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警察的第七年,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体制内做一个恰到好处的异类。我不穿制服上班,破案率却高得离谱;
我从不参加团建,但每次大案要案,局长总会把最棘手的部分丢给我。
我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议论我——除了破案什么都不关心的怪胎。
直到我遇见了袁宿,那个被囚禁在地下室整整二十七天的建筑设计师。
我们在第三栋废弃纺织厂的地下室找到了他。
推开生锈的铁门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手电筒光束扫过潮湿的水泥墙,最终落在角落一个蜷缩的人影上。
袁宿
那人缓缓抬头。
满脸血污,那双眼睛雾蒙蒙。
他双手被铁链锁在墙上,白衬衫已成血衣,但背脊挺得笔直。
警察。
我亮出证件,能站起来吗
他眨了眨眼,声音嘶哑:今天...是几号
4月18日。
我剪断铁链,你被囚禁了二十七天。
他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救护车上,医生检查他肋骨断了两根,脱水严重,但神志清醒得可怕。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袁宿望着车顶,让我设计一栋永远建不成的楼。
-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我隔着玻璃观察病房里的袁宿——
他正对来做笔录的同事微笑,逻辑清晰地描述被囚细节,连绑匪的咖啡品牌都记得。
教科书般的完美受害者。
江城递给我咖啡,除了身上那些旧伤。
法医报告显示,除肋骨骨折和营养不良,袁宿身上没有性侵或酷刑痕迹。
绑匪每天给他送饭,甚至提供绘图工具——
那些扭曲的建筑草图铺满了地下室。
他们逼他设计什么我问技术科的小张。
像是某种悖论建筑。
小张推眼镜,这些结构违反物理定律,根本建不起来。
袁宿三天后出院。
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天才建筑师智斗绑匪,袁氏股价不跌反升。
结案会议上,局长拍板定性为商业竞争对手的恐吓行为。
疑点太多了。
我转着笔,绑匪没要赎金,没伤害他,就为了几张废纸
淮濯,有时候案子就是没那么多戏剧性。
局长合上文件夹,袁家很满意,这就够了。
我偷拍了袁宿的医疗档案。
心理评估一栏写着:PTSD症状轻微,否认自杀倾向,建议门诊随访。
-
袁宿的顶层公寓能俯瞰整个城市灯火。
他给我开门时穿着家居服,手里端着半杯威士忌。
你喝酒了我皱眉。
医嘱明确写着禁止饮酒。
助眠。
他侧身让我进门,你想知道什么
公寓比上次更乱,茶几上堆满空酒瓶和药片。
我注意到所有锐器都被收了起来,连玻璃杯都是塑料的。
先说说这个。
我指着墙上挂的建筑模型照片——
一座由无数碎片组成的塔楼,底部刻着那个圆圈Y符号。
袁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学时的作品,《破碎的巴别塔》。
灵感来源
《圣经》里人类想建通天的塔,上帝让他们语言不通,工程就失败了。
他仰头喝光酒,我父亲说这是垃圾。
我拿起茶几上的相框——
童年袁宿站在乐高城堡旁,笑得灿烂,身边没有家人。
绑架你的不是商业对手。
我轻声说,是你父亲。
酒杯在他手中碎裂。
你疯了。
血从他指缝滴落,他为什么要——
为了新区项目。
我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那块地皮有古建筑保护争议,你的设计太激进,董事会反对。
我逼近他,但如果天才建筑师遭绑架后灵感迸发呢
袁宿后退撞到书柜,一本相册掉落。
里面全是剪报——
每篇关于袁氏建筑的负面报道都被红笔圈出结构缺陷偷工减料等字眼。
你知道。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你一直知道父亲在用有安全隐患的设计。
他眼里终于浮现出我在地下室见过的那种空洞。
为什么不揭发他
然后呢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发疼,你知道袁氏一年建多少医院学校吗那些项目都在我名下!
我这才发现他手臂内侧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不是毒品,是胰岛素。
糖尿病患者。
囚禁期间他们不给你药
他松开我,颓然坐地:每天只给维持剂量...像喂狗一样。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建不起来的楼是什么——
用建筑结构隐喻自己的困境。
绑匪要的不是设计图,是摧毁他的意志。
结案报告已经写了。
我递给他纸巾,但你可以选择接下来怎么做。
-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袁宿。
喂我瞬间清醒。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背景音里有玻璃碰撞的响动。
袁宿说话!
...57、58、59...
他在数数,声音飘忽得像梦游。
我抓过外套冲出门:听着,我马上到。别挂电话。
十五分钟后,我用他给的密码开了公寓门。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浴室亮着灯。
推开门时,血腥味扑面而来——
袁宿蜷缩在浴缸里,右手握着碎玻璃,左手腕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血。
六十。
他对我微笑,你迟到了。
我扯下毛巾扎紧他手臂:救护车马上到。
不要医院。
他挣扎起来,他们会告诉父亲...
