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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郁楷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直到他发现儿子的血型与自己不符。

    亲子鉴定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小川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妻子宓倩与副院长晁冠的私生子。

    面对妻子的冷漠、情敌的羞辱,以及儿子的鄙夷,郁楷却选择继续扮演丈夫与父亲的角色。

    他宁愿活成别人眼中的龟男,也不愿承认自己的人生早已沦为一场笑话。

    然而,当真相被彻底撕开,他还能自欺欺人多久

    1.

    南京的夏天总是来得又急又猛。

    郁楷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梧桐树影里跳动的光斑,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滤嘴。

    他机械地把烟头摁灭在已经堆满的烟灰缸里,转身回到客厅。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宓倩应该快下班了。

    郁楷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茶几上的相框——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去年在小川五岁生日时拍的。

    照片里他搂着宓倩的肩膀,小川站在中间,三个人都笑得灿烂。

    郁楷拿起相框,拇指轻轻摩挲着玻璃表面。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小川的脸上——圆脸、单眼皮、微微上翘的嘴角。

    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他。

    厨房里传来水壶的哨声,郁楷放下相框去关火。

    水蒸气扑在他脸上,带着灼热的湿气。

    他机械地泡了杯茶,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像他这些天来不断扩散的疑虑。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郁楷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在台面上。

    我回来了。宓倩的声音从玄关传来,伴随着高跟鞋落地的轻响。

    郁楷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走出厨房。

    宓倩正在换拖鞋,她穿着淡蓝色的护士服,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即使已经三十四岁,她看起来依然年轻得不可思议。

    今天怎么这么早郁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宓倩头也不抬:明天早班,今天提前回来了。

    她放下包,径直走向卧室,我去洗个澡,热死了。

    郁楷站在原地,听着浴室水声响起。

    他走到宓倩放下的包前,手指悬在空中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拉开了拉链。

    包里整齐地放着钱包、钥匙、一包纸巾和几片口香糖。

    他轻轻翻动,在最内侧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硬物——一部陌生的手机。

    郁楷的心跳加速了。

    他迅速瞥了一眼浴室方向,水声依然哗哗作响。

    他掏出那部手机,按亮屏幕——需要密码。

    他试了宓倩常用的几个数字组合,都不对。

    爸爸!

    郁楷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小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仰着脸看他。

    你...你怎么在家郁楷结结巴巴地问,迅速把手机塞回包里。

    妈妈接我回来的啊。小川歪着头,爸爸你在干什么

    郁楷蹲下身,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没什么,爸爸在帮妈妈整理包。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去玩吧。

    小川跑开后,郁楷瘫坐在沙发上。

    这部手机他从来没见过,宓倩也从未提起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全家福上,小川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刺眼极了。

    浴室门开了,宓倩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

    水珠顺着她的锁骨滑下,消失在浴巾边缘。

    郁楷曾经为这样的画面心动不已,现在却只觉得喉咙发紧。

    你翻我包了宓倩突然问。

    郁楷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没有啊。

    宓倩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走向卧室:我去换衣服。

    郁楷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小川长得不像我。

    宓倩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孩子还小,长相会变的。

    我查过了,郁楷的声音发颤,单眼皮是显性遗传,我是双眼皮,你也是双眼皮,小川怎么会是单眼皮

    宓倩转过身,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漠:郁楷,你最近怎么回事整天疑神疑鬼的。

    郁楷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宓倩冷笑,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郁楷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大声质问那部手机的事,想问她为什么最近总是加班,为什么手机里总有他听不懂的简短对话。

