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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钱的气味,浓郁得像是某种粘稠的糖浆,沉甸甸地糊在别墅的每一寸空气里。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落,无数切割面反射着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男男女女端着香槟杯、言笑晏晏的身影,衣香鬓影,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浮华景象。

    郝玟就站在这片浮华的边缘,背脊挺得笔直,紧贴着冰凉的墙壁。

    她手里也端着一杯酒,澄澈的液体在杯壁轻轻晃荡,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目光平静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被簇拥在中心的那对男女身上——她的父亲郝建仁,以及挽着他手臂、笑得花枝乱颤的新任郝太太,林艳。

    林艳正抬起手,炫耀着腕上那只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

    郝建仁微微侧着头,满脸宠溺。

    郝玟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杯壁传来冰凉的触感,刺得皮肤微微发痛。

    这一幕,和记忆里那个被摔碎的廉价玻璃相框、母亲压抑的哭声、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不过,这一切,都会终于那份该死的合同——

    那份让郝建仁和林艳一夜之间拥有了这栋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别墅、数不清的金钱的合同。

    哟,这不是玟玟姐吗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甜腻尾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根尖刺,精准地扎破了郝玟周围的沉寂。

    郝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果然,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先一步袭来,紧接着,穿着最新款小香风套装的陈蕊扭着腰肢,端着酒杯挤到了她旁边。

    陈蕊是郝玟小叔叔的女儿,郝玟名义上的表妹。

    自从郝建仁和林艳暴富,陈蕊就成了这栋别墅的常客,来得比谁都勤快。

    陈蕊脸上堆满了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郝玟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款连衣裙。

    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呀今天可是郝叔叔和林姨特意庆祝小羽‘蜕变’的大日子呢!

    她刻意加重了蜕变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哎呀,你这裙子……是去年的款了吧啧啧,玟玟姐,不是我说你,女孩子家家的,该对自己好点。你看林姨,多会享受生活,这镯子,这别墅……啧,都是命好。

    她凑近一点,压低的声音却更加清晰,带着刻骨的恶意,不像某些人,天生一副穷酸灾星相,克父克母,连带着靠近的人都跟着倒霉,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躲远点好,别污了这满屋子的富贵气。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上来。

    郝玟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一动,指尖的冰凉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陈蕊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眼底深处,一丝极冷、极幽暗的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吊灯的反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嘲讽。

    陈蕊被这无声的注视看得心里莫名一虚,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恼怒取代。

    她正想再补几句更刻薄的话,楼下偏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高亢、尖锐,又带着某种非人腔调的鸣叫!

    唳——!唳——!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大厅里的谈笑风生。

    像某种猛禽被激怒时的嘶鸣,却又夹杂着一种孩童般无法自控的恐慌和烦躁。

    大厅里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的说笑声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脸上。

    一种古怪的、混杂着厌恶、恐惧和猎奇兴奋的寂静,迅速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偏厅的方向,又下意识地看向派对的主人郝建仁和林艳。

    林艳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精心描绘的眉峰蹙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郝建仁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点安抚的笑容:诸位,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闹点脾气。大家继续,继续!张妈,张妈!去看看小少爷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偏厅的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撞开了。

    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保姆张妈踉踉跄跄地退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声音都在发颤:先、先生!太太!小少爷他……他又闹腾了,笼子……笼子快关不住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身影猛地从门内扑了出来!

    那身影很小,大约只有三四岁孩童的大小。然而它的动作却极其怪异,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原始而迅猛的爆发力。

    它没有像正常孩子那样奔跑,而是以一种类似扑击的姿态,双足蹬地,整个身体向前弹射,双臂(或者说那覆盖着褐色和白色混杂羽毛的、类似翅膀的前肢)剧烈地扑扇着,带起一阵令人不安的风声。

    它扑扇着,试图离地,却又一次次笨拙地撞在昂贵的地毯上。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颅。

    那确实是一颗人类的头颅,有着孩童柔软的黑色短发,皮肤白皙。

    但那张本该稚嫩可爱的脸,此刻却扭曲着,嘴巴张开,发出持续不断的、尖厉刺耳的唳唳声。它的眼睛很大,眼白部分异常突出,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纯粹的、兽类的狂躁和对外界的极度抗拒。

