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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初逢桃灼

    春日的侯府马场被阳光浸得发亮,青石板缝里钻出的草芽沾着露水,我蹲在廊下数蚂蚁,忽闻远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大哥苏明修的银枪挑落二哥苏明远的竹箭,惹得围观的幕僚们一阵喝彩。我揉着发酸的膝盖起身,腰间的玉佩磕在石栏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小姐该去凉棚候着,日头晒呢。管事嬷嬷递来软垫,我却瞥见马场东侧的桃花树下,有团雪白的影子闪过。那是匹罕见的玉顶骓,踏碎满地落英,骑马的少年身着月白箭袖,腰间悬着柄缠枝纹银剑,正是林将军府的独子林景逸。

    他在我五步外勒住缰绳,桃花落在他微卷的睫毛上,像停驻了一只粉蝶。苏小姐可愿赏脸他屈指轻弹,枝头一枚花苞正巧落在我掌心,今日骑射课,在下想讨教一二。

    二哥的马鞭突然抽在树干上,惊得玉顶骓前蹄扬起:林景逸!又来逗我妹妹!我攥紧花苞后退半步,却见少年俯身递来缰绳,指尖擦过我腕间的翡翠镯子:明远兄莫急,若小姐怕马,我这坐骑最是温顺。

    那匹马果然极乖,垂着睫毛任我抚摸它额间的白斑。林景逸站在马侧,掌心托着我的腰助我上马,袖口掠过我鼻尖,有松烟墨与雪水梅的清冽气息。抓紧了。他突然扬鞭,玉顶骓踏着碎步跑起来,我惊呼着攥住他的衣袖,听见他胸腔里震动的笑声:原来苏小姐怕的不是马,是我。

    桃花纷纷扬扬落满肩头,他忽然摘了片花瓣别在我发间:古人以桃花喻美人,果然不假。我慌忙去摸那花瓣,却触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远处传来母亲唤我用午膳的声音,林景逸抱我下马时,我听见他低声说:明日此时,我带真正的礼物来。

    第二章

    春信频传

    次日辰时三刻,林景逸准时出现在侯府角门,怀里抱着个裹着锦缎的长匣。我隔着门缝看他鼻尖冻得发红,忍不住笑出声:林公子这是要行刺我他将匣子往我怀里一塞,耳尖泛起薄红:打开看看。

    匣中是十二支羊毫笔,笔杆上分别刻着十二花神,最后一支刻着桃,笔锋还沾着新鲜的松烟墨。听说你每日临摹《簪花仕女图》,他踢着墙角的碎石,这是湖州匠人新制的笔,试笔时...

    试笔时把墨溅到了宣纸上,画废了三张才成我抽出那支桃花笔,看见笔杆末端果然有块墨渍,像朵开败的梅。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有星光碎开:你怎么知道

    从那以后,林景逸成了侯府的常客。我们在藏书阁共读《诗经》,他总把桃之夭夭念得格外清亮;在后花园斗草,他故意输给我却偷藏起最鲜嫩的三叶草;甚至在暴雨夜翻墙进来,只为给我送一盏不会熄灭的琉璃灯:听说明日你要抄经,这灯省油。

    十三岁生辰那日,他翻墙时不慎踩断了竹枝,我提着裙摆跑去扶他,却见他怀里掉出个锦盒。盒子里卧着只雪团似的小狗,爪子上还沾着桃花瓣。路过花市看见它在啃桃花,他揉着脚踝笑,就当是桃树精变的,给你作伴。

    我给小狗取名雪团,它总爱叼着林景逸的箭囊乱跑。有次我在他箭囊里翻出张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个抱狗的女子,裙角沾着桃花——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像春日溪水解冻时的阳光。

    第三章

    骤雨摧花

    十五岁生辰前一月,边境急报如雪片般飞进京城。父亲每日早出晚归,连素来爱笑的大哥也整日皱着眉。我蹲在廊下给雪团梳毛,听见父亲书房传来争吵声:苏某唯有一女,断不能...

