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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比白月光杀伤力更大的是什么

    死去的白月光。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

    1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出了车祸。

    那天的具体情形已经记不太清,唯一刻在脑子里的只有腹部那股要将我撕裂的痛意。

    人群在我身边聚集,熙攘嘈杂。

    我看到很多人的嘴巴在动,耳边却只有嗡嗡声,伴随着偶尔的尖锐耳鸣。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我从地面被转移到担架,抬上车,门一关,一路风驰电掣。

    医院的人永远那么多,被医护人员护送着推进来的时候,很多人朝我投来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急救医生们一拥而上,我努力不让意识涣散,去辨别医生们讨论时脸上变化的表情的含义,去消化他们口中我其实并不能全部听明白的意思。

    保不住。

    有个声音这样说。

    我躺在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的,挣扎着逃离我的身体。

    是那个孩子吧。

    不知为何,我竟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如释重负感。

    依稀间,我看到了陆承屿的身影。

    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濡湿了前额的头发,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微微俯下身子看我,嘴唇开合,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眼底的痛意是那么明显。

    医生递给他需要签字的单子,告知他我必须进行手术,孩子已确定无法保住,拖下去我也会有生命危险。

    他拿着笔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平日里洋洋洒洒的签名,此刻写得如同刚学写字的孩童。

    进入手术室前,陆承屿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竟比我还要寒冷。

    我已是疲惫地睁不开眼,只听到耳侧他低沉又有些暗哑的声音。

    他叫了我的名字,他说,如真,活下来。

    2

    十五岁前,世界很小。

    偏远县城的破败村落,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具体的名字。

    矮小昏暗的两间房,冬天灌风,夏天闷热。

    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到达学校,冬日的早上四周一片漆黑,时不时传来狗吠,我会捡一根结实的树枝紧紧抓着,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

    就这样在一步步往前的脚印里迎来天光。

    即便这样,我也已经很满足,起码我还有学可以上。

    奶奶早就三令五申,最多让我读到初中毕业,这都算是看在我死去的母亲份上的优待。

    母亲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病逝了,说实话,我对她原本就没那么深刻的印象,随着时间也在一点点的模糊。

    记忆中有一次我撒着娇问她,我的名字有没有什么来历

    母亲笑盈盈地给我梳着小辫儿,怀着你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一个……特别美好的梦。醒来就想着,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

    如真如真,母亲叫着我的名字,妈

    妈希望今后你所希望的,都能成真。

    我时常会想起这句话。

    中考我考的很好,分数可以去县城最好的高中读书。

    在我的梦里,或许以后我还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能离开这个地方,去过另一种生活。

    如果我可以,就好了。

    班主任给我带来了好的消息,我因为成绩优异,得到了一对一的资助,对方愿意承担我今后所有升学的费用。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我的,孟若凡的,陆承屿的。

    3

    高中后,我的成绩依旧优异,理科分数更是常年霸占各类大小考的榜单前列。

    连不苟言笑的班主任都说,我改变了他心目中觉得女生学不好理科的偏见。

    对于他所执教的物理学科,更是不吝对我的夸奖。

    高二的时候,在他的推荐下,我第一次离开县城,去参加一个关于物理的竞赛集训。

    大巴车开了很久才到达了目的地,双脚踏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站不住的感觉。

    班主任,那个严肃冷面却总是苦头婆心的中年男人,常常会说,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不要被一些身外之物影响。

    我有时候觉得,他可能是说给我听的,试图用这种方式抚慰我心里或多或少的波动。

    带着破洞和补丁的旧衣服,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看不出颜色的书包,边缘毛躁的发型……

    没错,为了省钱,我统统都可以忍受。

    从我执意要离开家去读书的那一刻,我注定不会再得到家里的任何支撑,那个家已经将我视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毕竟我母亲去世后的不久,父亲就已经再娶,还带回了一个已经一岁的、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奶奶的欣喜无缝衔接在母亲的丧事后,是一种诡异的和谐感,仿佛事情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安排。

