来头痛欲裂,军医们束手无策。听说你精通针灸
略通一二。沈清荷勉强保持声音平稳,可否让民女为大帅诊脉
裴琰伸出手腕。沈清荷深吸一口气,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温热传来,让她险些落泪。他的脉搏强而有力,但...
沈清荷眉头微蹙。脉象有异,时快时慢,像是...
大帅是否经常感到眩晕,尤其是夜间偶尔还会出现短暂的记忆闪回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知道
脉象显示大帅体内有余毒未清。沈清荷小心斟酌词句,可否告知...当初坠崖后的治疗经过
裴琰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你如何知道本帅坠过崖
沈清荷暗叫不好。她太急切了,险些暴露。王...王军医刚才提起...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裴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神情缓和:当时昏迷太久,记不清了。只听说是个游医用了特殊法子保住性命,但脸上的伤...他下意识摸了摸疤痕,眼中闪过一丝沈清荷熟悉的自嘲。
这细微的表情像刀子一样扎进沈清荷心里。从前裴琰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当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时...
民女可以试试针灸配合药浴,或许能缓解头痛。她急忙转移话题,需要连续治疗七日。
裴琰点头:准了。从今晚开始。
离开大帐后,沈清荷几乎站不稳。她扶着帐篷的支柱深呼吸,试图理清思绪。裴琰还活着,却失去了记忆;他体内的余毒很可能是当年刺客箭上的,这意味着...
青荷姑娘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沈清荷抬头,看见一个身着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面前,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在下周文焕,新任监军。男子拱手,听闻姑娘医术高明,特来拜会。
沈清荷立刻警觉起来。这个周监军眼神闪烁,笑容不达眼底,一看就不是善类。监军大人过奖了。
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想必师出名门周监军似笑非笑,不知令师是...
乡野郎中,不值一提。沈清荷低头掩饰眼中的警惕,民女还要去准备药材,失礼了。
她匆匆离开,却感到背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当晚,沈清荷带着药箱来到裴琰的大帐。他刚开完军事会议,眉宇间尽是疲惫,见到她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开始吧。
沈清荷取出银针,犹豫了一下:大帅...请除去上衣。
裴琰挑眉,但还是解开了铠甲和里衣。当他的胸膛裸露在烛光下时,沈清荷倒吸一口冷气——那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显眼的是右胸一处箭伤,正是两年前那个雨夜...
吓到你了裴琰注意到她的反应。
沈清荷摇头,强忍泪水:不...只是...伤得很重。
战场上的纪念品。裴琰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别人的身体,听程焕说,有些是两年前落下的。
程焕!他也在这里沈清荷心跳加速。程焕知道裴琰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她
程校尉...跟随大帅很久了
裴琰摇头:他是最近才调来的。说是从前在我麾下效力过,但我记不清了。
沈清荷若有所思地点头,开始施针。她的手法轻柔精准,每一针都刺在特定的穴位上。裴琰起初全身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奇怪...他喃喃道,这感觉...很熟悉。
沈清荷没有回答。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银针,试图通过针灸引导他体内残留的毒素。当最后一针刺入他后颈的穴位时,裴琰突然浑身一震。
悬崖...他声音沙哑,我梦见...一个女子在悬崖边...
沈清荷的手抖了一下,针尖稍稍偏离。什么女子
看不清...裴琰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她好像在哭...叫我别松手...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沈清荷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大帅可能是太累了。
裴琰摇头:这梦反复出现...每次快看清她的脸时,就...他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大帅!沈清荷急忙扶住他,迅速拔除几根关键位置的针。裴琰的头痛似乎缓解了些,但脸色仍然苍白。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轻声说,民女去熬一副安神的药来。
裴琰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他的手掌温热粗糙,触感熟悉得让人心碎,你...真的只是普通游医
沈清荷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大帅觉得民女是什么人
不知道。裴琰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困惑,但每次看到你,这里...他指了指心口,就会莫名地疼。
这句话像利箭般穿透沈清荷的胸膛。她匆忙退出大帐,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帐外月光如水。沈清荷仰头望着星空,任泪水无声滑落。裴琰还活着,却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而她,甚至不能告诉他真相...
青荷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沈清荷转头,看到程焕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程校尉。她擦干眼泪,声音冷了下来,你早就知道。
程焕苦笑:将军坠崖后,我找了三个月。最后在下游一个渔村找到他,但...他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本想通知你,可宰相的人盯得太紧...
他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
那支箭上的。程焕压低声音,游医说毒已入脑,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这两年我一直在找解毒的法子,但...
沈清荷握紧拳头:我能解。
程焕眼睛一亮:真的那记忆...
不确定。沈清荷摇头,毒素影响了脑部,即使清了余毒,记忆也未必能恢复。
两人沉默片刻。程焕突然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周监军。他是宰相的人,专门派来监视将军的。
沈清荷心头一紧:裴琰知道吗
将军现在谁也不完全信任。程焕苦笑,包括我。
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后,沈清荷取出颈间的军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裴字。两年了,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就在百步之外...
可他已不记得她。
帐外传来脚步声,沈清荷迅速将军牌藏好。帘子被掀开,周监军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
深夜打扰了。他嘴上客气,眼神却冰冷,听闻姑娘在为大帅治病
沈清荷强作镇定:是的。大帅头痛,民女只是略尽绵力。
周监军走进帐篷,目光在药箱上逡巡:用什么药
寻常安神的方子。沈清荷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看向药箱的视线,监军大人对医术也有研究
略懂一二。周监军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家乡特制的安神丸,或许对大帅有用。
沈清荷接过瓷瓶,谨慎地没有打开:多谢大人。民女会转交给大帅。
周监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姑娘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说完转身离去。
沈清荷等他走远,立刻打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淡绿色的丸药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砒霜!虽然量很小,但长期服用足以致命。
她浑身发冷。宰相不仅要裴琰死,还要他死得缓慢而不引人怀疑...
