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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3

    年

    11

    月

    17

    日,雨。

    我蹲在

    7-Eleven

    的屋檐下,甩了甩耳朵上的雨水。深秋的雨总是带着股铁锈味,混着柏油马路上汽油的腥气,闻起来像人类丢弃的过期罐头。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那个两脚兽了。

    她蜷缩在便利店侧门的阴影里,霓虹灯的蓝光打在她背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踩扁的易拉罐。她穿着件灰扑扑的连帽衫,帽子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指——指节发白,像是要把自己捏碎一样。

    我歪着头观察她。

    两脚兽的哭声很轻,像被掐住脖子的小猫,但鼻涕泡倒是很嚣张。每次抽泣到某个节点,就会噗地冒出一个透明的泡泡,颤巍巍地挂在鼻尖上,然后啪地炸开。最离谱的是,那些泡泡的形状居然是心形的。

    啧,业务能力不行啊。

    作为一条在街头混了五年的中华田园犬,我对人类的情绪有一套完整的评估体系。比如:

    嚎啕大哭型:通常是失恋或者丢钱包,安全系数高,大概率能蹭到吃的;

    沉默流泪型:多半是工作或者家庭压力,这类人容易突然暴怒,建议保持距离;

    鼻涕泡型:稀有品种,情绪极度压抑但攻击性为零,属于可发展长期饭票的潜力股。

    显然,眼前这个属于第三种。

    我谨慎地往前挪了两步,鼻尖耸动。她脚边放着一个炸鸡盒,盖子半开着,里面的炸鸡只咬了一口,金黄的脆皮上沾着几滴透明的液体——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供奉

    我眯起眼,尾巴不自觉地摇了摇。街头生存法则第一条:天上不会掉鸡腿,除非是陷阱或者贡品。

    如果是陷阱,附近一定藏着拿网兜的人类或者毒饵;如果是贡品……那就是两脚兽在向本狗上供。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她的动静。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伸手把炸鸡盒往我的方向推了推,声音沙哑:……都给你吧,反正也没人吃。

    哦豁,实锤了。

    是贡品。

    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炸鸡。嗯,没下药,肉质新鲜,酱料是蜂蜜芥末味的——虽然我更偏好原味,但乞丐不能挑食。

    我叼起一块,三两下吞进肚子,然后抬头看她。

    她还在哭,但眼睛却盯着我,湿漉漉的,像被雨淋透的玻璃珠。

    奇怪的两脚兽。

    一般来说,投喂流浪狗的人类分两种:

    1.施舍型:丢完食物就走,眼神里带着怜悯或者嫌弃;

    2.互动型:会蹲下来试图摸我的头,嘴里念叨好乖好乖。

    但她不一样。

    她给我吃的,却不敢碰我;她看着我,却又像在透过我看别的东西。

    我甩了甩尾巴,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我慢悠悠地走到她脚边,坐下,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腿——这是狗界的友好认证,相当于人类的名片交换。

    她僵住了,连鼻涕泡都凝固在鼻尖上。

    过了几秒,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悬在我的头顶,颤抖得像片风里的树叶。

    我叹了口气,主动把头往她掌心顶了顶。

    摸吧,本狗特许的。

    她的手指终于落下来,很轻,像是怕碰碎我。她的掌心很暖,带着眼泪的咸味和炸鸡的油香。

    就在这时,她的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铃声。

    她猛地缩回手,慌乱地掏出那个发光的砖头(人类管它叫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红色字母:B-O-S-S。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被人从美梦里硬生生拽回现实。

    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炸鸡盒被她踢翻,剩下的几块鸡块滚进了水洼里。

    她匆匆跑向马路对面,连伞都没打,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

    我低头看了看泡在雨水里的炸鸡,又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尾巴垂了下来。

    啧,浪费粮食。

    我叼起一块还没被淋透的鸡块,慢吞吞地走回屋檐下。雨越下越大,便利店的白炽灯在积水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我舔了舔爪子,在日记本上(好吧,是想象中)记下:

    目标两脚兽:情绪不稳定,投喂技术有待提高,但手心温度合格。暂定代号:哭包。

    明日行动计划:确认她是否具备长期供奉资格。

    Day5

    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我趴在

    7-Eleven

    对面的花坛边上,舌头卷着嘴里残留的炸鸡味。那个两脚兽又来了,还是老地方,还是缩成一团。

    她的气味比昨天更浓——汗味、眼泪味,还有那种叫咖啡的苦水味。耳朵贴着头皮,肩膀绷得紧紧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我见过被车碾过的易拉罐,就是这种皱巴巴的样子。

