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光穿透茜纱窗时,雀金裘最后一处破口终于收针。晴雯咬着银牙将线头含在齿间咬断,金翠交辉的裘衣在烛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倒映着她青白如纸的面容。
可算是...话音未落,喉头腥甜翻涌,殷红血珠溅在孔雀羽织就的纹路上。她慌忙用袖口去擦,指尖却触到裘衣内侧暗绣的并蒂莲——昨夜宝玉说这是林姑娘的手艺。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满室光影摇晃。
晴雯扶着案几想站起来,绣凳上的织金锦垫却像生了根,将她牢牢钉在满地碎金般的阳光里。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艳,一簇簇红云压得枝头低垂,像极了那年被王夫人摔碎的玛瑙簪。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
冷,刺骨的冷。
晴雯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泡在井水里。
月光穿过辘轳的缝隙,在青苔斑驳的井壁上投下蛛网般的碎影。
她想要呼救,却看见自己浮肿的手腕上缠着半截草席,席间露出半张溃烂的脸——分明是她自己的面容!
好个病西施,倒在这里装死
井口传来婆子们的嗤笑。
粗麻绳突然收紧,草席裹着尸体重重撞在井壁上。
晴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甲在石缝间折断,乌发缠着水草浮上来,发间还别着那支断成两截的翡翠虾须镯。
不要——!
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着脊背,晴雯猛地从榻上弹起。
雕花拔步床四角悬着的安神香囊仍在摇晃,床幔外传来细碎的瓷器碰撞声。
她颤抖着掀开帘子,正撞见袭人端着药碗立在烛台边,昏黄的光晕里,那人嘴角来不及收起的冷笑比井水还要寒凉。
可算醒了。袭人转身时已是满眼关切,宝二爷守了你半宿,方才被老爷叫去问话。
青瓷药碗递到眼前,浓黑药汁上映着晴雯凌乱的鬓角,王太医开的方子,说是最补气血的。
晴雯盯着药碗边缘半枚胭脂印,突然想起梦中草席缝隙里窥见的景象:袭人穿着石榴红比甲,鬓边戴着金累丝凤簪,正往王夫人房中捧去一匣子珠花。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装扮,可凤簪垂下的流苏分明与药碗上的胭脂同色。
放着吧。她偏头避开袭人探究的目光,这会子闻到药味就反胃。
窗棂外传来簌簌响动,宝玉裹着件孔雀纹大氅闯进来,发间还沾着海棠花瓣:可好些了我叫厨房煨了燕窝粥...
话音戛然而止——晴雯腕子上被烛油烫伤的疤痕正露在衣袖外,像道狰狞的符咒。
袭人突然轻笑。
到底是宝二爷心疼人,这雀金裘才补好,又送来件孔雀氅。她葱管似的指甲划过氅衣边缘,前儿个太太还说,库里那匹云锦要留给...哎呦,瞧我这记性。
晴雯剧烈咳嗽起来,袖中帕子飘落在地。
宝玉慌忙去捡,却见素白绢子上绽开点点红梅,惊得连退两步撞翻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竟将砖缝里的银鼠毛染成了诡异的紫黑色。
这是...!宝玉话音未落,外间突然响起玉钏儿的声音:太太来瞧晴雯姐姐了。
鎏金熏球的气味先飘进来,王夫人佛珠碰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晴雯透过床幔缝隙望去,只见那串翡翠念珠正压在自己昨日补好的百蝶穿花裙上,裙摆处用金线勾勒的芙蓉花在檀香中若隐若现。
好孩子,难为你这般尽心。王夫人冰凉的手抚上晴雯额头时,她嗅到念珠上残留的麝香味,只是这病气易过人,明日就搬到后罩房将养罢。
更漏声遥遥传来,三更天的梆子惊醒了打盹的小丫鬟。
晴雯蜷在锦被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撕扇声——定是哪个小蹄子又折了宝玉的扇子讨赏。
