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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为驸马伏低做小七年,

    可他却从未对我动容半分。

    以此报复我拆散了他和青梅表妹的婚约。

    我诊出不治之症这日,又瞧见他与青梅表妹在廊下。

    青梅表妹哭着说要嫁给他,

    他动作轻柔地给她拭去眼泪。

    我成全他们,提出了和离。

    可知晓我命不久矣后,

    向来冷淡无情的驸马却红了眼眶,端着以他心头血为引的药求我喝一口。

    但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打翻了药碗:

    你的血,本宫嫌脏。

    1.

    我是整个大周最娇宠的公主,

    父皇母后将我捧为掌上明珠,皇兄对我有求必应。

    而谢栩举族戴罪之身,与我云泥之别。

    可他十年寒窗,连中三元,名动天下,我在琼林宴上对他一见倾心。

    我为他折了傲骨,甘愿被困后院洗手羹汤。

    谢栩禁欲冷淡,婚后七年,从不对我说丝毫甜言蜜语。

    我以为他只是爱得隐忍,不善表达。

    直到我在他二十七生辰那日吐血晕厥,

    醒来后,满室跪满了对我嘘寒问暖的人,

    却唯独不见谢栩。

    听下人说,他正与青梅表妹在廊下,

    两人郎才女貌,比起跟我在一块,

    倒更像一对恩爱夫妻。

    2.

    我从窒息中挣扎醒来。

    刚起身就被满脸哭痕的乳母抱了满怀:殿下,老奴的心肝,真是受苦了!

    我转头,便看见床下跪得密密麻麻的下人。

    为首的老太医看着我支支吾吾:殿、殿下......

    我先前在生辰宴上撑了许久,疲累得不行。

    回房时却突然胸口剧痛,呜哇呕出一口血后晕了下去。

    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或许是为了准备谢栩这次生辰宴,我日夜操劳了许多天,有些太累了。

    想到这,我发觉似乎没见到谢栩,刚想张口问。

    就被老太医打断:殿下,您这个病症......微臣不敢妄下断言,可脉象薄弱至此,确实时日无多了!

    我指尖一顿,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刚想反驳,

    就见他砰砰砰地往地上磕头:微臣罪该万死,可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是束手无策啊!求殿下恕罪!

    老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大周医术的巅峰。

    若他学艺不精,那只怕世上便无人懂医术了。

    乳母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哽咽起来,贴身丫鬟们跪着小声啜泣。

    此起彼伏的哭声哀泣,吵得我脑仁止不住发疼。

    我微若无声地问他:本宫还能活多久呢

    老太医嗫嚅半天:微臣愚见......不到一月。

    我忽地有些视物不清了,只拽着乳母的手问了句毫无干系的话:谢郎呢他说今日会来陪我用晚膳,他在哪

    乳母止了哭声,欲言又止。

    眼中夹杂着心疼和愤恨。

    一个我有些面生的丫鬟脆声喊道:驸马在廊下!和陈小姐一起!

    陈小姐是谢栩的表妹,青梅竹马。

    也是谢栩曾经的未婚妻。

    陈小姐好像在哭,驸马很温柔地弯腰哄她呢!

    谢栩从不曾对我温言细语过,就连我小产时疼得眼泪直掉,他也只是牵着我冰凉的指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迟钝了许久的痛觉,突然席卷而上。

    将我的胸口撕扯得呼气不能。

    3.

    丫鬟扶着我走到长廊时,拐角那边便传来陈娇娇的哭声。

    表哥,这公主府上下,皆是拿你我当个玩物罢了。公主身份尊贵,可作为儿媳,她不曾跪下给舅父舅母上奉一盏茶,更不肯放下身段哄舅父舅母几句体己话。

    她以为施舍我们点钱财,我们便得对她感恩戴德,可从此我们谢家都得仰她鼻息过活,她一个不高兴,我们谢家便是灭顶之灾。

    表哥,你明明靠才华便能青云直上,可如今长安城里哪个不笑你是沾了公主的光,她何曾考虑过你的名声呢就连我们的婚约,都是她强行拆散的,表哥,明明我们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哭得厉害,却不妨碍话头一句一句往外冒。