闭嘴。
我按住他,看着我的眼睛。现在是什么颜色
他茫然眨眼:...黑色
很好,说明你没失血性休克。
我检查伤口,幸好没伤到动脉,为什么数到六十
小时候...父亲说哭超过一分钟就关禁闭。
他眼神涣散,我总在数到六十前停下...
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
-
袁宿再次出院时,我带他去了一家巷子深处的粥铺。
医生说你血糖太低。
我推给他一碗南瓜粥,喝完。
他机械地舀起一勺:为什么要管我
结案报告需要你签字。我面不改色。
撒谎。
他嘴角沾着粥渍,你被停职了,对吧
我差点被豆浆呛到:谁告诉你的
江城警官。
袁宿抬头,眼神清明得不像病人,他说你擅自调查袁氏建筑,触动了某些大人物的神经。
我磨牙:多嘴的混蛋。
为什么冒险
他轻声问,我甚至不是个...好受害者。
晨光透过塑料窗帘,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我突然发现他左眼下方有颗极淡的泪痣,像铅笔轻轻点的一个句号。
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我转着茶杯,那些建不起来的楼,每张图纸角落都藏着经纬度坐标。你在向外界求救,哪怕潜意识里。
袁宿的勺子掉进碗里。
所以别问我为什么。
我粗鲁地擦掉他脸上的粥渍,吃饭。闹脾气也要先吃饭。
他眼眶突然红了:...难吃。
挑食
我挑眉,行,明天带别的。
明天
后天也是。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日历,排班表。每天早中晚三次确认你还活着。
袁宿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摘掉我头发上的一片纸屑:
...随你。
阳光忽然变得很烫。
我想起江城常说的话——
有些人像未爆弹,拆错了粉身碎骨,拆对了...
就是最美的烟花。
或许这次,我赌对了。
-
我推门进去,手里拎着两人份的早餐。
他坐在落地窗前画草图,晨光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
煎饼果子,少辣。
我把纸袋放茶几上,趁热吃。
他皱眉:我说过讨厌香菜。
挑出来。
我往他手里塞筷子,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别跟小学生似的。
袁宿瞪我,却乖乖接过了食物。
这半个月来,我们已经形成了诡异的默契——
我每天早中晚准时出现,他假装嫌弃却从不锁门。
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翻看他茶几上的日程本,空白得像新买的。
睡觉。
他咬了口煎饼,立刻被里面的薄脆呛到。
我递上豆浆:昨晚又通宵
袁宿的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自从出院,他的失眠变本加厉。
我上周在他药柜发现三瓶褪黑素,全空了。
新区项目重启了。
他擦掉嘴角的芝麻,董事会要求修改设计。
我眯起眼:你父亲的主意
他坚持用原来的方案。
袁宿的指节发白,那个有结构隐患的。
我把他的咖啡换成热牛奶:所以你在跟自己较劲
我在计算坍塌概率。
他推开牛奶,声音冷得像铁,如果死亡人数不超过二十,或许值得。
我夺过他的草图——
一座商场的设计图,核心承重柱被标红,旁边写着最大荷载37.5T。
你认真的
袁宿笑了,那个让我脊椎发凉的笑:开玩笑的。我会辞职。
然后呢
然后...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找个地方把没画完的图画完。
我太熟悉这种语气了——
警局天台上的跳楼者,结案报告里的自杀遗书。
袁宿不是在说未来,是在告别。
先把牛奶喝了。
我故意碰倒他的笔筒,我去给你拿胰岛素。
冰箱上贴满了便条——
我写的。
周三复诊药饭后吃冰箱第三格有馄饨。
最新一张是袁宿的字迹:
狄淮濯,多管闲事的警察,讨厌青椒。
我对着便条发愣时,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
冲回客厅,袁宿跪在一地牛奶中,右手鲜血淋漓。
别动!