    林景逸是在我生辰前一日夜里来的,翻墙时带倒了半架蔷薇。他发间沾着夜露,手中握着支断箭:念婉,明日...明日的花灯宴,我可能来不了了。

    我攥紧他的衣袖,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硝烟味:是因为选秀的事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痛楚:你知道了月光透过花枝落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角新添的伤痕,像道蜿蜒的小蛇。

    原来三日前,新登基的陛下下了道密旨,要在勋贵之女中择一人封为淑妃,以安边境将士之心。林景逸攥着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求父亲向陛下请婚,可他说...说侯府女必当母仪天下。

    我后退半步,撞在蔷薇架上,尖刺扎进掌心却不觉得疼。雪团不知何时跑过来,叼着林景逸的鞋带呜咽。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个檀木盒:这是我娘的嫁妆,本想等你及笄...

    盒中是对鸳鸯纹金簪,簪头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我想起去年冬日,他陪我去寺庙祈福,曾在姻缘树下驻足良久。此刻他仰头看我,眼中有泪光闪动:念婉,跟我走好不好去西北,去江南,哪怕做对平凡夫妻...

    院外突然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我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划过他冰凉的耳垂:明日花灯宴,我等你。他还要再说什么,我已转身跑进屋子,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叹息,像片秋叶落在深潭里,了无声息。

    第四章

    泣血宫墙

    选秀那日,我穿着母亲的织金翟衣,袖口绣着九十九朵桃花。林景逸混在送亲的队伍里,远远望了我一眼,他腰间别着那支断箭,箭杆上缠着我送的红丝带。

    苏念婉,淑德仁厚,着即册封为淑妃,三日后入宫。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读完诏书,我看见父亲跪在地毡上,脊背挺得笔直,却有白发从冠带间钻出来,像落了层霜。

    入宫前夜,我在花园里等到子时,雪团咬着林景逸的披风跑进来。他脸上有鞭痕,怀里抱着个油纸包:这是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我从西街铺子里偷买的。我们坐在老桃树下分食酥酪,他忽然从怀里掏出把桃木梳:记得你说过,想要把刻桃花的梳子...

    梳子上的桃花刻得极细,花蕊里还嵌着碎钻。我摸过那些凹凸的纹路,想起他曾说过,要亲手为我梳发。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念婉,这里面全是你,以后也只会是你。

    三日后,我坐在凤辇里,透过帘子缝隙看见侯府门前的桃花开了。盖头被风掀起一角,我看见林景逸混在人群中,手中举着枝桃花——那是我们初遇时他送我的花型。

    一拜天地——

    殿内烛火摇曳,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忽然一阵狂风卷开殿门,我的盖头被吹向半空,在众人惊呼声中,落在林景逸脚边。他弯腰捡起盖头,指尖掠过上面的金线,像在抚摸一只受伤的蝶。

    大胆!执事太监的呵斥声中,我看见林景逸将盖头塞进怀里,转身消失在宫门处。陛下伸手要扶我,我却盯着那团消失的衣角,忽然笑出声来——这盖头,终究是他掀的。

    第五章

    深院锁春

    后宫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冷清。陛下虽封我为淑妃,却极少来翊坤宫,倒是太后常召我去慈宁宫抄经。雪团被留在侯府,我只能对着林景逸送的琉璃灯发呆,看灯影在墙上织出细碎的桃花。

    那年生辰,我收到林景逸托人送来的礼物:一个绣着桃花的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桃花瓣,还有张字条:城外桃花已种满十里。我攥着字条躲在被子里哭,听见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像他骑马而来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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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让我协理宫务那日,我在御花园遇见贤妃。她穿着赤金翟衣,耳垂上的东珠比我的大上一倍:淑妃妹妹手可真巧,听说陛下赞你抄的《心经》写得好她指尖划过我鬓边的桃花簪,忽然用力一拔:这簪子倒别致,莫不是宫外的野男人送的

    簪子掉在青石板上,珍珠滚进了水池。我蹲下身去捡,听见贤妃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听说淑妃娘娘有只雪团似的小狗本宫前日在御膳房看见条死狗,毛色倒和它很像呢。