    但最终,他只是低声说:可能是我太累了。

    宓倩的表情缓和下来,她伸手摸了摸郁楷的脸:别想太多,周末我们带小川去玄武湖玩吧。

    郁楷点点头,看着她走进卧室关上门。

    他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

    第二天是周六,宓倩却说要加班。

    郁楷坐在电脑前,搜索着亲子鉴定。

    页面上跳出一堆广告和科普文章,他点开一个本地鉴定机构的网站,记下了地址和电话。

    小川在客厅看电视,动画片的声音欢快地回荡在房间里。

    郁楷走到儿子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

    小川的头发细软,发旋偏左,而郁楷自己的发旋在右边。

    小川,郁楷轻声叫儿子,过来一下。

    小川不情愿地暂停电视,走到郁楷面前:干嘛呀爸爸

    郁楷从茶几上拿起一把梳子:爸爸给你梳梳头。

    他小心地梳过小川的头发,趁机拔下了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迅速用纸巾包好塞进口袋。

    小川疼得叫了一声:爸爸你扯到我头发了!

    对不起,郁楷勉强笑了笑,爸爸不小心。

    宓倩晚上九点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郁楷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她。

    宓倩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哼着小曲。

    医院聚餐郁楷状似随意地问。

    嗯,宓倩脱下外套,科室聚会,晁副院长请客。

    晁冠,南京明基医院的副院长,四十五岁,离异。郁楷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男人的资料。

    他见过晁冠几次,在医院的活动上。

    那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玩得开心吗郁楷问,声音干涩。

    宓倩正在卸妆,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还行吧,就是普通聚餐。

    她顿了顿,对了,下周三我可能又要晚回来,晁院长说要讨论新项目。

    郁楷点点头,没有说话。

    等宓倩去洗澡后,他悄悄拿起她的手机——她常用的那部。

    密码没变,他顺利解锁,快速翻看通讯记录和微信。

    大部分内容都很正常,除了一个备注为科室群的聊天记录空空如也,这很不寻常。

    浴室水声停了,郁楷赶紧把手机放回原位。

    他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南京的夜空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看不到星星。

    郁楷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在空气中消散,就像他这些年来的生活,看似实在,实则虚幻。

    周一,郁楷请了假,带着小川的头发去了那家鉴定机构。

    工作人员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性,接过样本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需要您的头发或血液作为比对样本。她说。

    郁楷拔下几根自己的头发递过去。

    工作人员把它们分别装入小纸袋,贴上标签。

    五个工作日出结果,可以选择自取或邮寄。她机械地说明着流程。

    郁楷选择了自取。

    走出鉴定中心时,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站在路边,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最终,他打车去了明基医院。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郁楷坐在候诊区的角落里,目光盯着电梯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宓倩确实在工作。

    三小时后,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

    宓倩和晁冠一起从电梯里走出来,两人靠得很近,晁冠低头对她说了什么,宓倩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郁楷很久没见过的明媚。

    他们走向医院后门,郁楷悄悄跟上。

    后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奥迪,晁冠绅士地为宓倩拉开车门。

    郁楷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车子驶离。

    他的手抖得厉害,不得不紧紧抓住柱子才能站稳。

    接下来的三天,郁楷像行尸走肉般上班下班。

    他几乎不和宓倩说话,宓倩似乎也乐得清静,把更多时间花在了加班上。

    周四晚上,郁楷独自在家喝掉了半瓶白酒,醉醺醺地翻出了结婚照。

    照片上的宓倩穿着白色婚纱,笑得羞涩而幸福。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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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中午,郁楷再次请假去了鉴定中心。

    结果已经出来了,装在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里。

    他坐在中心外的长椅上,手指颤抖地拆开信封。

    排除郁楷为郁小川的生物学父亲。

    短短一行字,让郁楷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盯着那张纸,感觉血液在耳朵里轰鸣。

    七年婚姻,五年父亲身份,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他的生活,他的爱情,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家庭,全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郁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宓倩又不在,只有小川和保姆在家。

    他看着在客厅地板上玩积木的儿子——不,不是儿子,是晁冠的儿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爸爸你不舒服吗小川仰头问他,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郁楷摇摇头,转身进了书房。

    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把折叠刀,那是他去年野营时买的。

    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郁楷想象着它刺入晁冠胸膛的画面,血液会怎样喷涌而出,染红那件笔挺的白大褂。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扔掉刀子。