    我慢慢靠近,尾巴垂着,不摇。太兴奋会吓到她,太冷淡又怕她以为我不饿。得让她知道:我在这儿,但我不是来讨好的。

    她看见我了,手指头动了动,没伸过来。人类的手很有意思——明明那么软,却总是不敢碰东西。我往前蹭了半步,鼻子碰了碰她放在地上的纸盒。

    炸鸡。凉了,皮不脆了,但肉还是香的。

    我叼起一块,嚼得很慢。这样她能多看我一会儿。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说:你也不喜欢蜂蜜芥末酱对吧

    我停下,抬头看她。

    上次...上次你吃原味的比较快。她声音很小,像怕被谁听见,明天我买原味的。

    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像刚被冷风吹过的小野兔。我低头把炸鸡吃完,然后蹲坐在她旁边。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的味道。

    她没摸我,但也没躲。

    Day7

    今天她带了不一样的吃的——不是炸鸡,是圆圆的饭团,外面包着海苔。我闻了闻,有鱼的味道。

    不太饿,但我还是咬了一口。咸的,比炸鸡淡。

    她盯着我,眉头皱起来:不喜欢吗

    我舔了舔鼻子,把饭团推到一边。

    啊...真的不喜欢。她抓了抓头发,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点来点去,查查狗狗能吃什么...

    愚蠢。我们什么都能吃。

    但她看起来很着急,鼻尖又开始发红。我叹了口气,低头把饭团叼回来,三两下吞掉。

    她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往上翘了翘。虽然很快又抿平了,但我看见了。

    Day9

    今天有太阳。她的味道比往常淡了些,没那么苦了。

    我趴在她脚边,眯着眼睛打盹。她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悬在我头顶,抖得像风里的树叶。

    我没动。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耳朵,然后飞快缩回去,像被烫到一样。

    笨拙。但很暖和。

    我又往前凑了凑,把下巴搁在她鞋上。这次她的手落得稳了些,从耳朵慢慢摸到脖子。

    她的手掌心很软,温度刚好。我听见她呼吸变轻了,肩膀也没那么紧绷。

    远处有车喇叭响,她猛地缩回手,抓起发光的砖头看了看,脸色又变得难看。

    我得走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明天...明天我还来。

    我看着她走远,尾巴在地上扫了扫。明天。

    明天会有原味炸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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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沥青路面蒸腾着热气,我的爪子踩上去有些发烫。哭包今天比往常来得早,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我蹲在电线杆旁,尾巴轻轻拍打地面。她还没看见我——她走路总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躲开什么。塑料袋里飘出的气味让我耳朵竖了起来。不是炸鸡,也不是饭团。

    生肉。

    她蹲在老地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盒。掀开盖子的瞬间,血的味道混着肝脏特有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鸡心,切成了小块,还冒着热气。

    宠物店的人说…这个对狗狗好。她小声说着,把盒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盯着她的手。指尖沾着血水,指甲剪得很短,有几处起了倒刺。这不是便利店买的成品。

    她亲手切的。

    我低头嗅了嗅。新鲜的,没有调料,纯粹的肉香。舌头卷起一块,温热的汁水在齿间迸开。比炸鸡更软,比饭团更腥,是妈妈才会给的味道。

    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呜声,尾巴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哭包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试探着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掌心整个覆在我头顶。

    你果然喜欢。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手指轻轻揉着我的耳根,我查了好多资料…流浪狗不能吃太咸的…

    她的抚摸很舒服,力道刚好,指甲偶尔刮过皮毛的感觉让我后腿不自主地蹬了蹬。我埋头把盒子里的肉吃得干干净净,连渗进缝隙的血水都舔得一滴不剩。

    吃饱了,我蹭了蹭她的膝盖。她身上有新的气味——消毒水,还有…纸的味道

    我凑近她的包,鼻尖顶开没拉紧的拉链。里面露出一角白色,像是…病历本

    哭包突然把包合上,动作太急,拉链夹到了我的胡子。我嗷地叫了一声,她立刻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手悬在半空,眼眶又开始发红,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甩了甩头,凑过去舔了舔她的手腕。咸的,带着微微的颤抖。

    天色暗了下来,便利店的白炽灯啪地亮起。哭包看了看手机,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又来了…她喃喃自语,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明明说了今天要请假…

    发光的砖头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红色的BOSS。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发抖。

    我站起身,用头顶了顶她的膝盖。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手指插进我的毛发里,你先走吧,我…我得接这个电话。

    我没动。

    电话第三次响起时,我突然仰起脖子,对着夜空长长地嚎了一声——

    嗷呜————!