将药丸小心收好,沈清荷取出纸笔,开始写解毒的方子。不管裴琰记不记得她,她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
第七章:记忆碎片的折磨
五更天,沈清荷的帐篷里还亮着灯。
她面前摊开着父亲的行医笔记和裴琰的脉案,旁边摆着七种不同的药材。连续三晚的施针虽然缓解了裴琰的头痛,但她清楚知道,不彻底清除余毒,他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
砒霜...沈清荷盯着周监军给的药丸,指尖微微发抖。这种下毒手法太过熟悉——十年前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就是因为在一个将军的药里发现了砒霜。
帐外传来脚步声,沈清荷迅速将药丸藏好。帘子掀起,程焕闪身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焦虑。
将军今早昏迷了。他压低声音,军医说是旧伤复发,但...
沈清荷猛地站起来:周监军去看过了
第一个去的。程焕眼中闪过寒光,还好心地留了副药。
沈清荷胸口发紧。她迅速收拾药箱,取出一包事先准备好的药材:带我去。路上说说症状。
穿过晨雾笼罩的营地,沈清荷的心跳越来越快。程焕描述的症状——高热不退、四肢抽搐、唇色发紫——根本不是旧伤复发,而是急性中毒!
中军大帐外站着四个亲兵,看到程焕立刻让开。帐内光线昏暗,裴琰躺在简易床榻上,脸色潮红,额头上覆着湿布。周监军站在床边,正对一个小军医吩咐什么。
大帅怎样了沈清荷强作镇定地问。
周监军转身,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青荷姑娘来得正好。大帅突发高热,服了药也不见效。
沈清荷不动声色地扫视床边的小几——上面果然有个空药碗,底部还残留着淡绿色药渣。她假装检查裴琰的瞳孔,实则嗅了嗅他唇边的气味——苦杏仁味!周监军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大剂量!
民女需要立即为大帅施针。她打开药箱,请各位暂且回避。
周监军眯起眼睛:本官留下协助...
施针需褪去衣衫,监军大人确定要留下沈清荷直视他的眼睛。
周监军嘴角抽了抽,最终拂袖而去。程焕最后一个离开,与沈清荷交换了个眼神,轻轻点头。
帐内只剩两人后,沈清荷立刻取出银针。她先刺入裴琰十指指尖放血,乌黑的血珠渗出,带着淡淡的腥臭。果然是砒霜中毒!
坚持住...她低声说,手指微微发抖,这次我不会让你死。
接下来半个时辰,沈清荷全神贯注地施针。她选择了一套极为凶险的针法——将毒素逼至一处再引出。这是父亲笔记中记载的禁术,稍有不慎,施针者也会中毒。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当最后一针刺入裴琰颈后的穴位时,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裴琰!沈清荷顾不得敬称,一把扶住他。
裴琰的瞳孔已经扩散,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沈清荷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毒素聚集在喉头,若不及时吸出,随时可能窒息而死。
没有犹豫,她俯身贴上裴琰的唇,用力吸出毒血。腥臭的液体涌入喉咙,火辣辣地疼,但她不肯停下。一口,两口...直到第五口,血液终于转为鲜红。
沈清荷刚抬起头,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着扶住床沿,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唇边染血,面色惨白。砒霜的毒性开始发作,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清荷...药囊...
微弱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裴琰半睁着眼,目光不再涣散,正直直地看着她。更让她震惊的是,他刚才叫了她的真名!
你...记得我沈清荷声音发抖。
裴琰皱眉,眼中浮现困惑:药囊...安神的...他的手无力地抬起,又落下,我好像...梦到过你...
希望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他只是记起了一些片段,并非完全恢复记忆。沈清荷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帅别说话,保存体力。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程焕急匆匆进来:周监军带人来了,说要彻查将军中毒一事!
沈清荷迅速擦去唇边血迹,将染血的布巾藏入袖中。刚做完这些,周监军就带着几个亲信闯了进来。
有人举报大帅中毒!周监军厉声道,青荷姑娘,你作何解释
沈清荷强忍眩晕站起来:大帅是旧伤引发的血热症,何来中毒一说
是吗周监军冷笑,那这药碗里的残留物作何解释他指向小几上的空碗。
沈清荷心头一紧。她刚才竟忘了处理药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床上的裴琰突然开口:本帅...自己服的药。
所有人都愣住了。裴琰虚弱但清晰地继续道:旧伤疼痛难忍...用了过量的镇痛散...与青荷姑娘无关。
周监军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没料到裴琰会醒来:大帅,这...
都退下。裴琰闭上眼睛,青荷留下。
众人不敢违抗,纷纷退出。程焕最后一个离开,对沈清荷投来询问的眼神。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帐内重归安静后,裴琰才重新睁眼:你...中毒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沈清荷惊讶于他的敏锐:民女没事...
撒谎。裴琰艰难地抬手,指向她的嘴唇,颜色...不对。
沈清荷下意识舔了舔仍然刺痛的嘴唇:已经服了解毒丸...
裴琰的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角染血布巾上,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为什么...冒险救我
沈清荷垂下眼睛:医者本分。
不是。裴琰的声音微弱但坚定,你认识我...从前。
这不是疑问。沈清荷心跳加速,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敌军来袭!
报——!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冲进大帐,北狄人偷袭东营,我军伤亡惨重!
裴琰闻言竟强撑着要起身。沈清荷急忙按住他:大帅不能动!毒素还未清干净...
让开。裴琰推开她的手,脸色苍白如纸却目光如炬,传令...备马。
沈清荷知道无法阻拦,只能迅速取出几粒解毒丸:至少先服下这个。
裴琰看也不看就吞下药丸,在亲兵的帮助下披挂上阵。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看了沈清荷一眼:等我...回来。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沈清荷眼眶发热。曾几何时,悬崖边上,她也这样喊过...
裴琰率军离开后,营地顿时空了大半。沈清荷强忍毒性带来的不适,组织留下的医者准备救治伤员。她每隔一刻钟就服用一次自制的解毒汤,但砒霜的毒性实在太强,到了午后,她已经视线模糊,不得不靠在药柜上喘息。
姑娘脸色很差。老军医王伯担忧地说,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
沈清荷摇头:很快就会有伤员送来...
话音未落,营地突然骚动起来。一个骑兵疾驰而入,高声喊道:我军中伏!速备伤药!
沈清荷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顾不上自身不适,立刻带人准备大量止血药和绷带。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批伤员被送回,每个人带来的消息都比上一个更糟。
北狄人早有埋伏...
大帅为救前锋营,亲自断后...
中箭落马...生死未卜...