我抓过毛巾按住他伤口,怎么回事
手抖。
他呼吸急促,血糖...可能低了。
测出来2.8。
我给他注射葡萄糖时,发现他手臂上新增了几道浅痕——
不像是自杀,更像焦虑时的抓痕。
听着。
我包扎好他的手,明天开始我搬过来住。
袁宿猛地抬头:什么
临时合租。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租房APP,楼上正好有空房。
不行。
不是征求你同意。
我拍下他惨白的脸发给江城,停职期间总得找点事做。
袁宿的睫毛颤了颤:...随便你。
当晚我抱着铺盖卷住进了袁宿楼上的2101。
凌晨两点,手机震动——
来自楼下的一条短信:冰箱里有蛋糕。
我蹑手蹑脚下楼,用新密码开了门。
餐桌上摆着一块黑森林蛋糕,旁边纸条写着:生日补过。别吵醒我。
袁宿的卧室门关着。
我对着蛋糕拍了张照,突然注意到茶几下的收纳盒——
里面整齐码着乐高积木,和童年照片里那套一模一样。
-
搬进公寓的第七天,袁宿第一次主动敲了我的门。
凌晨三点零六分,我睡眼惺忪地拉开门,他站在走廊里像道苍白的幽灵,怀里抱着枕头。
做噩梦了
我侧身让他进来。
袁宿径直走向沙发,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只是...客厅空调坏了。
我忍住没拆穿他——
六月的夜晚闷热得连蝉都懒得叫。
给他倒了杯温水,我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梦见什么了
地下室。
他盯着水面,他们让我设计的...不是建筑。
我等他继续,但他只是反复摩挲左手腕上的疤痕。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像两把小扇子。
是迷宫。
他突然说,用活人当建材的...会呼吸的墙。
我的后背沁出冷汗。
袁宿的描述太具体了——
绑匪在地下室墙上贴满镜子,让他对着无数个自己设计。
每当他想不出方案,就会被关进镜室,直到产生新的灵感。
他们给你用药了
不知道。
他蜷缩起来,记忆很模糊...像隔着毛玻璃。
我悄悄打开手机录音。
袁宿的状态很特殊——
介于清醒和梦游之间,这种情况下的话有时能成为关键证据。
记得绑匪的样子吗
戴面具。
他声音渐低,但有个人的手表...袁氏建筑的周年纪念款。
我心跳加速。
这正是我需要的——
直接指向袁父的证据。
袁宿突然抓住我的手:别去找他...你会消失的。
消失的是他们。
我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我保证。
他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猫。
我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一道隐藏在发际线里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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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形状像个小十字。
第二天清晨,我在厨房煎蛋时,袁宿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头发乱蓬蓬的。
早。
他盯着平底锅,你昨晚...问我什么了
梦见吃火锅结果尿床了
我故意装傻,不记得。
袁宿的耳尖红了:我说梦话了
嗯,还说要给我涨房租。
我把煎蛋铲进盘子,吃饭。
他狐疑地接过盘子,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打开的收纳盒——
那些乐高积木被拼成了一个小城堡,和童年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你动的
失眠时拼的。
我耸肩,说明书还在盒子里。
袁宿盯着城堡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把积木砸了。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缺了三块...蓝色的。
沙发底下找到了两块。
我掏出最后一块,这个卡在靠垫缝里。
他接过积木的手指微微发抖。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照片里的小男孩——
孤独地站在乐高城堡旁,等着永远不会来的夸奖。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转移话题。
去公司辞职。
袁宿把积木放进口袋,然后...也许去趟墓地。
需要陪你去吗
不用。
他顿了顿,...如果你坚持,可以在门口等。
-
西郊墓园比想象中热闹——
几个工人在更换喷泉水管,远处有家属在扫墓。
袁宿让我在入口长椅等,自己抱着一束白菊走向东南角。
我假装玩手机,实则用相机放大功能观察。
他在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前跪下了。
二十分钟后,袁宿空着手回来,眼睛红得像哭过,但脸上没有泪痕。
好了我递给他矿泉水。
他摇头:管理员说...骨灰坛三年前就被迁走了。
什么谁迁的
父亲。
袁宿拧开瓶盖又拧上,他说要合葬...但我知道他买的是单人墓。
我们沉默地走回停车场。
上车前,袁宿突然问:能查查火葬场记录吗我母亲...到底有没有被火化。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这不在停职警官的权限内,但江城欠我个人情。
给我三天。
回程路上袁宿睡着了,头歪向车窗那侧。
等红灯时,我轻轻把他的脑袋拨到靠我这边的头枕上。
他的发丝蹭过我手背,柔软得像小动物腹部的绒毛。
到家后,我趁他洗澡时联系了江城。
刚挂电话,浴室传来一声闷响。
我冲进去时,袁宿跌坐在湿滑的地砖上,浴袍散开,露出腰腹间大片淤青——
绑匪留下的伤还没好全。
摔到哪了我抓过浴巾裹住他。
没事。
他想站起来,却倒吸一口冷气,...可能扭到腰了。
扶他回卧室的路上,我注意到他书桌抽屉虚掩着,里面露出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印着市精神卫生中心。
袁宿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立刻挣脱我去关抽屉,结果牵动伤处,疼得弯下腰。
别乱动。
我把他按到床上,药箱在哪
浴室柜...