她摸出枕下藏着的染血帕子,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帕角用青丝绣的霁字已被血渍浸透。
后窗忽然吱呀轻响,一包东西扔了进来。
展开油纸包,里头是半块茯苓霜并张药方,字迹清峻如竹:卯时三刻取东角门第三株桂树下露水煎药。
窗纸上映出个修长身影,玉冠上的东珠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晴雯将药方凑近烛火,发现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忌麝香。
月光在青砖地上流淌如汞,晴雯攥着药方的手指微微发颤。
窗外的海棠树沙沙作响,细碎花瓣顺着窗缝飘进来,沾在北静王留下的茯苓霜上,凝成几点猩红。
卯时未至,她已蹲在东角门桂树下。晨露顺着叶脉滚进琉璃瓶,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青蓝。
第三株桂树根部的苔藓有新鲜剐蹭的痕迹,扒开腐叶,半枚鎏金纽扣正卡在树根缝隙里——与王夫人常穿的那件缂丝褂子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药吊子在小泥炉上咕嘟作响时,袭人捧着新裁的夏衣进来:太太赏的云锦料子,说是给你裁件披风。
杏色锦缎抖开的瞬间,晴雯嗅到熟悉的檀香味。
她佯装咳嗽打翻药碗,汤药泼在云锦上竟腾起缕缕紫烟。
哎呀!袭人慌忙去擦,指尖却被灼出个水泡。
晴雯盯着迅速发黑的锦缎,忽然想起昨夜王夫人腕间的翡翠念珠——十八颗翡翠珠子中间,分明夹着颗不起眼的沉香木珠。
更衣时分,晴雯特意换上那件百蝶穿花裙。
当她把浸过露水的帕子按在裙摆芙蓉花上时,金线绣纹竟慢慢显现出药草图案。
靠窗的博古架突然传来异响,一只黑猫撞翻了青花瓷瓶,碎瓷片里滚出包朱砂符纸。
这腌臜东西怎么进来的!闻声赶来的婆子们乱作一团。
晴雯趁乱将符纸塞进袖袋,指尖触到纸上黏腻的触感——是掺了人血的朱砂。
夜深人静时,她摸到后罩房后的竹林。
北静王留下的药渣用油纸包着埋在第七丛湘妃竹下,挖出来时却多了把青铜钥匙。
钥匙柄上刻着的狴犴兽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贾政书房镇纸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次日煎药,晴雯故意将药渣倒在怡红院东南角的排水沟。
未时三刻,她瞥见赵姨娘的丫鬟小鹊蹲在沟边翻找什么,裙角沾着与符纸相同的朱砂粉。
暴雨突至的黄昏,晴雯抱着雀金裘去书房找宝玉。
穿过穿山游廊时,听见周瑞家的正与来旺媳妇嘀咕:...说是痨病,实则怕是有了...
此时惊雷劈开乌云,晴雯故意踏响木屐。
两人惊慌转身时,她手中的雀金裘恰好展开,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电光中竟变成纠缠的毒蛇。
周瑞家的打翻油纸伞,伞骨里掉出串麝香珠。
姐姐们仔细脚滑。晴雯捡起麝香珠,指尖抹过珠串内侧的刻痕——王氏宗祠四个小字混在莲花纹里,像条吐信的毒蛇。
回到耳房,她将茯苓霜混入胭脂水粉。
镜中忽然映出宝玉惨白的脸:那日药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帕子,正是晴雯前日丢弃的那块。
暴雨拍打着窗棂,宝玉的蟒袍下摆还在滴水:父亲书房少了把钥匙...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玉钏儿的惊叫:不好了!井里...井里有东西!
晴雯冲到院中时,众人正从枯井里打捞上个湿漉漉的包裹。
褪色的锦缎散开,露出件婴孩的肚兜,金线绣的莲花与雀金裘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王夫人的翡翠念珠突然断裂,十八颗翡翠珠滚进雨水中,颗颗渗出黑血般的液体。
雨幕中的翡翠珠像活过来似的,在青砖地上蜿蜒出十八道墨痕。
晴雯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珠子,突然被宝玉拽住手腕。
少年掌心滚烫,在她腕上掐出个月牙状的红痕:别碰!这是镇魇用的血玉!