    是宓倩。

    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她的声音轻快,医院有事。

    郁楷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和晁冠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郁楷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比如小川是谁的孩子。

    更长的沉默。

    然后宓倩叹了口气:我们回家谈。

    挂断电话,郁楷瘫坐在椅子上。

    刀子还握在手里,但他的怒火已经变成了某种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宓倩的场景,在大学同学的婚礼上,她穿着淡粉色伴娘裙,对他羞涩地笑。

    当时他想,这就是我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两小时后,宓倩回来了。

    她直接走进书房,关上门,坐在郁楷对面。

    她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

    你去做亲子鉴定了她问。

    郁楷点点头,把报告推到她面前。

    宓倩看了一眼,没有碰它。

    什么时候开始的郁楷问,声音嘶哑。

    小川出生前一年,宓倩直视他的眼睛,我和晁冠。

    为什么

    宓倩耸耸肩:他比你优秀,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郁楷心里。

    他猛地站起来,拳头砸在桌子上: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为什么要让我养他的孩子

    当时我不知道小川是他的,宓倩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后来知道了,但已经晚了。而且...她停顿了一下,你是个好父亲,小川需要你。

    郁楷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笑:需要我需要我这个冤大头

    宓倩没有回答。

    郁楷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想要的答案都有了,但知道了又能怎样离婚报复杀了晁冠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最终都消散了。

    我不会离婚,郁楷听见自己说,小川...他还是我儿子。

    宓倩惊讶地挑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一切照旧,郁楷的声音空洞,你继续当你的好妻子、好母亲,我继续当小川的爸爸。

    那晁冠呢

    郁楷的胃部一阵绞痛:随你便。

    宓倩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认真。

    最后她点点头:好。

    她离开书房后,郁楷打开抽屉,把折叠刀扔了进去。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痛苦。

    夜深了,郁楷醉醺醺地走到小川的卧室。

    孩子睡得正香,小脸在夜灯下显得格外柔软无辜。

    郁楷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泪水模糊了视线。

    爸爸在这儿,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自己,爸爸永远在这儿。

    窗外,南京的夜色深沉。

    郁楷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医院的灯光。

    晁冠可能正在那里,或许正想着宓倩。

    郁楷握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只是转身走向酒柜,又开了一瓶酒。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将活在谎言里,假装不知道妻子出轨,假装不知道儿子非亲生,假装自己的生活没有支离破碎。

    但他别无选择——他爱这个家,即使它建立在欺骗之上。

    他宁愿做一个可悲的龟男,也不愿失去他所剩无几的一切。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郁楷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醉倒前,他恍惚看见小川站在门口,用那双不像他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但那可能只是幻觉,就像他曾经拥有的幸福家庭一样,都是假象。

    2.

    郁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血型遗传规律表,眼睛发酸。

    小川的体检报告就放在键盘旁边,白纸黑字写着O型,而他是AB型,宓倩是A型。

    按照遗传学,这根本不可能。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郁楷转过头,看见小川站在门口,小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那张体检单。

    爸,八岁的孩子声音发抖,为什么我的血型是O型老师说AB型和A型的父母不可能有O型的孩子。

    郁楷的喉咙发紧。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宓倩闻声赶来,看到小川手里的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小川,把那个给妈妈。

    她伸手去拿,但孩子躲开了。

    你们骗我!小川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对不对

    郁楷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走到小川面前蹲下,想抱抱他,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小川后退几步,眼神中充满陌生的憎恶,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

    郁楷的嘴唇颤抖着:小川...

    晁叔叔才是我真正的爸爸,对吗小川的话像刀子一样捅进郁楷心里,医院里的人都在说,他们说你是个窝囊废,说你...

    够了!宓倩厉声打断,一把拽过小川,回你房间去!