    深夜,我抱着琉璃灯坐在廊下,看水中月影碎了又聚。指尖抚过发间的桃木梳,忽然想起林景逸说过的话:等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十里桃林。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我数到第三声时,终于落下泪来——原来这宫里的夜,这么长。

    第六章

    桃影成殇

    三年后,父亲因边疆大捷请辞归田。我在宣政殿外远远望见他,鬓角的白发比从前更多了,腰也有些弯了。他行大礼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旧疤——那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小时候我总爱摸着那道疤听他讲故事。

    淑妃娘娘万安。父亲的声音隔着丹陛传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想叫他一声爹爹,却看见他身后的林景逸——他穿着将军铠甲,肩甲上的桃花纹刺得极深,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那晚我梦见自己回到侯府的桃树下,林景逸骑着玉顶骓跑来,手里捧着大把桃花。他跳下马时,我看见他腰间别着的不是银剑,而是柄染血的长刀。念婉,他伸手要抱我,却突然被血浸透衣衫,我来带你走...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攥着那支桃花笔,在宣纸上写满了逃字。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案几上的锦囊泛着苍白的光。我摸出里面的桃花瓣,放在唇边轻吻——它们早已失去了香气,像我死去的青春。

    第七章

    终章雪落

    又是一年冬至,我在长廊上堆了个雪人,给它插了枝枯桃花。雪团似的身子让我想起雪团,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认得我。

    淑妃娘娘,该用膳了。宫女端来热汤,我却看见汤面上漂着片桃花瓣——是有人故意放的。我捏着那片花瓣冷笑,想起贤妃前日送来的点心,里面掺了慢性毒药。

    拿下去吧。我挥挥手,看见宫女眼中闪过惊慌。远处传来编钟之声,今日是林景逸出征的日子,陛下在太和殿为他设宴。我摸着发间的桃木梳,忽然起身走向宫门:备轿,本宫要去送林将军。

    太和殿前,林景逸穿着簇新的铠甲,鎏金护心镜上刻着桃花纹样。他看见我时,瞳孔骤然收缩,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林将军此去,定要凯旋而归。我笑着递上酒盏,看见自己在他护心镜里的倒影,像个精致的傀儡。他接过酒盏,指尖擦过我掌心的旧疤——那是当年被蔷薇刺扎的,他曾用嘴替我吸过血。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他仰头饮尽酒,喉结滚动,像在吞咽碎玻璃。我闻到酒中淡淡的药味,忽然想起贤妃宫里的宫女,今早曾在我汤里动手脚。

    将军可还记得,我压低声音,当年答应过本宫的事他猛地抬头,眼中有痛楚翻涌,却听见陛下笑道:淑妃与林将军竟是旧识

    我转身向陛下福身,听见林景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冰雪融化的声音:臣记得,城外的桃花,已等了娘娘三年。

    雪忽然下大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笑起来。宫女们惊慌失措地替我撑伞,却不知我的泪早已混着雪水落下——这一次,我终于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

    宫墙之外,十里桃林正在风雪中孕育花苞。而我知道,总有一日,当桃花再次盛开时,会有个骑着玉顶骓的少年,带着满身花香,来接他的姑娘回家

    第八章

    雪团衔笺

    永和九年正月,我在翊坤宫发现雪团的异常。这只昔日活泼的小狗突然开始频繁扒挠暖阁地砖,爪缝里沾着新鲜的泥土。当它第七次将带血的爪子搭在我裙角时,我终于命人撬开那块松动的方砖,发现底下藏着个铁盒。

    盒中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形态的桃花——有的花瓣向左倾斜,有的花蕊涂成红色,最底下那张画着并蒂桃花,花心用朱砂点着个救字。我攥着纸笺浑身发抖,忽然想起林景逸曾说过的话:若有一日不得不分离,就用桃花暗语相见。

    原来他早已布下局。花瓣倾斜的角度代表方位,花蕊颜色对应时间,而那朵并蒂桃正是今晚子时的意思。我摸着纸上未干的朱砂,仿佛触到他连夜赶写时滴落的血——他定是知道了贤妃对我下毒的事。