    哭包吓得手机都掉了。便利店里的店员探出头来,马路对面的保安把手电筒照了过来。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保安大声问道。

    哭包慌乱地摆手:没、没事!是我的狗…我的狗在…她突然卡住了,低头看我,…在保护我

    我叼起她的手机,甩头扔进了旁边的水坑里。屏幕闪了闪,暗了下去。

    哭包张大了嘴。

    夜风吹过,带着炸鸡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尾巴在身后慢悠悠地画着圈。

    她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突然笑出了声。先是小声的噗嗤,接着变成抑制不住的大笑,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你这个…她抹着眼泪,伸手来揪我的耳朵,坏狗!那是我这个月刚买的手机!

    但我能闻出来——这次眼泪的味道不一样。没有那种苦涩,没有那种绝望。是热的,咸的,活着的。

    我舔了舔她的手指,转身走向黑暗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

    哭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等等我,她小跑着跟上来,声音轻快,…我家还有半斤鸡肝。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挨得很近。

    …………………………………………

    这天雨下得很大。

    我趴在便利店屋檐下的纸箱里,耳朵贴着脑袋,听着雨点砸在塑料棚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像人类笨拙的脚步声。

    哭包今天没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蹲在老地方,手里攥着塑料袋,眼睛盯着地面。但今天只有雨,还有偶尔路过的汽车溅起的水花。

    我抖了抖毛,水珠飞溅。鼻子抽动着,试图从潮湿的空气里捕捉一丝她的气味——洗发水、眼泪、还有那种总是带着疲惫的呼吸。但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

    我站起来,甩掉身上的雨水,沿着她平时离开的方向小跑。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街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

    她的巢穴在第三棵银杏树后面,我记得。那栋灰扑扑的矮楼,铁门总是吱呀作响。我停在楼下,仰头看着三楼那扇窗户——暗的,没有光。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呜。

    雨更大了。

    …………………………………………

    我是在巷子口找到她的。

    蜷缩在垃圾桶旁边,连帽衫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她没哭,但眼睛比平时更红,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慢慢走过去,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你...你怎么...

    那张纸被她攥得更紧了,但我还是闻到了上面的味道——医院,药水,还有墨迹的苦涩。

    她突然抱住我,整张脸埋进我湿漉漉的皮毛里。

    他们说要...要手术...她的声音闷闷的,颤抖着,可是我...我没有...

    雨声吞没了后面的话。但她的心跳声很大,又快又乱,像受惊的小鸟。

    我舔了舔她的耳朵,咸的。

    她的房间很小,但很暖和。

    我抖掉身上的水,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渍。哭包翻出一条旧毛巾,跪在地上给我擦毛。

    会感冒的...她小声说,手指梳理着我打结的毛发。

    桌上放着那张纸。我凑过去闻了闻——诊断书,治疗方案,还有一串数字,后面跟着很多个零。

    哭包突然从背后抱住我,额头抵着我的脊背。

    我该怎么办...

    她的呼吸热热的,透过皮毛传到皮肤上。我转过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然后我走到门边,用爪子扒拉了几下。

    现在外面在下雨...

    我固执地扒着门,尾巴轻轻摇晃。

    雨小了些。

    我带着她穿过三条街,来到一栋亮着灯的房子前。院子里有狗的味道——老年金毛,关节炎,吃处方粮。

    哭包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我抬起爪子,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眯着眼睛打量我们。

    请问...

    我没等她说完,径直走进屋里,从茶几上叼起一个相框,放在哭包脚下。

    照片里,年轻时的老太太抱着一条大黄狗,笑得灿烂。

    这是...阿旺老太太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你是阿旺的孩子吗

    哭包呆住了。

    老太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张诊断书——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进来吧,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我退休前...是外科医生。

    暖气呼呼地吹着。

    哭包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瞪得圆圆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那张皱巴巴的纸。

    我趴在哭包脚边,下巴搁在她拖鞋上。

    这个手术我可以做,老太太摘下眼镜,但是...

