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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毒死后,夫君将我的魂魄收进美人图中。

    他夜夜纳新人上榻,在我面前做尽荒唐事,事后还问我:被囚画中,只能看着,娇儿可会吃醋

    后来,他又将我挂在床头,一遍遍地问我。

    可我从未有过回应。

    直到一日,美人图被采花贼盗走,夫君发了疯般重金悬赏,只求完璧归赵。

    但他不知,娇儿我啊其实一直就坐在他肩头上。

    1

    这两日,沈恪的肩颈酸疼得厉害,便唤了郎中来瞧。

    那年轻的小郎中诊了半晌也没瞧出是何症源,只能配了几副膏贴,还嘱咐他少行房事,以免肾阳亏损,影响寿命。

    说这些话时,小郎中还有意无意瞟向墙上的美人图。

    沈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眸中闪过了一丝狠色,只是面上不显,吩咐管家将人送走,还让账房支十两诊金。

    我瞧了眼小郎中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想:

    看来今夜后院的土又要翻新咯。

    敷上膏贴后,沈恪喝了一壶羊奶酒,心思大动,去下人房挑了两个俏丽的婢子共赴巫山。

    我坐在他肩上,冷眼看着他挥汗如雨。

    他想快活,可我偏偏不让!

    沈恪每每到了半夜,肩颈处就疼得厉害,实在扫了兴致,就将两个婢子踢出了卧房。

    他赤脚下榻,一步步走至美人图前,先是呆呆地望着,而后表情渐渐狰狞可怖。

    被囚画中还不老实!贱人,你当初和下人私通怀上孽种,如今竟还想着勾引那郎中……

    怎么,瞧着我与旁人,你心里不舒服了

    我面无表情,任凭他对着一幅画泄愤。

    他死死盯着美人图,期待能有一点回应。

    可一幅画又怎会和他说话呢

    沈恪恼了,将美人图挂到床头,而后又唤来了三个更貌美的通房。

    直到睡下,我才贴近他的耳畔,幽幽道:我的傻夫君,你请来的那个邪俢封不住我,美人图里无魂无魄,娇儿我啊一直坐在你肩头上呢。

    2

    我叫顾娇。

    是当今太傅之女,自小身娇肉贵,时常要喝补药调理,因这副虚弱的身子骨,及笄以来上门求亲的人家屈指可数。

    五年前的科举大考前,父亲去聚才楼挑婿。

    一眼挑中了沈恪。

    将他接回府中小住后,又把历年来的考题悉数赠予,还一同研学。

    之后甚至对他许下承诺,若能三甲得名,定将我许配给他。

    沈恪亦不负父亲所望,考中一甲前三,他姿容俊逸,生得风流倜傥,在金銮殿上得圣上御口亲封探花郎。

    后来他又被任命为临安县的父母官,须即日走马上任。

    次年三月春,由父亲做主,我嫁给沈恪为妻。

    他待我极好,闺房画眉,煮酒吟诗,还在佛前发誓日后只我一人,绝不纳妾。

    可他需求过盛,我这副身子招架不住,便主动开口为他纳几房良妾。

    谁知被沈恪严词拒绝,此后他对我的索取也少了许多。

    我为此还觉得对他有愧。

    可没想到,他的温柔多情都是装出来的。

    一日夜里我被梦魇惊醒,见旁边无人,便起身去书房寻人,竟撞见自己的夫君和贴身丫鬟春禾在里面翻云覆雨。

    小姐真是不懂情趣,姑爷这般好,竟还将您往外推,莫不是心里藏着东宫那位……

    闻言,闻言沈恪的动作一顿,此话何意

    春禾有些不满,故意将我以前跟太子哥哥的情谊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沈恪默了默,最后只问:这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您放心,事关小姐名誉,奴婢是传信之人,并无其他人知晓。

    而后屋里继续。

    我站在门外,心口气得生疼,很想冲进去质问,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终究,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默默回了寝房,一夜无眠。