    子时三刻,我按图纸所示来到御花园西北角的老梅树下。雪团突然对着树洞狂吠,我伸手进去,摸到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瓶。瓶身刻着桃花纹样,打开后闻到熟悉的松烟墨香——是林景逸常用的金不换墨。

    墨汁里沉着片桃叶,叶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三日后月食,观星台见。我将桃叶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雪团蹭着我的腿,脖子上的银铃突然发出异响——那是林景逸送它的项圈,里面藏着枚空心银珠。

    掰开银珠,里面是卷更小的纸条:服下墨汁,可避毒三日。我望着瓶中浓黑的墨汁,想起他曾笑我墨汁沾唇像小兽,此刻却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苦涩,却有股暖流直达丹田,竟比太医院的安胎药更管用。

    第九章

    星台密约

    月食之夜,我以天象示警为由,带贴身宫女来到观星台。守卫的禁军看见我腰间的鸾凤佩,竟无一人阻拦——这是太后亲赐的信物,曾说见佩如见哀家。

    林景逸早已等候在台顶,身上未着铠甲,只穿了件旧棉袍,袖口还沾着墨渍。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左颈有道新伤,狰狞如蜈蚣:景逸...

    先别说话。他抓住我的手腕,按在石桌上的星图上,念婉,你瞧这北斗七星的方位,像不像支箭我顺着他指尖望去,果然见摇光星与天玑星的连线直指西南角,那里正是宫墙所在。

    子时初刻,西南角会有三声犬吠。他从怀里掏出个竹筒,里面装着细小的钢丝,用这个勾住墙头,我在墙外接应你。我摸着冰凉的钢丝,忽然想起三年前他翻墙时磨破的手掌:你怎么确定今晚能来

    他苦笑一声,掀起衣袖露出小臂,上面缠着渗血的布条:今日校场演武,我故意被箭矢擦伤,就是为了混进宫来。我想帮他包扎,却被他按住:没时间了。念婉,你怕不怕死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他破碎的袖口漏进来,照得他眼底的血丝格外分明。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子时快到了。我从发间拔下那支鸳鸯金簪,将两支簪子拼在一起,露出里面刻着的生死契阔四字:当年你说要带我走,现在我问你——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将簪子刺进自己掌心:以血为誓,若违此约,天地不容。鲜血滴在星图上,晕开朵妖艳的花。我听见西南角传来雪团的叫声,三声,不多不少。

    该走了。他将钢丝抛向宫墙,钩子稳稳勾住墙头。我刚要攀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袂声——贤妃带着一队禁军,举着灯笼围了上来。

    第十章

    破阵救美

    淑妃娘娘好大的胆子!贤妃踩着月光走来,手中握着我那支掉落的桃花簪,私通外臣,按律当斩!她身后的禁军举起火把,将我们困在垓心。

    林景逸突然将我护在身后,从靴中拔出短刀。我看见他握刀的手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中毒的征兆。贤妃冷笑一声:林将军可知,你喝的酒里,早被本宫下了牵机散

    原来如此。我望着他泛青的唇色,终于明白为何他今日如此急切。雪团从禁军脚下钻过来,叼着个小瓶绊倒贤妃。我趁机拾起钢丝,却见林景逸突然冲向禁军,短刀在火光中划出弧光:念婉!走!

    我咬着牙爬上墙头,听见身后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宫墙外的桃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当年他骑马而来的声音。当我的脚终于踏上实地时,听见贤妃的尖叫:抓住她!别让淑妃跑了!

    念婉!林景逸的呼喊声中,我看见他被禁军按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棉袍。我转身想回去救他,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是大哥苏明修,他穿着夜行衣,腰间别着父亲的佩剑。

    爹让我带你走。大哥的声音带着哽咽,景逸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我们...

