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雪在舷窗外呼啸,模糊了A市庞大而冰冷的轮廓。苏晚晴靠在机舱冰冷的舷窗上,玻璃映出她一张过分精致、也过分淡漠的脸。三年的时光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削去了曾经眉眼间的温软,只留下一种近乎剔透的冷冽。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一条极细的铂金链,那里本该悬挂一枚戒指,如今却空空如也,只剩一层看不见的茧,磨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旅客朋友们,飞机即将降落在A市国际机场……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唤醒了短暂的抽离。苏晚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一片寂静,没有近乡情怯的波澜,没有恨意翻涌的灼烫,只有一片无垠的、死寂的荒原。陆沉屿。这个名字掠过荒原,激不起半点风沙。三年前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将她驱逐出这片土地,声称是为她好,用冰冷的权威碾碎了她所有的哀求与希望。如今,她回来了,却已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晚晴。
爱火焚尽,唯余心烬。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穿过喧嚣的到达大厅,人群的暖意被中央空调的冷风稀释。苏晚晴推着简单的行李箱,步履从容,像一幅移动的静谧画卷。直到——
晚晴!
一个穿着明亮鹅黄色大衣的身影,裹挟着冬日里稀有的暖意,像个小太阳般撞进她的视线。许安安眼眶通红,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
久违的、真实的温暖瞬间包裹了苏晚晴周身冰冷的铠甲。她僵硬了一瞬的身体缓缓放松,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好友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背。
嗯,回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许安安松开她,仔细打量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疼得不行:瘦了好多!气色…怎么这么淡
她想说苍白,但更准确的是,那是一种灵魂过度燃烧后残余的灰白色调,一种深沉的疲惫。
还好。
苏晚晴淡淡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安安,别担心。都过去了。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许安安看着她眼中那片陌生的荒芜,把更多的话咽了回去,用力挽住她的胳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注入给她。回来就好!走,我订了你最爱吃的江南菜,给你接风洗尘!以后这儿有我呢!陆沉屿那个王……
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刹住,小心翼翼地觑着苏晚晴的脸色。
苏晚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好,饿了。
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任由许安安挽着她走向停车场的暖意方向。陆沉屿。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印在泛黄旧报纸上的铅字,已褪色剥落,模糊不清。无爱、无恨、无期待。她的归来,只为彻底埋葬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然后,重新开始。
两周后,华灯初上。墨韵画廊新季度合作洽谈晚宴。苏晚晴一身剪裁极简的墨黑色丝绒长裙,勾勒出清瘦却不失风骨的线条。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段天鹅般优雅的颈项。她没有佩戴任何璀璨的珠宝,只在耳垂缀了两颗小巧的南洋珠,温润低调的光泽,却比任何钻石更能吸引视线。
她站在一幅抽象泼墨画前,正与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藏家低声交谈。姿态从容,言语清晰,逻辑分明地阐述着画廊未来的策展理念和合作可能性。三年在国外艺术圈近乎淬炼般的摸爬滚打,让她脱胎换骨,曾经依附他人的菟丝花,早已长成了一棵挺拔秀立的翠竹。
苏小姐的见解很独到,
藏家眼中流露出赞赏,看来墨韵在苏小姐的引领下,未来可期。
刘总过奖,我们更期待与有识之士的合作共赢。
苏晚晴举杯示意,笑容得体而疏离,目光敏锐,不卑不亢。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骚动。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即使背对着入口,苏晚晴的身体还是在感知到那股熟悉而强大的压迫气场时,有过一刹那极其微小的僵直。但也只是一瞬。她甚至没有回头,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继续着与刘总的谈话,仿佛那阵骚动只是微风拂过水面。然而,指尖不经意地抚过冰冷的杯壁,透露出某种身体本能的警觉。
陆沉屿走了进来。
三年的时间似乎对他格外优待。墨色高定西装完美包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五官深邃冷峻,如同精心雕琢的希腊神祇,只是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此刻正席卷着风暴,精准地锁定了大厅深处那个墨色的身影。他周身环绕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所过之处,人潮如摩西分海般自动退让、寒暄。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晚晴。
他大步流星地走来,目标明确。人群中窃窃私语声骤起,不少目光在陆沉屿和苏晚晴之间逡巡,充满了探究与惊愕。三年前的戏剧性分开在A市上流圈子并非秘密,如今女主角不仅归来,更似乎脱胎换骨,而素来冷静自持的陆先生,此刻眼神里的焦灼却几乎要溢出来。
他停在了苏晚晴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近得能闻到她发间一丝清冷的雪松香——那曾经是他的味道。
