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宋音,西楚国前大臣之女。被替嫁到六王爷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里藏着无数秘密。
府中账目混乱,管家与老侧室勾结贪污,他们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布下棋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1
暮春时节,细雨如丝。
一辆青帷马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缓缓停在六王府的侧门前。
车帘微掀,露出一双素白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宋音望着朱漆剥落的府门,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十年了,自宋家满门抄斩后,她隐姓埋名,苟活于世,未曾想竟会以替嫁之名重回这权贵之地。
姑娘,该下车了。随行的老嬷嬷低声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将绣着缠枝莲的盖头重新理好。
盖头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桩婚事本就是场笑话——真正的韩家嫡女早已化作黄土,而她这个宋家嫡女,不过是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罢了。
甫一入府,便觉异样。
本该张灯结彩的庭院竟冷清得骇人,唯有廊下几盏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
管事娘子们三三两两聚在角落,见她经过时,眼中尽是轻蔑。
这就是新过门的侧妃瞧着比柳夫人还寒酸。
嘘……听说是个替嫁的破落户……
宋音脚步未停,广袖中的手却攥紧了帕子。
这些闲言碎语早在预料之中,但真正入耳时,仍如细针般刺得心头微颤。她暗自咬唇:宋音,你回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正厅里,李福正捧着账本与柳夫人低声交谈。
见宋音进来,那胖管家慌忙合上册子,脸上堆出谄笑:
侧福晋舟车劳顿,老奴这就带您去寝殿歇息。
且慢。
宋音瞥见账本边角露出的墨迹,
既入了府,总该先理清账目。
柳夫人闻言,涂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掐紧茶盏。
这新妇不过双十年华,一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她强笑道:侧王妃初来乍到,这些琐事……
妾身虽出身不高,却也读过《女诫》。
主母掌中馈,乃天经地义。
宋音径直走向案几,指尖抚过账册,
李管家,劳烦将今年的收支明细取来。
李福额角沁出冷汗。
这账目早被他和柳夫人做了手脚,若真被细查……正踌躇间,忽听环佩叮当,一袭玫红纱裙的赵清语跨入门槛。
妹妹好大的威风。少女娇笑着挽住柳夫人的手臂,
不过王爷最厌旁人动他的账本呢。
宋音抬眸。眼前人约莫十七八岁,杏眼朱唇,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得刺目。她记得这赵家庶女——当年就是赵御史的奏折,成了压垮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妃此言差矣。
宋音缓步上前,绣鞋踏在青砖上几无声响,
王爷既将府印交予我,便是信我能持家有道。
说着忽然伸手,从赵清语鬓边摘下半片枯叶,
春日风大,王妃当心沾了秽物。
赵清语脸色骤变。
这话明里关切,暗里却骂她是秽物。
正要发作,却见宋音已转身对李福道:
明日辰时,带着所有账房先生到花厅候着。
回到寝殿,宋音终于松开汗湿的手心。
窗外雨声渐密,她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脸,恍惚又看见十年前的血色。
那日也是这般天气,刽子手的刀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小姐……
贴身丫鬟青棠红着眼眶递来热茶。
无妨。
宋音摩挲着茶杯上的裂璺,李福贪墨的银两,足够买下半座金陵城。她忽然轻笑,你猜,这些银子最后会流向何处
青棠茫然摇头。
当年赵家能买通三司官员,靠的就是六王府这条钱脉。
宋音吹散茶沫,眸中寒光乍现,如今我们便以其人之道——
话音未落,忽听窗外咔嚓一声脆响。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宋音迅速推开窗棂,只见泥地里留着半个脚印,而墙角那株海棠,新折的断枝正颤巍巍悬在雨中。
2
暮色四合,六王府的檐角悬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将廊下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宋音独坐窗前,指尖轻抚过一册泛黄的账本,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几分冷冽。
青棠,去取库房近三年的出入簿来。
她声音极轻,却如薄刃划破寂静。
丫鬟应声退下,宋音垂眸凝视账册上那行朱笔勾画的数目——三百两白银,标注修缮东苑,可东苑的梁柱早已朽烂多年,何曾动过一砖一瓦
她唇角微勾,指节在案上叩出轻响。
十年蛰伏,终是等到了蛛丝马迹。
三更梆子响过,宋音仍伏案疾书。
青棠研墨的手已有些发颤,却不敢出声打扰。
案头堆叠的账册间,宋音以蝇头小楷另录了一本私簿,每一笔错漏皆以朱砂标红,如血痕蜿蜒。
小姐,这李福胆子也太大了……
青棠瞥见炭火五百斤,实支一千二百两的条目,倒吸一口凉气。
宋音冷笑:何止李福
她抽出一张泛黄的礼单,指尖点在某处,
柳夫人去年寿辰,收的翡翠屏风价值连城,可礼单上却记作寻常玉摆件一副。
烛光下,那礼单角落盖着李福的私印,与账册上的印鉴严丝合缝。
贪墨、勾结、欺主——这些罪状,足够让那对豺狼跌入深渊。
翌日清晨,宋音借口熟悉府务,带着青棠踏入库房。
守门的小厮原是柳夫人心腹,见她来,横臂一拦:
侧王妃恕罪,没有李管家手令,库房不得擅入。
哦
宋音广袖一拂,露出腕间鎏金镯子——那是入府时六王爷亲赐的信物,本侧妃倒不知,这府里还有比王爷更大的主子
小厮面色惨白,踉跄退开。
库房内霉味刺鼻,宋音却如入宝山。
她指尖掠过积灰的箱笼,忽在一摞绸缎下摸到硬物——是半本被撕毁的私账,残页上赫然记着柳夫人取银两千两,购田庄于城南。
果然……
她将残账藏入袖中,耳畔却传来窸窣脚步声。
妹妹好雅兴。
赵清语倚在门边,玫红裙裾如毒蛇吐信,
这脏污之地,也配让侧王妃亲临
宋音转身浅笑:王妃不也来了
她目光扫过赵清语袖口——那里沾着库房特有的陈年墨渍。
当夜,宋音正誊抄证据,忽听窗外咚的一声闷响。
青棠推开窗,捡起一块裹着纸条的碎石。
小心赵氏。
纸上字迹潦草,似仓促写就。
宋音捻着纸条,眸色渐深。
这府里,竟还有人暗中助她
未及深思,院外突然喧哗大作。
李福带着十余名仆妇闯进来,厉声喝道:
奉王爷之命,搜查各院失窃的御赐玉如意!