    不行!他中毒了!我挣扎着要回去,却看见林景逸突然抬头,朝我露出笑容。他举起染血的短刀,在月光下划出个桃花形状——那是我们的暗号,表示安全。

    大哥背着我狂奔,穿过那片早已长成的十里桃林。枝头的花苞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我听见身后的宫墙方向传来喧嚣,却也听见雪团的叫声越来越近——它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追着主人的气味来了。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时,我们在桃林深处见到了等候的父亲。他牵着玉顶骓,马背上驮着装满干粮的褡裢:念婉,去西北吧,那里有你的舅父,可保你平安。

    我抚摸着玉顶骓的鬃毛,忽然想起初遇林景逸的那个春日。桃花落在父亲肩头,他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闪着光,像落了层未化的雪。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知道,那是林景逸用自己做饵,为我们争取到的逃亡时间。

    爹,我握紧父亲的手,等桃花开了,我们接景逸回家,好不好

    父亲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良久才点点头。雪团蹲在桃树下,尾巴扫落几片早开的花瓣,像在为我们送行。我翻身上马,听见身后的宫墙传来晨钟,那声音悠长而清远,仿佛要穿透这三年的光阴,直抵那个捧着桃花笑的少年耳边。

    桃花将开未开之际,我们终于走出了那座困了我三年的牢笼。而我知道,在某个桃花盛开的日子,那个总爱沾着一身花瓣的少年,定会穿过花海,笑着对我伸出手:念婉,我们回家。

    第十一章

    以毒攻毒

    贤妃的牵机散果然厉害。林景逸被押入天牢时,四肢已如虫蚁啃噬般发麻,舌根发硬得说不出话。狱卒见是战功赫赫的林将军,偷偷在他饭食里掺了绿豆汤——这是民间传的解毒偏方,虽解不了牵机散的剧毒,却能暂缓毒素攻心。

    深夜,石缝里渗进的寒气让他浑身发抖,忽闻头顶传来瓦片轻响。雪团拖着毛茸茸的尾巴钻进来,嘴里叼着个油渍斑斑的布袋。他抖开布袋,晒干的桃花簌簌落下,露出半块蜜糕和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墨字边缘洇着水痕,显是写时落了泪:桃枝三寸,雪水煎熬,以毒攻毒。

    他攥着字条苦笑——牵机散属热毒,需以寒毒克之,念婉竟还记得他曾提过的以毒攻毒之法。目光扫过雪团嘴边沾着的草汁,他瞳孔骤缩:狼毒草

    那是生长在西北荒漠的剧毒植物,茎叶含乳白色汁液,人畜误食后会腹痛如绞、呕血不止。但《本草拾遗》中记载,狼毒草经雪水浸泡七日,可作以毒攻毒之引,尤其对中焦热毒有奇效。

    林景逸扯断窗棂上的铁枝,用尖端在墙上刻下《千金方》中的解毒要诀:狼毒草一钱,配桃花蕊三钱,雪水武火煎三沸,入童便服之。雪团似通人性,用爪子扒拉着墙角渗水处,露出底下结的薄冰——正是所需的雪水。

    他折断狱卒送来的木勺,将狼毒草茎叶与桃花蕊一同捣碎,投入破瓦罐中。铁枝在火盆中烧得通红,他咬牙将滚烫的铁枝插入瓦罐,激起一阵白色毒雾——这是为了逼出狼毒草的毒性,使其与桃花的寒性中和。

    噗通一声,他将瓦罐中的黑褐色汤汁灌入口中,喉间立即泛起灼烧感。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吐出黑血,夹杂着未消化的狼毒草碎叶。雪团担忧地舔舐他的手背,他却注意到吐出来的血已由紫转红——这是毒素外泄的征兆。

    五更天时,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景逸攥着半块渗着毒汁的蜜糕起身,目光扫过贤妃的鎏金腰牌,忽然想起念婉说过的话:贤妃豢养的波斯猫儿,最爱舔她腰间的鎏金佩饰。

    他将狼毒草汁涂抹在腰牌内侧,冲苏明修挑眉:这毒叫醉花阴,猫舌触之即倒,人闻其味却只觉清香。待贤妃抱猫过审,便是我们的脱身之机。

    苏明修望着他泛青的唇色,从袖中掏出个瓷瓶:这是父亲当年在西域得的解毒丸,虽不能尽除余毒,但可保你支撑到西北。

    林景逸仰头吞下药丸,感受着喉间蔓延的清凉。他抚摸着雪团项圈上的银珠——那里面藏着念婉的一缕发丝,此刻正随着雪团的呼吸轻轻颤动。远处传来晨钟,他将狼毒草的残渣埋入墙角,用血水在墙上画了最后一朵桃花——花瓣向左三瓣,向右两瓣,那是约定好的西北方向。