晚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甚至有一丝不易捕捉的颤抖。这声呼唤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制力,饱含着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是骤然涌上的、如同巨大手掌握紧心脏的恐慌
苏晚晴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动作从容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当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后来饱含泪水的眼眸对上陆沉屿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片冰川般的平静与疏远。没有怨恨,没有委屈,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从未有交集的陌生人。
陆先生。
她微微颔首,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商业弧度。她的声音比这厅里的冷气还要凉薄,每个字都清晰而刻意地划出距离,好久不见。
三个字,如冰锥刺入陆沉屿的心脏。
他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她可能会流泪控诉,可能会冷若冰霜,也可能会装作不识。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平静。陆先生那陌生而有礼的称谓,如同淬毒的箭。他甚至在她眼中找不到一丝自己的倒影!那片荒芜的平静比任何恨意都让他心慌。
他上前一步,试图捕捉她眼里的温度:我不知道你……
刘总,关于欧洲巡展的合作细节,我们改天再详谈今天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苏晚晴完全无视了他未说完的话,侧身向刘总告辞,语气自然流畅,仿佛陆沉屿只是路边的背景板。
刘总何等精明,立刻识趣地点头:当然当然,苏小姐先忙。
苏晚晴点头致意,不再看陆沉屿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陆沉屿。他不允许!她怎么能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宣告所有权——
苏小姐。
另一道温和却不失力量的声音横插进来。
一个穿着银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从容地走近,恰到好处地隔开了陆沉屿伸出的手。来人气质温润如玉,眉目俊朗,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眼神坦荡关切地落在苏晚晴脸上。他自然地站在她身侧,形成了一个保护性的姿态。顾云深。
文件我重新梳理过了,有几处需要你最后确认一下。现在方便吗
他的目光扫过陆沉屿紧绷阴沉的脸,并未停留,仿佛他只是空气。
云深。
苏晚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对着顾云深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真实的温度,正好,我们到小展厅去谈吧。
没有犹豫,没有再看陆沉屿一眼,苏晚晴在顾云深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僻静的小展厅方向。
陆沉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攥紧成拳。他看着苏晚晴和那个陌生男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看着她对那个男人流露出的、他刚刚拼尽全力也无法获得的那一丝信任感……嫉妒和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被彻底遗弃的恐慌像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
他手中的高脚杯被他失控的力道生生捏碎,猩红的酒液混着几缕鲜红刺目的血液,顺着他紧握的拳头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溅开一滩狼藉。四周瞬间死寂,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而那个墨色的背影,始终未停。
陆沉屿彻底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障碍。
他用尽一切手段阻挠苏晚晴。画廊的重要客户频频受到压力暗示;新锐画家的签约合同被莫名其妙截胡;甚至连墨韵更换物业这样的小事,都能被他一纸安全隐患的检查通知无限期搁置。
混蛋!他还是不是人!
许安安气得摔了手中的策划书,都三年了,他凭什么!晚晴,报警吧!告他骚扰!
办公室内,苏晚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空荡荡的皮肤。陆沉屿的疯狂纠缠,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开了她自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脓血没有流出来,但深埋的腐骨暴露在空气里,带来一阵阵隐痛和……虚无的疲惫。
那些被刻意冰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三年前,别墅露台,月色很好。】
陆沉屿从背后环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宠溺:晚晴,等东区的项目结束,我们就结婚。你喜欢马尔代夫还是大溪地嗯
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像被蜜糖包裹,全然不知命运之镰已高高举起。
几天后,他将一份签署好的文件和一个机票信封重重拍在她面前的桌上。
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有人送你去瑞士的疗养院。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一种扭曲的决绝,你需要静养,远离这里的是非。是为你好。
她瞬间坠入冰窟,难以置信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沉屿!我不走!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不去什么疗养院……
她扑上去抓他的手臂,指尖冰凉。
他粗暴地挥开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踉跄后退,眼底只有冷酷的厌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歇斯底里!像个疯子!留在这里只会丢尽我的脸!滚去瑞士清醒清醒!