    竞赛班里有来自很多地方的学生,有时候很容易看出哪些是来自大城市的,他们身上有一种自然的从容,又有着意气风发的自信。

    性格使然,有些人将这份自信诠释成张扬跋扈的行事风格,另一种人则是不卑不亢,自在松弛。

    陆承屿就是后者。

    竞赛班的集训在这群聪明的孩子眼里,无聊又枯燥。

    但学还是要上,只能寻找一些方式找找乐子,填补一下课余的空虚。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个词一一霸凌。

    小地方来的,土里土气的,闷不吭声的,黑黢黢的眼睛看人时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的,穷鬼。

    都能成为被霸凌的原因。

    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又或许我性格的本质就是怯懦,我没有反抗,只是麻木、自然地承受这一切。

    那个冬日的下午,我顶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湿透到好像快要结冰的毛衣,从厕所狭窄的、被锁住的隔间翻越出来,走出去的时候。

    长长的走廊,阳光大片、完整地倾泻进来的地面,他站在我大概五米远的地方。

    他穿着一白色的棉服,像是冲锋衣的样式,左肩挎着一只书包。

    黑色的、有点蓬松的头发,带着暖黄色的光晕在微风里轻动。

    听到声响,他抬头,视线从手里的手机屏幕转移到我的脸上。

    目光微动,他的眉心似乎很轻微地皱了一下。

    我能想见自己此刻的狼狈,立刻垂下脑袋,快步走过他身边试图逃离。

    等一下。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下意识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那件白色的,像雪一样干净的棉服,落在了我的身上。

    带着能融化坚冰的温度。

    4

    老师向大家介绍他,陆承屿,市里xx某重点中学的年级前三,清北的苗子,各种竞赛的种子选手。

    这次晚到竞赛班,也是因为他去参加另一个比赛的缘故。

    班上不少学生看上去对他并不陌生,有几个男生经常跟他勾肩搭背约着去吃午餐,某天嚷嚷着说是庆祝他得奖让他请客。

    陆承屿脸上是淡淡的笑,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看向那几个男生,走呗。

    有几个还没走的女生嘻嘻哈哈地也走过去,为首的女孩子看上去跟他很熟,轻捶了下他的肩膀,见者有份啊,不然小心我跟凡凡告状!

    陆承屿佯装叹气,走呗大小姐。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往门外去,走在最后的陆承屿突然回了头,视线落向教室里仅剩的我。

    他偏了偏头,一起吗,宋如真。

    看着他身后那几张露出如同见鬼般表情的同学,我此刻的内心也跟见了鬼没什么两样。

    不忍看到落单的同学,所以礼貌性地叫上我一起,这还算是能理解。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在我们相处短短几周,几乎连话都没说过的情况下。

    旁边的男孩子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小声叫嚷:干吗啊你,叫她干吗!

    说话的语调让我想起了那几次他小声地跟同伴说,动作快点,别让老师看到!

    别让老师看到,被锁紧的门,被丢进喷泉池的书包,脏兮兮湿淋淋的我。

    漂亮的女孩子扫了我一眼,还是一贯的不耐烦的白眼。

    我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片刻,陆承屿轻笑了一下,那好吧,回来给你打包一份。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必胜客的味道。

    在我看来,披萨就是一块放了各种料的薄饼,味道我说不上很喜欢但也不讨厌。

    我很喜欢吃番茄,那份番茄肉酱意面我没放过一滴酱汁。

    还有烤翅,薯条……

    那个晚上我吃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原本我是想要拒绝这份款待的,我们的关系不至于达到这样的程度,我也没有他们之间可以请来请去的条件。

    况且上一次已经接受过一次本不必要的好意了。

    但是,那份在我不在的时候,悄悄放在我抽屉里的牛皮纸袋,带着温执的气息贴飞忌,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

    希望能分享我的喜悦。

    我好像,说不出冷冰冰的,拒绝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那群无聊的霸凌者已经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从那之后,他们开始视我为空气,不会对我温和已对,但也没有再找过麻烦。

    我的生活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再变差,恢复了我希望的平静。

    离开竞赛班的那天,我站在某条队伍的最后,跟着人流往大巴上移动。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副驾驶下来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盘着干练的发髻,穿着简单但不失优雅。

    她摘下墨镜,看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突然目光定在某一处,嘴角扬起微笑。

    小屿!