    哭包的手指绞在一起。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老太太指了指我,每周带他来陪我散步。老啦,一个人遛弯怪没意思的。

    哭包的眼泪砸在地板上。

    好。

    我舔了舔她的脚踝。咸的,但这次是暖的。

    哭包的手术定在下周三。

    老太太姓陈,退休前是市医院的外科主任。她家客厅的墙上挂满了照片——穿白大褂的陈医生,戴着听诊器的陈医生,抱着大黄狗坐在长椅上的陈医生。

    阿旺活了十七岁。她一边给哭包量血压,一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肚子,你这小子,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我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肚皮露给她。

    哭包坐在沙发上,手指绕着茶杯打转。她的眼睛下有很深的青色,像被人用笔画了两道。

    术前一周要保证睡眠。陈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晚就住这儿吧,客房收拾好了。

    哭包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我身上。

    狗也留下。陈医生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磨牙玩具,阿旺的旧东西,消过毒的。

    深夜。

    我趴在客房门口,耳朵贴在地板上。哭包的呼吸声很轻,时不时会被一声抽泣打断。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她光着脚走出来,差点踩到我。

    你...没睡啊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的睡衣上——陈医生借给她的,印着向日葵的图案,太大了,袖口垂到她指尖。

    我站起来,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

    她蹲下来,突然抱住我的脖子。

    我害怕。

    她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又快又浅。我舔了舔她的耳垂,然后叼住她的袖口,轻轻往房间里拽。

    床很大,被子蓬松得像云朵。我跳上去,转了三圈才趴下。哭包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躺在我旁边。

    医生说...她的手指缠绕着我的一撮毛,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

    我没动。

    百分之二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然后抬起前爪,重重拍在她额头上。

    嗷!

    汪!

    她捂着头,愣住了。我突然站起来,前爪踩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

    喂!你干——

    我用舌头给她洗了把脸,从额头到下巴,连耳后都没放过。她一边笑一边躲,睡衣领口都被扯歪了。

    停!停!我懂了!她气喘吁吁地举手投降,百分之八十很高...非常高...

    我满意地趴回去,把下巴搁在她肚子上。

    她的手指梳着我的毛发,渐渐平静下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窗外,月亮隐入云层。我没回答,只是轻轻咬住了她的袖口。

    …………………………………………

    手术那天阳光很好。

    陈医生亲自开车送我们去医院。哭包穿着病号服,手腕上系着蓝色腕带。她一直摸我的头,好像这样能缓解紧张。

    家属止步。护士在手术室门口拦住我。

    哭包蹲下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等我出来,她小声说,给你买最大的牛排。

    陈医生把牵引绳塞给护士:让他待在等候区吧,比镇静剂管用。

    …………………………………………

    四小时十七分钟。

    我数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得太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盖过了哭包的气息,让我不停地打喷嚏。

    终于,手术灯灭了。

    陈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眼睛弯成月牙:很成功。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哭包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管子,但胸口平稳地起伏着。

    我凑过去闻了闻——药味,血味,还有淡淡的,活着的味道。

    …………………………………………

    一周后拆线。

    哭包站在医院体重秤上,数字比术前增加了三公斤。陈医生满意地点头:继续保持。

    回家的路上,哭包突然拐进宠物店。

    挑一个。她指着玻璃柜里的项圈。

    金的,银的,带铆钉的,印卡通图案的。我瞥了一眼价格标签,用爪子把最便宜的帆布项圈拨到她脚边。

    不行。她拿起那个镶着假钻的皮革项圈,要这个。

    店员笑着问:需要刻字吗

    哭包咬着笔杆想了很久,最后在订单上写下:

    【我家】

    下面是一行小字:

    ——虽然是他收养的我。

    …………………………………………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哭包走得很慢,手术伤口还在愈合。我放慢脚步,让项圈上的假钻在余晖里闪闪发亮。

    其实...她突然停下,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阿旺的孩子。

    我歪着头。

    陈医生告诉我了,她的手指抚过项圈,阿旺是只金毛。

    我舔了舔她的鼻子。

    所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找她

    远处传来烤红薯的香味,有小孩踩着滑板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轻轻拽了拽牵引绳,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不需要回答。