他咬牙,别看那个。
哪个
我装傻,你收藏的《小猪佩奇》DVD
袁宿瞪我,但眼神已经没那么冷了。
拿来药箱后,我掀开他浴袍下摆——
右侧腰部一片紫红。
忍着。
我倒上药油,掌心贴上他皮肤。
他浑身一颤,但没躲开。
我的手指能清晰摸到他肋骨的形状,太瘦了,像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
揉开淤血的过程中,袁宿始终咬着下唇,直到我故意按到某个痛点,他才闷哼一声。
疼可以叫出来。我说。
...不疼。
倔得要命。
我加重力道,他终于嘶地抽气,手指抓住床单。
上完药,袁宿已经出了一头冷汗,但腰部的淤青散开了些。
抽屉里是病历。
他突然说,重度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合上药箱:猜到了。
从十六岁开始的。
他盯着天花板,母亲死后...我试图用裁纸刀切开颈动脉。
我喉咙发紧。
那个位置,那个工具——
几乎是必死的决心。
后来
管家发现得早。
他摸向颈侧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父亲说...袁家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这句话像把刀插进我胸口。
我猛地站起来:我去做饭。
厨房里,我狠狠剁着案板上的葱段,仿佛那是袁父的脑袋。
晚餐是清汤面和荷包蛋。
袁宿小口喝着汤,突然说:你做饭...没我母亲好吃。
这评价真伤人。
我故意撇嘴,我可是新东方毕业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撒谎。你根本不会用料酒。
停职期间学的。
我给他添汤,总不能天天吃外卖。
袁宿的筷子停在半空:...为什么要对我好
职业病。
我避开他的视线,警察都有救世主情结。
又撒谎。
他轻声说,你看着我的时候...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僵住了。
袁宿比我想象的更敏锐——
我母亲曾是家暴受害者,直到肺癌带走了她。
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十三岁的我抱着她冰冷的遗体,看着父亲在警局做笔录时表演的痛哭。
吃饱了洗碗。
我起身去阳台,我抽根烟。
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
背后传来轻轻的碗碟碰撞声——
袁宿在收拾餐桌,动作笨拙但认真。
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过这样平凡的生活:
有人陪着吃饭,受伤了有人上药,做噩梦了可以敲对方的门。
烟烧到手指我才回过神。
转身时,袁宿正站在推拉门边,手里拿着我的打火机。
这个...
他递过来,掉沙发缝里了。
打火机背面刻着给最爱的女儿——
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
江城的调查结果比预期来得快。
第三天早晨,我收到加密邮件——
袁夫人的火化记录存在,但骨灰提取人签名明显是伪造的。
更蹊跷的是,当年火灾现场的勘察照片里,书房门锁有被破坏的痕迹。
你母亲...会开锁吗
午饭时我状似随意地问。
袁宿的筷子停在半空:为什么问这个
现场报告提到门锁损坏。
我观察他的表情,通常火灾中,人会本能地冲向出口...
她被反锁了。
袁宿放下碗,我听见她拍门...和父亲的争吵声。
我心跳加速:你父亲当时在场
他在楼下接电话。
袁宿的眼神开始游离,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警察的。
你看到他了
...我不记得了。
他按住太阳穴,那段记忆...很模糊。
我正想追问,门铃响了。
来的是快递员,送件人署名Y—
袁宿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沓泛黄的设计图纸和一本日记。
这是什么
母亲的东西。
他手指颤抖地翻开日记,我托老管家找的...没想到真留着。
我凑过去看——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他发现了设计缺陷,却决定掩盖。如果那座桥塌了,死去的会是无辜的人。我必须阻止他,哪怕...
笔迹在此中断。
袁宿翻出那叠图纸,是座跨海大桥的设计图,角落盖着袁氏建筑的印章,日期是火灾前一周。
这个项目...
他声音嘶哑,后来确实塌了,死了十七人。
我突然明白了袁夫人遭遇意外的原因——
她打算揭发丈夫。
而十五年后,袁宿正面临同样的抉择。
这些能作为证据吗我问。
袁宿猛地合上日记:你一直在调查我母亲的事
操。
说漏嘴了。
只是帮朋友查资料——
骗子。
他站起来,脸色惨白,你和他们一样...只想利用这些对付我父亲。
袁宿,听我解释——
出去。
他抓起钥匙砸向墙壁,立刻!
我躲过飞来的钥匙串,却被他推搡着往门口走。
血糖仪在茶几上发出警报。
袁宿突然面色惨白,踉跄着扶住墙。
我本能地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滚...