    陈娇娇平日里对我温柔体贴,甜甜的嗓音喊我殿下很是惹人欢喜。

    宫里送来的新钗饰,有我一份我便会给她也送一份,更是默许她仗着我的名头在京城出尽风头。

    即使心中有些介意她曾是谢栩未婚妻的事,可我早已当她是半个妹妹,不曾因此刁难过她半分。

    没想到到头来,却不过是养了头白眼狼。

    丫鬟听了气不过,刚要开口帮我训斥,却被我眼神制止了。

    我实在想知晓,谢栩会说什么。

    可谢栩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

    她向来如此,你与她计较什么。

    我指尖止不住发颤。

    七年真心,卑微陪伴,不过换来对方一句:你与她计较什么。

    陈娇娇哭得越发楚楚可怜,娇俏的身躯更是快要蹭到谢栩身上去了:

    娇娇知晓公主向来看我不顺眼,可娇娇没想到她恨我至此,竟然要将我嫁给别人!

    谢栩听完皱了皱眉:她不应对你这般苛责,毁了你的下半生。

    陈娇娇倏忽止了哭声,颊上涌上桃色。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

    表哥,娇娇从小就倾心与你,自幼时订婚起,便盼望有朝一日能嫁给你。

    表哥,娇娇不与公主争正妻之位了,只求能留在表哥身侧,为妾便好。

    这次不待谢栩开口,我便上前打断她:你一介平民白身,有何脸面与本宫相提并论更何况本朝驸马,可没有纳妾的资格,只有本宫广纳面首的权力。

    陈娇娇像是被我吓到一般:表哥......殿下为何这般辱我,娇娇什么都不要,殿下也容不下我。

    她瑟缩地拽着谢栩的袖子,躲到他身后。

    谢栩不悦地看向我:殿下为何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他看向我的目光掺杂着冷意,绝无半分柔情:前头宴上宾客云集,殿下偷闲,若是招待不周,教他人如何想

    丫鬟气得不顾礼节,以下犯上:驸马为何这样没有良心您的生辰宴里里外外都是我们殿下操持的,殿下累倒了你都一无所知,只知道在这里陪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丫鬟话音未落,便被重重一巴掌扇偏了头。

    谢栩打得毫不留情,他只顾着给陈娇娇出气,为她打抱不平。

    却忘了这一巴掌下去,与打在我脸上并无区别。

    谢栩语气冷得像是粹了冰渣:身为奴仆,满嘴污言秽语,怠慢贵客,这便是殿下手底下教出来的礼节么。

    我抬起手,护住捂着脸满脸怒怨的丫鬟:驸马此举,是为了她,迁怒于本宫么没想到驸马冷漠数载,拒人千里之外,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谢栩眉头狠狠皱起:殿下为何如此不可理喻

    许是被我点破,他恼羞成怒地挥袖推了我一把。

    本就站不安稳的我,重重往后摔去。

    手磕在尖棱的廊椅上,划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一下浸出来,染红了袖摆。

    谢栩愣了下。

    不顾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陈娇娇,他向前蹲下身,有些无措地想查看我的伤势。

    永宁......

    却被我甩开了。

    世人都说谢栩不爱我,是我强行下嫁,满京城都等着看我这天之骄女被弃之如弊的笑话。

    可世人不知,大婚那日,谢栩的面上冷淡依旧,耳朵却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我的盖头,跪在我身前,握住我的手,抬首望向我的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我的身影。

    他那时有些别扭地承诺:谢栩给不了殿下荣华富贵,也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哄殿下开心。可只要我活一日,便不会让殿下受无妄之伤。

    我将他这句话记在心底,所以不论他这些年来,如何冷淡,我都能安慰自己,他心里是有我的。

    可这些年,我实在是为他受了太多无妄之伤了。

    以至于如今只是一件这般小的事,我却忽然累得不行。

    一厢情愿地爱着谢栩太累了。

    我不想,也不会再爱他了。

    4.