    更诡异的是,它的脖颈似乎异常灵活,正以一个人类孩童绝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不停地、神经质地左右扭动着,眼睛死死盯住大厅里每一个因惊愕而僵硬的人影。

    啊!一个离得稍近的年轻女人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手里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酒液和碎玻璃溅了一地。

    我的天……那……那是头有人倒吸着凉气,声音发颤。

    不是说开始长好了吗怎么……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

    嘘!别说了!郝总看着呢……

    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寂静的大厅里嗡嗡作响。恐惧和厌恶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这就是那个代价。这份泼天富贵背后,那个被关在镀金笼子里的、扭曲的代价——郝建仁和林艳的儿子,那个四岁半才开始勉强长出人头和人手,却依旧保留着鸟类大部分特征的转基因奇迹,郝羽。

    郝建仁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林艳则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全是崩溃和嫌恶。

    她精心策划的、用来炫耀财富和幸福的派对,被这个怪胎彻底毁了!

    混乱中,郝玟的目光却越过了众人惊惶的脸,越过那个在厅堂中央扑腾嘶鸣的弟弟,落在了偏厅门口那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金属笼子上。

    笼子里面散落着羽毛和一些撕碎的玩具残骸。一丝极淡、几乎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在她眼底深处飞快掠过。

    冰冷,坚硬,如同深埋地底的岩石。那份让林艳坐拥这一切、让郝羽降临到这个畸形世界的合同……每一行字,每一个陷阱般的条款,都曾在她笔尖流淌。

    陈蕊那恶毒的灾星评价,此刻听来,讽刺得令人发笑。灾星或许吧。但点燃这场灾火的引信,恰恰握在她这个灾星手中。

    都愣着干什么!郝建仁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压过了郝羽的嘶鸣和宾客的私语,快!把他弄回笼子里去!别让他伤人!他粗暴地推了一把身边同样吓呆了的保安。

    几个强壮的保安如梦初醒,硬着头皮,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朝还在大厅中央扑腾、发出威胁性嘶鸣的郝羽围拢过去。

    他们手里拿着厚厚的毯子,试图盖住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时刻,别墅门铃再次响起,清脆得有些不合时宜。管家匆匆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对衣着体面的中年夫妇,脸上带着得体的社交微笑,手里还牵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精致洛丽塔小裙子的小女孩。显然是隔壁别墅的邻居,受邀来参加派对。

    只是他们来得晚了些,正好撞上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郝总,林太太,恭喜……男邻居刚开口寒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妻子更是下意识地把女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满脸惊骇。

    那个被母亲护在身后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手里还抱着个漂亮的洋娃娃。

    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过混乱的大厅,目光掠过嘶鸣扑腾的郝羽,掠过地上破碎的酒杯和酒渍,最终,落在了离她不远处的陈蕊身上。

    陈蕊刚才为了避开扑腾的郝羽,慌乱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端着果盘的侍者。

    侍者手里的锋利水果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陈蕊脚边。陈蕊下意识地弯腰想捡,手指却不小心被刀刃划了一下。

    啊!她低呼一声,缩回手。

    一道细小的口子出现在她精心保养的食指指尖,殷红的血珠迅速沁了出来,像一粒小小的、饱满的红豆。

    伤口很小,血也只是一点点。但在弥漫着昂贵香水、酒水和食物香气的空气里,这丝极其细微、对常人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却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某种潜藏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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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被母亲护在身后、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动作猛地一顿。她小巧的鼻子用力地、急促地抽动了几下。

    那双原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浓重的墨汁瞬间浸染,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凶戾光芒从中迸射出来,直勾勾地锁定了陈蕊那根正在沁血的手指!

    嗬……嗬……一阵如同野兽喉咙里滚动的、压抑的低吼声,从小女孩的胸腔里挤压出来。

    她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狂暴力量即将冲破束缚的征兆。

    囡囡你怎么了女孩的母亲最先察觉到女儿的异常,低头关切地问道,伸手想去摸女儿的额头。

    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女儿额头的瞬间——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孩童的、充满原始兽性的尖啸撕裂了空气!

    小女孩像一颗被强力弹射出去的炮弹,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目标明确——直扑陈蕊!

    她小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攥住了地上那把掉落的水果刀!