我不是疯子!
她嘶声尖叫,绝望攀爬,我爱你啊沉屿!别赶我走……
【然后是混乱的场景。】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一左一右架起,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她的哭喊哀求在空荡奢华的别墅里显得那么微弱可笑。她被塞进车后座,眼睁睁看着别墅的门在陆沉屿冷若冰霜的注视下关上,隔绝了她整个世界。
【瑞士。】
冰冷的医院房间,充斥着陌生的消毒水味。窗外是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美得像天堂。而对她,这是地狱的囚笼。语言不通,精神濒临崩溃。最可怕的是深夜独自面对漫漫长夜的恐慌发作,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窒息感让她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无声流泪。她开始严重失眠,对着送来的食物干呕。一封封寄回国的信石沉大海。她的尊严、她的爱情、她的未来,在异国他乡彻骨的寒冷和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地碾碎成灰烬……那个依赖着沉屿哥哥,捧着一颗心奉上的苏晚晴,就在那些日日夜夜无人应答的绝望里,彻底死去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顾云深走进来。他手中没有文件,只端了一杯温水。
他将水放在苏晚晴手边,声音温和而平稳:压力很大客户暂时流失不要紧,我们还有几个不错的备选。画廊最重要的是品质,不是一时的订单。别把自己逼太紧。
他看出她状态不对,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她站在窗前,保持着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他的存在如同温和的春风,驱散了空气中凝结的、来自过去的冰寒。
这种无声的支持、不问缘由的尊重和理解,与陆沉屿偏执疯狂的掌控欲形成了极其残忍的对比。
苏晚晴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翻涌的记忆风暴已被她强行压回深渊。她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朝顾云深露出了一个带着疲惫但真诚的浅笑。
嗯,谢谢你,云深。
她啜了一口温水,声音恢复了几分力量,我知道该怎么做。
顾云深点了点头,默契地没有多言。他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了一个安全港。这本身,就足以为她积蓄反击的力量。
反制,在悄无声息中布局。苏晚晴用三年打磨出的韧性,以及顾云深带来的人脉资源,巧妙地避开了陆沉屿的锋芒。他打压力度最大的画展合作,她转而策划了一场先锋装置艺术展,吸引了一批更加前卫的新藏家。他截胡画家的签约,她反手挖掘了一位作品极具爆发力但一直寂寂无名的海外华裔艺术家,顾云深牵线搭桥,直接送其作品参加了欧洲重要的双年展,声名鹊起,连带墨韵在业界的口碑不降反升。
陆沉屿的权势铁拳,仿佛打在了浸水的棉花上。更让他狂怒的是,他似乎总能巧合地看到顾云深和苏晚晴在一起的画面:咖啡馆里谈笑风生,慈善拍卖会上并肩举牌,甚至,画廊的灯光很晚才熄灭,顾云深的车会稳稳停在楼下等她……
妒火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当一份由他暗中推动、意图吊销墨韵经营许可证的荒谬文化审查报告送达到苏晚晴案头时,她看着那盖着红章的冰冷文件,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仿佛深井里最后一点浮冰也凝结成形。这份文件,彻底切断了她心中对过去最后一丝残余的牵连。这不是纠缠,这是宣战,是要将她彻底打入尘埃的杀招。
她没有争辩,没有质问。只是在三天后,墨韵画廊年度重磅艺术家联展开幕当天,在邀请函里,加上了陆沉屿的名字。署名:苏晚晴。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明晃晃的陷阱。陆沉屿知道,但他无法拒绝。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亲手设下陷阱的苏晚晴,如今究竟是何模样。
开幕酒会,冠盖云集。比上次更为热闹。苏晚晴作为主人,依旧从容淡定,只是今日一身勃艮第酒红的单肩长裙,仿佛凝固的血液,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气质冷冽如刀。
陆沉屿准时出现。他刻意压制着内心的焦灼与暴戾,依旧是掌控一切的姿态,只是当他看到穿梭在宾客中,与艺术家们相谈甚欢的苏晚晴和顾云深时,那精心维持的假象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机会很快到来。当一位新晋藏家因顾云深的牵线,与苏晚晴热情交谈并当场签下大单时,陆沉屿眼底的最后一丝理智崩断了。
他排开众人,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大步走向苏晚晴,手臂强势地伸向她的手腕。
苏晚晴!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命令,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苏晚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极其灵活地侧身一步,轻盈地避开。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
陆先生,请自重。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今天是墨韵的好日子,我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没什么好谈!