王夫人佛堂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木鱼急促的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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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趁机用裙摆兜住两颗珠子,金线芙蓉沾了雨水,竟显出血书般的字迹:癸酉年腊月廿三,申时三刻。
快看!婆子突然尖叫。
井中打捞上来的婴孩肚兜在雨中飘起,金线莲花绽放出幽蓝磷火。
火光照亮兜角暗绣的小字,晴雯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母亲临终前教过的甄家暗记。
宝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父亲书房...那个黄花梨匣子...
话音未落,周瑞家的带人冲进院子,桐油伞上画着的钟馗像在闪电中狰狞可怖。
把这晦气东西烧了!周瑞家的夺过肚兜就往火盆扔。
晴雯假意跌倒撞翻火盆,炭火滚到赵姨娘裙摆上,烧出个焦黑的破洞。
众人乱作一团时,她扯下半片燃烧的肚兜塞进袖中。
当夜三更,晴雯用北静王送的银针挑开肚兜夹层。
浸泡过药水的绢帛上浮现地图,标注着大观园湖心亭的位置。
图纸边缘的小楷令她浑身发冷:盐引三十万,换甄氏满门。
忽然有石子击打窗棂。跟着纸条飘进来的,还有半块残破的玉佩——与她梦中沉井尸体颈间戴着的信物完全一致。
纸条上画着古怪符号,正是香菱时常在雪地上胡乱涂画的图案。
次日送药途中,晴雯故意将药渣洒在梨香院墙角。
未时刚过,果然看见薛蟠的小厮扫红蹲在那里翻找。
她尾随至东北角小门,亲耳听见扫红与忠顺王府长史嘀咕:...说是当年溺死的女婴...
暴雨连下了三日。
这夜晴雯借口给黛玉送安神香,绕道湖心亭。
荷塘里突然浮起串气泡,她探身去看,却被水草缠住手腕。
挣扎间摸到块冰凉的石碑,上面刻着甄氏婉娘之墓,日期正是癸酉年腊月廿三。
原来在这里。阴恻恻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晴雯转身看见周瑞家的举着灯笼,火光映着脸上诡异的笑:姑娘既然找到亲娘埋骨处,不如就此团圆
黑影从四面围拢时,晴雯突然吹响北静王赠的骨哨。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断周瑞家的发簪。
纷乱中有人揽住她的腰跃上假山,玉冠东珠擦过她脸颊,落下道温热的血痕。
王爷好算计。晴雯挣开北静王的怀抱,举起那半块玉佩,连我娘亲的遗物都能仿制。
男人低笑一声,解下腰间玉牌:甄姑娘不妨看看这个。
月光照亮玉牌上的螭纹,与她手中残玉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图腾——正是江南盐帮掌印信物。
五更梆子敲响时,晴雯在黛玉房里烘烤浸湿的密信。
紫鹃突然惊叫:姑娘咳血了!只见素帕上的血渍竟与肚兜地图的墨迹相融,在火盆上方显出新路线:潇湘馆竹林向西七步,深三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晴雯的锄头撞上铁箱。
掀开箱盖那刻,二十年前的盐税账本与婴孩襁褓静静躺在其中。
襁褓里塞着封血书:吾儿阿霁,若见芙蓉染血,速焚东角门桂树。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贾母院中那株百年桂树突然起火。
火舌舔舐树干显出金色铭文,晴雯望着逐渐清晰的甄字,终于读懂北静王昨夜的低语:今日烧的是树,明日烧的便是这吃人的贾府。
月色漫过潇湘馆的翠竹时,黛玉正用银刀剖开新得的犀角香。
刀刃突然在角质纹理间卡住,挑出截泛黄的纸卷。
