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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导语:2004年废除农业税之前,农民交三提五统难,干部收缴税费也难。李家台种白蘑菇试点,群众并不买账,造成工作难度大。村干部在县、乡镇干部的压力下,硬着头皮推广,结果可想而知。如果着眼根本问题,两难都能得到解决,但说易做难。村长冯子贵另路突围,可喜可叹。其间的纷纷扰扰,将干群矛盾尤其是县域干部中的惟上以及形式主义刻画得淋漓尽致。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但真实地记录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初农村和农民的真实生活场景,是一篇反映社会历史发展的标本式作品。

    一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节刚过,李家台村村委班子便散了盘。年前就有一位支部副书记辞职不干了,随后,李家台副村长李小华在正月初八这一天,与前来下村问候村干部的副镇长吴大友互道新春快乐过后,突然提出辞职不干了。任凭吴副镇长怎么样刨根问底,又怎么样语重心长地做思想工作,李小华都以要去南方做生意为由进行搪塞,他已经铁下心撂下担子了。

    这件事在吴大友看来,李小华很有些毁路拆桥的味道。他想,你要撂担子就早些提,总得让组织上有个考虑和准备人选的余地呀!春节刚过,眼下正是组织群众春耕备耕的时候,你李小华就这么甩手走了,所负责的多种经营这一块工作有谁一时能衔接起来呢

    见李小华一点歉意也没有,吴大友很有些恼火。他就开始责怪李小华起来,说着说着,那情绪就上来了,说:你李小华怎么就这样的素质党培养你多年了,怎么就一点原则性也没有又没谁让你不干,你一届任期还没满,怎么能随便离开呢

    李小华听吴大友这话,觉得这镇上的干部好蛮横,说:我怎么就不能随便离开呢我又没跟你们签合同,想不想干是我自己的事。你要老不免我的职,我不是要去干一生你可以说我没原则,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再说,我累了,我烦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就是不想干,行了吧

    吴大友越听越烦,那嗓门也逐渐高了起来,说:都像你这么当干部,那国家还不乱了套!行,你不干也没谁再留你。咱国家不缺乏这样素质的干部,李家台也不缺少这样的副村长。但是,组织上还要对你进行离任审查。

    李小华说:你去叫人查吧。我巴不得!人家当村干部当得平房变楼房,几年大变样。我李小华干了好几年副村长,图了个什么除了累,就是倒霉受气。我早就受够了!

    本来这时节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一下就弄出这么个尴尬场面,心里就都不舒服。

    好在村长冯子贵是个很干脆的人,他对吴大友说:放心吧,吴镇长,有我哩!两人是工作,一人也是工作。冯子贵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叫苦:天哪,哪天不要种白蘑菇,我就谢天谢地了!

    二

    早春的阳光照着车上的稻草和牛粪,散发着很浓烈的气味。冯子贵坐在运输车辆上,觉得它们在参差不齐的农家瓦房背景下显得很单调。

    稻草和牛粪是用来种白蘑菇的。李家台村人对种白蘑菇不感兴趣,镇里就硬摊派了指标。冯子贵接受任务时,不知道是该向上级领导作解释工作,还是该向群众做说服工作,很是为难了一阵。

    这事得从那个广东人说起。

    去年,广东人举家迁到这儿安营扎寨制白蘑菇菌种。因为是新鲜事儿,李家台不少人家都种了白蘑菇。备料、搭架,天天喷水,鲜嫩的白蘑菇冒出头来,一天比一天长得逗人爱。县里分管农业的杨书记有天恰巧路过李家台村,看到这种来自外地的蘑菇,很感兴趣,大会小会讲起白蘑菇,并要求先在李家台村推广,然后在全县铺开,开展规模化种植。

    这事乐坏了这个广东人,他边制菌种边收购白蘑菇,收了就用汽车拖到外地卖。可是,李家台的人一年忙到头,一算账,没个赚头。成本高,投工多,还不如进城打临工。

    李家台村地处镇郊,进城打临工每天都有几十元的收入。尽管这样,镇里还是把白蘑菇当作地方种植特色大张旗鼓地吹,县里老在李家台总结经验。任你怎样宣传,李家台的群众心里有谱。

    要说这白蘑菇还是赚钱的,什么环节赚钱一头一尾。制菌种赚大钱,搞外销又次之。本地价格低,除广东人收购外,还有几家捷足先登也搞起了外销。镇里下了指标,每个村多少个平方,每个小组多少平方,甚至造起花名册,哪家哪户多少个平方。

    开各村村长会时有人顶了,说群众愿种就种,种多少是多少,哪能强行摊派种植任务分管农业的王副书记听后大发雷霆:都是你们村干部来乱说!我看农户积极性蛮高的嘛,现在土地本来就少,产出有限,光靠几亩田怎么奔小康要靠规模经营出效益嘛!搞庭院经济嫌利小,办企业老是亏损,不给群众指条致富路,任你喊破喉咙那公粮水费也交不上来。

    大家听了就不再多说。

    李家台村人不烧稻草,都烧煤或液化汽。打谷以后,稻草堆在田里一把火烧了,既省事又补充了地力。牛不多,人们又没当年那捡牛粪的习惯。

    眼前的事情使冯子贵感到很棘手。种植蘑菇,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李家台村人干这行当不合适。技术自然不用说,只是这气候、材料、各个家庭的实际情况,就很不利于开展种植。所以,除劳动力少,家里又无其它赚钱门路的人家不得已种点外,其他人任你说破嘴皮,还是烘暖钵子靠水缸——热面挨冷面。

    村里为了完成任务,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村里集体出资为农户购稻草和牛粪。

    冯子贵到处打听,终于在一个很偏僻的村子谋到了稻草和牛粪。当运输车辆一辆接一辆开进村里时,冯子贵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不敢指望出现那种男女老少欢呼雀跃的场面,想想应该有三五个人围观,看看或问问,或者拖板车来等着分配,就像过去搞集体分东西一样。这样,这亏也算没白吃。有几户人家的当家人朝这边望了望,马上又进屋去。

    村干部和小组长陆续聚拢。冯子贵一看人太少,就对小组长们说:各组叫上二、三辆板车和四、五个年青人将稻草和牛粪分发给农户。

    小组长犹豫地问:每个人多少工钱

    冯子贵有些不耐烦: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村干部每个人包了组。冯子贵掏出笔记本,按预订数量将稻草和牛粪分发到组后,就和一组长李文平拖着板车往农户家送。

    二柱的女人巧巧正在吃饭,冯子贵就喊:巧巧,快帮忙把你家的稻草和牛粪弄下来。

    咦,脏死了,没看见我正在吃饭你们做好事就做到头,帮我下到厕所旁堆好。

    冯子贵知道她是难缠的女人,就说:好吧,算我们做了件背理事。

    本来就是嘛,哪个要种这种鬼东西!磨死人,又不赚钱。都是给你们干部脸上抺光,现在当干部就是要讲政绩,到时当了大官不要忘了小民也有一份功劳啊!

    巧巧这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让冯子贵听了很不舒服。于是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好好好!就当我没说,开个玩笑嘛!连玩笑都开不起,再当大一点的官只怕连跟咱小老百姓说话都难了。说这话时,巧巧一脸的笑。

    几个村干部这时情绪都不好。李文平心想,本来就心烦,哪有心思听你巧巧冷嘲热讽他把拄着的锹往板车上狠狠一摔说:哪个来听你这话!再不来下料我就拖走。

    正好,快些拖走。巧巧也变了脸。

    李文平就要拖了走。冯子贵想,好不容易说服她种白蘑菇,就这么撂过了让我怎么交差来自上头的压力比这气还难受,就忍忍吧!于是说:巧巧,做事可得凭良心,你看我们忙得汗巴水流,都是为你好,不是要你感谢咱,但你这样说话有什么意思

    巧巧说:那就谢谢几位大哥,我这人没心机,不喜欢藏着掖着,就爱直来直去,不要跟我较真哦!