    生辰宴终了,谢栩也不曾再来找我。

    许是觉得被我甩开那一下拂了面子,他觉得我实在不知好歹。

    想用冷漠让我知错,去温声细语哄他原谅。

    或许从前的我会慌张无措,满脑子只剩下如何哄谢栩和好。

    可如今我却只觉得清净。

    我从前日日都只会围着谢栩转,如今闲下来才发觉自己从前那般多么可笑。

    我不去找他,他却破天荒地敲响了我的房门。

    没得到我的回应,他便推开门径直走来。

    那日,是臣不对,不该冲殿下动手。

    他站在我面前,一如当年俊昳。眉眼琼秀,玉树芝兰。

    可我却恍然觉得,当初喜欢的那只不染凡尘的仙鹤,早已死去了。

    殿下的伤,臣看看。

    他俯首来握我的手的模样,其实是很赏心悦目的。

    谪仙低眸,明月垂首。

    却还是被我不留情面地躲开了。

    他的指尖顿在半空中,淡漠的神情也有一瞬僵硬。

    殿下为何从那日起,便这般喜欢无理取闹

    我本来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几句好话。

    却还是猝不及防被他这句话刺痛了。

    因为我快死了,我命不久矣了。

    可是即使说出口,只怕谢栩也不在乎。

    所以我只是平静的开口:谢栩,我们和离便是。

    谢栩愣住了,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只是一些小事,殿下便要和离

    我漫不经心地瞥向他:本宫乏了,往后你自可以去娶你那表妹,了却你金玉良缘被本宫拆散的遗憾。

    听了我这番话,他本应高兴的,可却一反常态的眉头皱起,

    似乎很不乐意听到金玉良缘这个词。

    他再开口时有些气急败坏:殿下,你不要再这般无理取闹了。

    我笑了笑:本宫可没有与你说笑,念在往日情分上赏你和离,若你不识好歹,就是休书一份了。

    本朝从未有公主休过驸马,本宫不介意当这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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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有消息灵通的贵妇知晓了我与谢栩的争吵。

    为了拉拢我,邀我去风月阁。

    风月阁,顾名思义,品赏风月之地。

    只不过,里头全是风华绝代的男倌。

    若是从前,我绝不会踏足半分。

    可这回我却破天荒答应了。

    或许我真的是困在谢栩身上太久,应该瞧瞧他人。

    可是风月阁中这些男倌一身风尘味,脂粉味呛鼻,一见我便是一脸谄笑。

    有想用唇喂我喝酒的男倌,却被我躲开了。

    这嘴不知道被多少人亲过,我实在是嫌脏。

    做东的贵妇见我百无聊赖玩着手中的杯盏,谄媚地呵呵一笑:殿下可是看腻了这些俗物

    我但笑不语。

    她瞧着我的脸色,估摸我的意思:难怪,殿下的驸马也是天人之姿,当初一举高中状元,白马游街时,可是惹得满城闺阁待嫁小姐思春不已。殿下看不上这些胭脂俗粉也是正常。

    我被她逗得扬了扬唇:依刘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她见我愿意搭理,连忙献殷勤:风月阁新养出来的头牌,还没卖过身,臣妇曾在宫中上元宴上远远见过一次,惊为天人!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而且,这个头牌,长得跟驸马也是有几分神似。殿下见了定会喜欢。

    我漫不经心地玩着裹满珠翠的指套::那便见见。

    长欢被老鸨领来时,我恰好抬首望去。

    一袭素衫,墨发倾泻,抱着长琴,眉目间仿佛落了经年霜雪。

    我指尖顿了顿。

    刘夫人确实没说谎,长得与我初见时的谢栩有七八分相似。

    我默许了长欢跪在我身边,为我倒酒。

    他眉眼低垂,不像其他男倌那般从始至终都扬着一抹谄媚的笑,只想着往我身上贴。

    他开口都是不急不慢的:殿下,长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嗓音清润,像雪山激荡。

    他清冷的眼中像谢栩那般,像是覆了一层霜雪。

    想到这,我有些不悦,为何一个两个都对我如此冷漠。

    我掐住他的下巴,凑近去,红唇轻启:你知晓如何侍候贵客么

    许是从来没遇见我像我这般冒犯的客人,他有些僵住了。

    我看着他眼眸睁大,却不敢后退半分。

    似乎我是什么霸王硬上弓的色中饿鬼。

    我娇声笑了下:你耳朵红了。

    我不顾他的窘迫,接着凑近:你把本宫伺候高兴了,本宫便帮你赎身好不好

    他的僵硬更明显了:殿、殿下......