青棠慌忙拦在箱笼前,却被粗鲁推开。
李福掀开宋音的妆奁,故作惊讶地捧出一册账本:
侧王妃,这伪造的账目……怎会在您这儿
账册扉页,竟盖着宋音的私印!
栽赃
宋音轻笑,目光如冰刃刺向人群后的赵清语——少女正捏着帕子掩唇,眼底尽是得色。
李管家且慢。
宋音缓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
你撕毁的私账,我已请王爷过目了。
李福瞳孔骤缩。
那竹简是六王爷书房独有的公文用纸,末尾朱批彻查二字力透纸背!
不可能!王爷明明去了军营——
赵清语脱口而出,又猛地噤声。
王妃怎知王爷行踪
宋音逼近一步,袖中私账残页雪片般撒落,
还是说,你们早算准时机,要置我于死地
满院死寂中,忽听廊下传来拊掌声。
六王爷玄色大氅沾着夜露,似笑非笑地睨着众人:
本王竟不知,这府里演了出好戏。
赵清语面如金纸,李福已瘫软在地。
宋音垂首掩去眸中锋芒——第一步棋,成了。
3
夜色如墨,六王府的庭院里只余几盏孤灯摇曳,映得廊下人影绰绰,似鬼魅游移。
宋音静立窗前,指尖轻抚过袖中那封密信——六王爷的亲笔回函,墨迹尚新,字字如刃。
三日后归府,静候佳音。
她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赵清语自以为设下死局,却不知这局,早已被她悄然逆转。
晨露未晞,宋音便带着青棠踏入账房。
案几上堆着昨日搜出的伪造账册,纸页间还残留着赵清语惯用的茉莉香粉气味。
小姐,这账册上的印鉴虽是仿的,但笔迹……青棠忧心忡忡地翻动纸页。
笔迹无妨。
宋音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叠泛黄的信笺,赵清语去年写给柳夫人的密信,字迹娟秀却带钩锋——与这账册上的如出一辙。
她指尖轻点信纸末尾的落款,
更何况,她总爱在‘清’字最后一笔上挑,仿若毒蝎尾针。
青棠恍然大悟:
您早料到她会栽赃
不过是将计就计。
宋音将信笺与账册并排放置,烛光下,两处字迹重叠,严丝合缝。
午时刚过,赵清语便带着丫鬟闯入院落。
她今日特意穿了茜红织金裙,鬓边一支累丝金凤钗晃得刺目,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她掩唇轻笑,目光却斜睨向屋内箱笼,
听说王爷今日回府,若见着赃物……
宋音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王妃何必心急
她忽然倾身,指尖拂过赵清语袖口沾染的墨渍,
这松烟墨是账房特供,王妃莫非连夜誊抄了什么
赵清语脸色骤变,猛地抽回袖子:
你胡说什么!
是么
宋音轻笑,从案几抽屉取出一物,
那这枚落在账房的珍珠耳珰,也不是王妃的
那珍珠莹润如泪,正是赵清语昨日戴过的款式。
暮鼓时分,府门洞开。
六王爷玄衣铁甲,踏着残阳而入,腰间佩剑犹带血锈之气。
李福连滚带爬地迎上去:王爷明鉴!侧王妃她私藏伪账——
伪账
六王爷冷眼扫过跪了满院的仆妇,最后看向宋音,
你有何话说
宋音不疾不徐地行礼,从袖中捧出两样东西——一本账册,一叠信笺。
妾身不敢妄言,只请王爷一观。
她展开信笺,字字清晰,赵王妃的字迹与伪账相同,且……
她翻开账册末页,这上面记着‘柳夫人取银五千两购田’,可田契却落在赵家名下。
六王爷眸色骤沉。
他接过账册细看,忽然冷笑:好一个吃里扒外!