    沈恪是鸡明天亮时才回来的,身上的衣服换洗过,他习惯环着我入眠。

    奇怪的是,我从他身上居然能隐约闻出一丝血腥气。

    3

    第二日,春禾不见了。

    沈恪一如往常替我画眉,目光温柔,仿佛还是那个最疼爱我的夫君。

    他跟我说,春禾昨夜收到消息,家中老母病重将死,为见最后一面连夜离开,日后应当也不会回来了。

    这理由听着甚假,可我懒得去辩,只当他是怕我难过,将人遣走了。

    可临出门前,沈恪又嘱咐了我一句:娇儿,后院新栽了些海棠,刚动过土,你且等些日子,为夫与你一同赏花吟诗。

    看着他从容的笑颜,我莫名觉心底发寒。

    待人出府后,我悄悄去了后院,只见那新翻的泥土里埋着一块红色的布。

    我上前用力扯出,等看清楚后又被吓得将它扔掉。

    那是春禾的肚兜……

    自打那日之后,我连着做了几夜的噩梦,食不下咽,人都消瘦了一圈。

    沈恪心疼我,唤来全临安县最好的郎中,亲自熬药试温,还贴心地在喝药之后喂给我一块清甜的桂花糕。

    此刻,他又跪在榻前,将我的双脚褪去鞋袜放进自己的里衣内,直到捂热了才放进被子。

    成亲以来,他一直娇养着我,生怕磕着碰了,知道我有体寒之症,还亲自搭造了一间温泉池。

    府里伺候的婢子们都说我嫁了个好夫君,就连春禾也极是艳羡……

    想到春禾,我的身子又控制不住发颤。

    沈恪眼底满是疼惜,将我轻轻搂进怀中,自责道:那夜都怪为夫,若不是在书房处理京城来的紧急文书,也不会让我的娇儿孤榻独眠,以致受了风寒。

    他在我耳畔不停地道歉,语调中带着浓浓的懊悔。

    这样的反应更让我心中难受,谁能想到如此在乎我的夫君,也能对我满嘴谎言。

    我靠在他的怀里,淡淡开口:夫君,昨夜我又梦见春禾了,到底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婢子,怎么离开也不与我说一声呢

    沈恪怔了怔,随即伸出手掌轻轻摩挲我的脸颊,一个婢子而已,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如今回到老家也好,娇儿往后只需在意为夫就够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凌乱,甚至有些酸味儿。

    两日后,我收到了春禾寄来书信。

    其中缘由与沈恪说的毫无分差,最后还提到她有件事对不起我,所以无颜与我道别。

    看完信后我想起了那条肚兜。

    是啊,后院的土是翻新了,但我也无法确定下面埋了人。

    兴许……是我误会了。

    4

    这件事之后,我没再和沈恪提起春禾。

    毕竟是我自己的身子无用,他即便是主动开口要纳新人都不算对不起我,何况他还怕伤了夫妻情分提前将人赶走了。

    我想了几日,决定等病好之后就为他纳几房妾室,也省得他忍得辛苦。

    只是,还没等我病好,另一个春禾找上门来了。

    沈恪老家有个待字闺中的表妹,柳嫣。

    她与沈恪定过娃娃亲,只是后来沈家父母病逝,柳家嫌沈家没落,便主动退了这门婚事。

    如今他一步登天了,这门亲戚又主动上门来了。

    柳嫣表面对我客气,嫂嫂叫个不停,可我清楚她怨我抢了她的表哥,因为她的眼底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妒恨。

    可他们怎会知道,若没有我父亲的扶持,以沈恪的背景,就算再才华横溢,怕也只能得个进士。

    因曾经被姨母当街贬低过,沈恪对柳嫣十分疏离。

    第一日见到她,还想让小厮将人请出去,是我拦着没让。

    如今沈恪的仕途刚刚走稳,万一这柳嫣在府外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必定会让有心之人作乱。

    得了提醒,沈恪将我揽进怀里,娇儿,还是你心思细腻,那便留她在府里小住,等住厌了也就自个儿回去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心里浮现的却是书房那一夜的场景。