最后一句如利剑刺入沈清荷心脏。她抓住报信士兵的衣领:大帅现在何处
还...还在战场上...士兵满脸是血,程校尉带人去救了...
沈清荷二话不说,抓起药箱就往外冲。王伯想拦她,却被她眼中的决绝震住。
备好手术器具。她只丢下这一句,便翻身上马,朝着战场方向疾驰而去。
战场离营地不过十里,却仿佛永远到不了。沈清荷策马狂奔,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远远地,她看到了升腾的硝烟和溃散的士兵。战场中央,一小队人马仍在苦苦支撑,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团团围住。沈清荷眯起眼睛——那是程焕的亲兵队!他们围成一个圆圈,显然在保护什么...
马儿冲入战场边缘,流矢从耳边呼啸而过。沈清荷俯低身子,不顾一切地向那圆圈冲去。几个北狄士兵想阻拦她,被她扬手射出的银针击中要害,惨叫倒地。
程焕!她高喊。
圆圈裂开一道缝隙,沈清荷趁机冲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停滞——裴琰靠在一面残破的军旗上,胸口插着两支箭,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铠甲。程焕正在他身边死战,身上也挂了彩。
沈清荷跳下马,扑到裴琰身边。他的脸色灰白,但看到沈清荷时,眼中竟闪过一丝光亮。
你...来了...他气若游丝地说。
别说话。沈清荷迅速检查伤势,箭上有毒,必须立刻...
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取沈清荷后心!裴琰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她拉到身后,箭矢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裴琰!沈清荷失声喊出他的名字。
清荷...小心...裴琰说完这句,便昏死过去。
沈清荷如遭雷击。他叫她清荷——不是青荷,是真名!他记得了还是从未真正忘记过
没时间多想,敌军又一轮进攻开始了。程焕带着亲兵拼死抵抗,沈清荷则全力为裴琰处理伤口。她先折断箭杆,暂时不拔出箭簇以免大出血。最危险的是胸口那支箭,距离心脏只有寸许...
撤退!全体撤退!程焕高喊。
亲兵们迅速组成保护圈,将裴琰抬上临时担架。沈清荷骑马护在一旁,不断用银针击退追兵。且战且退中,他们终于甩开追兵,撤回营地。
医疗帐篷里,沈清荷顾不上休息,立刻为裴琰手术。箭簇取出时带出大量黑血,果然是毒箭!她迅速清创、敷药、包扎,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当最后一道绷带系好时,她已经摇摇欲坠,全靠意志力支撑。
姑娘去歇会儿吧。王伯劝道,大帅暂时脱离危险了。
沈清荷摇头:我守着。她的目光落在裴琰脸上——即使在昏迷中,他依然眉头紧锁,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沈清荷用湿布擦拭裴琰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小心避开那道狰狞的疤痕。烛光下,他的轮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你记得我了,是不是她轻声问,在悬崖上,你松开手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
当然没有回应。沈清荷苦笑一下,继续为他擦拭手臂。突然,裴琰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即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清荷...他喃喃道,眼睛仍然闭着,别走...
沈清荷屏住呼吸。这是梦话,还是...
裴琰的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他的目光先是茫然,然后逐渐聚焦在沈清荷脸上。一种复杂的神情浮现在他眼中——震惊、困惑、喜悦、痛苦...最后全部化为深深的疲惫。
我梦到...他声音嘶哑,你站在悬崖边...哭喊着我的名字...
沈清荷心跳如鼓:那不是梦。
裴琰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什么:为什么...我记不清...但这里...他按住心口,每次看到你,都会疼。
沈清荷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因为你坠崖前,也是这样说的。
裴琰的眼神变了。他挣扎着要起身,沈清荷连忙按住他:别动,伤口会裂开。
告诉我真相。他固执地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清荷咬了咬唇。现在说出来合适吗他的身体还这么虚弱...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清荷迅速擦干眼泪,恢复医者的冷静姿态。帘子掀起,周监军带着几个军医闯了进来。
大帅醒了太好了!周监军笑容满面,眼神却冰冷,下官有要事禀报——关于今日战败的调查。
裴琰的表情瞬间恢复成平日的冷峻:说。
有士兵举报,我军布防图可能泄露。周监军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清荷一眼,而今日唯一接近过大帅的外人...
沈清荷心头一凛。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荒谬。裴琰冷声道,青荷姑娘是本帅的专属医官,她的忠诚...
大帅有所不知。周监军打断他,今早有士兵看见她在营地边缘与人密会,交递物品。那人...疑似北狄探子。
血口喷人!沈清荷怒斥,我今早一直在配药!
是吗周监军冷笑,那请姑娘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北狄文字的帕子。沈清荷瞪大眼睛——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栽赃!程焕突然从帐外进来,周大人,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自然有。周监军不慌不忙,来人,把那个小药童带上来。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被推了进来,正是沈清荷平时使唤的小药童阿竹。孩子满脸惊恐,看看沈清荷又看看周监军,突然跪下:是...是青荷姐姐让我送的药...我不知道是给北狄人的...
沈清荷如坠冰窟。这孩子在撒谎!可她为什么要...
阿竹,她柔声问,谁让你这么说的
阿竹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周监军得意地笑了:大帅,证据确凿。按军规,通敌者当斩!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琰身上。他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青荷姑娘的医术,他一字一顿地说,本将可用性命担保。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周监军脸色大变:大帅!此事...
退下。裴琰闭上眼睛,此事本帅自有决断。
周监军还想说什么,被程焕强硬地请了出去。其他人也纷纷退出,帐内很快只剩沈清荷和裴琰两人。
沉默良久,沈清荷才开口:谢谢将军信任。
裴琰睁开眼,目光复杂:不必谢我。他顿了顿,我虽记不清往事,但知道你不会背叛。
为什么
因为...裴琰轻触心口的伤疤,这里记得。
沈清荷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裴琰犹豫了一下,缓缓抬手,笨拙地替她擦去眼泪。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如此熟悉,仿佛曾经做过千百次。
告诉我,裴琰低声问,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沈清荷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八章:相认与分离
烛火在帐内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布幔上。
沈清荷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裴琰的问题悬在空气中,重若千钧——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该从何说起是从边关初遇,还是从沈家灭门是从共同抗疫的日日夜夜,还是从悬崖上那只松开的手
我们...沈清荷刚开口,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冲进来,北狄人夜袭粮草营!