    啊——!!陈蕊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撕裂般的恐惧。

    她只看到一道穿着洛丽塔裙子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粉红色残影,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扑面而来!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高跟鞋却绊在厚厚的地毯边缘,整个人向后重重摔倒在地!

    粉红的残影瞬息而至!

    小女孩高高举起握着水果刀的手,那张原本天真可爱的脸蛋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眼神空洞而嗜血,毫不犹豫地朝着摔倒在地的陈蕊狠狠扎了下去!

    噗嗤!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陈蕊凄厉的惨嚎声几乎掀翻屋顶。

    水果刀深深扎进了她试图格挡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一击得手,小女孩根本没有停顿,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嗬嗬声,沾血的刀子再次扬起,这次的目标是陈蕊惊恐扭曲的脸!

    拦住她!快拦住她!郝建仁的咆哮声都变了调,惊恐万状。

    我的孩子!囡囡!你怎么了!邻居夫妇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去想要抱住发狂的女儿。

    大厅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哭喊、桌椅碰撞翻倒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乐章。

    宾客们如同被惊散的鸟兽,惊恐地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只想远离那个挥舞着染血尖刀的恐怖源头。

    几个保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郝羽带来的恐怖变故惊呆了。

    他们下意识地分出一部分人,扑向那个发狂的小女孩。然而小女孩的身体异常灵活,力气大得惊人,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混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水果刀带起道道寒光,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新的惨叫和飞溅的血花!

    有人手臂被划开长长的口子,有人脸上被划破,血腥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这片混乱的空间里迅速弥漫、扩散开来。

    唳——!!唳唳——!!!

    几乎就在血腥味浓烈到顶点的瞬间,另一个更加尖锐、更加狂乱、带着鸟类特有穿透力的嘶鸣,如同利刃般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是郝羽!

    他原本被保安暂时用毯子裹住,正在徒劳地挣扎扭动。

    但当那浓烈的新鲜血腥气钻入他敏感的鼻腔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僵直了!覆盖着羽毛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属于人类孩童的黑色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疯狂的血色吞噬!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毁灭性的开关,属于猛禽的狂暴基因瞬间压倒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

    砰!

    裹着他的厚毯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挣开!褐白相间的羽毛纷纷扬扬。

    郝羽那双勉强长出的、还带着蹼膜的小手疯狂地抓挠着空气,双腿(或者说那双覆盖着鳞片和利爪的鸟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一蹬地面!

    他像一枚失控的炮弹,不再扑腾,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血腥味最浓烈、惨叫声最密集的方向——陈蕊和那个发狂小女孩所在的区域——猛冲过去!

    拦住他!快拦住那个怪物!林艳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几乎破音。

    更多的保安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逼到了极限,肾上腺素狂飙。

    他们吼叫着,顾不上再去管那个持刀的小女孩,全部扑向了冲过来的郝羽!

    这是主人最直接的命令,也是那个正在疯狂伤人的小女孩带来的、源自本能的恐惧转移。

    几双粗壮的手臂同时伸出,带着制服狂暴的本能,狠狠抓向郝羽那覆盖着羽毛、看起来异常单薄的翅膀和身体!

    唳——!!!

    郝羽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鸣,充满了被冒犯领地的暴怒和某种……生物本能的恐惧。

    他细小的脖颈拼命向上昂起,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艳的方向,似乎想扑过去,又似乎只是本能地寻求着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保安,巨大的手掌带着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按在了郝羽那拼命向上昂起、试图挣扎的细弱脖颈上!同时,另一个保安的手也死死压住了他剧烈扑腾的翅膀根部!

    咔吧!

    一声轻微得几乎淹没在混乱喧嚣中的脆响。

    清晰,又无比刺耳。

    像是枯枝被轻易折断的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郝羽那双刚刚还充斥着狂暴血色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

    瞳孔里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空洞的、映着水晶吊灯刺目光芒的茫然。

    他拼命昂起的头颅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垂在保安按着他脖子的手臂旁。

    覆盖着细小羽毛的胸膛,最后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彻底静止。

    扑腾的翅膀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双带着蹼膜的、属于孩童的手,也软软地松开,指尖微微蜷曲。

    那个刚刚还在发出恐怖嘶鸣、充满破坏力的小怪物,像一件被暴力扯坏的、内部填充物是棉絮和脆弱鸟骨的劣质玩偶,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瘫软在保安粗壮的手臂间。