赵清语瘫软在地:王爷!这是宋音陷害——
陷害
宋音忽然指向李福,
那李管家袖中藏着的田契副本,又作何解释
众人哗然。
李福面如土色,袖中果然滑出一张地契,赫然写着赵清语之名。
烛影摇红的大厅里,六王爷执杯独坐,眼底映着宋音沉静的面容。
你早知柳夫人与赵家勾结
他忽然开口。
宋音垂眸:妾身只是疑心账目有异,不想牵连出这许多。
她将茶盏轻轻推过去,王爷征战辛苦,喝口热茶吧。
茶水温热,六王爷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忽然挑眉:你手上为何有茧
幼时家道中落,做过绣活。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袖中却攥紧了拳——那分明是习武留下的痕迹。
六王爷目光深邃,忽然道:明日开始,你掌府中内务。
宋音猛地抬头。
李福革职查办,赵氏禁足思过。
他起身时大氅掠起寒风,语气却带了一丝玩味,
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更漏滴尽,宋音独坐镜前,缓缓摘下发间玉簪。
镜中人眉眼如画,眼底却凝着十年寒冰。
小姐,王爷这是……重用您了
青棠小心翼翼地问。
重用
宋音轻笑,玉簪在掌心折出冷光,不过是把更锋利的刀罢了。
窗外忽有枯枝断裂声。
她眸光一凛,簪尖已抵住窗缝——
一片竹叶飘落,叶脉上以针刻着细小字迹:柳夫人夜会赵府。
4
六王府的账目清算已毕,李福被发配边疆,柳夫人禁足佛堂,府中上下噤若寒蝉。
宋音执掌中馈半月,将各处亏空填补如新,连廊下挂的铜灯都擦得锃亮,映得夜如白昼。
王爷,这是本月节省下的三千两。
她将锦盒推至案前,六王爷楚恒正批阅军报,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你倒比户部那群蠹虫能干。
他指尖敲了敲盒中银票,忽然倾身逼近,
只是本王好奇——一个隐居十年的孤女,怎会精通刑狱查账之术
烛火噼啪一爆,宋音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垂眸浅笑:妾身幼时随父亲理过族中田产,略知一二。
楚恒未再追问,只将一封密信丢进火盆。
火光窜起的刹那,宋音瞥见太子私铸几个焦黑的字。
朝堂之争,终于烧到眼前了。
三日后,宋音以探亲为由出府,马车却拐进了城南一间不起眼的茶楼。
雅间里,边疆密探单膝跪地,递上一枚染血的铜符:
宋将军命属下转交侧王妃。北狄大军异动,恐与赵丞相有关。
铜符内侧刻着赵家暗卫的标记。
宋音摩挲着凹凸的纹路,忽听窗外马蹄疾驰——是兵部的加急信使,正往丞相府方向奔去。
哥哥可有话带给我
将军说……
密探压低声音,十年前的血债,该讨了。
回府时正值暴雨,宋音在角门撞见赵清语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包东西鬼祟溜出。
青棠欲追,却被拦住:不必打草惊蛇。
她捻起地上掉落的一片金箔,冷笑漫开,私通敌国的证据,总要养肥了再杀。
秋猎当日,皇帝遇刺。
刺客虽伏诛,袖中却掉出一封盖着太子印的密函,上书趁乱诛杀六王。
太子被废那夜,六王府张灯结彩。
宋音独坐镜前,将一枚玉簪缓缓插入发髻。
镜中人身着正红宫装,眉间花钿如血——这是太子妃的服制。
小姐不欢喜吗
青棠捧着凤冠的手在抖,王爷明日便入主东宫了……
欢喜
宋音抚过妆奁底层那幅残缺的家谱,十指冰凉,
赵深远还未扳倒,可当年经手宋家案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如今还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窗外忽有笛声幽咽,是《折柳》的调子——边疆将士思乡的曲子。
她推开窗,见楚恒立于月下,玄色蟒袍沾着夜露:
爱妃可知,为何本王能及时拿到赵家罪证
宋音瞳孔骤缩。
你那密探进茶楼时,本王的暗卫就在隔壁。
他抬手拂去她鬓边落花,语气温柔如刀,
宋理将军的铜符,本王也有一枚。
更漏滴尽,宋音展开哥哥的新信。
信笺一角画着简陋的舆图——那是北疆与赵家封地的交界处,墨迹未干的朱砂圈出一座荒山。
小姐,这山有什么特别
十年前,赵深远在此处埋了宋家军的尸骨。
她将信笺凑近烛火,火光映亮眼底滔天恨意,
如今,该挖出来晒晒太阳了。
5
三更梆子敲过两响,六王府的书房仍亮着一点如豆的灯火。
宋音执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赵深远三个字上晕开一片狰狞的黑。
窗外骤雨初歇,檐角残存的雨水滴在石阶上,声声如更漏。
小姐,赵王妃院里的春桃送来了这个。
青棠从袖中掏出一方沾着胭脂的帕子,展开是半张被茶水浸透的账页,藏在倒掉的茶渣里,险些就错过了。
宋音指尖抚过账页上模糊的墨迹,忽然冷笑:
北狄使臣三月入京,赵家竟收了五千两黄金的茶礼
她将残页凑近烛火,水渍干涸后显出暗红的指印,柳夫人倒是留了后手。
烛花爆开的刹那,院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瓷的声响。
宋音迅速将账册塞进《女诫》封皮,抬头正对上楚恒深邃的目光。
他玄色锦袍沾着夜露,腰间玉佩却不见踪影——这是刚从暗卫处回来的装束。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妾身整理的军需簿目有误
她屈膝行礼,露出案头誊抄的册子。
楚恒抬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爱妃可知,赵深远明日要献一幅《江山雪霁图》给父皇
指节倏地收紧。
那幅画她太熟悉了,十年前就是画轴里藏着的边防图,让宋家背上了通敌的罪名。
重阳宴摆在王府的鎏金厅,赵清语一袭缕金百蝶穿花裙,鬓边红宝石步摇随笑声叮咚作响。
她正指着席间一名歌姬:这丫头眉眼倒像宋侧妃呢,听说也是罪臣之女
满座女眷的视线如针般刺来。
宋音慢条斯理地剥着金桔,指甲掐进果皮时溅出的汁水像极了血珠:
王妃既然喜欢,不如收做义妹横竖赵大人最擅长收养孤女。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赵清语腕间的翡翠镯——那是用宋家女眷典当的首饰熔铸的。
你!
