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老师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仿佛也关上了白梵试图解释的所有通路。走廊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冰冷的几何图形。谢颂扬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他最后那句带着戾气的低吼——想当你的好学生,就离我远点——还在空寂的走廊里嗡嗡回响,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白梵的耳膜,也扎进她混乱的心底。
手腕上被攥出的红痕隐隐作痛,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那场风暴的粗暴。她低头看着那几道指印,皮肤下残留的滚烫触感和他话语里刺骨的冰冷形成尖锐的矛盾,让她心口闷得发慌。
离他远点。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指令,也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某种名为自尊的锁链。恐惧依旧存在,那条巷子的阴影依然盘踞在记忆深处,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一种被轻视、被当成累赘、被随意推开的屈辱感——如同野火般在心底燃起,迅速压倒了恐惧。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像个包袱一样,被嫌弃、被推开凭什么她的人生安全,要建立在别人的施舍和随时可能收回的保护上
白梵猛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她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将眼底那点酸涩的水汽逼了回去。她挺直了背脊,抱着那本早已成为她精神支柱的单词书,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回教室。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心里重复着那个决定。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第一次在白梵听来不再意味着某种约定和依赖,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磨蹭,也没有朝操场的方向看哪怕一眼。铃声刚落,她就迅速收拾好书包,抱着单词书,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后门。
走廊里人声鼎沸,正是放学最混乱的时刻。她低着头,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鱼,灵活地穿梭在喧闹的人潮缝隙里,目标明确地朝着校门的方向疾行。她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几道熟悉的目光追随着她,带着探究和惊讶,但她没有回头。
走出校门,夕阳依旧慷慨地将余晖洒满街道。白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汇入了主干道放学的人流。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条阴暗的巷子,不去想黄毛混混怨毒的眼神,只是将怀里的单词书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书脊的硬壳里。她走得很急,后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样的动静。
车流声,脚步声,学生们的笑闹声……一切似乎都如常。她拐进那条通往老城区的小路,光线开始变暗。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目光紧张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那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转角,那棵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影的老槐树……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突然窜出的身影,没有流里流气的口哨,只有一只野猫被她的脚步声惊动,喵呜一声从垃圾桶旁蹿走。
直到看见自家那栋熟悉的老旧居民楼在暮色中沉默的轮廓,白梵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她靠在单元楼冰凉的铁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胜利感——她靠自己,走回来了。
她抬起头,望向巷子口的方向。夕阳的金边已经完全沉入高楼之后,巷口笼罩在深蓝的暮色里,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他真的……没有跟来。就像他说的那样,离她远点了。
白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单元门。
***
第二天,第三天……白梵固执地坚持着独自回家。她像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铃声一响就第一个冲出教室,目不斜视,脚步飞快,将自己彻底埋入人群。那条回家的路,她走得越来越快,心跳却一次比一次平稳。恐惧依然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了。她甚至开始刻意忽略谢颂扬的存在。在教室里,她的视线不再飘向斜前方那个角落;在走廊上,她远远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就立刻绕道;放学时,更是头也不回。
谢颂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我行我素。上课睡觉,下课打球,偶尔在走廊里被一群同样不羁的男生簇拥着,旁若无人地谈笑,或者干脆塞着耳机,一脸生人勿近的漠然。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白梵刻意的疏远,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那晚办公室的冲突,那句冰冷的离我远点,仿佛从未发生。他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谢颂扬,那个被处分通知钉在布告栏上的名字。
然而,白梵敏锐地察觉到,学校里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不知从何时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开始悄无声息地消散。
走廊里那些刻意压低却足够刺耳的议论消失了。投向她的目光,也从暧昧的探究、鄙夷的审视,渐渐变成了单纯的、甚至是带着点同情的普通注视。就连李薇那几个曾经堵住她冷嘲热讽的女生,再见到她时,眼神也变得躲闪,匆匆避开,仿佛她是某种避之不及的灾星,而不是之前她们口中的勾搭煞星的乖乖女。
自习课前,白梵去厕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李薇刻意压低、带着明显颤抖和哭腔的声音:
……真的!他就在这儿堵着我!就我一个人!他也没打我,就……就那么看着我!那眼神……太吓人了!像要把我活剥了一样!他就问了一句‘话多’……呜呜呜……我腿都软了!他……他还说,再听到一句不该听的,就……就让我也尝尝被‘处分’的滋味……他那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另一个女生小声劝着,声音也带着恐惧:好了好了别哭了……快走吧!以后……以后离白梵远点就是了!真晦气……
里面的水声和啜泣声很快停止,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白梵立刻闪身躲进旁边的工具间。门缝里,她看到李薇眼圈通红地冲出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神情惊惶失措,像只受惊的兔子,和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白梵的心猛地一沉。她靠在冰冷的工具间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李薇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他就在这儿堵着我、那眼神太吓人了、再听到一句不该听的……
是他吗谢颂扬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除了他,还有谁会用这种简单粗暴、带着赤裸裸威胁的方式去解决流言还有谁能让李薇这种人都吓成那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根本不是解决,这是赤裸裸的恐吓!是用他校霸的恶名,用他那种令人畏惧的煞气,强行压下了所有的声音!他把她彻底推开了,却又用这种方式,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更令人窒息、更无法靠近的围墙——一道用恐惧和流言的反噬筑成的围墙。
白梵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她想要的平静,原来是这样换来的吗用更深的孤立和他人无声的恐惧
***
又是一个独自回家的傍晚。白梵抱着单词书,脚步比前几天更加沉重。流言的平息没有带来轻松,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巷子里的阴影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暂时隔绝一切的家中。