    李文平把锹抡得老高,狠狠地戳着板车上的牛粪,心里骂道:见了鬼,真是暖钵子靠水缸——热面挨冷面!抡锹的时候,牛粪就到处溅。下完了,脸上汗形成了几条小路,直往下滴。

    到了巧巧的隔壁,两个年青小伙看了一会热闹,仿佛光看着不好意思,就靠拢来三下两下把稻草下到地上堆好。

    又送了几家,还是那样。有人走近来帮帮忙,另一些就在旁边看了看,也不肯动手帮忙弄。冯子贵先是不理解上面的干部,现在又觉得这些群众真是不可理喻。怎么搞的,连最基本的人情味都没有了吗不是要我帮你的忙,是你们自己的事嘛!

    三

    蜂鸣蝶舞,犁耙水响。又是春耕大忙季节。

    冯子贵刚起床,正想着该去催促农户清挖沟渠、翻耕大田时,副镇长吴大友就来到他家。书记联系书记,镇长联系村长,这农村工作历来条块分明,实行人盯人战术。可是,冯子贵怕见到吴大友,一来就会有麻烦事。

    果然不出所料。吴大友一见冯子贵,劈头就问:你怎么把人都放跑了

    怎么回事冯子贵不理解地问。

    我一早来,就看到公路上一长串的板车队伍,全是你们村的。这是什么季节,还放他们去打临时工

    放我凭什么能管住他们。吃不找你,穿不找你,你奈他们如何我们这里田少,都没指望这几亩田。农户会算账,这种子、农药、化肥得多少钱粮食多少钱一斤翻耕、整田。灌水、播种、管理、收割得投多少工除去成本算下来,能够略有盈余的就不错了。

    别光说这些,我还有正经事跟你说。吴大友正色说道。

    冯子贵竖着耳朵紧张地听。

    昨天,县里管农业的杨副书记把我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说你们村栽在田埂上的树苗大部分被毁,县里最近要搞一次植树造林检查验收,杨副书记说,早跟你们说过了,你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唉,我何曾想拆你杨副书记的台。可那是一尺来宽的水田田埂,毫无必要栽,而且妨碍农作物生长。我作了些解释,杨副书记把桌子一拍,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叫水田林网!你以为就只栽大田埂,小田埂不栽,我今年几十万株植树任务怎么办栽在哪里我说现在没苗子,原先多一部分苗子现在差不多都枯了。杨副书记说,什么叫差不多枯了也要栽上!你说咋办我也想不通的,可是能不照办吗

    吴大友和冯子贵配合一直还算默契,他毫不掩饰地说着这些话,目的只有一个:你别说你难,我比你更难。

    冯子贵本来对那种分任务、下指标、硬压着搞那没多少效益的白蘑菇的做法想不通,又听吴大友说这些离谱的话,就恼起来:村干部究竟是为谁工作是为群众,还是为上面的干部

    吴大友说:算了算了,就算帮我的忙!

    冯子贵便去叫了人,心里想:不用说,村里如果不出钱,这部分人是叫不动的。叫来的是几个妇女,大伙扛着有几分枯了的树苗,一颠一颠地走到指定地点。一看,不只是田埂上,就是路旁,树苗还真是折腰断颈,一片惨景。拔去断树,栽上已经有些枯了的树,场面很热闹。

    几个妇女边栽边说着顺口溜:年年栽树年年光,年年栽的老地方。

    冯子贵叹口气: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又说:上面要政绩,老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要收入,要致富。我要当村长,就得给我一定自主权,我再给群众自主权,要么,我就辞职不干。

    你想辞职不干,没那么便宜!吴大友笑着说道。

    冯子贵也笑着说:怎么,我是不是欠你的债

    吴大友说:我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脱谁。

    冯子贵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他可不像那些大干部喜欢写在一个牌子上或者笔记本上,让人一看就觉得忙,做了很多事。他的事全装在脑子里,如果能分身,分成三个人也只怕忙不过来。村长管农业,农业最麻烦。

    但是,他此刻心里只装着两个人。一个是没娘没老子的何秉煌,一个是寡妇郑爱莲。

    完成植树任务回来后,他就来到了何秉煌的家,

    何秉煌的父亲原先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大队长,因为分别奸污和强奸了本村8个妇女被送上了断头台。那时,何秉煌才十二岁。老子欠了人家的风流债,儿子也无颜见父老乡亲。他母亲不堪世人的诅咒,终于在何大队长被枪毙的第二年因忧郁成疾离开人世。

    何秉煌那时正在上初中,原来很要好的同学立刻反目,男生把他父亲的事翻来覆去地讲,女生见了他就躲,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何秉煌于是中途退了学。母亲死后,他更是孤苦伶仃。

    何秉煌小小年纪就像大人一样割谷插秧,又赚不到多少工分。那时,生产队粮食交公粮都不够,大伙儿等着吃返销粮,轮到他,哪还够吃!

    有一天,冯子贵喊了几次门喊不开。撞开门进去一看,何秉煌家的灶上放着半碗菜汤,走到房里就吓了一跳。只见何秉煌脸色灰白,没有一点血色,叫他也不应声。走近跟前摸摸鼻子,只有微弱的一点气息。

    好可怜的弟兄!该死的老何,要是看见自己的儿子现在这副状况不知作何感想。冯子贵叹道,背了何秉煌就往医院跑。医生一检查,说是饿的。他不顾一切,把何秉煌接到自己家里照看起来。

    冯子贵比何秉煌大8岁。那时,冯子贵已经结了婚。夫妇俩把他当小弟弟,缺了柴米油盐,他们就把自家的往那边送。后来,又为他找了个瞎子老婆。

    瞎子老婆很贤慧,做事也很利索。田分到户后,何秉煌在外忙,家里洗衣、做饭、喂猪的事全是瞎子老婆操办。但毕竟是盲人,总有办不好的事情,冯子贵就来帮忙。二十多年了,冯子贵总是把何秉煌搁在心上。

    来到何秉煌家里,何秉煌正在后院喂猪,瞎子老婆在洗衣服,一听那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冯子贵来了,忙起身让座倒茶。

    别看她是盲人,礼节可周到,每次冯子贵来时,她都会很热情,她觉得冯子贵就是自己家的恩人。

    何秉煌闻声上前跟冯子贵打招呼。他从小个性孤僻,不善言辞,愣愣地望着冯子贵,就只叫了一声子贵哥。

    冯子贵看后院堆放的竹杆,就对何秉煌说:我来帮你扎蘑菇架。

    白蘑菇栽种是在室内,有条件的还要建成温室控制温度,架是一层层的。一个人难以搭好,两个人做,一个人递,一个人拧铁丝,很费一番功夫。

    冯子贵和何秉煌无多的话说,就闷着搭起架来。

    正在这时,隔着三家的巧巧来了。

    哟,冯村长,你可不能偏心,为群众服务嘛,我也是群众的一员,我们家二柱在公路边修自行车忙不过来,我这架可要指望你了。

    其实二柱就在家里搭架。她在门口瞧见冯子贵过来,就判定是来何秉煌家了。

    冯子贵说:你让二柱回来帮忙不就行了。

    哎,人家没请你,你就来了。我请你,你都不去!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呀!