展开来看,竟是父亲林如海临终前未寄出的密信:盐使司账目存疑,贾雨村所呈与甄家旧档相悖...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黛玉将密信塞入正在抄写的《金刚经》,抬眼便见晴雯提着药箱立在纱橱外,裙摆沾着几片金桂花瓣——正是东角门被焚那株独有的五瓣金桂。
林姑娘的枇杷膏该添新蜜了。晴雯打开药箱,底层暗格里的盐税账本露出半角。
紫鹃识趣地退去煎茶,竹帘落下时带起一阵穿堂风,掀开账本某页血指印,正按在林家二万两干股字样上。
黛玉的绢帕忽然飘落,盖住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好姐姐可知,这枇杷叶须得沾过清明雨露方入药
她指尖蘸着茶汤,在案几上画出盐帮图腾,就像有些秘密,须得阴阳两股水才能泡开。
次日月圆夜,大观楼戏台正在排演《邯郸梦》。
晴雯借口给黛玉送斗篷,将人引至藕香榭水闸。扳动机关时,黛玉腕间的伽楠香珠突然断裂,十八颗佛珠滚入暗河,激起荧荧光点——竟是会发光的盐晶。
小心!晴雯拉过黛玉避让突然转动的石壁。
密室中央铁箱上插着半截断剑,剑柄刻着林如海表字文正。
箱内除却成摞盐引,还有幅泛黄的《漕运图》,贾政批注的截流点与林如海朱笔圈画的稽查口在扬州码头重叠。
黛玉突然剧烈咳嗽,血珠溅在图纸上。
晴雯用金针刺其少商穴,却发现血色发紫:这是...西域蛇心草的毒!
话音未落,密室入口传来宝钗的声音:颦儿可是在此处姨妈让我送参汤来。
深夜的潇湘馆飘起药雾。
晴雯用艾草熏烤《漕运图》,血渍消退处显出密文:盐船寅时过燕子矶,青龙旗为记。
黛玉将父亲遗留的狼毫笔浸入药汤,笔管裂开掉出半枚虎符:这是扬州守军调令,父亲当年果然在查贾府!
紫鹃突然打翻烛台。
借着救火的混乱,晴雯从黛玉妆奁底层摸出个螺钿匣子。
打开竟是林家与甄家的婚书,泛黄的庚帖上写着:林氏海与甄氏婉娘缔盟,日期正是晴雯被卖入贾府那年立春。
原来母亲闺名婉娘...晴雯抚过婚书上的并蒂莲纹,与雀金裘暗绣如出一辙。黛玉将虎符塞进她掌心:明日忠顺亲王要搜查大观园,他们的目标是你埋在蘅芜苑的盐引。
五更天未明,蘅芜苑传来瓷器碎裂声。
晴雯扮作洒扫婆子混入院中,亲眼见周瑞家的将盐引塞进薛姨妈佛龛。
忠顺王府亲兵破门而入时,宝钗正捧着那尊白玉观音诵经,香炉里飘出的烟竟将盐引上的字迹尽数吞噬。
好一出偷梁换柱。暗处的黛玉冷笑。
她腕间新换的伽楠珠串突然断开,珠子滚进火盆爆出蓝色火焰——正是盐晶遇火的特征。
晴雯趁机打翻薛蟠送来的西洋圣水,液体泼在观音像上显出血字:盐船已改道瓜洲渡。
疾驰的马车里,晴雯拆开北静王密信:巳时三刻,圣驾临幸清虚观。
黛玉将虎符按在《漕运图》某处:父亲在此处沉过三艘盐船。她苍白的指尖点着长江与运河交汇处,水下不仅有盐,还有能要贾府命的铁证。
清虚观钟声响起时,晴雯正潜伏在瓜洲渡货栈。
漕帮汉子的号子声里混着异域口音,她看见忠顺王府家徽印在麻袋底部,漏出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正是黛玉所中蛇心草的伴生盐毒。
突然有官兵举着火把围来,为首的竟是贾雨村。
晴雯情急之下吹响骨哨,江面骤然升起十艘战船,北静王的玄色大氅在船头猎猎作响。
混战中,她割破盐袋跳入江中,咸涩的江水灌入口鼻时,忽然摸到江底沉船的铁环。
起锚!北静王的怒吼穿透波涛。
铁链绞动声里,二十年前的运盐船浮出水面,船板缝隙嵌满尸骨,其中具骸骨腕上戴着鎏金虾须镯——与晴雯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尸骸怀中紧抱的铁匣,封蜡上印着林如海的御史官印。
江风卷着咸腥血气扑在脸上,晴雯攥紧浸透江水的铁索。
北静王的战船在浪涛中起伏如巨兽脊背,对面漕帮的蜈蚣船正张开铁爪钩索。
放火箭!北静王挥剑斩断飞来的钩镰。
燃烧的箭矢穿透雾气,照亮对面船头戴青铜面具的将领——那人腰间玉佩竟与贾政书房暗格中的一模一样。
晴雯突然被浪头掀翻,后脑撞上船舷的刹那,零碎记忆如江水倒灌。
她看见甄婉娘将襁褓递给林如海:姐姐难产去了,这孩子...