    妈。身后不远传来熟悉的男声,我转了下头看过去,男生朝着那个方向挥了下手,目光随意地往旁边看了下。

    我连忙收回视线。

    高考加油哦,宋如真。

    路过我身边时,他小声地说了这一句,自然又随意。

    他单手拎着外套,左肩上还是挂着那只包,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毫不在意地一边小跑一边挠了下,一步又一步。

    在我心里好像踏出了惊涛骇浪。

    5

    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我成为了我们那个学校的骄傲之一。

    我的名字被写在红色的纸上,张贴在布告栏里,后面跟着某个大学的响亮名号。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资助者,一对和蔼可亲的中年夫妻,孟叔叔和孟阿姨。

    过去几年他们只是给我学费上的一些资助,基本都是与我的班主任进行联系。

    孟叔叔是某个集团的董事长,孟阿姨在学校教书,两人育有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女

    儿,孟若凡。

    见到我,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孟阿姨笑着跟孟叔叔开玩笑说,我和若凡简直像失散多年的双胞胎。

    我们身型差不多,都留着黑色的长发,我们的生日还都在盛夏,我在八月头,她在八月末。

    这一次,我们甚至还考入了同一所大学。

    孟阿姨拉着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如真,你的情况老陈都跟我们说了,这一次过来,除了想亲自看看你的情况,也想把你接到我们家生活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我一见你这孩子就喜欢,若凡知道你的事儿,也在家嚷着想见姐姐呢。

    老陈就是我的班主任,冷脸的物理老师。

    这一刻,这间屋子里的人,老陈,孟叔叔,孟阿姨,看向我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温柔又慈爱的感觉,上一次体会到这样目光的注视,好像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后来,我知道了更多关于我被资助的前因后果。

    中考的那一年,孟若凡突然生了一场很重的病,病危下了好几次,病情始终不见起色。

    焦急无助的情况下,孟家夫妻去了寺庙给女儿祈福,当时求了一签,曰行善。

    之后两人多年的好友老陈,也就是我的班主任,去看望了病中的孟若凡,聊天里无意中提及了和若凡很像的我,宋如真。

    孟家夫妻当下就资助了我,说来也是神奇,孟若凡的病居然真的渐渐转好起来。

    感觉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牵引着似的,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一说。

    在我和孟若凡相处很久之后,她跟我这样说。

    孟家住在城郊一处高档别墅区里,我第一次住进如此豪华又精致的房子里,屋前还有大大的庭院和草坪,养着许多各色的花。

    见到孟若凡前,我想着,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一定是……

    我脑子里浮现出了竞赛班里,那几个飞扬跋扈的身影。

    相较于我的拘谨,孟若凡也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跟我打招呼,完了我俩就开始沉默地各做各的事。

    直到她的小姐妹来找她玩,上下将我打量了个遍,在这样的眼光下我如坐针毡,说是去洗手间,便躲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小姑娘正在说话。

    那就是你们家资助的什么乡下的那个谁

    女孩儿言语间不乏鄙夷,土里土气的,刚才她那一抬眼看我,眼神直勾勾的,女鬼一样,吓死人。

    若凡你可要小心点,我听说这种穷人家的小孩心眼都可多了,你小心她……

    唐娇娇,你要的书在你左手边的桌子上,拿了就回去吧。说话的是孟若凡,我以前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听你在背后对别人品头论足。

    孟若凡顿了顿,很没礼貌。

    若凡!