就在她即将走到巷子中段,经过那个曾经堆满废弃纸箱、让她心惊肉跳的角落时,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恐惧的闷哼声,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求饶,极其微弱地从角落更深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白梵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她猛地停下脚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是这里!噩梦重演!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想尖叫,想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那声音……有点耳熟
她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朝那个阴暗的角落挪了半步,试图看清阴影里的情形。
光线太暗了。她只勉强看到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廉价衬衫,头发染着刺眼的颜色——是那个黄毛混混!他此刻完全没有了那天的嚣张,像只被吓破胆的鹌鹑,整个人瘫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哥……哥!扬哥!我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发誓!我滚!我立刻滚!再也不在这片儿出现了!您……您高抬贵手……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背对着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微微弯着腰,一只脚随意地踩在黄毛混混蜷缩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压迫感。他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声音低沉模糊,听不真切,但那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即使隔着好几米的距离,白梵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是谢颂扬!
白梵的呼吸瞬间停滞。她认出了那个背影,认出了那件他偶尔会穿的旧连帽衫,更认出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独特的、如同金属淬火般的冷冽气息。
他没有回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巷子口多了一个人。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对着脚下瑟瑟发抖的黄毛,又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黄毛混混如同听到了特赦令,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连看都不敢再看谢颂扬一眼,也顾不上巷子口的白梵,像后面有厉鬼追赶一样,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深处、与白梵家相反的方向拼命逃窜,很快消失在拐角的黑暗里。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谢颂扬缓缓直起身,松开了踩在黄毛肩膀上的脚。他依旧背对着白梵,抬手,似乎随意地拉了拉连帽衫的帽檐,将它拉得更低了些,几乎完全遮住了后颈。然后,他双手插进裤兜,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巷子深处、黄毛消失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像一个完成清扫任务的、沉默的暗夜行者,很快也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巷子口僵立着的白梵。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路过的影子。
白梵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着巷子里特有的潮湿霉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她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握着单词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不是没来。
他一直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独自走过的、看似平静的回家路上,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替她清理着所有潜伏的、过去的危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汹涌地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委屈、愤怒和无力感。震惊、后怕、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安心,还有更多无法分辨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堵在喉咙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紧抱在胸前的单词书。书页的边角已经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许久,她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迈开有些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很慢,很沉。
回到自己安静的小房间,白梵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月光和远处霓虹的光线洒进来,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影。她蜷起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黑暗中,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那天在楼道里,他掀开衣服展示伤疤时,她慌乱中抓住他受伤的手腕留下的触感,仿佛还在。还有刚才巷子里,那个沉默清理危险、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的背影……
她摸索着,从书包的侧袋里,掏出了那盒印着幼稚图案的粉色创可贴。塑料外壳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柔和的光。
她没有犹豫,撕开了一片崭新的创可贴。粉色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点傻气。
然后,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小小的创可贴,轻轻地、郑重地,贴在了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个被谢颂扬攥出过红痕、此刻早已消退不见的地方。
微凉的胶布贴上温热的皮肤。那里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片光滑。
她只是安静地贴着,仿佛在封印某种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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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度,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露天篮球场上,将塑胶地面烤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高一(三)班的体育课,内容依旧是枯燥的女生排球对垫练习。
白梵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她机械地重复着垫球的动作,心思却像长了翅膀,不受控制地飘向操场另一端那片更喧嚣、更充满原始力量的地方——男生篮球场。
即使隔着大半个操场的距离,即使耳边充斥着排球撞击手臂的砰砰声和女生的嬉笑,她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如同战鼓般的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男生们粗粝的呐喊,以及偶尔爆发出的、带着绝对力量感的喝彩。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一次又一次,穿过晃动的人影,投向那个最活跃、最耀眼的核心。
谢颂扬。
他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汗水浸透了他深灰色的无袖球衣,紧贴在贲张起伏的肌肉上,勾勒出少年人蓬勃而野性的力量线条。每一次突破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每一次跳投都带着睥睨全场的自信。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飞舞的篮球,里面燃烧着纯粹的、近乎野蛮的胜负欲和掌控感。队友的传球精准地送到他手中,他一个利落的假动作晃开防守队员,如同猎豹般启动,带球直冲篮下!