    就像她明明怕狗,却还是每天带着炸鸡来便利店;就像我明明能翻垃圾桶养活自己,却偏偏要等她那份凉掉的晚饭。

    项圈有点紧,但很暖和。

    (全文完)

    番外:(哭包视角)

    2023

    年

    11

    月

    16

    日,阴

    今天又被经理骂了。

    他说我的方案像被狗啃过的

    A4

    纸,全组人都在笑。其实我知道,只是因为我不肯陪客户喝酒。

    回家的路上经过

    7-Eleven,买了一份炸鸡。吃了一口就腻了,蜂蜜芥末酱太甜,甜得让人想哭。

    店门口有条黄狗。

    瘦,但不算脏,眼睛很亮。它盯着我的炸鸡盒,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我蹲下来,把盒子推过去。

    都给你吧。

    它吃得很快,连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吃完就坐在那儿看我,像在等什么。

    我突然哭了出来。

    真丢脸啊,在流浪狗面前哭。但它只是歪了歪头,然后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腕。

    温暖的一小点。

    …………………………………………

    2023

    年

    11

    月

    20

    日,小雨

    连续第四天见到那条狗了。

    今天特意买了原味炸鸡。宠物博主说流浪狗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会掉毛。

    它果然吃得更香了,耳朵都跟着抖。

    我试着摸了摸它的头。

    比想象中软,像晒过太阳的毛毯。它没有躲,只是用尾巴扫了扫地上的水洼,溅了我一裤腿泥点。

    居然有点想笑。

    …………………………………………

    2023

    年

    12

    月

    1

    日,多云

    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说它大概三岁,很健康,只是有点营养不良。我问能不能打疫苗办证,医生笑着说:得先确定它是流浪狗还是别人家散养的。

    回家的路上,它一直扯着我的裤腿往便利店走。

    不是今天啦。我蹲下来揉它的耳朵,明天买鸡胸肉给你。

    它突然把爪子搭在我膝盖上,眼睛亮得惊人。

    那一瞬间,我觉得它听懂了。

    …………………………………………

    2024

    年

    1

    月

    5

    日,雪

    陈医生今天拆了我的线。

    手术很成功,肿瘤是良性的。她说再观察半年就没事了,还塞给我一罐自制狗饼干。

    回家的路上,它突然拽着绳子往反方向跑。

    喂!牛排在家里的冰箱啊!

    它不理我,径直冲到便利店门口,冲着关东煮的锅狂摇尾巴。店员小姐姐已经认识我们了,笑着多给了两根竹轮。

    你家狗真聪明,她递给我纸巾,每次下雪都来要热食。

    我低头看它。

    它正小心翼翼地把竹轮吹凉,然后叼到我脚边。

    …………………………………………

    2024

    年

    3

    月

    15

    日,晴

    今天搬家了。

    新公寓允许养宠物,还有个小小的阳台。我买了狗窝、食盆和一大堆玩具,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会吱吱叫的胡萝卜。

    收拾东西时翻到旧日记,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

    它趴在阳光里打哈欠,项圈上的假钻闪闪发亮。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宠物店,店员问:要不要刻电话号码万一走丢了呢

    我摇头。

    不会丢的。

    就像那个雨夜,它浑身湿透地找到我;就像手术前,它把爪子按在我手背上;就像现在,哪怕我故意藏起它的磨牙棒,它也只是无奈地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晒它的太阳。

    喂,我戳戳它的肚子,当初为什么选我啊

    它翻了个身,用尾巴盖住鼻子。

    阳光把它的毛发照成金色,温暖得像那个寒夜里,轻轻碰过我手腕的鼻尖。

    番外:关于项圈的真相(黄狗视角)

    其实我不喜欢项圈。

    皮革硌着脖子,假钻沉甸甸的,跑起来叮当乱响。但哭包给我戴上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就忍了。

    直到那天在公园,隔壁的萨摩耶嘲笑我:暴发户审美。

    我龇牙冲上去,项圈却突然被拽住。哭包蹲下来,手指摩挲着内侧的刻字——我家。

    磨破皮了怎么不说她解开扣子,看到底下浅浅的红痕。

    第二天,项圈变成了柔软的蓝色帆布,内侧缝着她旧毛衣的布料。

    萨摩耶又来了:现在像流浪汉。

    这次我没动。

    因为哭包正举着手机录像,而项圈新挂的小牌子上写着:再吠就发抖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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