    唐娇娇气鼓鼓地拉开门,狠狠地瞪了一眼呆站在门口的我,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我缓缓转头看向孟若凡。

    孟若凡最喜欢的花是铃兰,她自己也像一朵铃兰花一样,清淡,可爱,沁人心脾。

    她看着我,眯着眼睛笑了。

    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冥冥之中牵引我们。

    当我再一次遇见陆承屿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了孟若凡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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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我们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

    我和孟若凡同一个学校,陆承屿在离我们半小时地铁的另一所工科大学。

    陆承屿是孟若凡的男朋友。

    提到陆承屿的时候,孟若凡永远会带着点羞涩,却又很傲娇地跟我分享他们之间的事。

    我们认识十年了,但是高中毕业才在一起的。孟若凡凑到我耳边,没办法,他哭着喊着要我跟他在一起,我人太好了,就同意了。

    对面的陆承屿一脸恶寒,臆想症吧孟若凡。

    我轻笑。

    我记得孟若凡第一次把陆承屿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被掀起,又很快平静下去。

    我听见自己紧巴巴的声音说,你,你好。

    帅气的男孩子轻笑出声,他凑近了点,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宋如真,不认识我了

    孟若凡看看我,又看看陆承屿,反复几个来回:你们认识陆大傻你居然比我先认识我真真朴古古

    席间孟若凡企图多盘问几句,都被陆承屿含糊的竞赛班同学糊弄了过去,我想着他或许不愿意多说,就也随意附和了几句。

    几天后,孟若凡又跑来撒着娇问我具体情况。

    我才不相信他说的呢,你是不知道,他看着很和气对吧,从小到大他都很少主动交朋友的,话都懒得跟别人说,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死人脸看着就来气,真真你更不像会主动的个性了……

    所以你俩到底怎么熟悉的啊,我太好奇了,这是什么缘分啊,求求你告诉我呗,我问他,他说涉及到你的隐私,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不好……

    真真你要是真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好奇……

    原来是这样。

    以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将当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若凡。

    陆承屿他比较善良吧,看到我那样所以帮助了我,我很谢谢他。我笑了笑,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算认识了,也没有很熟悉,竞赛班之后也没有再见过,这次我也很惊讶。

    孟若凡看着我,半晌没说话,眼神晦暗不明。

    我莫名有点心慌。

    若凡,你别产生什么误会,我们真的……

    真真,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吧。

    孟若凡突然轻轻地抱住了我,你要记得,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厉害,很优秀,你现在已经进入新的生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有些愣住。

    眼睛有些酸涩,却始终没落下泪来。

    7

    在面对孟若凡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羞愧。

    我心中的惊涛骇浪始终没能成为一潭死水,它总是在很多时候,一点点地撞击我的胸膛。

    我看着陆承屿,内心对自己叫嚣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大三的时候,我申请了交换生,地点在纽约。

    孟若凡很气愤我没跟她商量就擅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笑着跟她说抱歉,说我只想去远方看看,很快就回来。

    去远方掐死内心的火苗。

    陆承屿和孟若凡一起来机场给我送行,陆承屿跟我击了下掌,说:加油啊,宋如真。

    我笑笑,好。

    后来我又申请了研究生,总共在国外呆了三年多,中间只回去过两次。

    两次都没有见过陆承屿。

    正式回国工作的时候,我收到了他们即将订婚的消息。

    这边的风俗,订婚后大约半年就会完成结婚的仪式,于是我回国没多久,就被孟若凡拖去陪她试婚纱。

    孟若凡的主纱订了一套叫做星空的婚纱,大大的拖尾上面星光点点,璀璨夺目。

    真美。

    孟若凡装模作样地甩了甩长长的卷发,朝我眨眨眼,真真你也试试。

    我不用了……

    试试嘛,婚纱哎!

    说着孟若凡就示意旁边服务的小姐去拿另一套,这套是我特意选中的,我觉得特别适合你,穿上看看!