    只有几片褐白色的绒毛,因他最后无力的垂落而轻轻飘起,打着旋,缓缓落向沾着酒渍和点点猩红血迹的冰冷大理石地面。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才还充斥耳膜的尖叫、哭喊、打斗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保安们保持着扑压的姿势,手臂还架着那具小小的、软垂的身体,脸上是凝固的、尚未褪去的凶狠和一丝突然涌上来的、巨大的茫然与惊恐。

    陈蕊的惨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她捂着流血的手臂,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小身体。

    林艳张着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咯咯的、牙齿打颤的轻响。

    郝建仁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猛地扶住旁边的吧台才勉强站稳,眼神空洞地看着保安臂弯里那个不再动弹的儿子,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他当初签下协议,不就是为了一个儿子,一份荣华富贵,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邻居夫妇抱着终于停止攻击、像断电般陷入昏迷的女儿,呆呆地看着,脸上是劫后余生和目睹更恐怖事件的扭曲表情。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酒水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芒,冰冷地照耀着这地狱般的场景。

    死……死了一个保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自己按在郝羽脖子上的手。

    这一声如同惊雷!

    啊——!!林艳终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尖锐得能刺破耳膜,杀人!你们杀了我的儿子!你们这群凶手!!

    她状若疯癫,挥舞着手臂就要扑向那几个保安。

    郝建仁猛地回过神,一把死死拽住崩溃的林艳,他的脸色铁青,眼神里除了巨大的悲痛,更多的是恐惧——一种灭顶之灾即将降临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保安臂弯里那具小小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扫过受伤流血的宾客,扫过昏迷的小女孩,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陈蕊身上……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彻底完了!郝羽的死,加上这场血腥的混乱,还有那个邻居女儿诡异的发狂……

    这绝不是钱能摆平的事情!那个合同……那份带来一切富贵也带来这个怪胎的合同……背后的力量……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他们!

    闭嘴!郝建仁冲着还在尖叫的林艳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不想死就赶紧收拾东西!走!立刻走!

    他猛地推开林艳,自己则像头红了眼的困兽,踉跄着冲向二楼书房的方向。

    那里有保险柜,有最重要的东西——现金、珠宝、以及那份要命的合同!

    林艳被郝建仁这一吼,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尖叫戛然而止。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丧子的悲痛。她看着丈夫疯狂奔向楼梯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再看看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眼神复杂的宾客……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席卷全身。跑!必须跑!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过地上的血渍和碎玻璃,也发疯似的冲向二楼的主卧,那里有她的首饰盒和私房钱!

    主人夫妇的崩溃逃亡如同最后的信号弹。短暂的死寂后,大厅再次陷入更疯狂的混乱!

    跑啊!

    快离开这鬼地方!

    报警!快叫救护车!不……先离开这里!

    宾客们再也顾不上体面,争先恐后地朝着大门涌去。

    受伤的人也强忍着疼痛,互相搀扶着往外冲。场面彻底失控,如同溃堤的洪水。

    陈蕊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

    她看着郝建仁和林艳消失的楼梯口,又看看门口拥挤逃窜的人群,一咬牙,也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二楼。

    她也要拿回自己这段时间巴结讨好换来的、放在客房的贵重物品!

    郝玟一直站在那片混乱的边缘,如同一块礁石。混乱的洪流冲击着她,她却纹丝不动。

    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清晰地映照着这场由她亲手点燃导火索的毁灭盛宴。

    她看着郝建仁和林艳的仓皇,看着陈蕊的狼狈,看着保安们看着郝羽尸体时那巨大而茫然的恐惧……

    她甚至看到那个昏迷的小女孩被父母抱着匆匆逃离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孩童的、诡异满足的弧度。

    当郝建仁和林艳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神色仓皇地从楼上冲下来时,郝玟动了。

    她几步走到楼梯口,正好拦在两人面前。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焦虑的担忧。

    爸!林姨!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背景音,外面现在肯定堵死了!警察可能马上就到!开你们的大车目标太显眼!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为家人着想的急迫,让我帮你们分担点吧!我骑电动车走!轻便灵活,能多带点值钱的东西出去!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总比被堵在车里强!