陆沉屿被她这种平静彻底激怒,他一把从助理手中抢过那份文化审查报告,猛地拍在旁边一张展示台上的空处!纸张散开,上面荒谬的指控文字清晰可见。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苏晚晴,你这是在玩火!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你能……
他用这份文件作为要挟,试图夺回控制权,用他习惯的威压让她屈服。
然而,他后面生存下去的威胁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当他把文件拍在那张展示台时——那张被工作人员用丝绒布垫着的、一张看似空白的画布角落,正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早已发黄的、磨损了边缘的机票存根。上面那褪色的红色航空Logo,以及那刺目的目的地——Geneva,
Suisse,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那是三年前的单程票,他亲手为她购买的驱逐令!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戏剧性的对峙上。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那张被她特意摆出的旧机票上,又缓缓抬起,看向陆沉屿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她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疲惫和解脱。
那冰冷让陆沉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彻底失控了。
玩火
苏晚晴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带着极致讽刺的弧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画廊中:
陆沉屿,三年零八天前的那把火,是你亲手点的。烧死了一个叫苏晚晴的傻子。
她踏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敲打在陆沉屿骤然失序的心跳上。她的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直刺他的眼底:
告诉我,在瑞士苏黎世湖畔那所冰冷的‘疗养院’里,面对一个语言不通、连‘Help’都喊不清楚、惊恐发作时只会像濒死的鱼一样抽泣的疯子……你在想什么是在想我该多么‘感激’你无私的保护还是在想我该多么配合你陆大总裁‘为我好’的高贵施舍
陆沉屿喉结剧烈滚动,英俊的面容因她平静话语下描绘的炼狱景象而扭曲:晚晴……我……
别叫我的名字!
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冰凌刮过的尖锐,旋即又沉了下去,疲惫到极点,我不是来听你迟到的忏悔和那些廉价借口的。
她的目光掠过那份荒唐的文件,落回他脸上,彻底化为死寂的灰烬:
陆沉屿,承认现实吧。你三年前那个自以为是、残酷冷血的命令,就是为了抹掉我的存在,就像抹掉你文件上的一个错别字。
而你成功了。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轻得仿佛呓语,却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爱你的那个苏晚晴,在瑞士漫长的黑夜里,因为恐惧、孤独和被你亲手打碎的信任,早就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那场自导自演的、名为‘保护’的谋杀里。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像在进行最后的审判,也像在为自己彻底宣判: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心烬。
所以,别再来烦我了。请带着你的权势、你的文件、你那些自我感动的‘为你好’,从我的人生里——永远滚出去。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只有苏晚晴冰冷到极致的话语在空间中嗡嗡作响。
陆沉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脸上所有强装的镇定和愤怒都瞬间崩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铺天盖地的剧痛。那张机票存根,那张审查文件,此刻都变成了最讽刺的道具。她眼中的灰烬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心脏。她描述的炼狱画面让他窒息!
不……晚晴……不是……
他试图反驳,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突然向前扑去,不管不顾,狼狈不堪,仿佛要抓住眼前这即将消散的影子。
我不知道……会那么糟……我真的……
他眼中甚至涌上了水光,那是陆沉屿从未有过的失态与卑微哀求。信仰彻底坍塌——他一直标榜的保护,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而他谋杀的,是他唯一珍爱过的东西!