赵清语拍案而起,却被柳夫人拽住衣袖。
老妇人堆着笑打圆场:宋侧妃说笑了,今日重阳佳节,不如行个飞花令
宋音抚过腰间玉佩——这是楚恒今晨亲手系上的,暗纹恰是半阙《黍离》。她忽然轻笑:寻常飞花令多无趣,不若换个玩法
素手轻拍,侍从立刻捧上鎏金算盘,
听闻赵大人府上账目清奇,能凭空多出万亩良田,今日便以账目为题如何
楚恒把玩酒盏的手顿了顿。
这个信号让宋音知道,埋伏在赵府的暗卫已经得手了。
赵清语果然经不起激将:谁怕谁!
她抓过算盘,去年江南水患,我们赵家可是捐了三千石粮食!
是么
宋音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可漕运衙门的记录却是...五百石霉米她突然将竹简掷向厅中央,卷轴展开的刹那,满座哗然——那竟是赵深远亲笔所书,命人将官粮替换成糠秕的手令!
伪造的!这一定是...
赵清语尖叫着扑向竹简,却被算盘绊倒。
金丝雀纹的裙裾撕裂时,露出藏在夹层里的半张当票——正是典当宋家祖传玉佩的凭证。
楚恒突然起身,玄色蟒袍带翻案几:赵氏女盗窃御赐之物,按律当斩。他弯腰拾起当票时,指尖重重擦过宋音的手背。
这个触碰让她明白,他早已知晓一切。
王爷!
赵清语抱住楚恒的腿,是柳夫人逼我...
逼你收北狄的东珠逼你往本王的茶里下药
他甩开赵清语,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你父亲昨夜与北狄使臣的密谈,需要当众再念一遍吗
宋音看着瘫软在地的赵清语,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当时这个趾高气扬的少女,也是这样踩着母亲的嫁衣走过刑场。
她缓步上前,拔下对方鬓间的红宝石步摇:
王妃可知,这宝石是用我宋家女眷的血汗钱买的
步摇掷地的脆响中,楚恒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相贴处,是他昨夜亲手为她包扎的伤口——那是翻找证据时被画轴割破的。
疼吗
他低声问,拇指摩挲过细布。
宋音望进他深渊般的眼睛,第一次看清那里面燃烧着的,竟是和自己同样的火焰。
6
六王爷府的中秋家宴设在西苑水榭,檐下悬着十二盏琉璃宫灯,映得池中锦鲤鳞片如血。
宋音端坐席间,指尖摩挲着青瓷酒盏,余光扫过对面——赵清语正捏着金丝蜜饯,与其他女眷低声说笑,玫红广袖上金线绣的缠枝纹随动作闪烁,似毒蛇吐信。
宋侧妃今日怎的穿得这般素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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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语忽然扬声道,莫非是王爷赏的云锦用完了
满座女眷掩唇低笑。
宋音垂眸浅啜一口桂花酿,任那甜腻酒液滑过喉间,压下心头冷意。
十年蛰伏,她等的就是这般蠢人自投罗网。
妹妹说笑了。
她自袖中取出一册账本,轻放案上,
近日整理府库,发现些有趣条目,不如玩个游戏
账册扉页朱砂标红的北狄贡品四字刺目,赵清语指尖一颤。
妹妹这是何意
听闻王妃精通算学。
宋音推过算盘,这页记着三年前五百匹云锦入库,可库中实存仅三百。不如王妃演示一番,如何平账
水榭骤然寂静。
柳夫人急咳一声:宋侧妃莫要为难婉清……
夫人多虑了。
宋音截断她的话,笑意盈盈,王爷常赞赵王妃聪慧,今日正好请教。
楚恒玄色蟒袍的身影自廊下转出,目光落在账册上:
本王也好奇。
赵清语咬牙接过算盘,珠玉碰撞声杂乱无章。
她翻到末页欲添补数目,忽见夹层露出一角泛黄礼单——正是当年柳夫人私吞贡品的证据,末尾赫然盖着赵家暗印!
这……这是栽赃!
她猛地站起,账册哗啦散落。
宋音俯身拾起礼单,指尖轻点墨迹:王妃的字迹,我认得。
胡言乱语!
赵清语扬手欲夺,却被宋音侧身避开。
去年腊月,王妃写给柳夫人的密信里,清字最后一笔上挑如蝎尾。她展开另一页账册,两处字迹严丝合缝,
而这伪造的账目,连勾锋都分毫不差。
楚恒接过比对,眸色骤冷:赵氏,你可知私吞贡品是何罪
王爷明鉴!