他滑坐在地上,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抓起背包冲出门,却在电梯口停住了。
袁宿的胰岛素还在我包里——
他刚才推我时塞进来的。
这个倔强的混蛋,宁愿低血糖昏迷也不开口求援。
转身回去时,门已经反锁了。
我输入密码,提示错误。
妈的,他又改密码了。
袁宿!
我用力拍门,开门,你的药在我这!
没有回应。
我掏出手机打他电话,听见铃声在门内响起,但无人接听。
透过猫眼,能看到他倒在玄关的地板上。
操!
我一脚踹向门锁,袁宿!坚持住!
连踹三下,门纹丝不动。
我冲向消防通道——
2101的阳台正好在他家露台正上方。
五分钟后,我用床单结成绳索,冒险降落到他家的露台上。
推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袁宿已经意识模糊,冷汗浸透了T恤。
我迅速给他测血糖——
2.3,危险值。
注射葡萄糖后,他渐渐恢复意识,却不肯看我:...为什么回来
胰岛素四百块一支。
我扯开他衣领散热,我可赔不起。
袁宿别过脸,但我还是看见了眼泪。
他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座正在融化的冰雕。
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就这样坐在狼藉中,像两个刚打完架又和好的小孩。
最终,袁宿慢慢把头靠在我肩上,轻得仿佛一片落叶。
密码是0921。他说。
-
搬进袁宿公寓的决定做得突然又自然。
你这是非法入侵。
袁宿看着我把枕头扔上他的沙发。
入室抢劫。我纠正他。
他嘴角抽了抽,假装专注地摆弄那个乐高城堡。
我注意到他悄悄加上了最后一块蓝色积木。
同居生活比想象中平静。
晚上他画图时,我就在旁边看案卷——
停职结束在即,局长暗示有重要案子等我回去。
周六早晨,我被厨房的焦味惊醒。
冲进去时,袁宿正对着冒烟的平底锅手足无措,灶台上散落着蛋壳和切得奇形怪状的葱花。
惊喜...
他干巴巴地说,早餐。
锅里的煎蛋黑得像炭。
我关火,忍不住笑出声:谋杀煎蛋判几年知道吗
死刑立即执行。
他耳根发红,本来想...
想什么
袁宿转身去拿扫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在。
我愣在原地。
这句话太重了,重得像把整个心脏都压得生疼。
直到他弯腰清理蛋壳时,我才发现他后颈有一小块皮肤没晒到太阳的白,形状像只小鸽子。
早餐最终叫了外卖。
吃饭时,袁宿突然说:我想举报父亲。
我豆浆呛进气管:认真的
那些设计缺陷...会害死人。
他推给我一个U盘,这些年我暗中收集的证据。
我插入电脑——
里面是袁氏建筑多个项目的结构计算书,被刻意篡改的数据用红圈标出。
最后一份文件是火灾现场照片的高清扫描,放大后能清楚看到书房门把手上系的铁丝——
从外部反锁的痕迹。
这些足够立案了。
我握紧U盘,但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袁宿望向窗外:最坏不过回到地下室。
不会的。
我抓住他手腕,这次我陪你。
他反握住我的手,掌心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阳光穿过我们的指缝,在地板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某种牢不可破的结构。
当天下午,我们去了市检察院。
提交完材料出来时,夕阳把整条街染成血色。
袁宿在台阶上驻足,突然问我:为什么当警察
十三岁那年,有个女警帮我母亲叫了救护车。
我望着远处的霓虹,虽然没能救回来...但她握着我的手直到最后一刻。
袁宿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悄悄勾住我的小指。
这个小小的触碰比任何拥抱都让人心动。
仿佛我们之间终于建起了某种看不见却坚固的东西,像他那些永远不倒的建筑图纸。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乐器行,袁宿盯着橱窗里的钢琴看了很久。
会弹我问。
他摇头:母亲会。她说...音乐和建筑一样,都是对抗时间的方式。
我推门进去,在店主期待的目光中买下最便宜的口琴。
给。
我塞给袁宿,先从小的开始。
他捧着口琴像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为什么
因为,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听你创造的声音。
袁宿的耳朵红了。
回家的地铁上,他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把口琴。
车窗外的灯光流水般掠过他的脸,那一刻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平静,仿佛所有的噩梦都已远去。
而我终于确认,这确实是一场入室抢劫——
他闯进我筑起高墙的心,我占据他拒绝开放的领地。
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废墟上建起属于他们的巴别塔。
-
检察院受理举报的第三天,袁氏建筑的律师团队找上门来。
清晨七点,门铃像警报般响起。
我从猫眼看到三个穿西装的男人——
领头的那个眼镜片反着冷光,手里拿着文件夹。
袁先生,我们是集团法务部的。
门外的声音彬彬有礼,董事长希望和您谈谈。
袁宿在我身后绷直了脊背。
他穿着我的旧T恤,头发还乱糟糟的,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锐利的清醒。
告诉他们我不在。
他们看见你昨晚亮着的灯了。
我压低声音,我去打发
他摇头,突然抓住我手腕:一起。
开门瞬间,三个律师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
领头的那位——
胸牌写着法务总监
郑明——
在看到我时明显一怔。
狄警官您这是...私人关系
停职期间当保镖。
我挡在袁宿前面,按小时收费。
郑明推了推眼镜:袁先生,董事长愿意用市价三倍回购您手中的股份,条件是撤回对新区项目的指控。
袁宿冷笑:然后呢继续用有隐患的设计
专家评审认为那些隐患只是理论风险。
郑明递上文件,这是结构安全证明。
我抢过来翻看——
落款是袁氏建筑长期合作的检测机构。
袁宿扫了一眼就扔回去:王教授的签名是伪造的。他去年就中风失语了。
郑明面不改色:如果您坚持举报,董事会将启动对您精神状况的评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以及...这位警官与您关系的调查。
我拳头硬了:威胁执法人员,刑期三到七年。
只是善意提醒。
郑明后退半步,袁先生,您母亲当年也做过类似选择...