    冯子贵反唇相讥,说:你这话算是说对了,人跟人的确是不能比的。

    何秉煌的妻子见巧巧无理纠缠,忙插话说:巧巧,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一个盲人帮不上忙,就请了冯大哥来,等搭好架让秉煌去帮你好不好

    呵呵,一口一个大哥好亲热。我可没跟你说话,我是在请冯村长,你男人那手艺我还瞧不上。

    巧巧早先就跟何家有成见。那是前年夏天的事情。

    巧巧的稻田和何家的稻田紧挨着。那时节正逢干旱,稻田龟裂,等着灌水。沟渠从巧巧的田当头流过,巧巧扒开口子,田里就放满了水。何秉煌见自己田里无水,也不会给巧巧说几句好听的话,就私自挖开田埂,让沟渠里的水经过巧巧的田放过来。巧巧见了就堵上,嘴里不住地骂。

    何秉煌见状,气愤地说:公家的水,能放你的田就不能放我的田

    说你憨你不憨

    ,说不憨还是憨。水放到你田你冲坏了我的秧苗,你赔不赔

    何秉煌无话可答,就气冲冲地扒开口子。

    巧巧金刚怒目,双手叉腰说:给我堵上,不给我堵上我就连你哪流氓老子的坟都扒了。

    何秉煌被戳到痛处,气不打一处出,挥锹在田埂上乱挖。巧巧抓住稀泥巴洒了何秉煌一脸。何秉煌正要动手,就被从远处急匆匆赶来的冯子贵拦住了。若是换了别人,何秉煌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肯定会有巧巧好受的。

    冯子贵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就责怪巧巧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干地裂,大家都着急。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秧干死再说,这秧怎么就会冲坏了!邻里之间要照顾一下。

    巧巧占了上风,也不再撒泼。只对何秉煌说:我非让你堵上不可。

    冯子贵说:放了水后我来给你堵上。边说边堵住何秉煌那乱挖的口子。

    事情本来平息下来,然而巧巧越想越不服气。她认为冯子贵帮何秉煌说了话,总是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就来找岔。

    冯子贵此刻很烦恼,那天是因为白蘑菇有任务,若不是那样,早就没耐性了。今天又碰到这事,感到巧巧真有点欺软怕硬。我冯子贵凭什么要处处让着你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说:别在这里打岔,我凭什么要帮你

    你是村长啊,帮助别人是你的责任!

    少给我嚼舌头!

    吵嚷声传到老远。二柱知道是巧巧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

    巧巧大声骂起来:你是他妈的什么村长,昨天想寡妇的心事,今天想瞎子的心事,你别以为谁看不出来,你想学他爹,现在不是那时代……

    冯子贵抡起手掌就想给她一嘴巴。手举得高高的,没有落下来。

    巧巧看这阵势,连忙叫:你打,我给你打!说着就往冯子贵身上撞。

    冯子贵脚底踩着竹杆,经这一撞,竹竿向后滑,人就往前倾,正好撞到巧巧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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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占老娘的便宜!巧巧说着就抓冯子贵领口。

    二柱见状,上前拧住冯子贵的手腕,往外狠狠掰。何秉煌气得眼发红,拿起一根竹竿就要向二柱头上掼。冯子贵见了一惊,连忙说:秉煌你住手。

    何秉煌气愤填膺,可无论什么时候,冯子贵的话就是圣旨,忍死血也要听的。

    二柱见这样就松开了手,指着冯子贵说:你给我放仔细点。

    这时就有看热闹的群众将二柱和巧巧拉拉扯扯地拖走了。

    冯子贵觉得很窝囊。他问自己:如果我现在不是村长,会不会忍下这口气

    四

    冯子贵的老婆萍萍没有埋怨丈夫管闲事,心想:谁让他是村长呢这秉煌也真够可怜,我们不帮谁帮他!可是,自古有寡妇门前是非多,于是,萍萍对冯子贵说:我看郑爱莲那里你就别去了。

    郑爱莲就是巧巧说的那个寡妇,丈夫前年病死的。为了看丈夫的病,她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现在,膝下只有一个10岁的男孩。

    在江汉平原,孩子到了10岁时,都得大摆筵席庆祝孩子生日。可郑爱莲没往这上面想,不是不愿,是家里太穷。请客本是极大的浪费,可是礼尚往来,人家送你礼金,到时你就得还情,哪来的钱

    冯子贵夫妇很同情郑爱莲,特别是妻子萍萍常去帮忙。但毕竟是女人,有些事是帮不来的。所以,冯子贵也常常在郑爱莲家里出出进进。先前同巧巧吵,听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他打消了去郑爱莲家帮忙的想法。

    郑爱莲原本指望冯子贵过来帮帮忙,后来巧巧那话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她料定冯子贵不会来了。白蘑菇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对于她来说,比种地要划算,她不像别人,可以丢开家里去镇上务工,在家里既照顾孩子忙家务活,又可以种植蘑菇,郑爱莲就很投入。油盐柴米,孩子的学费都来自白蘑菇。去年种了一年,自己和孩子都添了些新衣服。儿子又特爱吃白蘑菇,郑爱莲变着花样做。看着儿子埋头憨吃的样子,心里就很高兴。

    竹竿是冯子贵买来堆放好了,铁丝也是冯子贵上街称的。就这么堆放了几天,也不见冯子贵来,郑爱莲就自己在家中空出的一间房里搭起架来。

    她把去年的简易架拆去,准备搭上几层。可是,一不小心,手被铁丝刺得鲜血直流。她用纱布包了包,继续搭架。

    儿子毛毛乖巧地在旁边递竹竿、铁丝,同时,用凳子搭台,帮忙吃力地拧铁丝。

    到晚上10点钟,第二层算搭完。大板凳摞小板凳,她开始搭第三层,人就觉得很吃力,凳子直晃。

    毛毛在下面边递铁丝边嘱咐:妈妈,小心一点!

    话刚说完,郑爱莲身子一歪,凳子歪倒。身子从空中扑下来,伸出的竹竿头狠狠地戳在头上,倒在地上起不来。

    毛毛连忙上前扶妈妈,呼叫妈妈,没有应声。他迅速打开门往外跑。

    毛毛跑到冯子贵门前,急切地哭叫:伯伯,伯伯!

    毛毛!什么事

    妈妈……妈妈出事了!

    冯子贵和萍萍吃了一惊,撒腿就往郑爱莲家跑。

    这时,郑爱莲已经清醒过来。冯子贵两口子拖了板车就往医院送。不碍大事,郑爱莲次日就从医院出来了。

    毛毛却惊惊惶惶的,拉了冯子贵的衣角就说:伯伯,帮帮我妈妈!