    小川挣脱母亲的手,狠狠瞪了郁楷一眼,转身跑开了。

    郁楷站在原地,听着儿子——不,现在应该说是晁冠的儿子——的脚步声重重地踏在楼梯上,然后是卧室门被摔上的巨响。

    宓倩转向郁楷,眼中是他熟悉的冷漠:你满意了

    郁楷苦笑:我满意什么

    你本可以早点告诉他,宓倩的声音像冰,非要等到他在学校出丑。

    郁楷盯着她精致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这个女人,他的妻子,在指责他没有早点告诉他们通奸的产物真相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郁楷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居然还在想怎么保护他,怎么不让他受伤。

    宓倩翻了个白眼:省省吧,你那套自我感动的把戏。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晁冠明天来家里吃饭,你最好表现正常点。

    郁楷看着宓倩离开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了。

    他慢慢走回电脑前,关掉那个血型遗传的页面。

    屏幕暗下来的瞬间,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第二天是周六,郁楷一大早就被宓倩支使去超市买菜。

    他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徘徊,机械地往车里扔着宓倩清单上的东西:牛排、三文鱼、进口红酒...全是晁冠爱吃的。

    郁工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郁楷浑身一僵。

    他转身看见同事老张站在身后,好奇地看着他购物车里的高档食材。

    家里来客人啊老张笑眯眯地问。

    郁楷勉强点头:嗯,我妻子的...朋友。

    老张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郁楷知道为什么——医院里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他郁楷戴绿帽的事恐怕是整个明基医院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不打扰了。老张匆匆离开,背影写满尴尬。

    郁楷继续购物,感觉超市里的每个人都在看他,都在窃窃私语。

    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他两眼,他几乎想扔下东西逃跑。

    回到家,宓倩已经在厨房忙活。

    郁楷默默地把食材放在台面上,转身想走。

    把牛排腌一下,宓倩头也不抬地说,晁冠喜欢黑胡椒味的。

    郁楷的手攥紧了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响声。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牛排开始腌制。

    黑胡椒粒磨碎时辛辣的气味冲进鼻腔,让他想打喷嚏。

    门铃在六点整响起。

    宓倩瞬间变了一个人,脸上浮现出郁楷多年未见的明媚笑容。

    她小跑着去开门,甚至整理了一下头发。

    来了她的声音甜得发腻。

    晁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看起来就很贵的酒和一盒玩具。

    他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自信。

    小川呢晁冠问,好像郁楷根本不存在。

    在楼上,我去叫他。宓倩接过礼物,转向郁楷,去倒酒。

    郁楷像个仆人一样去酒柜拿杯子。

    他能听到身后宓倩和晁冠的低声谈笑,亲密得刺耳。

    倒酒时,他的手抖得厉害,红酒洒在了桌布上,留下一块暗红的污渍,像血。

    小川咚咚咚跑下楼,看到晁冠时眼睛一亮:晁叔叔!

    晁冠张开双臂,小川冲进他怀里。

    郁楷看着这一幕,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他认识那个玩具盒子——是乐高最新款的太空站,上周小川跟他提过,他说太贵了等生日再买。

    谢谢爸爸!小川兴奋地大喊。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了。

    郁楷手里的酒瓶差点掉在地上。

    宓倩的表情凝固了,晁冠则挑了挑眉。

    小川转向郁楷,眼中带着挑衅:怎么了他本来就是我爸爸,不是吗

    晁冠笑了,揉了揉小川的头发:聪明的孩子。

    然后他总算看向郁楷,眼中带着胜利者的怜悯,老郁,别介意,童言无忌。

    郁楷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只能僵硬地点头,像个可悲的小丑。

    晚餐是一场酷刑。

    晁冠坐在本属于郁楷的位置上,宓倩和小川围着他,三人谈笑风生,仿佛真正的家人。

    郁楷被安排在桌子最远端,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们医院那个新项目怎么样了宓倩给晁冠夹了块牛排,问道。