袁宿突然抓起玄关的雨伞砸向墙壁:滚出去!
巨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郑明整了整领带,留下一张名片:考虑清楚前,您的门禁卡和公司账户已冻结。
门关上后,袁宿像被抽走骨头般滑坐在地。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他们常提你母亲
每次我反抗时。
他攥紧拳头,暗示我也会...像她一样意外消失。
我摸出手机拍下那张名片:郑明交给我。你专心准备举报材料。
袁宿抬头看我,晨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会不会有危险
担心我
我故意撞他肩膀,放心,我打架比破案在行。
他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抿紧:我需要去趟办公室...有些原始图纸在保险柜。
太危险了。
必须拿到。
袁宿抓住我手腕,那些图纸能证明...父亲明知风险却批准施工。
我注视着他瞳孔里跳动的火光,突然明白了建筑师最强大的武器——
他们设计的不仅是建筑,还有真相的骨架。
乔装打扮。
我翻出鸭舌帽和口罩,我从后门接应你。
-
袁宿从公司回来就开始发烧。
他成功混进大厦,却在开保险柜时触发警报。
我们在小巷汇合后冒雨狂奔,他浑身湿透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图纸。
三十八度九。
我甩下水银计,伤口发炎引起的。
袁宿蜷缩在沙发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我解开他衬衫查看腰间的旧伤——
果然已经红肿发烫。
得去医院。
不行...
他抓住我衣角,郑明一定...监视着医院...
我翻出抗生素和退烧药:那先吃药。不退烧就由不得你了。
喂完药,我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
袁宿在昏沉中不断呓语,一会儿是建筑术语,一会儿是妈妈别锁门。
凌晨三点,他突然睁大眼睛喊我的名字:狄淮濯...图纸在...
在这。
我赶紧把防水袋装好的图纸塞进他手里,安全的。
他紧紧抱住那些图纸,像抱着最后的浮木。
体温再次飙到三十九度五时,我拨通了江城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敲开门——
江城的妹妹,市医院的住院医师。
肺部感染。
江医生听完诊皱眉,再拖就是肺炎。
她给袁宿打了退烧针,留下处方药和输液包。
我送她到门口时,她突然问:他就是那个建筑师
嗯。
我哥说...
她压低声音,袁氏的人今天去了警局,要调你停职前的办案记录。
意料之中。
我谢过她,回到沙发边守着。
袁宿在药物作用下睡熟了,眉头却还紧皱着。
我用拇指轻轻抚平那道褶皱,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别走...他含糊地说。
去买药。
我轻声回应,很快就回。
...骗子。
他在梦里控诉,上次...也说很快...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我俯身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次真的。
便利店冷白的光线下,我一边等配药一边查看手机。
江城发来消息:袁氏动用关系网了,明天可能有搜查令,小心。
我攥紧药袋冲回家,却发现袁宿不在沙发上。
浴室传来水声——
这家伙居然在发烧时洗澡!
袁宿!
我猛地拉开门,你找死吗
雾气中,他赤脚站在瓷砖上,湿发滴水,单薄的衬衫贴着身,手里却举着那张防水图纸:
找到了...墓地的坐标...
我扯过浴巾裹住他:先管好你的小命!
东经121度48分...
他固执地指着图纸角落的铅笔字,这是...母亲日记里提过的老家...