    冯子贵很难过,心里说,他妈的,老子行得正,坐得稳,为什么要怕你这个叫巧巧的婆娘

    郑爱莲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时萍萍常来陪她,家里有汤圆、米酒总要端一些来。冯子贵在大河里捕了鱼,有两碗就有郑爱莲一碗。久而久之毛毛遇到冯子贵夫妇就伯伯、伯娘地叫,让冯子贵夫妇听了心里就酸溜溜的。为了这个儿子,郑爱莲没考虑再嫁的事,她怕组成新的家庭后儿子受委屈。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好在两家来来往往,就跟一家人似的,郑爱莲心里暖暖和和。冯子贵有一子一女。女儿是老大已经出嫁,儿子读初中,放了学,就和毛毛一起做作业,做完作业一起玩耍,郑爱莲一家也过得挺有生气。

    郑爱莲很感激冯家,心里也感到很愧疚,总觉得人家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无以为报。

    蘑菇架最后是冯子贵搭的,配料、下菌种也是他一个人承办。过了些时日,小蘑菇钻出土来,四层架上,一片白点点,看起来很美很壮观。冒出土来的小蘑菇一天一个样,郑爱莲按照冯子贵的指点,每天适量用喷雾器喷水。

    这天晚上,郑爱莲喷了一遍水后,已是晚上10点多钟。她顾不上劳累,就将微肥颗粒很均匀地撒在土床上。

    四层架,近300个平方,很费工夫的。可恰巧在这时,忽然停电了。郑爱莲到处摸火柴和蜡烛,摸到了火柴却找不到蜡烛。

    过一会也许就会来电了,这样想着,也不去睡。事情做了一半,她放不下来,她喜欢看那算盘珠儿大的白蘑菇。每天无事做的时候,都要看好几遍,依依不舍。她只是觉得这些小蘑菇可爱,纯洁无暇,白白嫩嫩,密密匝匝,像工艺品。这工艺品是她的杰作,当然也是冯子贵的杰作。白蘑菇是儿子的佳肴,是儿子的新衣和学费。望着这些白蘑菇,她心里甜滋滋的。

    就在郑爱莲沉浸在遐想中时,门外晃动着一个黑影,她想,一定是村长冯子贵来了。

    黑影闪进了门,郑爱莲叫了声子贵哥,却听不到应声。门被拴上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郑爱莲猛地被抱住。

    她被这意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说:子贵哥,你怎么回事别这样,别这样……

    她不敢大声叫,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儿子,就这样被抱起放到堂屋的竹床上。

    郑爱莲没有反抗,眼角淌着泪水。

    来人扑在郑爱莲身上喘着粗气。

    那人看不到郑爱莲流泪,也不吱声。做完了,起身穿衣,打开门,一溜烟跑了。

    郑爱莲直挺挺地躺着,黑暗中睁开大大的眼睛……

    五

    夏粮夏油收割登场,紧接着就是夏征。

    夏征任务只有全年各项上缴任务的30%。村里制定了奖励措施,凡一次性交清全年公粮水费任务的,返还10%作为奖金。就冲这奖金,许多人家就交了。没交的是特困户和几家历债累累的钉子户,不过,因为有人全年缴清,这30%的总任务就抬起来了。

    冯子贵担心的倒不是夏征。夏征过后,就要大田翻耕。割早插晚本是农户的事,李家台村人只种两季稻谷,迟一天早一天也不碍大事。

    然而,因为这李家台村地处交通要道,县里、镇里领导的小轿车每每经过此地,总嫌农户动作太慢。

    于是,镇里分管农业的王副书记就给冯子贵施加压力。冯子贵就顶:不用您说,催我们当然是要催。但要说两天内全部耕完不好办,哪有这个必要

    王副书记说:上面有上面的安排,都像你这样,我这工作还搞不搞

    等王副书记走了,冯子贵就对吴大友说:这工作让我怎么搞群众各人有各人的安排,别人有其它事忙不过来,我总不能拉着人家的手下田。

    吴大友说:别说了,要逐渐习惯。

    冯子贵说:我习惯不了,别说我没组织原则,这事我要得罪他们一回。

    吴大友说:你又不是没经过人民公社那时期,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什么时候完成就什么时候完成。今天挖沟,明天又要填沟。上面怎么说挖沟是对的,填沟也是对的,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嘛!

    冯子贵说:那是过去,现在怎么还这样

    催耕是要催的,但两天内别想完成。冯子贵说

    吴大友没法,亲自上门催耕,群众猜测到镇里催耕的目的,是因为路边的田让上面的干部看了不顺眼,而且限定两天全部耕完,就有些反感,鱼不动,水不跳的。

    吴大友不得不雇工请人夜以继日地帮那些在公路边有田的人家犁田。做完了,就跟冯子贵叹息:把这些人惯成这样,今后的工作该怎么做

    其实,按照镇里的要求,这些事支部书记要亲自拿在手上抓。冯子贵很清楚,支部书记裘大福在这些事情上精明得像兔子,他历来责任界限分明,我管工业,你管农业。每逢此事,都谎称工业忙不过来。在减免水利工、扶贫问题上,裘大福格外精心,亲戚六眷都照顾到了。

    村干部就有意见。

    冯子贵有一次在生活会上忍不住提了,说:你侄子裘成龙身强力壮,家境也不错,给他减免水利工没有道理。再说,他连续三、四年公粮水费都没缴清,累计已有2000多元,群众意见很大,给我们的工作也制造了阻力。这口子是你裘大福砍的,你是支书,应该以身作则。

    裘大福听这话就火了,说:你别说我,减免水利工是镇里为照顾村干部和贫困户做出的决定,大家一年到头很辛苦,也没什么优惠,就这么照顾一下亲戚也不算过火吧你呢,一个何秉煌、一个郑爱莲,两家的水利工都让你给免了,这事谁心里都清楚,你要讨好他们也别在这上面做文章。

    何秉煌、郑爱莲跟我并不沾亲带故,但他们是不是特困户村里哪家的情况比他们还特殊我们连这些人都不照顾,于心何忍

    看着两人像要吵架的样子,村干部连忙劝解。两人虽未大动干戈,但彼此心里从此就有了明显的隔阂。

    七月中旬,大雨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农田渍水,蜈蚣河已到警戒水位。

    险情就是命令。村庄里所有的男劳动力倾巢出动。蛇皮袋里装满土块,码在堤边低洼处。堤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一片忙碌。

    恰巧何秉煌在这节骨眼上得了疟疾。冯子贵来看他,叮嘱他一家到医院看看,说:防汛的事,我去跟组长李文平说,就别去了。

    何秉煌点点头,心里过意不去。别人都在抢险,自己却躺在家里。

    裘大福从防汛段面上回来,就在村里转起了圈子,他先到郑爱莲家去看了看,只见毛毛正在堂屋里做作业,站在门口就问:你妈妈呢

    毛毛连忙说:妈妈防汛去了。

    他就又来到何秉煌家,阴沉着脸一进门,看得见房里的床上被子抖动不停,便叫一声:何秉煌!

    何妻在丈夫身旁守护着,听见是支书的声音连忙说:支书,秉煌正在打摆子,已经给子贵哥请过假了。

    裘大福说:防汛是天大的事,你一人不去别人有意见。何秉煌转过头默默地看着裘大福。

    裘大福不敢对视,只说:克服一下困难,人家郑爱莲都上了月堤。

    一阵摆子打过后,何秉煌从床上爬起来。晚上,他整理好行装,就要朝堤上赶。

    他看见盲妻走过来,眼里涌出两颗亮晶晶的泪滴,接着就听她说:照顾好自己,要是坚持不了,就找子贵哥去。

    何秉煌看了眼妻子,一声不吭就出发了。

    堤上仍是一片紧张的局面。李文平在人群中发现了何秉煌,连忙说: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休息。

    何秉煌望一眼李文平,继续挥锹取土。

    李文平催急了,何秉煌就说:不能回去的,是支书让我来的。

    这支书还有没有人性,还顾不顾人家的性命

    几个村民议论的时候,李文平就说:快回去,人都快病死了,谁让你来都不来。何秉煌就是不肯走。

    忽然,堤上传来了一片惊呼声:冯村长,四组地段漏水了。快来人,越来越大了。

    这时,就听冯子贵大喊:同志们,赶快抢险!