    一时间我有些排斥他的触碰。

    只温存了片刻,我便借口午后小憩,把他赶出了屋子。

    但没想到,沈恪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下身。

    半月后,柳嫣递给我一块带着血迹的绢帕,咬着唇佯装羞涩,嫂嫂,嫣儿已是表哥的人,我不求做平妻或者妾房,能做他的通房都是三生有幸了。

    5

    我气急攻心,当场晕厥。

    待醒过来时已是三更天,身边没有沈恪,只有柳嫣悄悄让人塞给我的纸团。

    她说沈恪已经对我厌烦,方才我昏迷的时候还在屏风后面的浴桶中要了她几次。

    还食髓知味,带着她去了我的温泉池。

    现下怕是已经搅乱了一池春水。

    我强压住心头的难受,屏退贴身伺候的婢子,披上白狐皮裘,提着灯笼亲自赶过去。

    这次我定要让沈恪给我一个交代!

    只不过,我见到的不是香艳作呕的画面,而是沈恪正在分尸给满院海棠花做养料的场景。

    柳嫣的头颅被丢在鹅卵石路上,离我只有几尺,本来对我满是挑衅的美眸此刻充斥着不甘与惊恐。

    吓得我退后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了干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谁!

    弦月如钩,沈恪在海棠花丛中抬起头来,脸上都是血。

    我几乎是在他看过来的瞬间隐藏到夜色里。

    此时此刻,我的脑子已是空白,身体本能地远离危险。

    假山石的小径幽暗阴森,我贴在夹缝间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捂紧口鼻,就连心跳都快停滞了。

    沈恪慢悠悠追来。

    他浑身都是血,却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手里提着我方才掉落的灯笼,走到假山洞口。

    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没有一丝温度,与往日对我体贴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四周寂寥,只有些微虫鸣,以及他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娇儿,是你吗

    沈恪的语调宠溺,脸上却是如罗刹一般可怖,他的眼睛左右转动,最后锁定在我藏身的方向。

    你不出来,那……换我进去找你。

    6

    巨大的恐慌感几乎要将我淹没,这时脚边窜过什么东西,直冲沈恪的面门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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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

    沈恪一时不防,左脸被抓出了三道抓痕,但他反应也快,一掌掐住小猫的脖子。

    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冷嗤了声:原来是你这只死猫。

    我不敢动弹,脑袋里乱成一团,只记得这是柳嫣从小养大的猫,名字叫冬冬。

    柳嫣对它当眼珠子疼,去哪儿都带着,明知我对动物毛发过敏,还故意带到我眼前转悠。这件事沈恪知道了,当时有一瞬间神色阴沉地像要杀人。

    可我想不到他真的会……

    下一刻,骨头被拧断的声音传来,本来张牙舞爪的小猫一下瘫软,气绝了。

    上次扔进荷花池没能把你淹死,现在我送你去陪柳嫣,也不枉她与我表兄妹一场。

    说罢,转身走出假山小径。

    我惊魂未定,直到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才慢慢滑坐下来,大口喘气。

    这冬冬极是护主,之前伤了我院里的婢子,听说前两日丢了,没想到现在竟出来替我挡了一劫。

    可是,即便柳嫣如此,沈恪也不至于要杀死她啊。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等清醒过来后,我立刻将弄脏的衣服处理掉,然后躺进床榻。

    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柳嫣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半个时辰后,沈恪回来了。

    他已换洗过衣衫,轻手轻脚上榻,隔着被褥揽我入怀。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换作平日我会迎合他,与他相拥入眠,但此刻我的身体僵硬地像块石头。

    还没睡

    他将我的身子转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我尽力掩盖自己的恐慌,可他只消一眼便瞧出了我的不自然。

    即使如此,他的面上也没有一丝慌张,甚至还笑得温润:刚才,你去了后花园。

    7

    这是肯定的语气。

    沈恪心思细腻,对我体贴入微,可这也恰恰使我在他面前藏不住情绪。

    所以,我必须承认。

    是,我去过。沈恪,你若是厌了我,可以多纳几房妾室,我身子弱自觉有愧于你,可也不能容许柳嫣那般羞辱我!