    走吧,他将鎏金腰牌挂在腰间,断箭重新别在身后,别让念婉等太久。

    雪团率先钻出牢顶的破洞,月光落在它沾着毒汁的爪子上,像撒了把碎钻。林景逸摸了摸左颈的伤疤,那里还残留着狼毒草的辛辣味,却比深宫里的任何一种香都要清新——那是自由的味道,是念婉在等他的味道。

    第十二章

    桃林重逢

    永和九年三月,西北边境的桃花开了。我在舅父的牧场上喂马,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玉顶骓踏碎满地落英,马上的人穿着褪色的青衫,却戴着我送的桃花纹剑穗。

    念婉!林景逸翻身下马,腰间别着那支断箭,箭杆上缠着新的红丝带。他的左颈伤疤被桃花膏涂成淡粉色,像朵迷你桃花开在苍白的皮肤上。

    我跑过去抱住他,闻到他身上有狼毒草的辛辣味和雪水的清凉。雪团不知从哪蹿出来,叼着他的靴子转圈,项圈上的银铃掉了颗珠子——那是他在天牢里用指甲抠掉的,为了刻下逃生路线。

    你怎么出来的我摸着他手腕上的新伤,那是越狱时被铁索磨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膏体:用贤妃的腰牌骗来的金疮药,她说这是西域贡品,果然好用。

    远处传来舅父的呼喊,他牵着我的手跑向牧场后的小山丘。山坡上种满了从京都带来的桃树苗,其中一棵树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林景逸与苏念婉之树。

    等这些树长大了,他捡起片花瓣别在我发间,就会形成天然的屏障,外敌根本攻不进来。我望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想起宫墙里的月光——那里的月亮总是缺一角,而这里的月亮,圆满得像他的笑容。

    第十三章

    塞外安家

    我们在山脚下盖了间木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林景逸用天牢里刻图的铁枝做了个书架,上面摆着我们从京都带来的《诗经》和桃花笔。每到月圆之夜,他就坐在门槛上吹笛子,笛声引来隔壁的羊群,雪团总要追着它们跑半里地。

    西北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就下起了雪。我在灶前熬桃胶雪燕粥,林景逸顶着一身雪冲进来,怀里抱着捆干柴:快看我带了什么!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几颗饱满的桃核。

    明年春天种下去,他呵着气暖手,睫毛上挂着冰晶,后年就能吃桃子了。我将热粥递给他,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用桃枝刻的戒指——那是我们在桃林里互许终身时做的。

    深夜,我们躺在炕上听雪。他忽然翻身抱住我,下巴蹭着我头顶:念婉,你后悔吗我摸着他背上的伤疤,那是救我时被禁军砍的:不后悔。你呢

    他轻笑一声,吻了吻我额角:我只后悔,没早带你出来看星星。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木屋的窗户上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雪团蜷在床尾打呼,爪子偶尔踢到墙上的羊皮地图——那上面用朱砂圈着京都的位置,却被一道粗粗的桃花线划开。

    永和十年春日,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她哭声响亮,眼睛像极了林景逸。我抱着她站在桃树下,看林景逸追着雪团跑过草地,手里举着刚摘的第一枚桃子。远处的牧场上,舅父的羊群像移动的云朵,天空蓝得像洗过的蓝宝石。

    给她取个名字吧。林景逸擦着汗过来,桃子上还沾着叶子。我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想起那个被困在宫墙里的春天,忽然笑了:就叫桃蹊吧,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他重复着女儿的名字,眼里泛起水光。雪团跳起来舔小女孩的手,惊得她咯咯直笑。春风吹来,桃树枝头的花苞轻轻颤动,像在诉说某个关于春天的秘密——那些深宫里的恩怨情仇,终究抵不过这塞外的一缕炊烟,一抹桃香。

    桃花年年开,而我们,终于在这广袤天地间,种出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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