裴琰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沈清荷连忙按住他:你的伤不能动!
粮草若失,全军危矣。裴琰咬牙撑起身体,扶我起来。
沈清荷知道无法阻拦,只得帮他披上铠甲。当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颈后的伤疤时,裴琰突然浑身一颤。
怎么了伤口疼她紧张地问。
裴琰摇头,眼神变得恍惚:你以前...也这样帮我穿过铠甲。
沈清荷的手顿在半空。他又记起了一些片段!
没时间多言,她迅速帮裴琰穿戴整齐。程焕已经备好马等在帐外,看到裴琰重伤仍要上阵,急得直跺脚:将军!您这样...
少废话。裴琰翻身上马,动作因伤痛而略显迟缓,青荷姑娘留在营地,加强戒备。
沈清荷想跟去,却被裴琰一个眼神制止。他俯身在程焕耳边说了什么,程焕惊讶地看了沈清荷一眼,随后郑重点头。
马蹄声远去后,沈清荷立刻返回医疗帐篷,组织医者们准备接收伤员。她刚分配好任务,周监军就带着几个士兵闯了进来。
奉大帅令,彻查营中医药物资!周监军高声宣布,手中晃着一块令牌。
沈清荷眯起眼睛——那根本不是裴琰的令牌!大帅刚刚离营,何时下的令
周监军冷笑:军事机密,岂是你一介医女能过问的来人,搜!
士兵们粗暴地翻箱倒柜,将药材撒得满地都是。沈清荷强忍怒气,冷眼旁观。突然,一个士兵从她药箱底层摸出一个小瓷瓶——正是周监军之前给她的那瓶毒药!
找到了!士兵兴奋地大喊,藏有毒药!
周监军故作震惊:青荷姑娘,这是何意难道大帅中毒一事...
这药明明是你给我的!沈清荷厉声打断,要我下在大帅饮食里!
帐内众人哗然。周监军脸色一沉:血口喷人!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她拿下!
几个士兵冲上来要抓沈清荷,她迅速从袖中摸出银针。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程焕突然带着一队亲兵冲了进来。
住手!程焕厉喝,大帅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动青荷姑娘!
周监军不甘心地指着瓷瓶:程校尉,此女私藏毒药,意图谋害...
是吗程焕冷笑,从怀中取出一个账本,那请周大人解释一下,为何军需账上记录着您每月领取大量砒霜
周监军脸色大变:这...这是用来灭鼠的!
灭鼠需要这么多程焕翻动账本,足够毒死一个营的人了。
周监军额头渗出冷汗:本官要面见大帅...
正好。程焕收起账本,大帅刚截获一封北狄密信,提到我军内部有奸细。周大人不妨一起去解释解释
周监军眼珠乱转,突然拔腿就跑。程焕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按倒在地:绑了!等大帅发落!
骚动平息后,程焕走到沈清荷身边,低声道:将军料到周监军会趁机发难,特意让我回来保护你。
沈清荷心头一暖:前线情况如何
北狄人只是佯攻,主力已被将军引到埋伏圈。程焕犹豫了一下,将军还让我问你...你父亲当年是否留下过一本记载特殊药方的笔记
沈清荷浑身一震:怎么了
将军说...程焕压低声音,那可能关系到宰相为何非要置沈家于死地。
沈清荷若有所思。她确实带着父亲的行医笔记,里面记载了许多珍贵药方,但有什么值得宰相如此大动干戈...
报——!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跑来,大帅中箭落马!
沈清荷如遭雷击,药箱砰地掉在地上。不等程焕反应,她已经冲出帐篷,跳上最近的一匹马,朝战场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如墨,沈清荷策马狂奔,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裴琰不能死,不能再死一次!这个念头驱使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战场上一片混乱。借着火光,她看到大梁士兵正在有序撤退,而远处山谷中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沈清荷拉住一个伤兵:大帅在哪
伤兵指向山谷:还在里面断后...北狄人太多了...
沈清荷二话不说,催马向山谷冲去。程焕带着亲兵队追上来,大喊危险,但她充耳不闻。
山谷中箭矢如雨。沈清荷俯身马背,银针在手,精准地击落几支射向她的箭。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
裴琰独自站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上,脚下已经倒了十几个北狄士兵。他左肩插着一支箭,右手持剑,死死守住通道,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更多的北狄人正从两侧山坡上包抄下来!
裴琰!沈清荷失声喊道。
裴琰闻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一支冷箭直奔他心口而去!
小心——!
沈清荷的尖叫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裴琰勉强侧身,箭矢偏离要害,但仍深深扎入他的腹部。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却仍用剑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北狄人见状,欢呼着冲上来。沈清荷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银针如雨般撒出,最前面的几个敌人应声倒地。她冲到裴琰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走...裴琰嘴角溢出血沫,别管我...
闭嘴!沈清荷红着眼睛撕下衣袖为他简单包扎,程焕!掩护我们!
程焕带着亲兵队及时赶到,组成人墙挡住北狄人。沈清荷半扶半抱地将裴琰移到一块巨石后,迅速检查伤势。腹部的箭伤最严重,已经伤及内脏;肩上的箭倒是皮肉伤,但箭头上似乎淬了毒...
坚持住...沈清荷声音发抖,我带你回去...
裴琰虚弱地抓住她的手:清荷...听我说...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真名。沈清荷泪如雨下: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裴琰点头,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全部...都想起来了...他艰难地抬手,轻触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
这句话击碎了沈清荷最后的坚强。她俯身抱住裴琰,泣不成声:混蛋...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战斗声渐渐远去。程焕成功击退了北狄人,带人过来接应。沈清荷强忍泪水,协助他们将裴琰抬上担架。回营的路上,裴琰一直握着她的手,时昏时醒。
悬崖...他有一次突然清醒,声音嘶哑,我松手时...你哭得很伤心...
沈清荷握紧他的手:都过去了。
不...裴琰眼中浮现深深的愧疚,我本该...抓住你...