白梵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而加速。就在他高高跃起,手臂伸展,篮球即将脱离指尖划出完美弧线的瞬间——
小心!
白梵!看球!
两声急促的惊呼几乎同时在她耳边炸响!
白梵猛地回过神!瞳孔骤然收缩!一个高速旋转、裹挟着风声的排球,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正朝着她的面门直直砸来!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失手打偏的球!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神经!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来得及下意识地、笨拙地向旁边侧身躲避!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排球没有砸中她的脸,却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左腿小腿迎面骨最脆弱的地方!
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白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只觉得左腿一软,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一样,重重地、毫无缓冲地侧摔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但最要命的,是小腿迎面骨那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的剧痛!痛得她瞬间蜷缩起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凄厉的尖叫冲破喉咙。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和鬓角渗出,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自己紧紧抱住受伤左腿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白梵!
你没事吧
天啊!流血了!
女生们惊慌失措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却没人敢真正上前触碰她。
混乱的惊呼和脚步声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白梵蜷缩在滚烫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小腿迎面骨那里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锥子在不停地凿,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
就在这片混乱的、带着无助的嘈杂声中——
让开!
一个低沉沙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怒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穿透力,猛地撕破了操场上所有的喧嚣!
这声音……白梵的心猛地一颤,即使被剧痛淹没,她也瞬间辨认出来。
围拢在她周围的女生们像被无形的巨浪推开,惊呼着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白梵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高大迅捷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列车般冲破了人群的阻挡!是谢颂扬!他显然是从篮球场那边狂奔而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身上的深灰色球衣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着贲张起伏的胸膛,额前凌乱的黑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汗珠。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球场上飞扬的意气,只有一片骇人的、山雨欲来的阴沉!浓黑的眉毛紧紧锁着,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近乎失控的焦灼!
他根本顾不上看周围任何人,也顾不上自己剧烈奔跑后的喘息,目标明确地、直直地冲到蜷缩在地的白梵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汗味俯了下来,单膝重重地跪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动作没有丝毫温柔。他直接伸出手,一只滚烫的、带着薄茧和汗湿的大手,猛地抓住了白梵紧紧抱住伤腿的、冰凉颤抖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几乎是硬生生地将她护着伤处的手掰开!白梵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别动!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凶狠的急切。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住白梵左腿小腿迎面骨的位置——那里,深蓝色的运动裤已经被擦破,布料下裸露的皮肤上,一片刺眼的、迅速蔓延开来的青紫色淤伤正中央,赫然破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约莫两指宽的血口子!鲜红的血珠正缓慢地、一颗颗从翻开的皮肉里渗出来,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谢颂扬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观者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猛地直起身,那只刚刚还死死攥着白梵手腕的手,毫不犹豫地、极其自然地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臂则绕到她单薄的后背,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她整个人从滚烫的地面上捞了起来!
动作依旧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暴的利落。白梵只觉得自己瞬间失重,天旋地转,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如同熔炉般滚烫、汗湿、却异常坚实宽阔的怀抱里!浓烈的汗味、运动场上塑胶的焦糊味,还有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金属淬火般的冷冽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瞬间将她完全包裹!
啊!白梵短促地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汗湿的球衣前襟。身体悬空的失重感和小腿剧烈的疼痛让她眩晕。
谢颂扬却根本不管她的惊呼和周围瞬间炸开的、更加响亮的议论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他抱着她,手臂稳得像铁箍,没有丝毫晃动。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旁边呆若木鸡的体育老师和惊慌失措的同学们一眼,抱着白梵,转身就朝着操场边缘、远离人群的医务室方向,迈开大步狂奔起来!