    我另一只手牵上他冰凉修长的手指:忘了你还没卖过身了,那你牵过女人的手么

    伺候本宫一夜,总好过在这风月阁里被人玩烂,你说呢

    可我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欣赏身前人青涩窘迫的模样。

    门便被人踢开了。

    谢栩一向挺直的身形如今却有些僵硬,脸沉得吓人。

    他冷得几要淬冰的声音,像是从喉间艰难溢出的。

    殿下方才,说要谁伺候一夜

    6.

    老鸨跟在谢栩身后哭天抢地:殿下,妾身实在是拦不住谢大人!他非要闯进来,还带了一伙官兵说妾身私藏罪犯,妾身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妾身怎么敢啊!

    谢栩直接挥开拦路的老鸨,径直往里走来。

    一把拽起我,就将我往外扯。

    直到马车前,我才挣开他的禁锢,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疯了么,谢栩

    谢栩舌尖顶了顶腮,冷笑一声:臣是打扰到殿下调情的兴致了么

    若是从前,瞧见谢栩这么在乎我的模样,我定会暗暗欣喜。

    可如今,我只觉得不耐烦:本宫做什么事,与你何干

    他像是不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眉头狠狠皱起:微臣的妻子跟别的野男人卿卿我我,难道与我无关么殿下何必这般,故意引起微臣注意。

    他说完还想再来拉我的手,却被我退后一步躲开了。

    谢栩,本宫是你的主子,不是你的妻子。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马上让你的人撤走,让本宫回去。

    他似乎是被我气笑了,不顾还有旁人在,直接伸手将我拽过来。

    他抓着我的手很用力,疼得我使不上力:让殿下回去,和那个脏东西滚上床么

    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他:就许你和陈娇娇不清不楚,不许我令择新欢吗

    果不其然,一听到陈娇娇的名字他就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为何总是针对娇娇她敬你如长姐。

    我简直要气笑了:她也配与本宫的皇妹相提并论

    他似乎也被我激怒了:永宁,当年你拆我们姻缘,本就是你对她有所亏欠,若不是你推波助澜,她何必被姑母许给别人,她处处忍让你,你为何不能放过她呢

    即使不再执迷不悟,骤然听见谢栩这些话,我胸口还是止不住发疼。

    我当年确实对谢栩一见倾心,可若是谢栩无意,我定不会多加纠缠。

    是谢栩亲口告诉我:家里人玩笑间订的娃娃亲,我与她并无过多交集,如今大了,更是不作数了。

    我才会向父皇求得一纸赐婚圣旨。

    可到头来,骂名我背了,同情他享了,仕途我给他铺好了。

    他却怪我拆散了他的金玉良缘,要我对陈娇娇永怀愧疚。

    我忽地有些喘不上气,胸口一阵剧痛。

    顶着谢栩打量的目光,呕地吐了他一身血。

    意识模糊间,我听到谢栩慌乱不堪的声音:永宁......

    向来从容冷淡的谢栩,也会有这么失态的模样么

    7.

    再度睁眼。

    我刚动了动指尖,握着我的手便一下抓紧。

    谢栩这么多年来,头一遭俯下身哄我:殿下,喝水么

    我冷冷地打量他。

    谢栩眼中尽是红血丝,人也憔悴了些,不知是有几日不曾闭眼了。

    放在以前,我肯定心疼的不得了。

    可我如今看着他这副模样,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从前我与谢栩在一处,都是我想尽方法找话头聊。

    可如今我不说话,谢栩却话多了起来。

    没得到我的回应,他便从一旁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温柔过:殿下,那喝点药,好不好

    我一看见他,心中躁郁之气便止不住翻涌。

    他将玉勺抵在我唇边,耐心地等我张口。

    却被我挥手打翻。

    本宫说过了,本宫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何须装模作样。

    滚烫的药液全倒在一向爱洁的谢栩外衫上,就连他的眼睫上都溅了一滴。

    可他却只是垂眸,查看我有没有被烫液波及。

    说出的话简直不像谢栩会说的:永宁你只不过是生病了,病好了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过是命不久矣,又不是要与他和离,他何必惺惺作态呢

    我不耐地推开他:你听不懂人话么,谢栩本宫让你滚,你不在本宫跟前,本宫还能多活几日。

    谢栩身形刹那间僵住了,似乎不相信一向对他死心塌地的李永宁,会对他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乳母被这动静惊动,急匆匆进了内室,挡在我身前,生怕谢栩又对我做些什么。

    你这倒霉催的,害得我们殿下这样不够,还想把我们殿下早点气死,你好把那个姓陈的小贱人带进府里是吗

    谢栩很慢地眨了眨眼,涩声道:微臣先去洗沐,待会再来看望殿下。

    谢栩这副模样,似乎是很爱我的样子。

    可当他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已经不需要了。

    只觉得厌烦。

    8.