    大家就一呼隆涌了过去,这种时候,是大家最齐心的时候。

    冯子贵跳进水里高喊:快组织土包。这时,十几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跟着下了水。

    这蜈蚣河是贯穿几个乡镇的大河。堤岸两边是百万亩粮田。一处决口,后果不堪设想。大堤原本很高,但今年这雨下得特大,其水势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年。漏水堵起来很费劲,得在水中寻找沁水的地方。但水太深,十几个人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地扎,土包一个接一个地塞。堤坡那边打着桩,堤坡临水边堵塞。一个多小时后,漏水才逐渐停止。

    十几个小伙子被一个个拉上岸了,就势仰卧在堤面上一动不动。冯子贵被大家拉上来,搀扶着坐在地上。身子虽然极度疲倦,心里却还舒坦。因为在防汛中,他感受到自己一呼百应的力量,感受到大家彼此之间真诚的关心。唉,这才是村长的感觉哩!

    几天过后,老天终于睁开了眼。冯子贵先还顾不上累,等险情一缓解,他觉得自己再也难爬起来了。可他心里惦记着何秉煌。李文平来看他,说:何秉煌那天倒在水里,幸亏大家发现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冯子贵一惊:谁让他上堤

    李文平回答说:裘大福!

    天打雷劈的东西!冯子贵听了怒气冲天,心里骂道。

    六

    农忙时节,萍萍感到很吃力,割谷插秧她没让冯子贵来插手。何秉煌来搞协作,她才感到轻松一些。用她的话说,冯子贵像是卖给了村里。这话要是出在别人嘴里,就有责怪的意思,但从萍萍嘴里出来,却又不无赞赏和心疼之意。丈夫回到家,眼圈都黑了,就是原来搞鱼鸭套养那阵,也没有这么辛苦过。

    萍萍从来没有怀疑过冯子贵的品行会有什么不端,只是最近很有些诧异。今年的割早插晚,冯家没人手给郑爱莲帮忙,郑爱莲也没来冯家协作。

    夏征上缴时,萍萍问郑爱莲:上缴钱拿不拿得出来拿不出来我先给我垫上。

    郑爱莲连忙摆手:不不不,不麻烦你,我能完成。说完脸就红红的,不敢正视萍萍。

    女人的心很敏感,萍萍就开始想这个问题。

    九月中旬,稻田里发生了稻飞虱危害,蔓延得很快,令农户们措手不及,连城市人家的餐桌上都时时可见稻飞虱,电灯底下则可见一大片的稻飞虱乱窜,如蚊蝇一般,用灭蚊的气雾杀虫剂一喷,立刻就可以看见躺下一大片。

    这期间,稻谷籽粒已接近饱满,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收割。

    冯子贵上门给农户指导防治技术。见到郑爱莲,就对她说:赶紧用敌敌畏打,不然就全完了。这药我家里有,你去拿,还是我拿来

    郑爱莲不做声响,脸却红着。她说:子贵哥,谢谢你,我自己会弄。

    冯子贵就想进屋和郑爱莲说些话。郑爱莲急忙就推搡冯子贵说:以后少到我们家来,省得人说些闲话。说完就低着头进屋去。这一幕被巧巧看得一清二楚。

    冯子贵和巧巧的目光撞在一起时,分明看到她冷笑了一下。

    冯子贵好生诧异,心中就形成了个疑团。

    稻飞虱的危害,使镇里领导慌了手脚。王副书记为此组织各村村长开了专题会,讲了两条措施:一是防。还没蔓延到的地方要防,蔓延到的地方也要打药,因为田中不可能每根穗都会被虫咬。就是说,要普施一遍敌敌畏。二是抽白穗。稻飞虱危害过的稻谷,或折断或蔫头搭脑形成白穗。这是王副书记为应付检查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抽白穗是一种表面工作,其效果在于给人一种印象:某块田或某村防治及时,遏止了稻飞虱蔓延。然而,农民闻风不动。农民有农民的想法和打算,药是可以打的,但白穗不能抽。一是危害面积大,抽起来费工夫,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二是白穗也有八九成饱满,太阳晒几天,照样可以收割。

    冯子贵老被这些事纠缠不止,心中不是滋味。要说服群众是不可能的事,谁心里都有一本帐,采取强制性措施也行不通,也不想再硬顶,思前想后就想出了两条对策:一是拖,还拖些日子就可以收割;二是组织人员抽白穗,这也只限于公路边的田块。

    抽白穗的是清一色的妇女。巧巧和郑爱莲也自然在其中。

    巧巧边抽边和一群妇女谈闲话,边说边挤眉弄眼地看郑爱莲。郑爱莲故意掉在最后。巧巧大声说:现在人哪都为个钱字。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哎,听说街上发廊的女娃很多做那事的,裤子一脱,钱就进了荷包。男人的心就是花,不进发廊玩婊子,就想办法找情人。

    一个妇女笑着说:就你看见了

    巧巧说:那进发廊玩婊子的男人是没亲眼见过,缠女人的男人你敢说我们这村里就没有……她把嘴凑近那妇女的耳边悄悄说着什么,就拿眼瞅郑爱莲,瞅了就说:男人不想女人的心事会对女人那么好

    郑爱莲听得真切,她知道巧巧是针对自己。心中就有气,抽了一会,中途回去了。

    冯子贵的舅弟在外做生意,这天到冯子贵家中作客时就和冯子贵谈了外面的形势,无意中谈到市场上塑料制品很好销,说尤其在农村,像衣架、脸盆、脚盆、桶、儿童用碗这类塑料制品,别看小物件,搞得好可以赚大钱。

    冯子贵就动了心。

    萍萍说:我们家哪来的人手,我一人在家,忙都忙不过来。

    冯子贵说:我们可以组织几户联合办。

    冯子贵心里就有了打算。

    这天,他把何秉煌叫到郑爱莲家开起了小会。一来商量办塑料制品厂的事,二来是想和郑爱莲说说话,解开心中的疑团。

    何秉煌听了好激动。他听冯子贵谈办厂的初步设想,谈市场行情,就仿佛已经有了属于自己一份的工厂,仿佛就看到了盲妻的笑容。他按捺不住就想立刻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

    郑爱莲想到巧巧的话就一脸的忧郁,前些日子萍萍要替她交夏征款时,她红着脸推说自己有钱缴。其实,郑爱莲拿出了夏征款后,为孩子上学的事愁了好一阵,白蘑菇虽然赚了点钱,哪里够用

    郑爱莲对那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她发誓再不接受冯家的帮助,看了萍萍一脸的真诚,心中又不是滋味。她不敢想象冯子贵和她之间会有那种事,想起那晚,至今犹如在梦中一般。她知道两家之间的情谊,从前是多么纯洁!尤其是冯子贵的形象在她眼里一贯是那样高大,她和萍萍之间也像亲姐妹一样。然而那晚真真切切地发生了那一幕,她似乎彻底看清了冯子贵帮助自己的真实意图。她觉得不说给萍萍听,就是对不起她,但说了又会给她俩制造矛盾。

    此刻,她见冯子贵正装出一脸的真诚,感到这男人好虚伪好恶心。但转而又想,也许,冯子贵什么都好,就那事做得太离谱。可自己是个寡妇,那种事对她来说非同小可。于是很果断地对冯子贵说:你约别人吧,我不参加。

    冯子贵见郑爱莲恨不得他早些走的神情,就不再说什么,心中隐隐作痛。回家对萍萍说到这事时,萍萍默不作声。

    七

    说干就干。冯子贵贷了款,买了设备,邀约了三家,把自己的后院进行了整修,开始生产塑料制品。

    塑料制品的主要原料来自于废旧回收公司的塑料废品。他们买来这些废品后先熔化再加工,后来就干脆做了一间屋也办了个废品收购站。

    乡下捡纸渣捡塑料废品的老人很多,何秉煌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也多了。过了不久,就跟卖废品的人熟了,大家就串通着都往这儿送。