医疗帐篷里,沈清荷亲自为裴琰手术。腹部的箭簇取出时带出大量鲜血,她不得不烧灼伤口止血。裴琰在剧痛中咬碎了木棍,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呻吟。
好了。最后一道绷带系好,沈清荷长舒一口气,静养一个月,不能动武。
裴琰虚弱地点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帐内只剩他们两人时,他突然说:我恢复记忆...已经三天了。
沈清荷正在整理药材的手一顿:什么
从你给我解毒那晚开始...记忆就慢慢回来了。裴琰的声音很低,但我...不敢相认。
沈清荷转身看他:为什么
裴琰抬手摸了摸左脸的伤疤:这样的裴琰...已配不上皎如明月的沈姑娘。
烛光下,那道疤痕确实狰狞可怖,像一条蜈蚣爬在他原本俊朗的脸上。但沈清荷只看见了他眼中的温柔与痛楚,与两年前悬崖上那个为她赴死的男人一模一样。
她走到床边,俯身轻轻吻在那道伤疤上:在我眼里,你永远是边关月下那个为国为民的裴琰。
裴琰浑身一震,眼中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他颤抖着抬手,轻抚沈清荷的脸颊:你不恨我我父亲...
我恨过。沈清荷诚实地说,但看到你搜集的那些证据,看到你为沈家做的一切...她握住他的手,何况,你也为救我付出了代价。
裴琰眼中闪着水光。他张嘴想说什么,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清荷迅速直起身,恢复医者的姿态。
程焕匆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
他递上一封火漆密信。裴琰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宰相弹劾我通敌叛国,皇上命我即刻回京自辩。
沈清荷心头一紧:是周监军搞的鬼!
不止。裴琰冷笑,宰相还指控我私藏逆犯之后...他看向沈清荷,指的就是你。
程焕急得团团转:怎么办若回京必死无疑!若抗旨不尊,更是坐实了罪名!
裴琰沉思片刻,突然问:沈姑娘,你父亲那本笔记...可曾提到过雪魄散
沈清荷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父亲临终前提过。裴琰艰难地坐起身,说这是宰相非要置沈家于死地的原因。
沈清荷从贴身暗袋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页从父亲笔记上小心撕下的纸张:雪魄散是父亲研制的奇药,能解百毒,尤其克制砒霜。当年...她声音低了下去,父亲就是发现宰相在暗中用砒霜毒杀政敌,才...
才被灭口。裴琰接过话头,眼中寒光闪烁,宰相怕雪魄散的配方公开,他的毒杀计划就全暴露了。
程焕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当年沈太医案...
是冤案。裴琰斩钉截铁地说,而我父亲...是被利用的刀。
帐内一片寂静。沈清荷看着手中泛黄的纸页,心中百感交集。父亲至死都守护着的秘密,原来是这样...
我必须回京。裴琰突然说,不仅为自辩,更为沈家和你父亲平反。
沈清荷摇头:太危险了!宰相一定布好了天罗地网...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裴琰目光坚定,程焕,准备车马,明日启程。
程焕领命而去。沈清荷知道无法改变裴琰的决定,只能默默准备路上要用的药材。当她正在研磨一剂镇痛药时,裴琰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跟我一起走。他低声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沈清荷转身,望进他深邃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若被发现...
那就一起死。裴琰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总好过生离。
沈清荷鼻尖发酸。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好,一起。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沈清荷靠在裴琰肩头,听他讲述坠崖后的经历——如何被河水冲到一个渔村,如何被游医所救却失去记忆,如何在边境小城靠打猎为生,直到一年前偶然救了遇袭的边关守将,被认出身份...
我隐约记得要找什么人,却想不起是谁。裴琰轻抚她的长发,直到那天在伤兵营看到你...虽然不记得面容,但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沈清荷轻笑:所以你点名要我当专属医官
嗯。裴琰吻了吻她的发顶,本能告诉我...不能让你离开。
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落,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边。明天将是一场硬仗,但此刻,他们只想珍惜这难得的宁静。
第九章:雨夜重逢
黎明前的军营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沈清荷将最后一包药材塞进包袱,手指微微发抖。裴琰天不亮就被朝廷派来的钦差带走了,说是护送回京,实则与押解无异。程焕暗中派了亲兵跟随,但谁都知道,一旦进了京城,就是宰相的天下。
姑娘,马备好了。程焕掀开帐帘,脸上带着连夜未眠的疲惫,按将军的安排,送您去南境。
沈清荷系紧包袱,摇头:我要去京城。
程焕急得直搓手:不行!将军特意交代...
他交代他的,我做我的。沈清荷将父亲留下的药方笔记贴身藏好,宰相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命,我不会让他独自面对。
程焕还想劝阻,沈清荷已经跨上马背:程校尉,军营就交给你了。若三日内没有我们的消息,就把这个送到御史大夫陈大人手上。她递过一个密封的竹筒。
程焕接过竹筒,神情复杂:姑娘打算怎么救将军
劫囚车。沈清荷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程焕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死罪!
沈清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本就是已死的逆犯,还怕什么死罪她轻夹马腹,保重。
马儿扬蹄而去,很快消失在晨雾中。程焕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最终长叹一声:将军,您看上的姑娘...可真像您啊。
三天后,京城外三十里的官道上。
一场暴雨刚刚过去,路面泥泞不堪。一队官兵押送着囚车缓慢前行,车轮不时陷入泥坑,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囚车里,裴琰闭目养神,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连日的奔波让他脸色苍白,左脸的疤痕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更加狰狞。
大人,前面有个破庙,要不要歇歇脚一个士兵请示领队的钦差,眼看又要下雨了。
钦差看了看天色,点头:歇半个时辰。看好犯人,出了岔子提头来见!
士兵们将囚车停在破庙院子里,派两人看守,其余人进庙躲雨。裴琰靠在囚车栏杆上,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牵挂沈清荷是否安全到了南境...
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鼻尖,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暴雨倾盆而下,看守的士兵骂骂咧咧地躲到屋檐下。就在这嘈杂的雨声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囚车。
别出声。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裴琰猛地睁大眼睛——沈清荷!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麻巾,正用一根铁丝熟练地撬着囚车锁。
你疯了!裴琰压低声音,快走!