    谢栩前脚刚走,乳母就凑在我耳边笑眯眯地告诉我:刘夫人听闻殿下病了,将殿下上回在风月阁青睐有加的长欢送来,说是侍候殿下左右。

    我没说什么,乳母便领了人进来。

    长欢端了药碗,跪在床边,动作轻柔地喂我喝药。

    我眼尖地瞧见他脖颈上有道淡淡的血痕,不禁指尖伸过去,点了点:这是什么

    他僵了僵,有些别扭地开口:凌妈不准奴来公主府,怕驸马报复,奴非要来,便吃了些苦头。

    他垂下眼:这没什么的。

    我挑了挑眉:你非要来是指望本宫给你赎身么

    他瞬间红了耳尖:不、不是,奴已给自己赎了身。

    我不解:你既已是清白之身,自可以离去,何必再给自己的名声增添我这一个污名。

    他有些青涩地牵起我的指尖,虔诚地吻了上去。

    看向我的眼睛和大婚那日的谢栩是那般像,只瞧得见我的倒影。

    奴只求侍候殿下左右,哪怕......哪怕只是用来解气的床伴。

    我愣住了,他却放了药碗,直起身凑在我耳边轻声:奴新学了许多招数,定能讨殿下欢心。

    他红着耳尖,一只手揽上我的腰。

    轻轻一揉,我就软了力气。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我的唇角啄了一下。

    像猫咪啄食。

    我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长欢便被人拽着一把掀开。

    入目是谢栩有些发红的眼眶,看向地上的长欢像在看一个死人:上次给你的警告还不够么趁我还不想在殿下面前杀你,快点滚。

    接着谢栩俯身吻在长欢刚刚碰过的嘴角,几乎像是啃咬了。

    若是以前我会高兴雀跃,闭上眼乖乖任谢栩亲。

    可这次我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够了,谢栩!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栩白皙如玉的脸上被我刮出血丝,却只是自嘲地笑了:怎么殿下这样快便移情别恋了心疼他

    长欢被推倒在地,一言不发,只是眼睛始终盯着我。

    他的额角碰到案脚,正在往下淌血。

    我不禁越发厌烦谢栩这副模样:父皇授你执掌都察院的职责,便是被你拿来滥用职权,草菅人命的么他早脱了奴籍,你有何资格杀他

    谢栩似乎不敢相信我会这样跟他讲话,为了偏袒别人而责问他。

    这明明是他从前的特权。

    可我没有理会他会怎样伤心,如今在我心中,即使谢栩当场撞死在我的床柱上,也比不过长欢额间滴落的一滴血。

    即使我对长欢,从无半分心动。

    9.

    我把长欢好生安顿,送出了公主府。

    他的喜欢太沉重,可我命如薄纸,担不起。

    刚送走长欢,陈娇娇听闻我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便幸灾乐祸地来我府上拜访。

    她仗着我前些年的仁慈体面,又提起了让谢栩纳她为妾的事。

    她装作为我着想的模样,假惺惺地劝慰:若我嫁过来,殿下您病去了,也有我能照顾表哥不是么

    我如今已经不再能被她和谢栩激起多少情绪波澜了,听完只是笑眯眯地说:倒是难为你这般好心,连本宫的身后事都算计好了。

    她丝毫不觉,依旧是洋洋得意地点头:而且我和表哥本是少年姻亲,啊,娇娇这么说,殿下不会与我计较吧,毕竟娇娇蠢笨,只会说些难听的实话。

    我仍是笑着:你与谢栩本是少年姻亲,然后呢

    她刻薄地打量了下我因病重干瘪的躯体:所以我想按照平妻的礼节,嫁给表哥。

    我挑了挑眉:哦

    陈娇娇有些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殿下你已经生养不了了,可我还能生,娇娇知晓您喜欢表哥喜欢的紧,可总不能让表哥绝后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殿下您早早去了,留表哥一人承受这不孝的骂名,实在是有些自私。

    一旁侍候的侍女早气得不行,却被我拉住了:那谢栩答应么

    她不假思索:表哥自是会答应的!

