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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1

    边关急报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时,我正对着镜子,试图用脂粉遮掩脸上的病气。

    可信使带来的,不是北境的狼烟,而是我唯一的挚友,顾清欢的死讯。

    轰的一声,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

    铜镜哐当坠地,碎裂成无数片,映出我同样支离破碎的惊愕。

    心口的钝痛远胜于旧疾复发带来的撕裂感,我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繁复的宫装,便夺过信使的马,一路向京城外的镇国公府疾驰。

    不眠不休,快马加鞭,京城遥遥在望时,我已形容枯槁,狼狈不堪。

    我踉跄着撞入顾清欢的灵堂。

    满目刺眼的白,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线香的呛鼻味道。

    奢华的冰玉棺椁,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我所有的光。

    指尖触及棺椁的瞬间,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肉,直抵心脏。

    那是清欢临死前的绝望吗

    棺椁极尽奢华,可我知道,躺在里面的清欢,定是瘦骨嶙峋,苍白如纸。

    我的清欢,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女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旁的陆景行,那个曾对清欢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此刻面容憔悴,双目赤红,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失魂落魄。

    他身侧,依偎着一个身着素衣、弱柳扶风的女子,正是那朵盛世白莲,白莲儿。

    她正拿着帕子,假惺惺地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楚楚可怜。

    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那是清欢的亲子,陆宸宇。

    孩子稚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清晰地飘入我耳中:太好了,我才不要这样的疯子娘亲!她死了,楚姨就能做我娘了!

    轰!脑中最后一根弦应声断裂。

    悲痛被滔天怒火瞬间吞噬。

    我死死盯着那孩子,瞳孔骤缩。

    我缓缓直起身,眼底的哀戚褪尽,只余下冰封千里的寒意与杀气。

    我是大魏皇后,萧扶玉。

    我一步步走向白莲儿,她似乎被我此刻的气势所慑,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强撑着那副无辜嘴脸,怯怯地唤了声:皇后娘娘……

    我身后的贴身侍女阿兰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快准狠地一脚踢在白莲儿的膝窝处。

    扑通!一声闷响,伴随着白莲儿短促的惊呼,她狼狈地跪倒在我面前。

    楚姨!陆宸宇尖叫着扑向白莲儿,怒视着我,你这个坏女人!

    我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地的白莲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那个孽子。

    我伸手,一把攥住白莲儿戴着玉镯的左腕,那镯子水头极好,是清欢当年特意为她未出世的孩子寻来的平安镯。此刻,却戴在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的手上。

    我稍一用力,镯子便从她细嫩的腕间褪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

    她痛呼一声,却不敢反抗。

    接着,我捏住她右耳垂上那颗饱满莹润的东珠耳坠。

    这是我当年送给清欢的嫁妆之一,如今也成了白莲儿炫耀的资本。

    啊——随着一声惨叫,耳坠被我生生扯下,她的耳垂瞬间鲜血淋漓。

    不许你欺负楚姨!陆宸宇张牙舞爪地想扑上来,却在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吓得后退一步,瑟瑟发抖。

    来人,将郡主的玉棺,移驾长公主府。我冷声下令,今日,我必须带走清欢。

    陆景行如遭雷击,猛地从失神中惊醒,萧扶玉!你敢!他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我的咽喉,只是那握剑的手,抖得厉害,色厉内荏。

    我嗤笑一声,不退反进,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软剑,毫不犹豫地迎着他的剑锋刺去。

    他若敢拦,我便杀了他!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陆景行的胸膛,一道明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劲风袭来,我只觉后颈一痛,眼前骤然一黑。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夫君,当今圣上,赵景元。