沈清荷充耳不闻,专注地摆弄锁头。几息之后,锁咔嗒一声开了。她迅速拉开囚车门:能走吗
裴琰没动:你知道劫囚是什么罪吗
知道。沈清荷伸手去解他的镣铐,所以我来了。
裴琰抓住她的手腕:不行!我若逃走,正坐实了通敌的罪名!沈家的冤案、我父亲的清白,就永远...
我有证据。沈清荷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这两年来我找到的,加上你军牌里藏的,足够为两家平反了。
裴琰震惊地看着油纸包里的文书——有当年监斩官的供词,有宰相府管家的证言,甚至还有...先帝的密旨副本!
这些...
来不及解释了。沈清荷焦急地看向庙门,程焕的人拖住了钦差,但撑不了多久。
裴琰仍犹豫不决:清荷,我不能...
裴琰!沈清荷突然红了眼眶,两年前你坠崖时,我才明白比起仇恨,更怕失去你。泪水混着雨水滑下她的脸颊,若你今日回京赴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如利箭穿透裴琰的心脏。他猛地将沈清荷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傻姑娘...
沈清荷在他怀里颤抖:跟我走...我们一起上京,一起面圣...要死也死在一起。
裴琰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好。
两人刚离开囚车,庙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沈清荷拉着裴琰就往树林跑。身后箭矢破空而来,裴琰侧身挡在她背后,闷哼一声。沈清荷心头一紧,但没时间查看伤势,只能拼命往前跑。
雨越下越大,很快模糊了视线。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远去。裴琰的步伐越来越重,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中箭了沈清荷焦急地问。
裴琰摇头:旧伤...没事...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前栽倒。沈清荷勉强扶住他,摸到一手温热——是血!她这才发现裴琰后背插着一支箭,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黑。
毒箭!沈清荷咬牙,半拖半抱地将裴琰带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洞内干燥阴凉,沈清荷迅速生起一小堆火,检查裴琰的伤势。箭伤不深,但毒素已经扩散。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解毒药,开始紧急处理。
忍着点。她折断箭杆,小心地拔出箭头。
裴琰紧闭双眼,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沈清荷用银针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然后俯身用嘴吸出毒血。一口,两口...直到吐出的血变成鲜红色。
清荷...裴琰虚弱地抓住她的手,别...你也会中毒...
沈清荷擦擦嘴角:我提前服了解药。她取出一个小瓷瓶,雪魄散,父亲最后的秘方。
药粉撒在伤口上,裴琰浑身一震,随即放松下来。沈清荷又喂他服下一粒药丸,然后撕下衣襟为他包扎。
休息一会。她轻抚裴琰滚烫的额头,等雨停了再走。
裴琰却挣扎着要起身:不行...追兵...
我设了迷阵,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沈清荷按住他,你发烧了,需要休息。
裴琰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仍固执地抓着沈清荷的手:为什么...冒险来救我...
沈清荷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哼起一首边关小调。歌声轻柔,像母亲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裴琰的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沉沉睡去。
洞外雨声渐歇,天色也暗了下来。沈清荷添了些柴火,确保洞内温暖干燥。裴琰睡得很不安稳,时而皱眉,时而呓语。有几次他喊出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痛苦。
半夜,裴琰突然高烧不退,全身滚烫。沈清荷用湿布不断为他擦拭,却收效甚微。就在她准备冒险出去采些退热草药时,裴琰猛地坐起来,双眼通红:
水...
沈清荷连忙递上水囊。裴琰大口灌下,然后剧烈咳嗽起来。沈清荷扶住他,却发现他在发抖。
冷...裴琰牙齿打颤。
沈清荷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将他搂入怀中。裴琰的身体像块冰,怎么都暖不热。她急得眼泪直打转:坚持住...别丢下我...
裴琰在她怀里微微睁开眼:清荷...
我在。
我...一直想告诉你...裴琰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当年坠崖后...我被冲到下游...一个老渔夫救了我...
沈清荷紧紧抱住他:别说了,保存体力...
不...让我说完...裴琰固执地继续,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要找一个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腰间,扯出一个褪色的小布袋:记得...这个很重要...但想不起为什么...
沈清荷如遭雷击——那是她当年给裴琰缝的药囊!靛青色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但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仍清晰可辨。
你...一直带着它她声音发抖。
裴琰点头:后来...在边境行医...慢慢想起一些片段...悬崖...血...一个女子的哭声...他艰难地抬手,抚上沈清荷的脸,直到...在军营见到你...心口突然疼得像被刺穿...
沈清荷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她打开药囊,里面的药材早已失去效力,但夹层里却藏着一片干枯的花瓣——是荷花。
这两年...裴琰继续道,我暗中...跟着你行医的足迹...保护你...却不敢相认...他苦笑,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
沈清荷吻住他的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和血腥的锈味,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
傻瓜...她抵着裴琰的额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边关月下那个为国为民的裴琰。
裴琰眼中泛起水光。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沈清荷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针,针尾雕刻着小小的荷花。她认出来,这是父亲最珍爱的那套针具中的一支,当年抄家时遗失了。
你...怎么找到的
花了...两年时间...裴琰虚弱地笑了,本想等...平反后...再...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沈清荷大惊失色——这症状不对!雪魄散应该已经中和了箭毒,为什么...
她迅速为裴琰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除了箭毒,他体内还有一种慢性毒药,至少已经积累了一个月!
有人在你的饮食里下毒...沈清荷声音发抖,是...周监军
裴琰微微点头:猜到了...但没证据...
为什么不早说!沈清荷又急又怒。
说了...你会冒险...裴琰握住她的手,就像今天...
沈清荷翻遍药箱,找出仅剩的几味珍贵药材。雪魄散能解百毒,但需要特定的药引才能发挥最大效力。而她现在缺的,正是这味药引——新鲜的雪莲!
坚持住...她吻了吻裴琰滚烫的额头,我去去就回。
裴琰想阻拦,却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反对。沈清荷将他的剑放在手边,又添了些柴火:我设了陷阱,有人靠近会触发。天亮前一定回来。
她最后看了裴琰一眼,转身冲进夜色中。
山间的夜风刺骨寒冷。沈清荷借着月光在悬崖边寻找雪莲的踪迹。这种花只生长在极寒之地,按理说这个季节不该有...但她必须试试。
手指被岩石割破,膝盖被荆棘划伤,她都顾不上。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再找不到...