    见我许久不说话,陈娇娇有些不耐地问我: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我眨了眨眼,无比和善地开口:本宫在想,治你一个什么罪名,才能让本宫开心一些。

    我松开了拉住侍女的手,侍女便带着几人怒气冲冲朝她走去。

    陈娇娇小脸瞬间煞白,惊恐地往后退去:殿下、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若有什么好歹,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怜悯地看着她:谢栩能拿本宫如何呢正如你所说的,你们谢家所有人都是靠仰仗本宫鼻息过活,稍微惹本宫不快,便是灭顶之灾。

    侍女指挥侍卫拿刀朝她耳朵劈去,室内顿时响起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

    我被刺得皱了皱眉。

    陈娇娇被侍卫摁在地上,也不忘恨恨地盯着我:李永宁,你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后世笔墨对你口诛笔伐,遗臭万年吗

    我叹了口气:怕啊。

    我看着她眼中倏忽升起的光,又残忍地笑了笑:可是正如你说的,本宫都快死了,还在乎什么狗屁名声啊

    10.

    陈娇娇没死,我好心留了她一命。

    只是她的两只耳朵都被侍女割了下来,作为对我不敬的惩罚。

    我拦都拦不住。

    看她被侍卫自作主张丢出府时,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或许也离死不远了吧。

    谢栩晚间来找我,我以为他是来对我兴师问罪的。

    可他却连提都没提他那命不久矣的青梅表。

    而是来哄我喝药的。

    听侍女说,陈娇娇堵在公主府门前等谢栩给他一个公道。

    谢栩却对她避之不及,甚至撂下一句:惹得永宁不快,几次三番挑衅,这是你的报应。

    陈娇娇笑得眼泪里带了血:表哥,这是我的报应,那你的呢,你的报应是不是也快了我们这么多人,伤李永宁最深的可是你啊。

    侍女说,谢栩听完她的话,脸色白的能去当水鬼。

    想到这,我不禁打量起谢栩如今的模样。

    自我病倒起,他已不知多少日没好好合眼睡过一觉了。

    我一日日消瘦,他也不遑多让,一时分不清我与他究竟是谁病了。

    他垂首的片刻,我在他的鬓间瞥见几丝灰白。

    上次他这副模样,还是我婚后第二年小产。

    我小产后病了数月,他白日里上朝执事,夜里回了府还得照顾我。

    我为这个逝去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他沉默地抱着泣不成声的我,艰涩的安慰我:以后还会有的,殿下。

    可是如今五载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从前瞧见便心安的人,如今瞧见却只剩满腔厌恶。

    他今日端来的药带了些腥味,惹得我皱眉:里面放了什么

    这些天里,只要我愿意开口,不管话多刺耳,他都能顺着话头接下去。

    可这一回,他却沉默了。

    我吸了吸鼻子,在他身上也闻到一股一样的腥味。

    不顾他的阻拦,我扯开他的衣服,瞧见他胸口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鲜红的血多的溢出来,快要将纱布浸湿了。

    我有些气笑了:你拿自己的血入药

    谢栩终于动了动苍白到没什么血色的唇:我寻遍了大周所有的医师,终于寻到苗疆的蛊师,他说只要将心头血喝下去,我与殿下,便可以命换命了。

    我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了,抬手便打翻了那碗盛了谢栩心头血的药。

    本宫的死活,与你何干

    本宫早就不爱你了,谢栩,本宫看到你就只觉得恶心。

    那碗药翻的时候谢栩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却在我说不爱了时,瞬间红了眼眶,压抑着哭腔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要说这种话,殿下,不要这样对我。

    可我却再也止不住压抑多年的恶意:谢栩,是你说的,本宫贵为公主,你一介戴罪之身,我们云泥之别,你不敢肖想本宫的垂怜。

    如今本宫很是认可你这句话,我们云泥之别,谢栩,别这样犯贱。

    11.