    很顺利,晁冠抿了口红酒,下个月就能开工。对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来当护士长。

    宓倩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晁冠的手自然地搭在宓倩椅背上,几乎是在搂着她。

    郁楷盯着自己的盘子,食不知味。

    那个新项目是晁冠筹建的私立医院,宓倩一直想跳槽过去。

    现在看起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新的医院,新的职位,新的家庭。

    而他,郁楷,只是个多余的障碍。

    郁楷,晁冠突然叫他,语气像是在吩咐下属,周一记得把三病区的报表整理好交给我。

    郁楷机械地点头:好的,晁院长。

    小川嗤笑一声:爸,你怎么这么怂啊

    晁冠假装责备地看了小川一眼,但嘴角带着笑:别这么说,郁叔叔养了你这么多年,要懂得感恩。

    又不是我让他养的,小川撇撇嘴,他自己愿意当冤大头。

    宓倩轻咳一声:小川,注意礼貌。

    但她的责备毫无力度,甚至带着一丝纵容。

    郁楷站起来,声音干涩:我...我去拿甜点。

    他逃进厨房,靠在冰箱上深呼吸。

    冰箱门上贴着小川从小到大的照片,那个他以为是自己儿子的孩子。

    现在这些照片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郁楷打开冰箱,拿出宓倩准备好的提拉米苏,发现上面用可可粉撒了个爱心。

    显然不是为他准备的。

    郁楷端着甜点回到餐厅,发现晁冠正在看手机,宓倩凑在他身边,两人头几乎靠在一起。

    看到郁楷,宓倩迅速坐直,但晁冠故意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倾斜,让她继续看。

    甜点来了。郁楷干巴巴地说,把盘子放在桌子中央。

    晁冠看了眼提拉米苏上的爱心,意味深长地笑了:有心了,宓倩。

    郁楷站在那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像个侍者一样看着他们分食那个甜点,晁冠甚至好心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不用了,谢谢。郁楷说,我...我去收拾厨房。

    他转身离开时,听到小川小声说:看吧,他就这样,一点脾气都没有。

    厨房里,郁楷机械地洗着盘子。

    水很烫,但他懒得调温度。

    手被烫得发红,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客厅里传来阵阵笑声,他们其乐融融,而他像个可悲的局外人。

    晚上,晁冠理所当然地留宿了。

    郁楷坐在书房里,听着楼上主卧隐约传来的声响。

    他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但那些想象仍然挥之不去。

    凌晨两点,郁楷悄悄上楼。

    经过主卧时,他听到宓倩的笑声和晁冠的低语。

    小川的房门虚掩着,郁楷轻轻推开,看到儿子抱着晁冠今天送的乐高盒子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笑容。

    郁楷轻轻关上门,回到一楼客房——他的新卧室。

    床上堆着从主卧搬来的他的东西,杂乱无章,就像他现在的生活。

    他从床底下摸出半瓶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酒精灼烧着喉咙,但比不上心里的痛。

    周一上班,医院里的气氛明显不同。

    走廊上的人看到他都会突然压低声音,等他走过去又继续窃窃私语。

    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看到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像是同情又像是轻蔑。

    郁工,科室的李医生拦住他,那个...三病区的报表晁院长急着要。

    郁楷点点头:我正在做。

    其实...李医生欲言又止,你可以请个假,休息几天。

    郁楷知道他是好意,但他只是摇头:不用,我很好。

    办公室里,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悯。

    郁楷埋头工作,假装没注意到。

    中午去食堂,他特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但流言还是钻进耳朵。

    ...早就知道了还装不知道...

    ...听说那孩子都叫他养父晁冠爸爸了...

    ...真窝囊,要是我早离婚了...