    一条缎面的,款式简约但很有设计感的婚纱。

    站在镜子前的那一刻,我有点认不出自己。

    好看。

    陆承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身上已经换上了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他笑着鼓了鼓掌,若凡说这件很适合你,非得一起定下来,看来没选错。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向我,好久不见啊,宋如真。

    好久不见。

    你来啦!换上酒红色敬酒服的孟若凡从更衣室一路小跑,一把挽住陆承屿的胳膊,你看吧,真真穿这件多好看,我的眼光不是盖的。

    是是是,孟大画家怎么会在审美上出错呢。

    陆承屿捏了捏她的鼻子,两个人眉眼间皆是幸福。

    等我从日本回来,你得把时间空好了,咱们要真的开始准备一大堆事情了!

    孟若凡皱着眉,我想着头就开始痛了,真真你一定要帮我啊,我搞不定的,指望陆大傻更是没戏。

    说什么呢!

    我笑了笑,好,随时任你差遣,好不好

    真真最好了!

    晚上两家人加上我一起吃了晚餐,回家的路上,孟叔叔孟阿姨挽着手走在前面,孟若凡牵着我的手走在后面,不时嘀嘀咕咕地跟我说着些陆承屿的坏话。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惊涛骇浪,我想的是,这一辈子,我好想就这么过下去。

    8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正身处泰国繁华的夜市里。

    刚入职就迎来了团建,还是令人羡慕的国外度假之旅,临走时,若凡强行把她强烈安利的防晒霜塞进我的行李里,配上一句:have

    a

    good

    time。

    同行的伙伴将我拉去了一家古着店,在这里我看到了一对复古精致的耳环,灯光拂过长长的流苏显得波光粼粼。

    若凡一直在找一对耳饰来搭配她那件古典的礼服,总没找到合适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在我准备拍照发过去的时候,铃声响起,屏幕上跳跃着陆承屿的名字。

    我莫名嗅到了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气息。

    若凡死了。

    她昨天抵达的日本,去参加一个艺术设计的论坛,还传了很多张漂亮的风景和有趣的设计照片给我,顺便询问我在泰国玩的如何。

    今天,一场无差别的攻击事件,一个生活不顺报复社会的男人,将一切毁了。

    若凡被捅了六刀,刀刀致命。

    同样的机场,同样的线路,直到我站在遗像前的那一刻,我混沌的脑子才开始清醒地接受那天陆承屿电话里告诉我的那些信息。

    我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9

    那之后的半年,笼罩在每个人身上那厚重的阴霆都没有一点消退的意思。

    孟阿姨的精神受到刺激,情绪变得有些喜怒无常。

    看到我,她就会想起若凡,所以她非常抗拒我的靠近,经常会对我怒吼甚至推搡。

    但也是因为这样,她又会想要见到我,会眼含热泪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着抱歉,我知道她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陆承屿本就话不多,如今更是沉默森言,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我想他看似无恙的外表下,内里应该已经枯萎得一塌糊涂。

    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我在市里的一间酒吧遇到了他。

    他坐在吧台前一个人喝着酒,西装外套被他随意地丢在旁边的空位上,黑色的衬衫融于昏暗的环境之中。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我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卡座上等人,看着他一杯杯地灌着烈酒,不时有人上前搭讪,都碰了一鼻子灰离开。

    终于我等到人,处理完事情之后急忙打发他走,再转过头时,吧台前已经没有了陆承屿的身影。

    我猛地站起身,刚准备冲出去找,手腕被猛地一股力量握住。

    如真,陆承屿的眼神还算清明,真的是你,这么晚你来这干吗

    我……

    陆承屿的视线朝着刚才离开我身边的男人背影看过去,又看向我,男朋友

    不是!我急忙否认,是我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被家庭断绝关系的不知道第几年,我被家人找到了。