    我死这日,谢栩生了一场大病。

    等到我头七这日,他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

    皇兄要扶我的棺去下葬。

    却被谢栩拦住了。

    可谢栩却没做别的,而是一头撞上了我的棺淳,说我一个人黄泉路上太孤寂,他去陪我。

    母后问我感动吗,我摇了摇头。

    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他若真死了,我也嫌恶心,况且他被救下来了,没死成。

    对了,我也没死。

    老太医误诊了,我这并非不治之症,不过是郁结已久,病堆积在心口。

    把心口郁结的血吐干净便好了。

    我做这一出假死的戏码当然不是为了气谢栩。

    而是这大周境内的大好河山,永宁公主看不得,但李永宁可以看。

    11.番外

    听说这驸马啊,在公主死后郁郁寡欢,在仕途如日中天时辞官归隐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惹得台下的听众如痴如醉。

    更有小孩好奇地问:驸马去哪了呢他会不会娶了新老婆

    茶馆隐蔽处,面容娇丽的少女对着台上的说书先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坐在她旁边的书生模样的青年,不着痕迹握住了她的手:手怎么这样凉,夜里不要再踢被子了。

    少女冷漠地甩开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说完上楼离开了。

    青年也匆匆追上去哄人。

    立在一旁的两名侍从侍女模样的人,似乎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眼观鼻鼻观心。

    12.番外·男主视角

    1.

    自谢栩记事起,便被母亲告知他与别的谢家子弟不一样。

    母亲说他是全族翻身的希望,应当克己复礼,万万不可贪欲享乐。

    他幼时曾养过一只毛发微卷的黄狗,他很喜欢那只狗,经常自己省些饭菜喂给它。

    可是后来有一日,母亲听说了。

    他自学堂回房时,母亲端着一碗狗肉,笑着招呼他吃,说大补。

    他一口没吃,蜷在被子里睁着眼躺了一夜。

    后来,他不再喜欢什么,喜欢的饭菜不会多吃,喜欢的玩具不会多看。

    终于,他连中三元,甚至得了圣上御笔亲提的第一甲第一名。

    永宁公主一袭红裙,璨然如花,眼波流转,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

    谢栩只瞧了一眼,便垂眸敛神。

    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永宁公主是骄阳一般的人,他如此卑贱,怎堪配。

    他想让公主知难而退。

    可是胞弟出事,母亲哭着让他去求公主。

    他不愿,一世高傲的母亲跪在他面前,以死相逼。

    公主看向他的眼神他此世难忘。

    炽热得有些灼眼。

    他还是和公主成了夫妻。

    公主为他织衣,弄了满手伤口,他事后叮嘱公主的侍女,不要再让公主受伤了。

    但他没想到,伤害公主最深的是他自己。

    当他听闻公主命不久矣那刻,他心底疼得像是快死了。

    他像做了一场大梦。他醒了。

    陈娇娇哭的梨花带雨,求他救救她。

    他冷漠地后退,眼都不眨:救你,又有谁来救救殿下。

    毕竟是手足亲缘,母亲看不下去,来劝他。

    他头一回忤逆母亲:她冒犯殿下,是她咎由自取。

    母亲被他气得一病不起。

    他求遍名医,终于在苗疆求到一味以命换命的法。

    他以为是老天可怜他,给他弥补的机会。

    可是公主对他的心头血弃之如弊。

    公主恨他,他不怪公主。

    可公主说遇见他是她此生最大的错误。

    刀子捅进心口时他没觉得痛,一遍一遍撕烂结痂的伤口放血时他没觉得痛,这时却忽的后知后觉,痛得他再也维持不住体面。

    后来公主仙去,他自裁于公主棺前。

    死前叮嘱侍从将自己埋得远一些。

    死后黄泉,公主怕是不愿见他的。只要他能远远看着她就够了。

    他想,他一介卑劣之徒,如此结局,已是最好。

    希望公主下辈子,能够远离所有像他这般的满心算计之辈,真正的长乐永安。

    2.

    他还是没死成,被人救了下来。

    公主的皇兄没什么好脸色地丢给他一张图:永宁曾经与孤说,想去游览这大周的名山川海。

    你也去陪她看看吧。

    她一个人在外头,孤总是不放心的。

    老天终究还是垂怜他了一次。

    他辞去旁人艳羡不已的官职,什么都没带走。

    马不停蹄地往公主的所在赶去。

    长安十里,春花明媚,都与他无干。

    公主所处,才是他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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