突然,一抹白色映入眼帘——悬崖边缘的石缝中,一株雪莲迎风摇曳!沈清荷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爬过去采摘。就在她指尖碰到花茎的刹那,背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果然在这里。
沈清荷猛地回头——周监军带着几个黑衣人站在不远处,弓箭已经拉满,正对准她的心口!
宰相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周监军冷笑,就知道你会为了救裴琰来找雪莲。
沈清荷不动声色地将雪莲摘下,藏入袖中:裴琰若死,你们毒杀皇子的罪行就会公之于众。
周监军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雪魄散是解药,也是证据。沈清荷慢慢站起身,当年三皇子突然暴毙,太医查不出原因...但我父亲查出来了,是不是
周监军眼中杀机毕露:放箭!
沈清荷早有准备,在箭矢离弦的瞬间纵身跃下悬崖!她抓住事先看好的藤蔓,借力荡到对面山坡上。周监军的怒吼声从上方传来: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清荷顾不得浑身伤痛,拼命往山洞方向跑。天色渐亮,她必须赶在追兵之前回到裴琰身边...
山洞近在咫尺,沈清荷却突然刹住脚步——洞口有脚印!不是她的,也不是裴琰的...
她悄悄拔出银针,贴着岩壁靠近。洞内传来打斗声,然后是裴琰虚弱的怒喝:滚开!
沈清荷冲进山洞,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三个黑衣人正围攻重伤的裴琰,其中一人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沈清荷厉喝,手中银针激射而出。
三根针精准地刺入黑衣人的手腕,他们吃痛松手。裴琰趁机夺过一把刀,反手刺入最近敌人的胸口。沈清荷也冲上前,用父亲教的防身术击倒另一个黑衣人。
最后一个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裴琰想追,却踉跄倒地。沈清荷连忙扶住他:别动!
她迅速取出雪莲,配合其他药材捣碎,喂裴琰服下。药效立竿见影,裴琰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追兵...很快会到...他虚弱地说。
沈清荷点头:能走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裴琰勉强站起身,却突然将沈清荷拉到身后:有人来了!
洞口光线一暗,几个身影堵住了出路。沈清荷握紧银针,准备拼死一搏。然而下一秒,她惊喜地喊出声:
程焕!
程焕带着一队亲兵冲进山洞,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将军!姑娘!程焕单膝跪地,属下来迟了!
裴琰松了口气:周监军...
死了。程焕咬牙,那狗贼临死前招供,宰相确实一直在用砒霜毒杀政敌。三皇子案也是他做的!
沈清荷与裴琰对视一眼。现在他们有了人证,加上之前搜集的物证...
立刻启程回京。裴琰强撑精神,是时候...会会宰相大人了。
程焕担忧地看着他:将军的伤...
死不了。裴琰看向沈清荷,眼中满是柔情,有天下第一的神医在呢。
沈清荷红着脸为他整理衣襟,手指不经意碰到那个褪色的药囊。裴琰覆上她的手,十指相扣。
这次...他轻声说,我们一起面对。
洞外,朝阳初升,照亮了前方的路。
第十章:金銮殿上的对决
黎明时分的京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中。
沈清荷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裳,将脸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宰相府的后墙近在咫尺,高大阴森,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程焕给的情报很准确——这个时辰守卫最松懈,而宰相每日此时都会去上朝。
姑娘,真的不用我陪您进去程焕派来的小兵低声问。
沈清荷摇头:你在这守着,若有异常立刻发信号。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半刻钟后,把这个倒在墙角的狗洞里。
小兵接过瓶子,郑重点头。沈清荷深吸一口气,借着晨雾的掩护,灵活地攀上墙边一棵老槐树,翻身跃入院内。
宰相府比想象中还要大。她按照程焕画的地图,穿过几重院落,避开巡逻的家丁,终于来到主院书房。门锁很精致,但对一个常年摆弄银针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三息之后,锁咔哒一声开了。
书房内陈设典雅,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典籍。沈清荷迅速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青铜柜子上——就是它!程焕说过,宰相所有重要文书都藏在这里。
柜子上了锁,而且是机关锁。沈清荷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耽搁下去...
突然,她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到的一种机关——以银针刺入锁孔左侧三分的暗格,可触发机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将银针缓缓插入...
咔嗒。
柜门应声而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卷宗,每个都标注着日期和人名。沈清荷快速翻找,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一个泛黄的卷宗,上面赫然写着永和二年沈太医案。
她颤抖着手打开卷宗,里面除了一些伪造的罪证外,还有一封信——是先帝的笔迹!信中明确提到三皇子死于砒霜中毒,而宰相是最大嫌疑人。先帝命沈太医秘密研制解药雪魄散,并调查此案...
原来如此...沈清荷恍然大悟。父亲不是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而是因为即将揭发宰相毒杀皇子的罪行!
她刚要将卷宗藏入怀中,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清荷迅速熄灭蜡烛,闪身躲到书柜后。
大人,今日早朝要参裴琰那逆贼,您可准备好了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
哼,一个毁容的废将,也配本相亲自出手这声音阴冷如毒蛇,想必就是宰相,倒是那个沈家余孽...务必找到她,永绝后患!
脚步声渐近,沈清荷屏住呼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走水了!马厩走水了!
宰相怒骂一声,匆匆离去。沈清荷松了口气——是程焕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她不敢耽搁,迅速将卷宗贴身藏好,原路翻墙离开。
天已大亮,街上行人渐多。沈清荷压低斗篷,匆匆向皇城方向赶去。今日是裴琰面圣的日子,她必须赶在宰相发难前将证据送到。
皇城正阳门前,禁军森严。沈清荷正愁如何进去,突然被人拉到一旁。
姑娘!这边!程焕穿着禁军服饰,冲她招手,将军已经进宫了,宰相正在弹劾他!
沈清荷心头一紧:带我去!
程焕领着她从侧门进入,七拐八绕来到金銮殿外的回廊。透过雕花窗棂,可以清晰看到殿内情形。
裴琰跪在殿中央,虽然脸色苍白却腰背挺直。他穿着简单的布衣,没有铠甲,没有佩剑,但那股凛然之气丝毫不减。宰相站在文官首位,正慷慨陈词:
...裴琰私藏逆犯,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请陛下明正典刑!