苏晚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出荒诞剧。在他踉跄扑倒她面前之前,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扶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臂。
顾云深站在了她的身侧,没有看崩溃的陆沉屿,只是微微低头,温声问她:结束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最后一丝源自本能的战栗,缓缓点头:结束了。
她没有再给陆沉屿一个眼神,在顾云深无声的守护下,挺直脊背,像一个刚刚打完最残酷战役的疲惫战士,头也不回地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画廊的后方通道,走向光的方向。
背后,只留下陆沉屿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张发黄的机票和那份可笑的报告,像一个失去所有武器的溃兵,对着她决绝的背影发出了一声绝望痛苦的嘶吼——
晚晴!!!!
然而,那背影没有丝毫停顿,坚定地消失在光晕之中。
两周后,黄昏时分。
一场迟来的初雪,悄然覆盖了A市。墨韵画廊顶层的小露台上,落地窗隔绝了寒意,室内温暖如春。几盆绿植葱郁,小桌上放着两杯热气袅袅的红茶。
苏晚晴捧着杯子,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城市剪影。她穿着柔软的米色羊绒衫,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垂在颈边,神情平静淡然。画廊的危机在陆沉屿的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一夜蒸发)后迎刃而解,新展取得空前成功。一切,似乎都步入了应有的轨道。
坐在她对面的许安安,看着好友沉静得几乎透明的侧脸,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晚晴,真的……过去了陆沉屿他……
过去了。
苏晚晴打断她,声音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回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许安安,笑了笑:安安,我现在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不爱了。一点火星也没有了。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苍茫的雪景,眼神悠远而空旷:
也不恨了。恨一个人太累,需要太多的力气,还需要……还有那么一点在意才行。而他,已经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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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尘埃落定后的通透:
只是,永不再近。
许安安看着苏晚晴眼中那片彻底的寂静,那里不再有痛苦翻腾过的痕迹,也没有刻意伪装的坚强,只有一种历劫归来的空旷与安宁。她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眼眶却莫名有点发酸。她猛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掩饰住情绪:好!永不再近!这就对了!来来来,说点高兴的!顾云深那家伙,最近约你挺勤啊
苏晚晴眼中闪过一瞬柔和的光,唇角弯起真实的弧度:他是很好的朋友,也是重要的合作伙伴。
她放下茶杯,指尖划过温暖的杯壁,不过现在……这样就好。随缘吧。
经历过一场焚心之火,她对感情有了本能的审慎。顾云深的好,像冬日暖阳,让她珍惜,却不再急于靠近取暖。她更享受此刻的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云深的短信:苏小姐,新发现一位画家的作品风格非常独特,资料发你邮箱了。另,刚炖了点虫草汤,味道尚可。如有需要,七点后可自取。(另:本人保证不会守在锅边等候)
简单工作加温和调侃,保持距离又恰到好处的关心。
苏晚晴眼中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正要回复。
嗒、嗒、嗒。
露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探进头,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手里还攥着一只彩色的画笔。她是画廊一位工作人员的孩子,正安静地在外面画画。
朵朵,怎么跑这来了快出来,别打扰苏姐姐和许阿姨。
妈妈的声音焦急地传来,随即响起,想把小女孩拉走。
妈妈等一下!
小女孩却挣开了妈妈的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露台角落的画架。那是苏晚晴偶尔练习时用的。
姐姐……
小女孩指着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小画,那是苏晚晴随意涂抹的:灰白的底色上,用浓烈到近乎燃烧的红勾勒着一个极其抽象的、扭曲模糊的人形侧影,笔触锋利又压抑。而在人形心脏的位置,却有一小块异常干净纯粹的留白,像被什么精准地挖掉了。
这个洞洞,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天真的迷惑,里面……本来是装着星星的吗
苏晚晴猛地一怔!
她顺着小女孩的手指,看向画布上那个心形的留白。那个她完全无意识画出的、代表缺失的空白……
冰冷的、灰烬的、绝对虚无的心死之地……
难道真的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这个被孩子一眼看穿的问题,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带着奇异的不确定性,在她刚刚宣布彻底平静无波的、荒芜的心间,悄然落地生根。
窗外的雪,无声地飘落着。苏晚晴看着那块留白,第一次感到一丝茫然的、不属于计划内的、对未来隐晦而不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