他的速度极快,奔跑时带起的风呼呼地刮过白梵的耳畔。她被迫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惊人的速度、如同失控的引擎般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心跳的震动都透过薄薄的球衣传递过来,沉重、急促、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和她自己同样狂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奔跑的姿势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狠,像是在冲锋陷阵,又像是在逃离什么。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有几滴甚至溅到了白梵苍白汗湿的额头上,带着滚烫的咸涩。
操场上,所有正在进行中的活动都诡异地停滞了。打球的男生们抱着球,呆呆地看着那个抱着女孩狂奔而去的背影;排球的女生们忘了捡球,嘴巴微张;就连隔壁班上课的老师也探出了头……无数道目光,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赤裸裸的八卦和探究,如同密密麻麻的箭矢,追随着那个在烈日下抱着女孩、如同愤怒雄狮般奔跑的身影。
白梵把头深深埋进他汗湿的颈窝,那里滚烫一片。她不敢看周围的目光,巨大的羞窘和腿上持续的剧痛让她浑身发烫又发冷,意识都有些飘忽。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浓烈的气息,耳边是他沉重急促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个滚烫而颠簸的怀抱,和他不顾一切狂奔的脚步。
医务室那扇熟悉的、漆成淡绿色的门被谢颂扬一脚粗暴地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正在里面整理药品的校医张老师(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的阿姨)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
张老师!她腿伤了!谢颂扬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急切。他抱着白梵,像抱着什么易碎品,却又动作毫不迟疑地大步冲到靠墙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诊疗床边,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放了上去。动作间,他粗重灼热的呼吸喷在白梵的额发上。
张老师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来:怎么回事摔的我看看!她掀开白梵被擦破的运动裤裤腿,看到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伤和中间那道渗血的口子,眉头立刻皱紧了,啧,撞得不轻啊!这得赶紧处理,防止肿得更厉害!
她立刻转身去准备消毒药水和棉签。
白梵躺在冰冷的诊疗床上,小腿的疼痛在接触到冰凉的床单后似乎更加尖锐了。她看着张老师忙碌的背影,又偷偷抬眼看向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煞神的谢颂扬。
他依旧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线条分明的脖颈不断滑落,将球衣的领口浸得更深。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戾气未消,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结,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受伤的小腿上,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滚着压抑的怒意和一种……白梵看不懂的、近乎自责的焦躁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张老师拿着消毒药水和棉签过来了:忍着点啊,消毒会有点疼。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沾了碘伏的棉球。
冰凉的药水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瞬间,白梵痛得身体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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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咬牙忍耐的瞬间,床边那个一直沉默矗立的身影动了!
谢颂扬猛地转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他甚至没看白梵和张老师一眼,紧抿着唇,带着一身未散的暴戾气息和浓重的汗味,像一阵飓风般冲出了医务室大门!门被他甩得再次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壁都似乎晃了晃。
白梵的心随着那声巨响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瞬间涌上鼻尖。他就这么……走了把她丢在这里,像丢开一个麻烦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狂奔,那滚烫的怀抱,难道只是他一时冲动的……施舍
张老师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脾气还是这么冲。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动作轻柔了许多,别怕,忍着点,很快就好。
白梵咬着唇,点了点头,努力把眼眶里的酸涩逼回去。她闭上眼睛,任由张老师处理伤口,小腿的疼痛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离去而变得有些麻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消毒、上药、张老师用纱布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试图阻止肿胀蔓延。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静得只剩下张老师轻柔的动作声和白梵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张老师准备去拿冰袋进行冷敷的时候——
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这一次,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白梵下意识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谢颂扬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依旧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得更厉害了,有几缕甚至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显然刚才又是一路狂奔。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之前的暴戾和阴沉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笨拙的紧绷感。
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不是冰袋。
那是一瓶刚从操场边自动贩卖机里滚出来的、还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冰镇运动饮料!透明的塑料瓶身因为被他用力攥着而微微变形,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指关节上凸起的旧伤痕和新鲜的擦痕(大概是刚才救她时留下的)蜿蜒滑落,滴在医务室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不再充斥着冰冷的怒意,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茫然无措的笨拙,直直地看向诊疗床上的白梵,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她腿上狰狞的伤口和张老师手中的纱布。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模糊的音节。他抬起那只紧攥着冰镇饮料的手,动作僵硬地朝白梵的方向递了递。瓶身因为他的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那瓶冒着寒气的饮料,和他此刻脸上那种混合着急切、懊恼、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笨拙神情,形成了一种巨大的、令人心头发颤的反差。
张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傻小子!冰敷是要用冰袋或者冰块!这饮料瓶圆滚滚的,怎么敷啊而且太冰了直接接触皮肤可不行!