赵清语跪地拽住他衣摆,定是宋音伪造——
伪造
宋音轻笑,自袖中掷出一枚铜符,
那这北狄使臣赠予赵丞相的信物,也是我仿造的不成
铜符落地铿然,露出内侧狄王亲授的铭文。
拖出去。
楚恒一脚踢开赵清语,声如寒铁,
即日逐出王府,永不允入。
侍卫架起瘫软的赵清语时,她突然癫狂大笑:
宋音!你以为赢了我爹迟早——
迟早如何
宋音凑近她耳畔,声音轻得似毒蛇游走,
告诉你爹,北疆荒山的尸骨,该晒晒太阳了。
待哭嚎声远去,楚恒捏起铜符:你早知赵家通敌
十年前宋家军覆灭,就是因赵深远泄露布防图。
她望向池中破碎的灯影,
如今证据链已成,只待王爷……或该称太子殿下,挥师北上了。
夜风骤起,吹散她未尽之言。
楚恒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明日随我入宫。恳请父王封你为本王正妃
宋音怔然。
他指尖摩挲过她掌心剑茧,低笑:
这般妙手,不该只执算筹。
7
夜雨敲窗,六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将熄未熄,映得案上那叠染血的密信忽明忽暗。
宋音指尖抚过信笺上干涸的血迹——那是三年前北疆战场上,宋家亲兵用命护住的证物。
王爷可认得这印鉴她推开半扇窗,让冷雨浇灭摇曳的烛芯。
楚恒玄色衣袍浸在黑暗里,唯有腰间玉带扣泛着寒光。
他拾起信笺,北狄狼首徽记下赫然盖着赵深远的私印:
十年前边防图泄露案,竟是他的手笔
不止。
宋音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这是赵清语贴身丫鬟临死前吐露的供词——赵深远借柳夫人之手,将王爷的军报密送北狄,换得黄金万两。
她声音极轻,却如淬毒的针,而当年构陷宋家的刑部侍郎,正是赵家姻亲。
檐下铁马骤然铮鸣,楚恒捏碎茶盏:
你蛰伏十年,就为今日
妾身要的,从来不只是赵清语的命。
宋音望向雨中皇城方向,眸中映出滔天火光。
三更鼓响,大理寺地牢深处传来赵清语嘶哑的哭嚎。
宋音执灯拾级而下,青棠捧着漆盒紧随其后。
宋贱人来看我笑话
赵清语扒着铁栅,茜红囚衣早已污浊不堪。
宋音示意狱卒退下,从漆盒中取出一枚鎏金步摇:
王妃可知,这支钗里藏着什么
她旋开钗头珍珠,倒出半片泛黄的纸屑,
你父亲与北狄使臣的密约,就写在御赐云锦的内衬上——
你胡说!
赵清语猛地扑来,却被铁链拽倒在地。
还有更精彩的。
宋音展开一幅舆图,指尖点在某处荒山,三日前,王爷派人挖开了这里。
她轻笑,王妃猜,掘出了多少具戴着宋家军腰牌的尸骨
赵清语突然癫狂大笑:你以为凭这些就能扳倒我爹他背后可是——
太子
宋音截断她的话,将一枚铜符掷于地上,
可惜昨夜东宫遇刺,太子重伤昏迷。你猜刺客袖中,为何藏着赵府的令牌
五更时分,紫宸殿外跪满了御史。
赵深远紫袍玉带立于阶前,直到禁军统领捧出圣旨:
赵深远通敌叛国,即刻收押!
臣冤枉!
赵深远厉喝,定是六王勾结宋氏余孽构陷老臣!
构陷
楚恒玄甲佩剑踏入殿中,身后侍卫押着一名北狄俘虏,
此人供认,去岁腊月曾在赵府密会丞相。陛下不妨听听,他们谈了什么买卖
俘虏匍匐在地,颤声道:丞相答应……若北狄助太子登基,便割让边境二十城池……
满朝哗然。皇帝暴怒之下摔碎玉圭,赵深远却突然指向宋音:
陛下!此女乃宋家逆党,潜伏王府只为复仇!
复仇
宋音解下腰间玉佩——那是楚恒半月前亲手所系。
她缓步上前,将玉佩置于御案:
妾身若存异心,王爷怎会将此物相赠这上面刻的,可是太祖赐予楚家的如朕亲临四字。
刑部大牢的火光烧了整整一夜。
宋音独立摘星楼,看那浓烟吞噬赵家父女最后的惨叫。
身后传来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楚恒为她披上狐裘:
冷吗
比十年前雪夜跪在刑场外时,暖和多了。
她任由他握住自己冰凉的手,那掌心温度竟让她眼眶微热。
接下来呢
楚恒摩挲着她腕间疤痕,继续追查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还是……他忽然低头,气息拂过她耳畔,
直接问鼎那把椅子
宋音猛地转头,却见他眼底翻涌着她从未看清的野心。
原来他早不是那个被赵家牵制的六王爷——而她也终于能撕下温顺的假面。
妾身愿助王爷,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他掌纹,肃清朝堂,重开太平。
远处钟声撞破黎明,第一缕天光刺透云层,恰照亮案上那封刚拆的火漆密报——北疆八百里加急,宋理将军大破狄军,正率铁骑南下。
8
五更鼓未歇,紫宸殿外已跪满了文武百官。
檐下铁马在朔风中铮鸣,似冤魂泣诉。
宋音立于六王爷身侧,玄色翟衣上金线绣的凤纹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蛰伏十年的利刃终于出鞘。
陛下,臣有本奏。
她捧出鎏金漆盒,声音清冷似碎玉,
赵深远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罪证在此。
漆盒开启的刹那,满朝哗然。
盒中北狄狼首铜符与染血密信并置,最上方是半幅残破的《江山雪霁图》——十年前宋家灭门案的铁证。
皇帝指尖微颤:这画轴中藏的边防图,当年不是已经……
已经焚毁
宋音展开画轴空白处,请陛下以烛火烘烤。
火光掠过纸面,暗红的北狄密文逐渐显现,末尾赫然盖着赵深远的私印。
赵深远紫袍玉带出列,须发皆张:
妖妇构陷!这必是宋家余孽伪造!