把他拖回床上时,我碰到了他滚烫的胸口。
那些数字对他如此重要,重要到连高烧都不能阻止他寻找。
睡吧。
我给他掖好被角,天亮就去查这个坐标。
袁宿在退烧药的效力下沉沉睡去。
我打开电脑查询那个坐标——
位于临市一个偏远山村,最近的镇子叫青松岭。
凌晨五点,袁宿的体温终于降到三十八度以下。
我正打盹时,手机震动起来。
江城发来紧急消息:搜查令批了,一小时后到你家,重点查举报材料。
我立刻摇醒袁宿:得转移证据。
他烧得迷迷糊糊,却准确报出书架后的暗格密码。
我们分头行动——
他把关键图纸拍照上传云端,我把原件藏进楼下垃圾站的空水箱。
八点整,郑明带着两名警察敲开门。
搜查持续了两小时,他们翻遍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
临走时,郑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袁宿苍白的脸:袁先生,董事长很担心您的健康。
告诉父亲,袁宿声音虚弱但清晰,下次直接送花圈来。
门关上后,我们同时瘫坐在地。
袁宿的额头又烫起来,但眼睛亮得惊人:他们急了...说明举报有效。
青松岭。
我突然说,明天我去一趟。
袁宿猛地坐直:太危险!
正好停职期最后一天。
我咧嘴一笑,公费旅游。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把我拉进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袁宿的心跳透过单薄衣料传来,快得像受惊的小鸟。
带上追踪器。
他闷声说,我改装过...防水防屏蔽。
我没告诉他,这是我七年来第一次被人拥抱。
原来建筑师的胸膛也可以这么暖,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砖墙。
-
青松岭比地图上显示的更偏远。
大巴在盘山公路颠簸四小时后,司机指着云雾缭绕处:
前面没车路了,得走上去。
我踩着泥泞小路爬了半小时,终于看见坐标指向的地点——
一座被野草淹没的无名坟茔,木碑上依稀可辨爱妻二字,姓氏已被风雨侵蚀。
拨开杂草时,我的手指在颤抖。
如果这真是袁夫人...
为什么葬在荒山
谁立的碑
为什么袁父要伪造火化记录
墓碑后有个生锈的铁盒。
撬开后,里面是一本烧焦的日记残页和一张老照片——
年轻的袁夫人站在未竣工的大桥前,举着写有合格的验收牌。
找到了。
我对着耳机说,证据确凿。
袁宿的呼吸声通过信号传来,有些失真:碑文...写的什么
爱妻...
我犹豫了一下,后面看不清了。
不是袁夫人
不是。
我拍下照片,更像是...私人立碑。
返程前,我在坟前点了三支烟——
母亲生前喜欢的牌子。
山风卷着烟灰升向云端,像某种无言的告解。
回城的巴士上,我翻拍着日记残页。
大部分内容已难以辨认,只有几段话幸存:
工程验收前夜,Y篡改了混凝土配比...如果大桥出事,死的会是赶集日的村民...
今天把原始图纸交给林工了,他会交给媒体...
Y发现了...他说要让我永远闭嘴...
最后一行字迹歪斜得像在奔跑中写下:
昔龄,记住妈妈爱你——
耳机里突然传来袁宿急促的警告:淮濯!有辆车一直跟着你!
我猛地回头,透过巴士后窗看见一辆黑色越野车。
就在此时,手机跳出江城的信息:袁父今早飞往临市,小心!
下一站下车。
袁宿声音紧绷,往人多的地方走。
巴士在镇医院门口停下时,越野车也减速了。
我混入就诊人群,从侧门溜进小巷。
耳机里,袁宿的呼吸声是我唯一的指南针。
左转...前面修路,右拐进商场...
穿过商场后门时,我突然被拽进一条暗巷。
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勒住我脖子,另一个人抢我的背包。
挣扎中,我踹中其中一人膝盖,却被另一人用硬物击中后脑。
袁宿...
我倒下前最后呼唤的是他的名字。
意识浮沉中,我听见模糊的对话:
东西呢
包里没有...
问出下落再处理...
我被扔进某辆车后备箱。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我被拖进一个充满霉味的空间,绑在椅子上。
头套被扯下时,刺目的白炽灯下站着袁父——
比新闻里更瘦削,眼睛像两口深井。
狄警官。
他微笑如刀,我儿子眼光不错。
我吐掉嘴里的血沫:袁董事长亲自绑架掉价啊。
只是请你做客。
他示意手下搜我身,那些图纸对袁氏很重要。
对死者家属更重要。
我盯着他,青松岭的坟是你建的
袁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去了那里
看到你立的碑了——爱妻。
我冷笑,杀人犯也讲深情
他猛地掐住我下巴:她背叛我!把家族事业当儿戏!