谢颂扬的手僵在半空中,听到张老师的话,他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更深的窘迫取代。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蠢事,猛地收回手,攥着那瓶冰镇饮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更加泛白。他紧抿着唇,眼神飞快地瞟了白梵一眼,那里面一闪而过的懊恼和狼狈,清晰得让白梵心头一颤。
他什么都没说,猛地转身,再次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医务室!只留下门口晃动的光影和地板上那几滴迅速蒸发的水渍。
白梵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狰狞的伤口。小腿的疼痛依旧尖锐,可刚才那股汹涌的委屈和酸涩,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那瓶冒着寒气的、被他攥得变形的运动饮料,和他脸上那瞬间闪过的、孩子气的懊恼和狼狈,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张老师叹了口气,转身去小冰箱里取冰袋。她一边用毛巾包裹冰袋,一边轻声嘀咕:这孩子……轴是轴了点,心倒是不坏……
白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张老师将包裹好的冰袋轻轻敷在她肿胀发烫的小腿上。刺骨的冰凉瞬间透过毛巾传来,缓解了灼热的痛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没过多久,医务室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这一次,没有风风火火的冲撞。谢颂扬高大的身影几乎是贴着门框挤了进来。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神,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胸口依旧微微起伏。他的手里,这次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样东西——
一个崭新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冒着丝丝白气的长方形冰袋。
还有……一瓶印着粉红色图案的、同样冰镇的牛奶。
他走到诊疗床边,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没有看白梵的眼睛,视线低垂着,落在她盖着毛巾和冰袋的小腿上。他沉默地将那瓶牛奶轻轻放在白梵手边的床头柜上,冰凉的瓶身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哒一声。
然后,他拿着那个崭新的冰袋,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看向张老师手里那个已经用毛巾包好的冰袋。
张老师被他这副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弄得有点想笑,主动开口:这个先用着吧,你拿的这个先放冰箱备用。她指了指白梵腿上的冰袋。
谢颂扬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拿着那个备用冰袋,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到医务室角落那个小小的冰箱前,打开门,仔细地把冰袋放了进去。整个过程,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动作却带着一种和他身形气质极不相符的谨慎和……笨拙。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回诊疗床边,在距离床沿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重新插回运动裤的口袋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肩线,透露出他内心的某种不平静。
医务室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剩下小冰箱压缩机轻微的嗡鸣声,冰袋融化时水滴落在毛巾上的细微声响,以及……三个人彼此交织、却都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白梵的目光,从床头柜上那瓶粉色的牛奶,慢慢移到床边那个沉默矗立的身影上。冰袋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皮肤,缓解着腿上的灼痛。而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感,却悄然在心口弥漫开来,比那冰袋的温度更加清晰。
张老师看了看沉默的谢颂扬,又看了看床上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冰镇牛奶瓶身的白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故意放重了脚步:我去隔壁办公室拿点东西,白梵你好好躺着冰敷,别乱动啊。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轻轻带上了。
门关上的轻响,像是一个信号。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冰袋的寒气、牛奶的淡淡甜香,以及他身上还未散尽的汗味和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下来。
白梵的指尖感受着牛奶瓶身传来的冰凉触感,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看向床边依旧沉默低着头的谢颂扬。
他的侧脸线条在医务室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似乎还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微微起伏。那副样子,褪去了球场上的桀骜和面对混混时的凶狠,也褪去了刚才的暴戾和笨拙,只剩下一种近乎脆硬的沉默。
谢……白梵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声音细弱蚊呐,谢谢你……还有……牛奶。
谢颂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插在裤兜里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又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白梵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再次低下头时——
麻烦。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点刚运动后的微喘,突兀地响起。像是不耐烦,又像是某种别扭的抱怨。
白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不解地看向他。
谢颂扬终于抬起了头。额前的碎发被他有些烦躁地用手胡乱拨开,露出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和焦灼,也没有了笨拙的窘迫,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疲惫的暗色。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白梵,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漠然,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要将她看穿的穿透力。
明天放学,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惯常的冷硬,却清晰地砸在安静的医务室里,老地方。照旧。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给白梵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利落和决绝,拉开门,高大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医务室里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安静。只剩下冰袋融化的水滴声,和床头柜上那瓶粉色的牛奶,瓶壁上的水珠正一颗颗滑落。
白梵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硬邦邦的照旧。
照旧
是继续……那三个单词的保镖协议吗
还是……别的什么
她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瓶冰凉的牛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片沁凉的湿润。她轻轻握住瓶身,那冰凉的温度,却奇异地熨帖了心底某个角落翻涌的、滚烫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