伪造
宋音轻笑,从袖中取出黄绢,那这份北狄俘虏画押的供词呢
她指尖点在某行字迹上,去岁腊月,赵大人以西楚边境二十城池为筹码,换北狄铁骑助太子逼宫——
胡说!
赵深远劈手欲夺,却被楚恒的佩剑拦住。
赵卿急什么
楚恒玄甲未卸,剑鞘上的血锈蹭在赵深远袖口,
昨夜东宫刺客身上,可搜出了你赵府的令牌。
宋音趁机呈上第三样证物——李福临刑前吐露的账册:
赵府十年间通过柳夫人贪墨军饷八百万两,其中三百万两用于收买刑部侍郎,伪造先父通敌证据。
她忽然掀开账册夹层,取出一枚玉珏,
而这枚宋家祖传玉佩,正是从赵清语闺阁暗格所得。
玉珏落地铿然,裂成两半,露出内壁刻着的精忠报国四字。
陛下明鉴!
赵深远跪地嘶吼,此女为复仇不择手段,连亲妹都能毒杀!
毒杀
宋音击掌三下,殿外押进一名蓬头垢面的妇人——正是传闻中已死的柳夫人。
赵大人好记性。
柳夫人狞笑着扯开衣领,露出颈间青紫勒痕,
那碗鸩酒,可是您亲手灌给我的。
赵深远面如死灰,突然扑向御案:臣愿以死明志——
拦住他!
楚恒箭步上前,却见赵深远袖中寒光一闪。
宋音早有防备,翟衣广袖翻卷间,一枚金簪精准刺入赵深远手腕。
匕首坠地时,簪头孔雀蓝宝石碎裂,露出里面暗藏的砒霜。
十年前构陷宋家,三年前私通北狄,昨夜刺杀太子。
她踩住赵深远的咽喉,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赵大人,你输在太贪心。
革除赵深远一切爵职,交锦衣卫严审!
皇帝震怒之下摔碎茶盏,却见宋音仍跪地不起。
宋王妃还有本奏
先父临终前留有一物。
她捧出锦囊中的青铜虎符,宋家军七万将士,愿为陛下戍守北疆。
满朝死寂。
这枚能调动边关大军的虎符,十年前就该随宋老将军殉葬。
楚恒忽然单膝跪地:臣请重审宋家案。
他解下佩剑置于案上,若陛下不允,臣愿交还兵权。
准奏。
皇帝疲惫摆手,着三法司与东厂会审。
退朝时,宋音在白玉阶前踉跄了一步。
楚恒及时扶住她,掌心温度透过衣袖:
撑了十年,很累吧
还不够累。
她望向刑部大牢的方向,眼底映着朝阳,
赵深远只是开始——当年经手宋家案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个都逃不掉。
楚恒忽然将一枚玄铁令牌塞进她手中:
东厂提督今晨暴毙,这是他的腰牌。
宋音瞳孔骤缩。
东厂与锦衣卫并称厂卫,有监察百官之权。
他竟将这等利器……
别多想。
他擦去她鬓角冷汗,语气温柔如淬毒的蜜,
本王只是好奇,宋将军的妹妹,还能翻出多大的浪。
9
腊月廿三,祭灶的烟火还未散尽,六王府的书房内却凝着一层霜气。
宋音指尖摩挲着案上那封北疆密信——火漆印下宋理亲启四字已洇开血痕,那是三日前驿站遇袭时,信使用命护住的最后一道军报。
王爷可知这封信值多少条人命
她将信笺推向烛火,北狄狼首徽记在焰光中狰狞毕现,
赵深远虽下狱,可他背后那些吸血的蠹虫,还在兵部粮道上啃食将士的骨血。
楚恒玄色蟒袍浸在阴影里,唯有腰间玉带钩泛着寒光。
他忽然握住她悬在火上的手腕:十年前宋老将军战死的鹰嘴峡,如今驻军是谁
兵部侍郎周显。
宋音瞳孔骤缩,他是赵深远的姻亲……
也是太子党的钱袋子。
楚恒截断她的话,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
三日前,北疆八百里加急,周显克扣军粮致营啸,却被压成‘边将渎职’。他指尖点在某行朱批上,而这批军粮,走的是户部尚书李崇义的私船。
烛花爆开的脆响中,宋音看清了黄绢末尾的暗记——那是哥哥宋理的私印。原来他早与六王联手。
五更鼓未歇,紫宸殿外已跪满御史。
李崇义紫袍玉带立于阶前,正高呼边将诬告,忽见楚恒踏雪而来,身后侍卫押着一名蓬头垢面的账房先生。
陛下!楚恒掷下一册染血的账本,此人乃李府二十年老账房,愿以死证户部通敌——北狄使臣去年所购十万石粮,票据皆藏于李府祠堂的《江山雪霁图》夹层!
满朝哗然。
李崇义扑向账本:污蔑!那画早被宋音这妖妇——
被本妃烧了
宋音缓步出列,翟衣凤纹在雪光中凛冽生辉,
可惜真正的画,三日前已由我兄长宋理自鹰嘴峡截获。
她忽然解下腰间玉佩,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先帝赐予宋家的‘如朕亲临’四字
玉佩坠地裂成两半,露出内里暗藏的边防图——正是十年前赵深远构陷宋家的通敌铁证,而今图上周显的批注墨迹犹新:
粮道改线,弃峡保船。
皇帝暴怒之下摔碎茶盏,李崇义却突然狞笑:
宋理擅离边防,当诛九族!