    看在家人的份上,我愿意帮助奶奶口中的,我们家唯一的男丁。

    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无休无止。

    ,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我说到做到。

    男孩子不屑地白了我一眼,白眼狼。

    我简直想笑。

    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孟叔叔孟阿姨,更不想告诉陆承屿。

    他没有多问,朝我偏了偏头,回去吗

    好。

    雨越下越大。

    我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处在一个既无法开车也没法叫到车的局面。

    我们家的酒店离这不远,今晚先安顿在那吧。

    陆承屿扯开了两颗领口的扣子,将手上西装的外套举在了头顶,看向我。

    过来,如真。噢。

    我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小跑,脚步踏在路面一个个积水的洼地上,溅起大片水光。

    我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只有他轻轻浅浅的呼吸。

    宋如真,承认吧,你心里的惊涛骇浪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酒店的服务人员很快给我们安排了两个房间,陆承屿催促我赶紧去洗个热水澡驱寒,在我出来以后,客房的服务人员已经将我的换洗衣物和贴身用品准备妥当。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按下了对面房间的门铃。

    陆承屿显然也是刚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酒店深蓝的浴袍,额前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喝一杯吧。我晃了晃手里的红酒,可以吗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侧身让出了位置。

    我们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势和星星点点的灯光,聊起了过去的事。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帮我

    我看着他有些晦暗不明的侧脸,你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口吻,提到了这半年都未曾提及的名字。

    那会儿我们年纪还很小,我作为一个陌生面孔转入若凡他们班,那会儿我还是个小胖墩儿,畏畏缩缩的,莫名其妙的被欺负。

    若凡像个女侠,举着扫把站在我面前,说着,我看谁敢欺负他。

    她甚至还没我高。

    看到你,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我自己,我想着,得到的保护也应该回报出去吧。

    ......

    原来是这样。

    酒越喝越多,夜越来越深。

    我该回去了。

    站起身的一瞬间,灌了太多酒精的脑袋猛地一阵天旋地转,我脚下一软,下一秒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搀住。

    没事吧

    没,我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就是有些头晕……

    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他,更不要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

    这一刻,视线相交的几秒,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我的心里也……

    视线里陆承屿的手缓缓抬起,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般,轻轻靠近我的脸颊。

    他的目光已经不似之前清明,嘴唇开合间,似乎是为了阻挡他可能叫出口的那个名字,我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10

    三天后,陆承屿将我堵在了我公司楼下的停车场。

    如真,我们谈谈。

    咖啡店里,我正襟危坐,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陆承屿,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们都喝多了,我扶你去床上之后,就自己回去了,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那天凌晨三点我就醒了,做了妥善的善后工作,至少那个场景看上去并不会让人误会到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上去。

    宋如真。

    陆承屿很严肃地叫了我的名字,我是醉了,不是晕了,我记得发生的事情。

    ......

    那你想怎么样我塌下了身板,往后一靠,这只是意外。

    是我鬼迷心窍,不知廉耻的意外。

    结婚吧。

    半晌的沉默后,陆承屿看向我,我要对你负责。

    我愣在原地。

    没有举办婚礼,也没有那些繁复的习俗,中连也几方但到录我们的事情也没有得到来自双万家庭的任何意见,似乎大家心里都觉得,或许这样的结果能让一切回到正轨上来。

    婚前,我们一起去了墓地。

    照片上的若凡依旧清新可爱,陆承屿带了一大束铃兰花放在她的墓前,淡淡地说:

    若凡,我们来看你了。

    微风吹过,好像是对我们的回应。

    若凡总是交代我,让我对你好一些。陆承屿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她总说,如真以前受过那么多的苦,以后要用很多的糖弥补回来。

    那天我梦到了她,她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这,就是负责的真正含义吧。

    沉默伫立了片刻,陆承屿看向我,走吧。

    从刚才起,我一直没敢去仔细看那张照片上的眼睛,离开前的这一刻,我终是鼓起勇气看了过去。

    女孩子满是笑意的眼神似是在祝福。

    我跟在陆承屿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怎么会是祝福呢,我心里无限悲凉地想。

    婚后的日子,四个字可以概括。

    相敬如宾。

    我们像是住进了一间屋子的室友,关系融洽,却又界限分明。

    我生日的那天,陆承屿给我庆祝,吹完蜡烛,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突然脱口而出,我想要一个孩子。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没等我说出挽救的话,陆承屿倒是先应下了这句要求。