    郝建仁和林艳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郝玟的话,像一根突然出现的救命稻草。对啊,外面肯定堵车,开豪车目标太大!电动车……确实不起眼!

    林艳几乎是立刻就把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塞满了珠宝首饰的LV旅行袋塞到了郝玟手里,声音急促:拿着!快!能带多少带多少!别磨蹭!她甚至没多看郝玟一眼,只想着减轻负担。

    郝建仁犹豫了一瞬,看着郝玟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又看看门口拥堵的人群,最终也一咬牙,把夹在腋下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塞给了郝玟:里面是现金!拿好!快走!老地方汇合!他所谓的老地方,是一个只有他和林艳知道的秘密地点。

    那个婚姻第一次出轨的地方,那个他们第一次私会的地方,那个他们的甜蜜乡。

    郝玟接过沉甸甸的旅行袋和公文包,手臂被压得微微一沉。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

    爸,林姨,你们小心。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郝建仁胡乱地点点头,拉着还在催促的林艳,拖着剩下的行李箱,推开混乱的人群,冲向车库。

    那里停着他们最贵的座驾——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郝玟没有再看他们。

    她抱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裹,转身,逆着逃窜的人流,走向别墅侧门通向佣人区的通道。她的步伐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与周围末日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别墅巨大的雕花铁门外,果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逃出来的宾客车辆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咒骂声不绝于耳。穿着睡衣的邻居站在路边指指点点,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车库厚重的电动门缓缓升起。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来!郝建仁坐在驾驶位,脸色狰狞,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林艳坐在副驾,紧紧抓着安全带,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死死抠着真皮座椅,眼睛惊恐地瞪着前方拥堵混乱的道路。

    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郝建仁疯狂地按着喇叭,试图从车流的缝隙中强行挤出去。

    就在宾利刚刚冲出别墅区大门,汇入稍显稀疏但依旧行驶缓慢的辅路时——

    轰——!!!

    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怪兽的咆哮,从两个方向同时碾压过来!

    左边,一辆满载着渣土的巨型后八轮货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以惊人的速度,车头微微偏斜,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朝着宾利的左侧车身猛撞过来!

    右边,另一辆同样庞大的集装箱货车,也仿佛计算好了角度,没有丝毫减速,庞大的车头凶悍无比地直插宾利的右前方!

    两辆庞然大物,一左一右,形成了致命的夹角!避无可避!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

    啊——!!!林艳的尖叫声撕心裂肺,穿透了车窗!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郝建仁瞳孔缩成了针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的本能——猛打方向盘!用尽全身力气向右狠打!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响彻街道!

    黑色的宾利在巨大的惯性下,车身猛地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左边渣土车那恐怖的撞击,却如同断线的风筝,失控地狠狠撞向了右边!

    砰!!!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宾利没有撞上右边的集装箱货车,而是擦着它庞大的车头,以巨大的冲力狠狠撞破了路边低矮的金属护栏!

    车头猛地扎进了路旁市政公园精心修剪的、茂密的绿植灌木丛里!

    车尾高高翘起,又重重落下!挡风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安全气囊嘭地弹出,将郝建仁和林艳狠狠砸回座椅!

    引擎盖扭曲变形,冒出缕缕白烟。世界天旋地转。

    死寂。短暂的死寂。只有引擎盖下传来的嘶嘶漏气声,和远处越来越清晰的警笛声。

    郝建仁被安全气囊撞得头晕眼花,鼻血长流。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解开安全带。

    旁边的林艳被气囊砸得几乎晕厥,额头肿起一大块,发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踏过破碎的灌木枝叶,停在了严重变形的宾利车门外。

    郝建仁猛地抬头,透过布满蛛网裂痕的车窗玻璃,看到几道高大的身影。

    他们穿着一种质地奇特、连体的、仿佛由某种哑光橡胶制成的防护服,脸上戴着严丝合缝的、只露出冰冷视窗的面罩。

    如同来自未来,或者地狱的使者。无声无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为首的一个防护服人员,伸出一只戴着同样材质手套的手,指关节在扭曲变形的车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郝建仁和林艳的心尖上。

    车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防护服人员冰冷的目光透过视窗,落在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为首那人似乎确认了什么,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寒暄。