诛谁
殿外传来铁甲铮鸣,一名玄甲将领踏血而入,
末将宋理,奉兵部调令回京述职。
他摘下头盔,额角疤痕如蜈蚣蜿蜒——那是鹰嘴峡战役留下的箭伤。
宋音喉头一哽。
十年了,兄长眼底仍燃着那夜焚尽宋府的大火。
三日前
北疆的朔风卷着细雪,扑打在宋理玄铁铠甲上,凝成一层薄霜。
他勒马鹰嘴崖,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那是通往京城的唯一通路,此刻却静得可怕。
将军,探马来报,周显的人马已封锁了官道。
副将递上染血的密函,他们截杀了我们三批信使。
宋理捏碎信函,碎纸混着雪沫从指缝间飘落。
十年了,自从宋家满门抄斩,他被迫隐姓埋名从军戍边,如今终于等到沉冤得雪的契机,却仍被这些魑魅魍魉阻着归途。
取我的弓来。
他突然道。
副将一惊:将军要硬闯周显在隘口埋伏了三百精兵——
谁说我要走官道
宋理解下佩剑扔给亲卫,从马鞍袋取出一套粗布衣裳,
传令下去,全军化整为零,扮作商队分批入京。
他系紧腰间革带,那里藏着一枚青铜虎符,
本将要亲自会会那位...十年未见的妹妹。
最后一句话散在风雪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同一时刻,六王府的密室内,宋音正将一枚青铜箭簇按进舆图。
箭簇深深钉在鹰嘴峡的位置,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周显截了军报
楚恒把玩着箭簇上褪色的红缨——那是宋家军的标记。
不止。
宋音展开染血的布条,上面歪斜的字迹显然是在马背上仓促写就:
官道被封,兄将改道。
她指尖轻颤,这是我哥哥的字迹...他果然还活着。
楚恒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宋理若走黑水谷,三日后可抵京。
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一条险路,但那里有太子党的暗哨。
我去接应。
宋音抽出发间金簪,锋利的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李崇义夫人明日办赏梅宴,正好借机出城。
太险。
楚恒皱眉,不如派暗卫——
王爷。
宋音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焰,
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押赴刑场,这次...我绝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
窗外风雪更急了,仿佛万千冤魂在呜咽。
黑水谷的夜比鹰嘴峡更冷。宋理单骑穿过隘口,玄色大氅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忽然,他勒住缰绳——前方官道上横着三具尸体,绯色官服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刑部的缉拿使
他翻身下马,扳过尸体查看伤口,
一剑封喉...是高手。
十年不见,哥哥的警惕性倒退了。
清冷的女声自崖上传来。
宋理猛地抬头,只见峭壁上一道纤影独立,月白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阿音...
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宋音纵身跃下,轻巧地落在他马前。
斗篷翻飞间,露出腰间佩剑——那是宋家祖传的青霜,剑鞘上还留着当年刑场混战时的砍痕。
周显的人埋伏在前方三里。
她递上一套禁军服饰,换上,我带你入京。
宋理没接。
他死死盯着妹妹眉间那道疤——那是当年她为护住幼弟,被刑卒用烙铁烫的。
你...过得好吗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挤出这一句。
宋音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活着而已。
她突然挥剑斩断飞来的一支暗箭,叙旧的话,等砍了周显的脑袋再说!
雪幕中,数十道黑影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报——!
黎明时分,八百里加急撞破风雪,北狄大军压境,扬言要为赵深远报仇!
楚恒朗声大笑:好个报仇!他解下佩剑掷给宋理,
宋将军,可愿与本王演场戏
末将但凭差遣。
宋理单膝跪地,却抬眼看向妹妹,
只是阿音……
我去。
宋音将短刀收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艳色,
李崇义夫人明日办赏梅宴,听说太子妃也会来。
雪停时,一队黑骑悄然出城。
宋理勒马回望,妹妹立在城楼上的身影如淬血的剑。
别看了。
楚恒甩来一壶烈酒,她可是宋家的女儿。
也是你棋盘上最锋利的子。
宋理仰头痛饮,若伤她分毫——
若伤她,
楚恒望向北方狼烟,
本王先焚了这江山。
10
正月初一,新雪初霁,紫宸殿前九重丹陛覆着素白,百官朝服如墨,跪伏如浪。
宋音立于高阶之上,十二幅翟衣凤尾曳过玉阶,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流转,似她十年复仇路上未干的血痕。
吾皇万岁——
山呼声震落檐角残雪。
楚恒玄色龙袍加身,却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这江山,有一半是你踩着他赵家尸骨挣来的。
宋音望着御道尽头——那里曾是她父兄被押赴刑场的地方。
如今朱漆宫门洞开,囚车换作龙辇,而当年染血的青砖,早被新铺的汉白玉掩盖得无影无踪。
多讽刺啊,权力的更迭,从来都是用鲜血洗刷血迹。
坤宁宫的地龙烧得太旺,宋音推开雕花窗棂,任寒风灌入。
案头奏折堆成小山,最上方是刑部呈报的名单——赵深远余党七十八人,皆已画押认罪。
娘娘,北疆急报。
青棠捧上竹筒,火漆印着宋理的狼首徽记。
信笺展开,腥气扑鼻。
宋理的字迹力透纸背:赵氏残部勾结北狄,于鹰嘴峡伏击运粮队。臣已斩首三百,然主谋逃脱。
末尾一滴血渍晕开,恰滴在主谋似与东宫旧部有关一行。
宋音忽然轻笑。
她早该想到的,当年构陷宋家的刑部侍郎,正是废太子岳丈。
传本宫懿旨。
她摘下凤冠,露出鬓角一道陈年疤痕,
明日春祭大典,命三品以上命妇皆着素服——本宫要看看,谁还戴着赵家送的东珠。
太庙前古柏森森,命妇们素绢广袖如雪浪翻涌。
宋音执香而立,目光扫过人群——李崇义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素服下绿得刺眼。
这水头倒是极好。
宋音捏住那夫人的手腕,
听闻赵深远抄家时,少了套祖传的帝王绿
娘娘明鉴!这是妾身陪嫁…
陪嫁
宋音陡然掀开对方袖口,露出内衬绣的赵家暗纹,
那这文远赠小妹的字样,也是绣娘手误
满场死寂中,楚恒的龙辇忽然驾到。
他甩下一卷黄绢:李崇义勾结北狄、私吞军粮,即刻收监!