    郁楷的饭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

    他正准备离开,晁冠带着几个主任走进食堂,看到他,故意大声招呼:老郁!报表做得怎么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郁楷感到脸上发烫:快...快好了。

    下午三点前放我桌上,晁冠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顺便帮我带杯咖啡上来,老规矩。

    晁冠喜欢医院对面那家精品咖啡馆的美式,双份浓缩不加糖。

    郁楷曾经是他的下属,经常帮他跑腿。

    现在,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带着更深的羞辱意味。

    好的,晁院长。郁楷低声应道。

    他听到有人倒吸一口气,但没人说话。

    晁冠满意地笑了,拍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居高临下的动作。

    下午三点,郁楷准时把报表和咖啡送到晁冠办公室。

    晁冠正在打电话,看到他,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对,就这么办,晁冠对着电话说,眼睛却盯着郁楷,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赖着不走...嗯,你说得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郁楷放下东西,转身要走。

    等等,晁冠捂住话筒,晚上宓倩和我有个应酬,你去接小川放学。

    郁楷点点头,关上门。

    门外,晁冠的秘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假装工作。

    放学时间,郁楷站在学校门口等小川。

    其他家长三三两两聊着天,看到他都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显然,小川身世的八卦已经传遍了家长群。

    小川最后一批出来,看到郁楷,脸色立刻沉下来:怎么是你晁爸爸呢

    郁楷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有工作,我来接你。

    切,小川把书包甩给郁楷,走吧。

    回家的路上,小川一直低头玩手机,不理郁楷。

    快到家时,他突然问:你为什么不离婚

    郁楷愣住了:什么

    所有人都说你应该离婚,小川抬头看他,眼中是孩子特有的残酷直白,你不离婚是因为钱吗晁爸爸说你要是离婚,一分钱都拿不到。

    郁楷的胸口发闷。

    晁冠已经和小川讨论过这个了他们已经在计划把他赶出这个家了吗

    不是钱的问题...郁楷艰难地说。

    那是什么小川追问,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儿子,妈妈也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赖在我们家

    郁楷看着小川——这个他养了八年的孩子,教他骑车、陪他熬夜写作业、在他发烧时整夜守着的孩子。

    现在,这孩子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条癞皮狗。

    因为...郁楷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爱你啊。

    小川翻了个白眼:真恶心。

    回到家,小川直接上楼锁了房门。

    郁楷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突然觉得这个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房子如此陌生。

    墙上还挂着他们的全家福,但现在看来讽刺至极。

    宓倩凌晨才回来,身上带着酒气和淡淡的古龙水味。

    郁楷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电视开着,但静了音。

    还没睡宓倩看到他,略显惊讶。

    我们谈谈。郁楷说。

    宓倩叹了口气,放下包坐下:谈什么

    小川今天问我为什么不离婚。郁楷直视着她,你们已经在讨论这个了

    宓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冷静:晁冠只是随口一提...孩子理解错了。

    是吗郁楷苦笑,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踢我出局

    宓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说了实话:等私立医院的项目稳定下来。现在离婚会影响我的声誉,对招聘护士不利。

    郁楷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语塞。

    郁楷,宓倩的语气近乎怜悯,你为什么不主动离婚呢这样对你我都好。

    郁楷看着这个曾经发誓爱他一生的女人,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可悲。

    他不是为了爱留下,甚至不是为了小川,而是因为离开意味着承认自己八年的人生是个笑话。

    他宁愿在这个扭曲的家庭里做一个被鄙视的龟男,也不愿面对一无所有的现实。

    我不会离婚的,郁楷听见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家。

    宓倩摇摇头,眼中满是轻蔑:随你便。但别指望我会因此感动。

    她转身上楼,留下郁楷一人在黑暗的客厅里。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变幻不定,像他支离破碎的人生。

    郁楷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包烟——他已经戒了五年了。

    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川的场景,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紧紧抓着他的手指,那一刻他发誓要给这个孩子全世界。

    现在,那个孩子叫他窝囊废,而他却依然无法放手。

    郁楷掐灭烟,拿起手机,订了小川一直想要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付款时,他想起同事老张的话:你这是在用物质赎买根本买不到的爱。

    也许吧。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做一个父亲了,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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