    见他眸中闪过不解,我隐忍泪花,咬着下唇将他推开,满腹委屈。

    今日你那个好表妹说已经和你行过周公之礼,我当时气晕了,醒来却不见你陪在身边,她留下纸团说你们在我屋里弄了几次不够,又去了后院的温泉池,我为保你的颜面独自前去,没想到走到半路被她的猫抓伤了脚踝,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坐起身,掀开被褥捧起我的脚仔细查看。

    发现左脚脚踝上真有一道爪印以及过敏引起的红疹时,他的脸色黑沉得厉害,立刻唤人去请郎中。

    我适时收回脚,倔强地仰头,眼泪滑落枕间,一字一句问他:你打算抬她做妾还是,平妻

    沈恪盯着我的每一丝情绪,末了捧起我的脸,吻干泪痕。

    傻瓜,我这一生只愿与你相守,怎会再纳他人

    他用力地拥着我,似乎要将我揉进骨血。娇儿放心,为夫已经安排妥当,日后你便不用再见到柳嫣和那只猫了。

    我依旧哭着闹着,半宿也没消停。

    因为我害怕。

    害怕沈恪的触碰和眼神。

    只有借着这个由头哭闹,才能让我掩饰害怕。

    8

    如预期所料,柳嫣留书离开。

    信中说沈恪并未碰过她,还严词斥责了她一顿,让她绝了心思,所以今日一早没有与我们道别,抱着她的猫从后门离开了。

    我看完信,还未从中反应过来,沈恪已揽我入怀,自言自语地道:她走了也好,当年沈家没落,与我翻脸最快的就是姨母,既然要断,就得断的干净。

    这段话藏着两层意思,他以为我只听懂了表层,实际上我什么都知道。

    想起她们此刻还埋在后花园的海棠花之下,我的身子就忍不住一阵战栗。

    怎么了娇儿,是受凉了吗他紧张地上下打量我。

    我点头,昨夜里风大,是有些难受了。

    他抿唇,满眼都是心疼。

    都怪为夫,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这等委屈,过些时日岳父大人会来临安县,瞧见你消瘦了那么多,定要责备我的。

    我一怔:我爹爹要来

    见他点头,我捂住胸口,压抑着欣喜。

    等父亲来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混想间,我抬起头与沈恪略带探究的眼神碰上,一时没能收敛情绪,整个人呆滞了片刻。

    娇儿,岳父大人要来,你开心实属正常,怎么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害怕呢

    我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他却先笑了。小傻瓜,我与你闹着玩的。

    说罢,又轻柔地抚摸我的脸,娇儿只需记住,夫君会将最好的都给你。

    9

    之后两日,沈恪待我更好,除了上值期间他都在我院中陪着,端茶递水捏肩敲背,伺候的婢子婆子无一不赞他的用情至深。

    只有我每日又惊又怕,一边与沈恪虚以逶迤,一边又期盼着父亲能够早点来救我。

    我自认为沈恪瞧不出什么来,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态发展会变成那样。

    次月初十,门房小厮来我的院门口禀告,说是太傅府的马车遭山匪劫掠,死伤十数人,而我父亲失踪了。

    我急得身子瘫软,直接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沈恪坐在榻前,他双目赤红地注视着我,语气有几分哽咽:娇儿,你不要难过,岳父大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见到你哭坏身子的。

    他说衙门的人在山腰的破山神庙中发现了父亲的遗骸,脸部被乱刀砍过,已经看不出模样,但根据衣饰和身量,能确定是他。

    我不信。

    疯狂地捶打他,死活要去衙门认尸,他拗不过我,只好带我过去。

    直到我看到尸身的左手内侧的那颗肉痣,才失声痛哭。

    爹——

    对不起,女儿连累您了……

    这日之后,我没有再和沈恪说过一句话,他心知我是心头难受,所以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

    父亲的葬礼,我要回盛京亲自操办,他也没有拦。

    只是派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婆子跟随,说是照顾,实则监视。

    我这一路上的所有举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马车进盛京城后,我塞了马夫些银子,让他去东宫传个信。