画面忽转,黛玉周岁宴上,林如海抱着她指认族谱:玉儿才是嫡亲血脉,阿霁需以表亲身份养在甄家。
小心!北静王拽着她滚向桅杆,方才站立处插满淬毒弩箭。
男人撕下袖袍裹住她流血的手腕,露出臂上狰狞的旧疤——与沉船尸骸的断骨伤痕完全吻合。
王爷可知二十年前沉船案的真凶晴雯突然握住北静王欲取虎符的手。
江面忽起飓风,她发间金簪被吹落,露出中空簪身里泛黄的纸卷——正是林如海临终前用血画的漕帮势力图。
北静王瞳孔骤缩:这图右下角的青龙标记...
话音未落,对面蜈蚣船突然升起四爪青龙旗。
旗面在暴雨中展开,暗纹竟是贾母寿宴上出现过的万字不到头纹样。
放链锤!随着漕帮头目嘶吼,十丈长的铁索横江扫来。
晴雯扑向船舵急转方向,铁锤擦着黛玉送的药囊飞过,囊中伽楠香珠滚落甲板,遇水竟爆出紫色烟雾。
屏息!北静王将晴雯按在身下。
毒雾中传来人体坠江的闷响,待雾气稍散,只见敌船甲板横七竖八倒着口鼻流血的帮众,而戴着青铜面具的将领正用弯刀割断最后一根锚链。
接住!北静王将虎符抛给晴雯,反手抽出九节鞭缠住面具人的弯刀。
金属相撞的火星溅到浸油的缆绳上,火舌瞬间吞没了半面船帆。
晴雯借着火光看清那人脖颈处的胎记——与周瑞家的儿子后颈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她突然想起抄检大观园那夜,周瑞家的往井中倾倒的银粉,正是此刻在江面燃烧的磷火粉。
铁匣在底舱!北静王嘶吼着被逼到船舷。
晴雯撞开渗水的舱门,腥臭的江水中漂浮着具幼童骸骨,怀中铁匣的锁眼竟与她随身玉佩严丝合缝。
打开瞬间,林如海的血书飘出:贾史王薛四家分食盐税,沉船实为灭甄氏满门...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江底传来,北静王的战船被气浪掀翻。
晴雯在灭顶的江水中看见黛玉跃入波涛。
黛玉苍白手指握住她腕上虾须镯:阿姊,父亲留给你的解毒丹在镯中!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晴雯贴着凤藻宫游廊的阴影疾行。
掌心攥着的解毒丹正在融化,甜腥味混着元春常用的鹅梨帐中香,在雨夜里织成张催命的网。
阿姊看这里。黛玉突然拽住她蹲下身,鎏金柱础上的缠枝莲纹间藏着个暗格。
铜匙插入瞬间,远处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贵妃娘娘驾到——
暗格弹开时涌出股腐臭味,晴雯摸到卷用人皮包裹的账册。
黛玉就着闪电瞥见元春二字,突然剧烈颤抖:这是...姐姐的字迹!