    好。他看着我,应该的。

    确认怀孕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孟阿姨对我格外小心,经常会煲各种汤给我送来。

    她的情绪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若凡不再是不能触碰的名字,她会看着我,目光慈爱地说:

    要是若凡还活着,一定也能这么幸福的吧……

    如真,你要带着若凡那份,好好生活。

    陆承屿本就是朋友们戏称的二十四孝好老公,在我怀孕之后,对我的照顾更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孕中后期,我的肚子变得很大,弯腰已经成为了难以做到的事情。

    我看着他轻柔地将我浮肿的脚从泡脚桶里拿出来,用毛巾擦干,神情严肃认真地仿佛在做什么科学实验。

    我突然轻笑出声。

    这样的日子……如果真的过下去……

    那场突如其来却又蓄谋已久的车祸告诉我,不是我的,终究一场空。

    11

    手术进行了很久,我才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个已经发育成型的孩子终是难逃噩运。

    开车撞我的肇事者也很快被抓了起来,我们家唯一的男丁,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我三番五次地严词拒绝,绝对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之后,他想着干脆撞死我这个白眼狼,一尸两命。

    即便是这样,我许久未曾谋面的奶奶和父亲竟然大包小包来到医院探望,企图让我原谅。

    陆承屿完全没有让我接触这一切,在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经默默处理好了全部。

    出院的那一天,我跟他说,我想去看看若凡。

    他愣了一下,还是将车开去了墓园。

    我们在墓前站了许久,他先开了口。

    如真,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如我们先……

    陆承屿,我转身看向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么久以来,你有没有一刻,爱上过我。

    一刻就可以。

    ……

    在若凡的面前,他没有办法说谎,即便是为了安慰此刻遭受重创的我,他也没有办法说出违心的话。

    我明白了。

    我笑了笑,多奇怪,你要是说爱上过我,我会在心里为若凡不值;你要是说从未爱过我,我又觉得自己真像个笑话。我既希望你永远爱她,又想要得到你一点点的目光……

    如真……

    陆承屿,我从包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我们离婚吧。

    这是一份早在我怀孕初期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长久地沉默后,陆承屿伸手接了过去。

    这是你希望的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却坚定。

    是。

    好。

    12

    我又回到了我读高中的那个县城,回到了冷面班主任的手下,考了编制,成了一名高中老师。

    每年的五月到六月,铃兰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去看若凡。

    她的墓前永远能看到新鲜、清新的铃兰。

    我知道这一定是陆承屿的手笔。

    这些年,我们一次也没有再遇见。

    那一年,我意外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去探望若凡的时间比往年晚了些许。

    我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没有上前,看着他在风中站了许久,天色渐暗才转身离去。

    待我走到跟前,才发现墓碑前放着整整两大束铃兰花。

    我想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再来了。

    那两束花,一束的卡片上写着陆承屿的名字。

    另一束写着如真。

    陆承屿番外:

    八岁那年,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搬迁到A市。

    那会儿全家对我的溺爱正值巅峰,这点从我的体型上就能看出来,亲戚朋友还会宠爱地说:胖点身体好,也更可爱。

    但在学校里,在一些继续寻找一些事情释放过刻的精力,彰显与众不同的小孩眼里,这就成为了一种莫须有的理由。

    莫须有的,去欺负、伤害别人的理由。

    那会儿的我初来乍到,一切都那么陌生,没有一点安全感,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如何反抗。

    然后,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儿,一脸英气的小女孩儿,将卫生角的扫把棍儿猛地往地上一敲,带着穆桂英挂帅般的霸气,将比她高五公分、胖出两倍的我挡在了身后。

    我看谁敢欺负他!