    父亲的葬礼上,我想求太子哥哥做主让我与沈恪和离。

    只是,我先等来的不是太子,而是沈恪。

    父亲棺椁前,他屏退所有下人,将我逼至墙边,炙热的气息压着我不敢动作,原本温润的眼眸此刻冷漠地看不透情绪。

    娇儿,你想与我和离

    我别开脸,不想对着这张虚伪的脸孔,可这举动激怒了他。

    灵堂之上,他不顾我的挣扎,强行撕扯孝衣,直到露出贴身的心衣,而后在我粉白如玉的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我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是用全身的气力要将他推开。

    却纹丝不动。

    沈恪如一只危险的雄狮,贴着我的脸颊缓缓而下,语调幽深:别想离开我,娇儿,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太子走了进来。

    我焦急地裹紧衣裳想躲,但沈恪强势地搂住我,故意走到太子面前恭敬行礼,将他方才留下的记号露出来,像是在宣誓主权。

    太子深深看了我一眼,满是失望与嫌恶。

    一个女人,哪怕有少时的总角情谊在,可若不知廉耻,即便是再重的情也抵不过男人的自尊。

    他为父亲上了三炷清香,不再多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知道,这辈子再难逃出沈恪的掌心了。

    10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沈恪将我带回了临安县。

    他又变着法地逗我开心。

    可我没再与他说过一个字。

    后来,他带回一个美艳妖娆的女子。

    听说是绮红楼的头牌鸳鸯,善胡舞,初红之夜时看上了在那边独酌的沈恪,死缠着非他不愿。

    许是在我这儿吃了瘪,他便用大红花轿将鸳鸯抬进府里,让她做了贵妾,还住进书房旁的春风苑。

    自此以后,那里夜夜笙歌。

    行至半夜,路过的下人还能听到男女暧昧的喘息声。

    而我这边冷清地如同冰窖一般。

    贴身伺候的婢子替我不值,我却希望这份安宁能够久一些。

    鸳鸯受尽宠爱,便愈发嚣张,对我更是直接挑衅嘲讽。

    都说夫人身子弱,如今一看还真是弱柳扶风,一吹就倒,怪不得招架不住沈郎的索求。

    她故意露出胸前的痕迹,挑眉轻笑道:您大概从未尝过那极致的欢愉吧

    这些臊人的话,只要是在我面前,她就想着法儿地说。

    有一次被沈恪撞见,他竟当着我的面将鸳鸯抱回春风苑,听说直到第三日她都起不来身。

    这件事也成了我这个正室夫人彻底失宠的证明。

    父亲惨死,夫君厌弃,府里的下人也开始不尊重我,送来的饭菜和裁制的新衣都差了许多。

    但我都不在乎。

    我暗中买通了一个小厮,准备找机会假死离开这里,然后上京敲登闻鼓,为父亲的死昭雪。

    可不曾想,鸳鸯是个贪婪的,她不仅要沈恪独一无二的宠爱,更想我成为她上位的踏脚石。

    那日恰好是花灯节,我准备实施假死计划,没想到鸳鸯竟偷偷让人在我每日喝的汤药中掺了合欢毒。

    11

    这种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但下作得很,一旦中招,唯有承欢可解。

    恍惚间,一个陌生男子闯入屋中,逐渐向我靠近……

    我的意识再难维持,最终失去控制。

    等醒过来时,旁边躺着那个我买通的小厮,他斜眼看我,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沈恪踢开房门,脸色如黑云压城般阴沉可怖。

    顾娇,通奸家仆,你怎么对得起我

    随后,一根翡翠玉簪被摔在我未着寸缕的身上,他近乎咬碎牙根,这贱奴拿着这簪子去赌坊大放厥词,说你要与他私奔,若非赌坊老板派人告知,恐怕你们今日苟合之后就要逃之夭夭了!

    浑身的酸痛叫我茫然无措,还没反应过来时旁边的小厮已经滚到床下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啊,是夫人说自己不甘寂寞,还主动献媚,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

    话未说完,已死在了沈恪的剑下。

    血溅了起来,喷到我脸上,还是温热的。

    那把刀落在我脖间,沈恪双目通红,一字一句问我:告诉我,你是被陷害的。

    我盯着他,闭上眼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解释,只求一个痛快。

    好,很好!