    衣架很好销,有些走村串户做买卖的妇女找上门来,讨价还价,以一毛钱一个的价格买去,就二毛、三毛一个地买。

    冯子贵看到生意还好,就叫萍萍扩大规模,增加产品种类。他因为有村里的事务在身,办厂的事都是萍萍当家,萍萍和大家也是有商有量的。后来,就又配上了脸盆、脚盆、塑料桶等新品种模具,生意越做越大。

    这天,一辆小轿车进了村,直抵冯子贵门前。戴着墨镜的老板很有风度地走下车和萍萍握手,谈生意,签合同。那生意人就当着冯子贵的面直夸奖萍萍,说她信誉好,待客户真诚。

    后来,时常见到大卡车开到家门前,一批批的货源源不断地运出去,人们的眼都看发了直。

    巧巧羡慕得不行,虽然跟村长有过几次不愉快,为了能赚钱,还是厚着脸皮,几次找上门说要入伙。她缠着萍萍,说着好听的话。萍萍婉转拒绝,说:这小本生意,刚刚开始,以后也说不清楚好还是不好。做生意都有风险,我怕连累你们,有什么事情还是自己扛。

    巧巧见这样,就说:跟你闹着玩哩!你答应了,只怕你家当村长的也不答应!说着,斜眼看了那些堆放在仓库的货,扭头走了。

    萍萍暗笑了一下,知道巧巧这是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来这里开口提要求入伙!农民面对税费,纯粹靠干农活,没有哪一家不感到为难的。

    冯子贵一直想说服郑爱莲入伙,郑爱莲却总躲着他。冯子贵就对萍萍说:你去跟郑爱莲说说。

    萍萍说:要去你去。

    这天冯子贵就到郑爱莲家去,巧巧见了就跟在后面。

    冯子贵去跟郑爱莲说,郑爱莲冷冷地望着他,只是摇头。

    这时,巧巧就倚在了门边,旁边陆续围上了几个妇女。

    郑爱莲见了就说:子贵哥你走吧!

    冯子贵走出来的时候,巧巧就和一个妇女说:哼,有些人缠劲真是大。

    冯子贵说:你在说什么

    巧巧说:我们在说别人,你是村长,哪个敢说你’

    冯子贵狠狠地瞪了巧巧一眼,他断定郑爱莲疏远自己肯定同巧巧有关。

    冯子贵再不找郑爱莲,两家少了些来往。

    毛毛经常来找冯子贵的儿子玩。最近地方台在播放《西游记》,毛毛就每天晚上到冯家看一会节目。晚了,就把他送回去。

    这天晚上,冯子贵被副镇长吴大友找去谈工作,回来时已是10点多钟,刚要睡觉,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走到外面一看,只见郑爱莲门前聚拢了很多人。

    谁这么不要脸,想人家寡妇的心事。

    秉煌,看清了是谁没有

    秉煌,要是我就把他朝死里打。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的时候,冯子贵走到郑爱莲门前,就听到了郑爱莲的哭声。

    爱莲,你哭什么!你说是谁,到派出所去告他。

    郑爱莲只是哭,也不说话。

    大家就围住何秉煌问。

    何秉煌说:我回家拿点东西跑过爱莲的家时,就听里面有板凳撞桌子的声音,还听到了爱莲的哭声。我去把门撞开时,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朝后门跑。我拿起板凳朝那黑影砸去,砸到了那人腿上,就听到哎呀一声,那人溜了。

    大家见了冯子贵,就开玩笑说:冯村长,该不会是你吧

    人群散尽的时候,冯子贵就问郑爱莲:那狗杂种是谁说给我听我去敲碎他的脸壳。

    郑爱莲此刻才知道,自己原来错怪了冯子贵。听到冯子贵问,于是哭得更伤心了。

    次日,冯子贵找裘大福谈秋征工作的安排时,无意间看到了他腿有点跛。

    他假装关心地问:你的腿好像有什么毛病,不要紧吧

    裘大福说:哪有什么问题就是老毛病风湿犯了,有点不舒服。

    冯子贵走上前说:我看看!一把提起他的裤腿,发现踝关节处青青的一块。就说:你这分明就是被重物摔打的嘛!

    见裘大福脸色难看,冯子贵也不避讳,又说:昨晚去郑爱莲家偷腥的人是你吧

    裘大福说:怎么会是我你不要血口喷人!

    冯子贵也不客气,说:你这狗日的,人家郑爱莲孤儿寡母,挺可怜的,你不帮人家就算了,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让不让人活我警告你,再想她的心事,老子打断你的腿。

    裘大福说:’你神经病呀!说着,就神色慌张地走了。

    原来这裘大福和冯子贵都是大个、方脸,长得五大三粗。郑爱莲在黑暗之中把裘大福当成冯子贵就不足为怪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冯子贵看见郑爱莲的娘家人来帮她搬家,便一阵诧异。人们也不上前近看,只远远地瞅着叽叽喳喳地议论。

    这是要干嘛

    好可怜的爱莲,在这待不下去了。

    听说她搬到娘家去她娘家离这多远

    就是郑家湾,离这二十多里。

    冯子贵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走到郑爱莲眼前说:为什么就不肯跟我讲一声,这里有我和你萍萍姐哩!

    子贵哥,对不起!

    你哪里把我当哥哥……冯子贵说到这里喉咙哽咽,眼圈就红了。

    板车拖了简单的傢俱,就准备上路。

    郑爱莲牵了毛毛,毛毛站在冯子贵面前,说:妈妈让我感谢伯伯对我们一家的帮助和照顾。

    冯子贵扶起毛毛,眼眶湿润了……

    八

    这天,镇里召开秋征工作会议,先分析了各村实际情况,说要首先从那些结豌豆、翘扁担下手,扫清拦路虎,打开秋征局面。

    冯子贵就跟吴大友说:我想动用治安队。

    吴大友深思了一会说:今年跟往年有些不同,镇里说尽量不用治安队。你要有难处……行,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只是让队员们别打人骂人,特别不能伤着人。

    冯子贵就跟吴大友讲了裘大福和郑爱莲的事。吴大友骂了一句;这个畜牲!就问:郑爱莲为什么不报警

    冯子贵说:一个弱女人,又很顾及名誉,事情闹得越大心灵的伤害就越重。我也无能为力。又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当书记!

    吴大友说:你也知道的,他妻子的姨姪儿子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县里、镇里的干部都不想得罪他。人家不告他,也就不好追究。

    这天晚上,治安队进了村,目的是协助村干部征收公粮水费。冯子贵知道,群众历来对治安队协助收款都很反感。可是,来自上面的压力大,有时不得不震慑一下钉子户。况且,这次他是专门针对那些特殊村民的。

    治安队刚走到村口,就听有人喊:乡亲们,鬼子进村了!

    冯子贵知道,一定又是那么几个人在故意起哄。这些年,他对这种现象也早已习惯了,任由不怀好意的人叫喊。他想,你闹吧,还能闹翻了天

    妈的,只差没消息树放倒。真像在演抗战片,把我们当日本鬼子了!有个队员听了笑了笑说。

    鬼子进村了!在治安队员戏谑的时候,还真有人这样喊了。

    冯子贵听得清晰,这是巧巧的丈夫二柱的声音。

    队员们快步如飞,趁翘扁担结豌豆们来不及溜走时赶紧登门。他们首先围住了裘成龙的房子。到门前一瞄,门早锁上了。显然,有人已经早走漏了风声。

    花名册上的第二家是巧巧。悄悄走到巧巧的门前,只见铁将军把门。

    走了几家,都是如此。

    弟兄们,辛苦一点。我们就守在树林里,我不相信他们不回来睡觉。

    冯子贵铁了心。别人的门都不上,先解决巧巧和裘成龙这两家再说。

    等到深夜一点多钟,裘成龙的门依然锁着。

    转眼一看,突然,巧巧的屋里燃了灯。队员就去敲了门,灯立刻灭了。

    把门打开!有个队员喊着,敲起玻璃窗,敲得窗玻璃直颤。

    二柱不在家,巧巧就拉亮了灯,打开了门。她上身只戴一个乳罩,下身就只穿了一个带子似的裤衩。

    把衣服穿好!