    我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浮现女侠二字。

    孟若凡。

    后来,我看过很多次她的背影。

    她喜欢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漂亮的连衣裙,简单的白T恤,雪纺的衬衫,更多的是面粉口袋一般将她罩住的校服……

    她不时地笑着回头跟我说话,丝毫不注意前面的路,我只能一边附和着她的话题:一边及时出手将她抓住。

    这样的生活,过了很多年。

    那一年她生了重病,缠绵病榻许久才见转好,也是那时候,我在孟叔叔孟阿姨,以及若凡的口中,零星听到过一个叫做如真的名字。

    高中时期我去参加了一个物理竞赛集训,其他比赛撞期的缘故,我迟了一段时间才进入集训班。

    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个……湿淋淋的女孩儿。

    从她出现的地方以及狼狈的状况来看,不难推测其中大概的缘由。

    她看上去很内向,一份善意和示好都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会儿我也想过,避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多生事端,我是不是应该少管闲事。

    脑袋里童年的小女侠跳了出来,告诉我陆承屿,你以后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要像我今天帮助你一样帮助她,听到没!

    我突然就笑了。

    那个女孩儿的名字有一点点熟悉,宋如真,好像在哪里听过。

    再次见到如真,我感叹世界真小。

    若凡很喜欢她,什么事都喜欢叫上她一起,她申请国外的交换生出国去的时候,若凡在我跟前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几天。

    其实在长久地相处中,我总觉得,如真看上去很忧伤。

    似乎总有化不开的心事堆在她的心头,让她想要去逃离。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若凡,如真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她要为自己而活。

    我和若凡决定订婚的那一年,如真也回来了。

    她看上去好了很多,积极地投身到若凡大大小小的备婚准备中,满眼祝福。

    幸福有时候真的会戛然而止。

    若凡的离开,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恍惚。

    怎么可能呢。

    那段最难熬的时间,如真做了很多。

    某天我看到孟阿姨突然歇斯底里地将她往外推,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冲上去拦住了孟阿姨,拉着如真快步离开。

    你不用这样,我看着她,不用……承受这些。

    如真沉默了很久,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下着大雨的那个晚上,酒店里,我跟她离得很近的那个时刻。

    我抚上她脸颊的那个瞬间,我确实想起了若凡的脸。

    很多人都说,她们像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性格还一动一静,格外互补。

    但下一刻,她吻上来,我不由自主回应的时刻。

    我清醒地知道,不是若凡。

    是如真。

    后来,我们结婚,又离婚。

    她带我去到若凡的墓前,问我有没有爱过她。

    她说,既希望我永远爱若凡,又希望我哪怕有那么一刻,我是爱着她的。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若凡,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走过人生很多个特殊的时刻:最后想要结婚生子,相伴一生。

    我很爱她。

    失去她之后,我看着如真,仿佛能看到若凡残存的影子。

    再然后,我好像渐渐地意识到,如真和若凡其实一点也不像,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却都很美好的个体。

    我羞于,也愧于承认,我被这样的如真吸引,无论是那个夜晚的情不自禁,还是贸然寻求负责的求婚,乃至满足如真说的,养育一个孩子。

    如果这样的生活,长久地过下去,是不是也。

    可若凡呢,我说过会永远忠于她,永远爱她的若凡呢。

    在我长久地沉默中,如真笑了。

    带着释怀与洒脱,她递给我那叠文件,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是你希望的吗

    是。好。

    在失去若凡之后,这一天,我也彻底失去了如真。

    我经常会去墓地,有时只是去那坐坐,吹吹风。

    后来的每一年,如真都有去看若凡,带着大束新鲜的铃兰。

    我远远地看过很多次她的背影。

    直到有一年,本该出现的月份,她没有来。

    次月,再次月,都没有。

    我通过一些渠道偶尔打听过如真的消息.知道她尚且安好的情况下,我想,或许她是放下了。这样也挺好。

    我带着两束花,一束写上了如真的名字:我告诉若凡,如真今年很忙,托我帮她带来这束花。

    风继续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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