    他扔掉剑,粗劣地给我穿好衣衫,然后将我杠着走去书房。

    我挣扎,反抗,但没有用,他拉着我进入书架后的密室,看到了藏在瓦瓮中,只有一颗头和身躯的人。

    即使双耳刺穿,双眼被挖,舌头被拔,我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我的父亲!

    12

    沈恪将我绑在太岁椅上。

    他走到瓦瓮前,在上面敲了两下,父亲立刻仰起头张望,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究竟,做了什么喉头腥甜,巨大的冲击差点让我呕出血来。

    沈恪低眸,淡然开口:在临安县为官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给礼王做事,他需要一批毒士,所以我便借着职务之便,表面挑选一些身强体壮的少年征兵入伍,实则是将人都推进了后山的毒窟淬炼,本来事情进展无人知晓,却不凑巧,这事被你父亲知道了……

    礼王有命,必须斩草除根。但他是我岳父,又对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偷龙转凤,只将他做成人彘,留下这条残命。

    说到这里,沈恪笑了,带着自嘲和不解:我对你们父女如此好,没想到还是遭到了背叛!

    他当着我的面,用小刀一点点割下父亲的肉,后者疼得昏厥,又被他用水浇醒。

    不,不要——

    我又惊又怕,哭着求他放过我们父女,知道他对我的占有欲,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被人下药的过程。

    可我的假死计划反而触及了他的逆鳞。

    一刀封喉。

    父亲死了。

    目睹这一切的我,有一瞬的呆滞,而后是疯狂的咒骂,拼命挣扎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面无表情地把我拖了回去锁在屋里,指派两个婆子盯着我,不让我自尽。

    临走前,他在我耳边说:想要我的命,你得活下去!

    因为这句话,我苟且偷生了三个月。

    却被查出怀了身孕。

    真是可笑,我体弱多病,嫁给沈恪多年无一所出,中了合欢毒竟一次就中。

    13

    那时沈恪不在府中,鸳鸯就成了后院之主,她亲自端着碗药给我灌下,笑得畅快淋漓:

    夫人,你可别怪妾身,我可是在帮你解脱呢,这碗毒药可比沈郎温柔多了。

    鹤顶红的毒猛烈霸道,我在地上挣扎了片刻,便咽气了。

    可我不甘心,我想报仇!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恢复了意识,只是魂魄离体,眼看着沈恪抱着我冰冷发臭的尸体痛苦哀嚎。

    我不懂。

    他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

    后来,沈恪找来了邪俢,命他将我的魂魄注入美人图中,而那副残破的身躯则被送进雪山冰洞。

    只是这邪俢的本事不到家,我被封印在图中的第三日,就自行飞了出来。

    从此,我便坐在沈恪肩上。

    要他永远得不到痛快!

    14

    是夜,被管家勒死的小郎中从海棠花下爬出来,直奔沈恪卧房。

    他浑身沾着泥土和花瓣,很狼狈。

    此刻的沈恪搂着三个婢子正睡得沉,我浮在空中,见到小郎中没死,并没有震惊。

    姐姐,我来救你了。

    次日一早,沈恪醒来发现美人图不见了,立时派人去找,可寻遍方圆百里也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他怒不可遏,将昨夜伺候的三个婢子拖去刑房严刑拷打,却依旧问不出什么来。

    用遍所有方法也没有结果,他只好重金求画,只要那幅美人图回来,愿拿出千金相酬。

    我坐沈恪肩上,看他一副懊悔与不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而后低下身子,不嫌恶心地抱住他的头,抿唇贴近耳畔,幽幽吹气:

    夫君啊夫君,那美人图里只有我的一丝怨念,丢了便罢了,娇儿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死为止。

    许是气息阴冷,他身子颤栗了一阵,头疼欲裂。

    来人,快叫郎中!