    我在睡觉,半夜三更,扰人清梦。我就不穿!

    冯子贵说:管不了你穿不穿衣服,你得把公粮水费交了。

    巧巧走到冯子贵面前,挑衅似地说道原来是冯村长带来的人!这么多人来干什么打架

    这些人一不打你,二不骂你,只要你把公粮水费缴了。

    没钱!巧巧说。巧巧采取老办法,只要说没钱就够,谁都拿我没辙。

    没钱就跟我们走。有个队员说着,想来拉她,一看她那势头,感觉不行。

    有人吼道:把衣服穿上。

    巧巧不动。

    好,我们都坐在这,等你想通了再说。冯子贵说完,和一帮治安队员等在那。等了好一会,巧巧想是赖不过了,就把衣服穿了说:走就走,能把我杀了!

    治安队采取的还是老办法,不说关人,只是请不缴款的人去学习班学习。

    巧巧在一间空屋子里呆了一夜,蚊虫很多,虽然有蚊香点着,但还是躲不过蚊虫侵扰,心里觉得不是滋味。第二天带信让二柱来把钱交了。走时,对负责办学习班的队员说:只要钱,不要命吧我巧巧还不会为俩钱压垮了手。一路走就一路骂骂咧咧。

    冯子贵知道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心想,这婆娘是不懂法,要不,就更麻烦了。

    第二天,裘成龙还是没回来。第三天白天,冯子贵看到了裘成龙。冯子贵知道单个跟他讲没用,这些人就怕狠,还是治安队员管用。于是,就去跟吴大友报告情况。

    吴大友知道裘成龙回来了,说:白天行动,我也参加!

    吴大友和冯子贵领着治安队来到裘成龙的家。冯子贵说:成龙,把公粮水费缴了。

    我没钱哪!这几天二舅的娃儿做10岁生日我都没钱赶情,哪来的钱交公粮水费要不你们谁借我一点。裘成龙鼓起眼睛,在众人跟前把手摊开,转圈说道。

    有个队员说:懒得跟你嚼舌,没钱就带人。

    带人只怕说好了你那边吧我不会同意。边说边带威胁地看着众人。他知道,即使是镇里的干部,也不敢轻易对他动粗。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吴大友一看就火了,也顾不了他有个在生成当干部的亲戚,大声喊道:带走!

    你敢!我告你非法拘禁!

    吴大友把桌子一拍,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行,我叫吴大友,你就告我!带走!

    几个人拉拉扯扯就到了镇里办学习班的驻地。过了一天一夜,裘成龙在房间里大喊:吴大友,我警告你,超过24小时,你要负法律责任。

    吴大友说:你抗税,老子不说关你24时,要是不立即交钱来,老子关你240小时,看死不死人。

    裘成龙遇到这个比他还横的人就想,这样下去老子就吃了大亏,先交了钱再说。

    裘成龙带信通知老婆来交了钱,一出去就去了省城。

    两个难缠的人交了公粮水费,有些人就主动上门来缴税。有人说:冯村长,还是你有办法。其实,我们都很想缴,这两家老是不缴,大家就不服气。

    冯子贵也是不服这口气。现在全组缴了,全村也随之缴了。镇里天天公布进度,李家台村拿了第一。王副书记表扬了冯子贵。

    可就在这时,冯子贵提出了辞职。谁能知道,这看来很风光的事情,曾多少次让冯子贵感到心痛!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他动用治安队是多么地无奈!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吴大友找他谈了话:老冯,这村里没有你不行,群众也还信任你。

    冯子贵辞职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点就是见了裘大福就来气,他再也不想同他一起共事。不过这点他没说。只说:你让我怎么搞上面千条钱,下面一根针。我又做不惯表面工作,要搞就来点实的。按理说,体制变更后,工作方法也要相应改变。群众愿种什么就种什么,什么赚钱就种什么,不求整齐划一。规模经营不是不能搞,得有个前提,确实要有效益。可上面就老是划框框,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显示他们做了工作。群众有逆反心理,你让我这村长怎么搞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群众这么难缠,你还替他们着想。吴大友笑笑说:其实,我在劝你,我自己也不想干了。我内弟在广东卖鼠药,生意几乎占领了整个广东省。他在广州办了个鼠药总公司,各县市还设了分公司,都是坐镇搞批发。上次就让我当他的经纪人,我想,今年搞到头,明年就下海。

    听到这儿,冯子贵一愣,说:你还记得今年正月初八你跟人家李小华说什么了还人家没原则哩,你的原则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他走近吴大友,用力握住他的手。说:祝吴镇长好运!

    九

    辞职后,冯子贵已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他仿佛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塑料制品的发展过程中,没人下指标,没人干预。尽管其间有许多酸甜苦辣,那是市场因素,不是人为的因素,他感觉自己享受了充分的自由。

    生意越来越好。村里有几户人家也购进了设备,照着样子生产起来。冯子贵想,多发展几家,业务就越活,批量生产,生意就会更有市场。他也不保留技术,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家。

    这天晚上,冯子贵就和萍萍谈起郑爱莲来。他的心里老是不踏实,看到何秉煌乐滋滋的样子,他就想,要是郑爱莲入了伙该多好!可现在不知道她怎么在搞,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脑海里经常浮现郑爱莲那双忧郁的眼睛。

    明天你去看看爱莲,我这心里老放不下心。冯子贵对萍萍说道。

    听冯子贵这么说,萍萍发觉自己也时刻牵挂着郑爱莲,就说:她肯定很难,回她娘家生活,毕竟也会遭人议论和猜疑。再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在娘家待久了,说不定也有难言之处。在那打个基础也不容易,我想带点钱去,也许她用得着。

    不知她肯不肯接受。冯子贵边说边想起毛毛,给毛毛带点好吃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冯子贵看着萍萍出了门,心儿也随着萍萍出发,她希望郑爱莲在她娘家不像在这里这样艰难。

    就在这时,裘大福领着镇委书记来看他的私营企业。

    镇委书记是最近新调来的。他很感兴趣地看了生产流水线,参观了产品,又问了他产值、销售、利润可达多少。

    冯子贵一一答了。就听镇委书记对裘大福说:塑料制品是李家台村新的经济发展增长点,村里要大力予以扶持。接着就讲了三个观点:第一,根据塑料制品的发展前景,李家台村现有的塑料制品个体业主要在扩大规模上做文章。第二,要发挥其联动辐射作用,以此带动其他农户,全村至少应该有30家,形成一个区域特色,并且要带动其它产业的发展,譬如运输业、服务业。第三,村里要成立一个总公司,为个体户做些服务工作,譬如统一购买原料,统一销售,减少中间环节,节省个体户开支。同时,也能产生群体效应,使其走上规范化轨道。