龙椅上的年轻皇帝面无表情:裴爱卿,你有何话说
裴琰抬头,声音沉稳有力:臣有本奏。他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此乃先帝密旨副本,以及宰相二十年来毒杀忠良的罪证。其中...包括三皇子一案。
殿内顿时哗然。宰相脸色大变:荒谬!陛下,此乃裴琰伪造...
臣还有人证。裴琰继续道,当年监斩官、宰相府管家,以及...他顿了顿,太医院院判沈墨之女沈清荷。
沈清荷心头一跳。程焕推了推她:姑娘,该你了!
沈清荷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却见宰相突然从袖中取出一道金牌:陛下!老臣有先帝御赐免死金牌在此!裴琰污蔑重臣,罪加一等!请立斩此贼!
皇帝面露难色。就在这危急时刻,沈清荷再也忍不住,冲进大殿:
陛下!民女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裴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担忧。沈清荷跪在裴琰身侧,取出从宰相府偷来的卷宗:
此乃宰相亲笔记录的罪证,上有先帝御批。三皇子确系被砒霜毒杀,而先帝命家父沈墨秘密调查。宰相为灭口,才构陷沈家!
宰相面如死灰,突然暴起扑向沈清荷:贱人!
裴琰闪电般挡在沈清荷面前,一脚踹开宰相。禁卫立刻上前将宰相制服。
皇帝仔细翻阅沈清荷呈上的卷宗,脸色越来越凝重。终于,他抬头宣布:宰相谋害皇子,构陷忠良,罪不容诛!即刻押入天牢,秋后问斩!沈太医一案,平反昭雪!裴老侯爷受人蒙蔽,追复爵位!
沈清荷喜极而泣,与裴琰相视一笑。皇帝又看向裴琰:裴爱卿忠勇可嘉,复尔镇北侯爵位,加封定远大将军。
裴琰叩首:臣谢恩。
皇帝目光移到沈清荷身上:沈姑娘为父伸冤,医术济世,朕封你为妙应夫人,赐...
陛下!裴琰突然打断,臣有一请。
皇帝挑眉:讲。
臣与沈姑娘...两情相悦。裴琰声音有些发紧,恳请陛下...赐婚。
沈清荷脸颊发烫,没想到裴琰会当众提亲。皇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清荷红着脸点头:民女...愿意。
皇帝正要开口,裴琰却突然道:但臣...有一顾虑。他抬手摸了摸左脸的伤疤,臣面容已毁,不敢耽误沈姑娘...
沈清荷心头一疼。不等皇帝说话,她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盒:陛下,民女耗费两年心血,研制出此祛疤膏。若蒙恩准,民女愿当场为裴将军医治。
皇帝饶有兴趣地点头:准了。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沈清荷轻轻打开玉盒。一股清冽的药香顿时弥漫大殿。她用银匙取出淡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裴琰的伤疤上。
此膏需连用七日,疤痕便可尽消。她柔声道,但在民女眼中,将军永远是边关月下那个为国为民的裴琰。
满朝动容。皇帝亲自走下龙阶,接过沈清荷手中的玉盒:让朕也尽一份力。他亲手为裴琰涂上药膏,朕今日就做这个媒人。裴琰、沈清荷,朕准你们择日完婚!
谢陛下!两人同时叩首。
退朝后,裴琰和沈清荷并肩走出大殿。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裴琰脸上的药膏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已经淡了几分。
清荷。裴琰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这个...还给你。
沈清荷打开一看,是父亲那套遗失的银针,完整的一套十二根,针尾都雕刻着精致的荷花。
你...怎么找到的她声音发抖。
花了两年时间。裴琰轻声道,一根一根找回来的。他顿了顿,就像找回我们的记忆一样。
沈清荷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裴琰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嫁给我,好吗不是在圣旨下...而是你真心愿意。
沈清荷抬头看他,眼中含泪:我愿意。
三个月后,边关城。
昔日瘟疫横行的小城如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镇北侯裴琰与妙应夫人沈清荷的婚礼在此举行,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婚礼在城中最高的钟鼓楼上举办,全城百姓都来观礼。沈清荷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美得不可方物。裴琰一袭喜袍,左脸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英俊挺拔的模样让不少姑娘红了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裴琰轻轻掀起沈清荷的盖头。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柔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裴琰低声问,你在破庙里救人,我派人送去药材...
沈清荷微笑:记得。那时我就想,这个将军...倒是不摆架子。
裴琰大笑,引来众人起哄。就在这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挤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酒坛:
将军、夫人,小人是城中醉仙楼的掌柜。当年有幸见证二位...呃...相识。他尴尬地笑笑,特备薄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沈清荷认出,这正是当年庆功宴的酒楼老板!她与裴琰相视一笑,接过酒坛。坛上贴着红纸,上书冰释酒三字。
裴琰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四溢。他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沈清荷:这一杯,敬我们的过去。
沈清荷接过酒杯,与他交臂而饮。酒入喉肠,初时苦涩,回味却甘甜悠长,正如他们走过的路。
五年后,边关城郊。
昔日的荒地上如今开满了药圃,各色草药在阳光下生机勃勃。一座雅致的庄园坐落在药圃中央,门匾上题着荷琰堂三个大字。
娘亲,这是什么呀一个四岁大的男孩举着一株草药,奶声奶气地问。
沈清荷放下药篓,温柔地擦去儿子脸上的泥土:这是黄芩,可以清热燥湿。她指着药圃另一侧,去问问爹爹那是什么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奔向药圃深处的高大男子。裴琰正在教几个农家孩子辨认草药,见儿子跑来,一把将他抱起:
小荷包,又偷懒不认药了
爹爹,那是什么小男孩指着远处一片紫色花朵。
那是紫苏,你娘亲最爱用它煮鱼。裴琰笑着刮了刮儿子的鼻子,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呀
小男孩骄傲地举起手腕上的长命锁:是爹爹的军牌改的!上面有平安两个字!
裴琰眼神温柔,望向不远处正在晾晒药材的沈清荷。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宛如初见时那个在破庙中救死扶伤的素衣仙子。
沈清荷似有所感,回头冲父子俩嫣然一笑。微风吹过,药香弥漫,仿佛连时光都沉醉在这份宁静的美好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