她救了十七个无辜的人。
我直视他的眼睛,而你杀了她。
袁父的手在发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巨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袁父刚转身,仓库门就被撞开——
袁宿举着消防斧冲进来,身后跟着江城和几名警察。
后来的场景像慢镜头:
袁父的手下被制服,江城给袁父戴上手铐,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袁宿身上——
他脸色惨白,毛衣穿反了,却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解开我腕上的绳索。
追踪器...精度只有五百米...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找了三小时...
我这才发现他十指全是细小的伤口,显然翻遍了半个工业区。
当绳索终于松开时,我一把抱住他,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没事了...
我轻拍他后背,却摸到一片湿热——
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回程警车上,袁宿靠在我肩头昏睡。
江城从前座递来保温杯:这小子疯了似的找你,差点把我电脑黑掉。
我小心地拢住袁宿冰凉的手指:他父亲会判多久
谋杀、商业欺诈、行贿...够他在牢里度过余生了。
江城顿了顿,袁宿...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了吗
我看着怀中人不安的睡颜,摇摇头:等他自己问吧。
有些真相如同拆线,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与手法,否则伤口会再次崩裂。
-
结案后的周末,袁宿带我去了青松岭。
初冬的山风凛冽,我们并肩站在那座无名坟前。
袁宿放下一束白菊,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乐高城堡。
法医确认了他轻声问。
DNA比对吻合。
我握住他颤抖的手,你父亲认罪了...火灾是他制造的。
袁宿跪在坟前,手指抚过斑驳的碑文:那这个...是谁立的
调查显示...
我犹豫了一下,是你父亲。案发后第三天,他独自来这里埋了骨灰。
袁宿的睫毛颤了颤。
这个细节比任何残酷真相都更具冲击力——
凶手在杀害妻子后,仍以爱妻之名立碑。
人性的复杂如同他设计的那些悖论建筑,永远无法用简单逻辑解构。
下山路上,袁宿一直沉默。
直到看见山脚的村落,他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像他
谁
父亲。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同样的偏执...疯狂...
我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
你母亲冒死揭发隐患,你冒着生命危险举报父亲。知道这叫什么吗
...家族诅咒
叫血脉里的正义感。
我弹他额头,笨蛋建筑师。
袁宿的眼圈红了。
他低头把脸埋在我肩窝,温热的液体浸透衣料。
我抱住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那堵筑了二十八年的心墙正在崩塌。
回城高铁上,他靠着我睡着了,手里攥着从坟前带回的一小撮土。
窗外风景飞逝,我想起案件结束后局长说的话:
淮濯,你救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能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当时我嗤之以鼻,现在却突然懂了——
袁宿何尝不是我的救赎
停职期间,是他让我看见警察徽章之外的使命;
查案过程中,是他教会我用建筑师的眼光审视真相的结构。
看什么
袁宿不知何时醒了,正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我。
看你睫毛有多长。
我随口胡诌,比小姑娘还夸张。
他居然没反驳,而是轻轻握住我的手:回家想吃什么
火锅。
我靠回他肩上,要超辣的那种。
袁宿微笑时,眼角那颗泪痣像个小句号,为所有颠沛流离画上终止符。
而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写下第一个段落。
-
结案三个月后,袁宿的新设计事务所开张了。
办公室选在旧城区一栋改造的老厂房,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木质模型上。
我叼着棒棒糖,看他给《建筑时代》杂志拍照——
深灰高领毛衣衬得他轮廓越发锋利,但眼神已不再冰冷。
最后一题,袁先生。
女记者好奇地问,为什么给事务所取名纨龄建筑
袁宿的目光越过镜头落在我身上:因为某个警官闯进我生命的方式...像一场入室抢劫。
记者走后,我把他按在蓝图桌上:说谁抢劫呢
证据确凿。
他指着手腕上淡淡的牙印——
上周他熬夜画图时我咬的。
这叫执法记录。
我俯身咬他耳垂,被他一个翻身反制在桌上。
蓝图沙沙作响,他的吻落下来,带着薄荷牙膏和黑咖啡的味道。
正当我们滚得难分难解时,门铃响了。
来的是快递员,送件人署名Y——
袁父从监狱寄来的。
袁宿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老相册和一把钥匙。
相册第一页贴着袁父袁母的结婚照,背面写着:
给我们的孩子,愿他建起所有我们未能完成的梦。
要去看他吗我轻声问。
袁宿合上相册:...再等等。
那把钥匙属于袁宅书房——
十五年来无人敢进的禁地。
我们周末去了那里,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中起舞。
书桌上摆着两个相框:袁父袁母的结婚照、童年袁宿的独照。
回去的路上,袁宿买了两盆绿植。
一盆放事务所,一盆放我们家——
对,现在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个家。
暮色中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每一盏光里都藏着无数故事。
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打下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