    我冷眼看着他一日比一日痛苦,心中并没有畅快得意,因为单单这些还不够……

    郎中给沈恪开药时,我控制了他的神志,在其中加了一味犀角香。

    古语有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

    既然他如此想念我,我便让他食下此药,以欲火为引,日日见得到我。

    服药第三日,沈恪站在落地铜镜前由下人穿衣束冠,眼下青黑一团。

    也是,夜夜被梦魇折磨的,曾经风华绝代的探花郎也黯然失色了。

    我手持眉笔,弯下身子给他画眉,正如他当初与我恩爱时一般。

    对镜相视而笑。

    我笑靥如花,可他却笑不出来了,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苍白的唇角微颤:娇儿,你回来了

    15

    此后半个月,沈恪日日夜夜陪着我,仿佛要将那些错过的时间都给补回来。

    府里的下人看不见我,只能看到他对着空气说话,都害怕不已,一个个借口离开。

    沈恪告诉我,他已经查清合欢毒是鸳鸯给我下的,所以他把她宰了,包括她肚子里三个月大的胎儿,也一并成了花肥。

    娇儿你看,这海棠花开的多艳。他虚弱地坐在檐下,指着那片血色海棠,低声哄我:过往的种种,为夫都不计较了,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我如他所愿。

    日夜陪伴,叫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溃败。

    一个多月后,沈恪几乎成了具干枯的行尸走肉,甚至比后山的那群毒士更骇人,府里除了几个老婆子,其他侍婢小厮走的七七八八,都怕是我回来寻仇的。

    府衙明镜高悬,我不敢进,但以沈恪现下的名声,百姓不会再信他,送子参军。

    五月十五这日,礼王微服私访来到临安县,见到沈恪的那副鬼样蹙起了眉头,本王听闻沈县令思念亡妻过度,可只要帮本王拿回那个位置,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莫要因家事耽误了正事。

    沈恪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抱拳颔首。

    五月十九是满山的毒士开坛授令的时候,届时只要礼王下达指令,他们就会奉他为主。

    这些毒士人数虽少,却能以一敌千,寻常人靠近他们不到十米就会中毒而死。

    所以沈恪等人每次去都要提前服用解毒丸。

    后山毒窟的守门人正是邪修张剑,他看不到坐在沈恪肩上的我,但能感觉到我的气息,于是立刻施法要降服我。

    你夫人已成怨灵,再不过三日你的性命也难保,此女留不得啊!

    沈恪死死按住他的手,冷声警告:谁也别想分开我们,张剑,如果你敢伤害娇儿,我就派人天涯海角追杀你的小师弟,我知道你想要他身上的那样东西……

    张剑无奈,只好收手。

    走远几步,沈恪低声道:娇儿看,只有为夫才能护你周全。

    我低眸嗤笑。

    真有意思,沈恪不知道夜盗美人图的小郎中,其实就是张剑一直在找的小师弟。

    此人,就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鬼披着人皮唱着童谣,引来的确是比恶鬼还贪婪的人。

    16

    五月十九日子时。

    沈恪最早到后山毒窟,一身黑衣更显消瘦,张剑冷眼打量,不说什么。

    约莫过了一刻钟,礼王来了。

    他今日黄袍加身,头戴流苏双龙戏珠玉冠,俨然一副帝王的姿态。

    在场的几人当即跪下,高呼万岁。

    巨大的黑色布幕被掀开,数以百计的毒士立于大坑之中,每个人脸上都是鸦黑色,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气,五脏六腑都烂透了。

    但更诡异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礼王满意地点头,道:很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淬炼得刀枪不入,足以助本王夺回皇位,张仙长,本王……不,朕登上龙位之后定会封你为国师!

    多谢皇上!张剑跪地谢恩。

    我扫过这些肮脏的脸孔,冷笑。

    国师

    也不过是皇帝的狗罢了。

    沈恪拱手祝贺,苍白的脸上掺了点笑意:有这几百名毒士,皇上的宏图大业必成。

    好,很好,哈哈哈——

    我眯起眸子,飘浮到大坑上空,能感受这里每一个人的痛苦和怨恨。

    为了一个人的野心,害得这么多少年轻的生命在炼狱里沉沦。

    真是该死!