    裘大福听了很高兴,这时就在心中形成了自己的打算。

    冯子贵说:生意人有句老话,叫逢俏不赶,逢滞不丢。乍一听,您说的话不无道理,细一想就不是这个理儿。为什么第一,塑料制品的销售前景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我们的客户除一部分串乡的小贩外,再就是城里的坐摊。当然也有供销系统的批量业务。我们虽然与商场成交了两批业务,但据反馈的信息来看,远不如其它行业的产品好销。而且利少,商场也不愿大批进货。所以,有无规模发展的必要,理由不充足。第二,从一些企业或其它行业发展的经济来看,一哄而上很容易坏事,到头来是很多人客观上来拆台。结果大家都吃了亏,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实,还有很关键的一条,冯子贵没说,因为有裘大福在。

    镇委书记说:你这是小农经济思想嘛!求稳怕乱,没点闯劲难成大气候。搞企业就是要冒点市场风险的,要想多赚钱,必须搞扩大再生产。他还想说些提高科技含量促进产品更新换代的话,一想不大切合实际,也就不想沿着这条思路说下去。

    冯子贵说:您说的都对。这些道理也许适合其它行业、其它企业,但不适合我们。说完就想,这书记就会纸上谈兵。

    镇委书记本来还算是一个肯倾听群众意见的人,可像冯子贵这么直言不讳的人倒使他有几分惊诧。他定睛看了冯子贵一会,就想,一个农民怎么就这么能说,还蛮有经营头脑的。但因为这些话处处是扣住自己的话驳,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快,于是说:村里成立一个总公司总可以吧!这是项服务工作,可适当提取一部分费用。不过,这牌子要响,要以总公司的名义打出本地,打到外地市场。

    裘大福点点头说:我们马上着手办理。

    冯子贵担心的就是这点。他先前想到的关键一点,就是怕裘大福以村的名义介入。村里一插手,就要搅浑水。成立个机构又要安排人,谁跑业务,谁管财务这业务怎么去跑这里面就大有文章。财务怎么管这么多年村里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帐务不清,裘大福是个损公肥私的典型人物。再加上若是他的亲戚六眷插手购销,李家台的塑料制品企业也就要日薄西山了。想到半路上杀出这么个程咬金,镇里村里横插一杠,心中就暗暗叫苦。可他觉得有些话又不能不说。就又对镇委书记说:这集体的事,需要有正义感的人去办,有正义感的人少了都干不好事。不怕您在这,我有话还是直说,成立总公司的事,我不赞同。

    裘大福说:老冯,有些事不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发展经济是全村全镇的事,大家目的只有一个,使群众都富起来。再说,你也不能小心眼,要相信村里的一班人。

    冯子贵白了裘大福一眼。

    镇委书记是初次来看,也不想多说,就说:这事以后再来商量吧!

    十

    没过几天,裘大福就着手成立实业总公司,取名腾飞。

    县报上发表了通讯报道,说这里已形成了几大区域特色,特别是李家台村,小小塑料品畅销全国二十多个省市,村里成立了总公司为群众服务,生意越做越兴旺。

    冯子贵很气恼,整天愁眉不展。这两个多月来,从生意的角度来看确实可观,但想到以后就黯然神伤。是继续干下去,还是激流勇退退出来再去干什么

    后来,冯子贵就开始琢磨李家台一组的农田。要说这李家台,其实也不穷,事情也不难办。难办的就是这不算很多的土地。一家几亩田,虽然投工大,没赚头,大家既要种,又不肯花气力。农民都有自己的想法。田再不出效益,也不能退。农田是农户的命根子,有句俗话民东奔西跑,不如一只田角。万不得已的时候,田就是最后的退路。所以,虽然都不经意地种田,一般也不退田。要说农民保守,也就保守在这。冯子贵想,要是把这些田集中在种田大户的手里,种田的专心种田,做生意的专心做生意岂不是两全其美。然而事情就是不由人想象。

    冯子贵先是想搞一个农田服务小组,譬如购置一批收割机、脱粒机、耕整机、抽水机。因为这些年的农用工具越来越原始。譬如打谷,人民公社时期还用脱粒机,现在就用石磙碾,有部分农户则是架一根扁担,把谷穗一把把地朝扁担上刷。再说灌水排水,不方便的农田就用戽斗、脸盆,谁家会为几亩田来购买农用机械若是组织一批农用机械为群众有偿服务,于人于己都是件好事。只是这稻田不多,农民有的是闲功夫,谁又肯空闲在家里把这钱让你赚

    后来,冯子贵想到了公路边的田,这里离城区近,搞大棚蔬菜是一条可行的路。冯子贵就找李文平说了,李文平是在冯子贵离任后的代村长。李文平拿到村委会一说,裘大福也没反对。因为这公路边的田历来是李家台的大麻烦事,很引人注目,现在又提倡搞路边花,搞形象农业,也省得在催耕催种上操些心。

    冯子贵做通了几家人的思想工作,谈好了价,事情基本议定下来。

    萍萍听了冯子贵的计划很惊诧,其他几个人更是有些惊慌。

    子贵哥,看得到的钱都不赚了

    子贵哥,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承包农田

    几个人的话正好问到了萍萍的心上,本来这事冯子贵和她提过,她认为这会是以后的事,没想来得这么快。

    冯子贵叹道:我是身不由已啊!我若不入总公司,他们就会做手脚,行大压客,客大压行,我的生意也不好做。入总公司,你就得被他们牵着鼻子转。你们不晓得这几天塑料制品的价跌了

    他们说这价有涨有跌,是市场原因。也低不了多少,这衣架每个才低了一分五厘。何秉煌想不明白,也说不明白。

    冯子贵说:别受他们的蒙蔽,这里面有鬼。

    其他人不愿退出,只有何秉煌跟了冯子贵。经过协商,这设备妥善地处理给了其他几个人。

    农田迅速签订了转包合同,竹杆、竹片、塑料薄膜以及抽水泵也备齐了。一共二十亩田,棚架一搭起来,蔚为壮观。农村人种大棚蔬菜是轻车熟路。没过几天,大棚里就长出了黄瓜和西红柿苗。那小白菜种得最多,产出快,七天一批。由于气候原因,人们口舌干燥,这小白菜一下就成了抢手货,一斤一元左右。每天早晨,贩菜的贩子就在这排人购买。

    这些日子,腾飞实业总公司就开始与塑料制品个体户扯皮。总公司的人对个体户说:你们产品的质量太差,客户不肯要。我们磨破了嘴皮才肯收下,但这价要低四成。

    农户就不肯交货给他们。裘大福兼任公司总经理,就对个体户恶狠狠地说:全是些刁民,我们这样为你们卖力,你们还翻脸不认人。这货不交给我们销,就是一堆废品。

    有些个体户就去找公司里的客户联系,这些客户果真不要。有人就想,算了吧,事已至此,只要有赚头,这不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冯子贵这边生意越来越红火。因为在公路边,很引人注目,就有其它乡镇的干部群众来参观。

    这天,县委易书记在镇委书记的陪同下来参观他的蔬菜大棚,连声称赞他搞得好。新来的镇委书记就向易书记介绍冯子贵,说他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并且感慨地说:看来,农民和农业的问题还是多尊重群众意见、多让群众自己做主好啊!

    易书记听了表示赞同。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地望着冯子贵,对新来的镇委书记说:像冯子贵这样的能人怎么没考虑让他当村干部呢现在提倡双带,就是让能人当村干部,自己带头富,然后带领群众富。

    虽然隔得远,但是,冯子贵还是很真切地听到县委书记的谈话。他想,假如有一天真有谁让我再干村干部,譬如支部书记,我会答应吗可是,我好像刚刚从战场上突围出来,难道我的人生注定还有一次激战算了,不要去想它了。可是,今年正月初八,吴大友和李小华争吵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冯子贵再次回味起来,觉得很有意思,就边摇头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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