账册最后一页粘着片干枯的花瓣,正是王夫人佛堂独有的优昙婆罗花。
元春的翟舆转过回廊那刻,晴雯被黛玉推进荷花池。
藕花深处有双手将她拖入暗道,石壁合拢前,她看见元春的绣鞋踩过黛玉散落的发簪,鞋底沾着与沉船磷火粉相同的荧蓝粉末。
暗河水流湍急,北静王用火折子照亮岩壁上的刻痕:这是前朝废帝逃生的龙鳞道。
他突然用剑尖挑开青苔,露出双头蛟图腾——与晴雯襁褓暗纹完全一致。
王爷早知我是废帝血脉晴雯握紧袖中淬毒的银针。
男人却扯开衣襟,心口处龙鳞状胎记在幽光中泛红:先帝遗诏要诛尽前朝余孽,却不知自己的...
爆炸声震落碎石,忠顺王府追兵的火把在头顶晃动。
北静王突然揽住晴雯跃入暗河,湍流中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她眉心:记着,过鬼门滩时闭气数七下。
水中睁开眼的刹那,晴雯看见河底沉着无数青铜箱。
箱体裂缝中伸出枯手,腕上戴着贾府三等仆役的锡镯。
最深处那具水晶棺里,躺着与元春容貌相同的女子,胸前插着把刻有薛家徽记的匕首。
这才是真正的贾元春。北静王浮出水面时,手中握着半块玉珏。
晴雯颈间玉佩突然发烫,两块玉拼合的瞬间,空中炸开烟花般的金粉,显出双生乱,天下变的谶语。
黛玉的惊呼从岸上传来:小心身后!
晴雯转身看见元春的翟舆竟浮在水面,珠帘后伸出双枯槁的手,指甲缝里嵌着优昙花瓣。
追兵火把照亮她脖颈处的缝合线——这分明是具用尸块拼凑的傀儡!
好妹妹,把账册交给姐姐罢。傀儡元春的嗓音带着棺木的嗡鸣。
晴雯突然将解毒丹弹入其口中,腐尸瞬间爆出青烟,露出藏在胸腔的西洋机括,齿轮上刻着薛蟠的乳名文龙。
薛家果然涉足人傀术。北静王斩断傀儡手臂,掉出的羊皮卷上画着大观园密道图。
黛玉用簪子挑开夹层,里面竟裹着黛玉生母贾敏的绝笔:双生女婴换龙嗣,元春实为...
惊天霹雳劈开凤藻宫檐角,火光中冲出列铁甲卫。
为首者举起刻有皇家印记的弩机:奉旨诛杀前朝余孽!
北静王突然扯下易容面具,露出与当今圣上七分相似的眉眼:皇兄,别来无恙
晴雯趁机将账册投入火盆,烈焰中浮现隐形字迹。
她终于读懂林如海临终呢喃——那日父亲蘸着血写的不是盐税,而是圣上才是私盐案主谋。
暴雨冲刷着大观园的飞檐斗拱,贾母寿宴的百鸟朝凤屏风在闪电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晴雯捧着寿桃刚踏进荣禧堂,脚下金砖突然震颤,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地龙翻身了!不知谁尖叫一声,席间珍馐玉器哗啦啦倾覆。
北静王霍然起身按住腰间软剑,却见黛玉袖中飞出一只鎏金机关鸟,正撞碎梁上悬挂的八角琉璃灯——灯油泼洒处,地砖缝隙渗出刺鼻的火药味。
好个孝子贤孙!皇帝的声音穿透雨幕。
明黄仪仗撞开朱漆大门,禁军铁甲上凝着血色,为首的竟是本该在边关的薛蟠:逆贼北静王勾结盐帮,私藏前朝余孽!