陛下!
李夫人瘫软在地,
家父是冤枉的…
冤枉
宋音抽出她发间金簪,旋开珍珠倒出半片密函,
那你解释解释,为何赵深远死前写的密信,会藏在你钗中
簪尖划破绢帛的声响,像极了十年前刑场上的号炮。
三更梆子响过,宋音独坐灯下,摩挲着哥哥新送来的虎符。
铜兽衔环处有道裂痕——那是当年父亲被押走时,奋力砸在诏狱铁栏上留下的。
还没看够
楚恒解下大氅裹住她,宋理已控制北疆军务,明日朕便下旨彻查刑部。
宋音望向窗外。
雪又下了,坤宁宫的红墙被覆得惨白,仿佛十年前那场灭门大雪从未停过。
她忽然想起赵清语临刑前的诅咒:你以为赢了只要这朝堂还有一个人记得宋家是逆党…
陛下。
她转身握住楚恒的手,
臣妾想办女学。
女学
教她们读《史记》、习剑法、通军务。
她指尖点在北疆舆图上,西楚边关缺的不是壮丁,是能执笔握剑的活人——男女都一样。
楚恒大笑,笑声震落梁上积尘:
朕准了。不过皇后…
他忽然咬住她耳垂,你究竟是要育人,还是养刃
宋音笑而不答。檐下铁马铮鸣,盖过了更漏声。
11
三年后,春雪初融,西楚边关的捷报与女学首批结业名单同日抵京。
宋音执朱笔批阅卷宗,窗外传来女学子弟朗朗书声,字字铿锵,似刀剑相击。
娘娘,刑部大牢走水了!
青棠匆匆闯入,额角沁着细汗,关押赵党余孽的东厢……
烧干净了
宋音笔锋未停,朱砂在优秀二字上晕开,如血滴落。
怪就怪在,锁头是被人撬开的。
宋音抬眸,望向窗外校场——数十名女子银枪破空,身姿矫健,枪尖寒芒映着朝阳,如当年父亲教她挽枪花时的凛冽风声。
十年复仇,终成燎原之势。
告诉宋理。
她摘下凤印,重重按在军报上,本宫在西楚等他凯旋。
青棠欲言又止:娘娘,赵党余孽逃脱,若卷土重来……
怕什么
宋音轻笑,指尖抚过案上名册,
当年宋家三百六十一条人命,他们欠的债,一笔都逃不掉。
窗外忽有羽箭破空之声,一支箭钉在廊柱上,箭尾系着染血的布条。
宋音展阅,字迹潦草:
赵氏旧部潜入西楚,欲毁女学。
她眸色骤冷,指节叩响案几:
传令,女学增设夜巡,凡擅闯者——格杀勿论。
西楚女学的演武场上,百名女子持剑而立。
宋音一袭素袍,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比凤冠更显威仪。
今日不习《女戒》,不读《列女传》。
她执剑指天,我教你们杀人。
剑锋划破长空,寒光如雪。
台下女子目光灼灼,无一人退缩。
边关战事未休,朝堂暗箭难防。
宋音剑尖点地,你们若只知绣花描眉,来日刀架颈上,谁来护你们
杀——!
百人齐喝,声震云霄。
楚恒立于廊下,玄色龙袍被风掀起。
他望着校场中央那道纤影,唇角微勾:
朕的皇后,是要把这群娇花,都养成食人藤啊。
暮色四合,坤宁宫早早熄了灯。
宋音独坐镜前,将一缕白发藏进金冠。
铜镜映出她眼角细纹,也映出匣底那三百六十一份名册——每一页都记着赵党余孽的踪迹,每一笔都蘸着宋家的血。
窗外忽有脚步声。
谁
她反手按剑。
学生苏棠,求见先生。
少女声音清亮,捧着一卷染血的《孙子兵法》,
弟子按娘娘所教,已诛杀潜入女学的刺客三人。
宋音怔然。
这女孩眉眼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做得很好。
她解下腰间玉佩递去,
自今日起,你入禁军历练。
少女叩首离去后,宋音推开窗。
远处女学的灯火如星子散落,而更远的西楚边关,狼烟正与星河相接。
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不过是女子执剑,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