    一时间地动山摇。

    这是怎么回事礼王稳住身形,沉声问。

    陛下,大概是……有难以控制的孤魂野鬼混进毒山。张剑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沈恪,继续道:在下现在操纵毒士们醒过来,请您立刻发令。

    还没等张剑施咒,所有毒士已齐齐朝我的方向低吼,黑色的气息像滕蔓一样缠绕向上,被我的灵魂尽数吸收。

    此刻我的魂体已显形,所有人都能看到我。

    礼王没见过这种场景,下意识后退几步,他的随从立刻上前护着。

    糟了,她在吸纳怨气!

    张剑拿出七星桃木剑就要朝我挥来,被沈恪拦住,不要伤害她……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胸口就被一道光剑刺穿,重重吐出口黑血。

    17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边呕血边笑着问:娇儿,你要杀我

    我面无表情,轻轻一挥,将他打落毒坑。

    沈恪,我父亲对你有知遇之恩,还把我许配给你,可你与礼王为伍,害死我父亲,又跟这邪修残害无辜之人,你该死!

    几名毒士蜂拥而上,仅仅眨眼的功夫,沈恪就被撕碎了,血肉没入尘埃。

    接下来是礼王。

    我只一个眼神,大坑中的毒士们被解控了般飞快行动,个个疯狂地朝那个抹色的身影涌去。

    几人痛苦的求救声很快被湮灭,所谓的皇帝梦不过镜花水月。

    最后,只剩下用防御阵护住自己的张剑。

    这阵上方有道金符,任凭有几百毒士也不能再伤他分毫。

    我飞到他面前,问:作恶,你后悔吗

    他受了轻伤。

    这世道弱肉强食,我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吞噬殆尽,作恶那不过是自保的手段,我如此,沈恪亦是如此,你这种养在闺阁的小女子懂什么

    把害人说的如此简单,真是无可救药。

    我闭了闭眼,而后朝他的防御阵撞上去,一下一下,这种同归于尽的行为,他慌了。

    你疯了吗沈恪和礼王是你的仇人,你如今已经报仇雪恨,为何还要拼着魂飞魄散的代价破我的阵

    我的身体经过撞击逐渐变得透明,还差最后一下。

    金符被破的刹那,我就会消散。

    你错了。看到张剑脸上的恐慌,我笑了,我的灵魂不会消亡,而你注定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最后一下,金符破裂,黑白两道光线照亮整个毒窟,发生巨大的爆炸。

    这一日,临安县所有去参军的少年郎都回来了,只是没有躯体,远远地与至亲道别。

    18

    番外

    我从黑暗中醒来,一身女装的小郎中欣喜不已。

    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她扶我坐起来,许久没用过的身体不太灵活,连呼吸都有些生涩的疼。

    合掌握了握,才有了些许活过来的感觉。

    小郎中,不,应该叫她秋雨。

    将我封印在画中的张剑是她的师兄,他们都曾是道门弟子,秋雨女扮男装混进道门修炼,本也是想脱离世俗。

    只是后来张剑修炼邪术,弑师杀同门,又为了抢夺师门至宝,所以一直在追杀幸存的小师弟秋雨。

    这两年,他又与沈恪暗中在拿人练毒,做尽丧尽天良的恶事。

    一年前,我在府衙门口施粥,见墙角的乞丐快要饿死了,亲自送去了一碗粥,没想到正好救下秋雨一命。

    之后她就躲在山脚下的破草房中疗伤。

    我被毒害后,秋雨偷偷潜入府里,用道门至宝长生莲为我争取了一些时间,免得我的魂魄被无常勾走。

    后来她假扮郎中偷走美人图,也是我们计划的一环。

    张剑虽然不够厉害,但那道封印美人图的咒印却不假,原本它能克制我的行动和力量,只有将美人图用离火烧毁,我的怨力才能慢慢恢复。

    我救了秋雨,同样,她也救了我。

    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慢慢下榻,一步步走至妆镜前,里面映照出一张冰霜未融的脸。

    因为这场复仇,我用自身的一样东西和长生莲做了交换。

    以魂换魂,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该存在于世的,都被舍弃了,而该留下的,永远也无法消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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