晴雯被王熙凤拽到廊柱后,眼见黛玉的机关鸟叼着火折子俯冲而下。
爆炸的气浪掀翻戏台时,她看见北静王割破掌心,将血抹在龙柱螭首上。
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整座荣禧堂开始向下沉陷。
抓住那个妖女!皇帝亲执弩箭对准晴雯。
电光火石间,黛玉抛来的伽楠香珠串在空中炸开,紫雾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稳婆将两个襁褓调换,真龙嗣额间的朱砂痣被银针挑破,换成黛色胎记。
北静王突然撕开衣襟,心口龙鳞胎记在雷光中渗出血珠:皇兄可还记得,当年你在我药中下毒,反害得容妃娘娘血崩而亡
他剑指皇帝身后,就像此刻,你让薛文龙在大观园埋火药,实则想炸死知晓换婴秘密的所有人!
晴雯额间突然灼痛如焚。
黛玉用浸过药酒的帕子擦拭她眉心,褪去的易容膏下赫然显出龙纹印记——与沉船水晶棺中女子额间的一模一样。
薛宝钗突然掀开僧帽,露出妙玉的雪色长发:陛下可知,您最宠爱的元春娘娘,此刻正在枕霞阁产下薛家的种
地动山摇间,皇帝踉跄扶住龙柱,袖中掉出半枚虎符。
北静王拾起与自己那半拼合,符上裂纹竟组成弑父篡位四字:先帝临终前咬破手指写的不是传位诏书,是血书控诉!他挥剑劈开屏风,露出后面浑身缠满火药引线的元春,就像这个药人傀儡,皇兄的江山才是最大的...
小心!晴雯扑倒北静王。
薛蟠射出的毒箭擦着她耳畔飞过,钉入元春胸口的机括核心。
傀儡突然暴起,十指钢爪直取皇帝咽喉,却在触及龙袍的刹那自焚成灰——暗格里飘落的优昙花瓣沾火即燃,瞬间吞噬了整个下沉的大殿。
火海中,黛玉拽着晴雯跃上机关鸟。热浪掀翻薛宝钗的僧袍,露出满背刺青——竟是漕帮的青龙断旗图。
妙玉突然从梁上倒悬而下,手中拂尘卷走刺青人皮:好妹妹,当年你冒我之名进贾府,可想到有今日
皇帝在龙椅残骸中狂笑:朕能造一个假元春,就能造千百个...话音戛然而止。
北静王的剑尖抵着他咽喉,剑身映出晴雯额间越来越亮的龙纹:皇兄可知,沉船里真正的传国玉玺,早被林御史封入霁儿眉心
地面突然裂开巨缝,暗河黑水喷涌而出。
晴雯在颠簸中看见水底升起座青铜祭坛,坛心供着的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翡翠虾须镯。
林如海的虚影自火光中显现,将玉玺虚影按入她额间:霁儿,该醒了。
龙纹绽放金光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燃烧的优昙花定格在半空,皇帝惊恐的表情凝固成面具。
晴雯听见无数声音在脑海轰鸣:甄婉娘教她唱采莲曲的吴侬软语,林如海临终前沙哑的活下去,还有黛玉在潇湘馆抄经时压抑的咳嗽。
我本潇湘一孤女,何必沾染帝王尘。她突然开口,声线带着双重回响。
北静王手中的剑突然融化,铁水在地上蜿蜒成前朝疆域图。
黛玉的机关鸟撞破琉璃顶,天光倾泻而下,照亮地宫壁画——画中前朝末帝自焚的场景,与此刻完全重合。
薛蟠突然暴起,却被妙玉的拂尘缠住脖颈:哥哥可还记得,那年你把我推进枯井时说薛家不需要两个嫡子
她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与薛宝钗一模一样的脸。
真正的宝钗从暗门走出,手中捧着林如海的血书:该还债了,陛下。
十年后,秦淮河上新开的医馆挂着双面绣招牌:正面是百子千孙图,背面是盐船血火景。
有游方僧人常来讨水喝,腕间系着半截茜香罗汗巾。
每当孩童问起掌柜娘子额间花钿,她总望着潇湘馆方向轻笑:那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