    他只是从防护服内侧一个密封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动作精准而冷漠。

    他唰地一声抖开文件。

    纸张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冷白光泽。

    上面清晰地印着郝建仁和林艳的签名,以及那个如同诅咒般的、代表着未来生命科技的诡异旋涡状LOGO。

    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透过面罩的扬声器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郝建仁和林艳的耳膜和心脏:

    郝建仁先生,林艳女士。根据‘未来生命科技’与二位签署的《特殊基因优化后代培育协议》补充条款第17项:当培育体因非甲方责任因素意外终止生命周期时,乙方(即二位)有义务在甲方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无条件继续履行合同核心生育义务,直至合同约定终止条件达成——即乙方生命体征自然终止。

    他顿了顿,视窗后的目光扫过两人瞬间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补充道:

    请配合。下一轮培育程序,将在72小时后启动。现在,请跟我们走。

    冰冷的合成音落下,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后面两个防护服人员上前一步,动作强硬而不容抗拒地抓住了郝建仁和林艳的手臂,将他们从变形的车厢里粗暴地拖拽出来。

    不!放开我!那合同是……郝建仁徒劳地挣扎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魔鬼!你们是魔鬼!那孩子死了!死了啊!林艳更是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疯狂地踢打着抓着她的人,昂贵的裙装沾满了泥土和灌木的碎叶,狼狈不堪。

    防护服人员对他们的挣扎和哭嚎置若罔闻,如同处理两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沉默而高效地将他们塞进了停在路边阴影里的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中。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咒骂。黑色厢车悄无声息地启动,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只留下那辆撞毁在灌木丛中的宾利,引擎盖还在冒着缕缕白烟,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墓碑。

    就在黑色厢车消失的方向,辅路旁一条不起眼的自行车道上,一辆半旧的黑色电动车平稳地驶过。

    郝玟骑在车上,单脚支地。

    她身后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里面塞满了那个LV旅行袋和公文包里的精华——成捆的现金、几件价值最高的珠宝、以及那份合同的……关键页复印件。

    沉甸甸的,压着车架。

    她侧着头,平静的目光投向那辆撞毁在公园灌木丛里的宾利,投向那缕即将消散在晚风中的白烟。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混乱的现场和闪烁的警灯,她似乎看到了父亲和林艳被拖走时那绝望扭曲的脸。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初冬湖面凝结的第一片薄冰,缓缓浮现在郝玟的唇角。

    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积了太久太久、终于得见天日的、冰冷彻骨的快意。

    她收回目光,拧动电动车把手。

    车子无声地加速,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安静、通往东城区的梧桐树街。

    小街尽头,昏黄老旧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灰色外套、身形瘦削单薄的女人。

    她不停地搓着手,焦急地朝着别墅区的方向张望。晚风吹乱了她鬓角花白的发丝。

    那是郝玟的母亲,被郝建仁抛弃后,独自在老旧筒子楼里熬过了无数个日夜的母亲。

    电动车稳稳地停在母亲面前。

    母亲看到郝玟,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混杂着担忧、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希冀。玟玟!你……你没事吧那边……那边那么大动静……你爸他们……

    郝玟看着母亲憔悴却依旧温婉的脸,看着那双盛满担忧和泪水的眼睛。

    她脸上那冰冷的薄冰瞬间消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暖意。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粗糙的手,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梧桐叶的晚风:

    妈,都结束了。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投向小街深处那片被路灯照亮的、充满烟火气的平凡生活,嘴角的笑意变得温暖而坚定:

    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以后,只有我们俩。

    她拍了拍身后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们。

    郝玟最后抬眼,望了一眼别墅区方向那被警灯染红的夜空深处。

    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心声,在胸腔里无声地回荡,冰冷如淬火的钢:

    ‘爸,您用命换来的富贵,滋味……可还销魂’

    还真是好骗啊,被生活打压一辈子,又去发泄在妻女身上的人,能有什么脑子,就这么轻易相信自己是那个命定之中能暴富的人。

    电动车载着母女二人,稳稳地驶入前方温暖而平凡的灯火阑珊之中。

    打压妻子后半辈子的施暴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的母亲这次终于能放下了。

    身后那片用畸形生命和鲜血浇灌出的奢华废墟,连同那场荒诞而血腥的盛宴,终于被彻底抛却,沉入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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