    他脸上没有半分担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02

    后颈的钝痛将我从混沌中拽回,眼前是熟悉的明黄帐顶。

    长乐宫。

    赵景元将我带回了宫。

    身上被换了干净的寝衣,旧伤被细致处理过,敷上了清凉的药膏。

    可这点皮肉之痛,如何比得上心口被剜去的剧烈

    娘娘,您醒了。贴身宫女秋露端着药碗进来,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

    我撑着身子坐起,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人呢

    秋露垂首:陛下去上早朝了,吩咐奴婢,娘娘醒了便将这个交给您。

    她呈上一卷明黄的圣旨。

    我接过来,展开。

    追封顾氏清欢为固伦和顺大长公主,赐金册金宝,享皇室哀荣,择吉日入皇陵……

    我看着这洋洋洒洒的文字,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大长公主皇陵

    这就是他赵景元给清欢的交代给我的交代

    他以为,用这些虚名,就能弥补清欢所受的苦楚,就能平息我的怒火

    可笑。

    我随手拿起梳妆台上赵景元前几日刚赏我的金簪,簪尖锋利,映着我眼底的寒光。

    刺啦——

    金簪划过,上好的锦帛应声而裂。

    一下,两下,直到那份彰显着皇恩浩荡的圣旨,在我手中化为纷飞的碎屑。

    秋露和殿内伺候的宫人吓得扑通跪了一地,头深深埋下,大气不敢出。

    长乐宫内,死寂一片。

    我平静地将断裂的金簪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收起来,一并扔出去。

    是,娘娘。秋露抖着声音应下,手脚麻利地收拾。

    赵景元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他屏退了宫人,走到我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扶玉,你何苦如此朕知道你难过,清欢……朕也痛心。朕已下旨追封她为大长公主,若你觉得不够,朕可以再加封号,让她风光大葬。

    我转过头,静静看着他。

    曾经,这张脸也曾有过真挚的笑容,尤其是在清欢帮他出谋划策,助他一步步登上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时候。

    如今,只剩下帝王的威严与算计。

    我要白莲儿,给清欢陪葬。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赵景元眉头紧锁:扶玉,不可胡闹!白氏虽有错,但罪不至死,何况她已怀有陆家骨肉。朕不能开这个先例。

    是吗我轻轻点头,眼神平静无波,深得让他看不透彻,好。

    一个好字,轻飘飘的,却让赵景元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他想再说什么,我却摆了摆手:陛下,我乏了,想歇着了。

    赵景元深深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他走后,我唤来心腹。

    去陆府。

    是,娘娘。

    当着陆景行、白莲儿,还有那个孽子的面,将顾清欢所有在陆府的遗物,一件不留,尽数烧毁、砸烂。

    奴才遵旨!

    我与陆家,再无半分亲欢的痕迹。

    我要陆景行,日日夜夜对着他亲手造成的空荡,悔恨终生。

    陆府很快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的人动作很快,效率也高。

    清欢生前最爱的瑶琴被当场砸碎,琴弦崩断发出刺耳的悲鸣。

    她亲手绣制的锦被、衣物,被尽数扔进火盆,火舌舔舐,化为灰烬。

    她用过的梳妆台,被斧头劈得七零八落。

    满室狼藉,如同修罗场。

    陆景行目眦欲裂,疯了一般想冲上去阻止,却被我的人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承载着他与清欢过往点滴的物件,在他面前彻底消亡。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凄厉绝望。

    白莲儿吓得花容失色,躲在陆景行身后瑟瑟发抖,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陆宸宇那个小畜生,起初还叫嚣着不准动我家的东西,待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父亲状若疯癫,也被吓得噤了声,只是懵懂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为何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要如此针对他们。

    火光映在我冰冷的眼底,没有半分暖意。

    这只是开始。

    待陆府的火势渐小,只余下呛人的烟味和一片焦黑时,我的人又当众宣读了我的懿旨。

    奉皇后娘娘懿旨,陆氏景行与白氏莲儿,情投意合,堪为良配,特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白莲儿听到这道旨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跪下谢恩:谢皇后娘娘成全!谢皇后娘娘!

    陆景行却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宣旨的太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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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宸宇那个小东西倒是机灵,立刻扑到白莲儿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然后,他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陆景行,大声道:爹,太好了!以后楚姨就是我娘了!我早就讨厌那个疯子娘了,她就知道打我骂我,还是楚姨好!

    稚嫩的童音,字字诛心。

    陆景行身形剧烈地晃了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我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们离开陆府前,为首的太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轻飘飘地丢在陆景行面前。

    那是一张休夫书。

    上面是清欢的笔迹,写着与陆景行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自然,是我替她写的。

    纸片悠悠落地,陆景行颤抖着手捡起,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你不配与她死同穴。

    陆景行,这只是你痛苦的开始。我要你活着,日日夜夜受尽煎熬,为你曾犯下的错,付出永世不得安宁的代价。

    至于赵景元……

    我抚上小腹,那里曾孕育过一个我和他的孩子。

    可惜,没保住。

    就如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就消磨殆尽了。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能掌控一切的帝王吗

    很快,他就会知道,这后宫,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03

    那张写着休夫二字的纸,轻飘飘落在陆景行脚边,像一道催命符。

    我没兴趣看他作何反应,转身便回了宫。

    长乐宫内,檀香袅袅。我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玉棋子,听着宫人低声回禀陆府的动静。

    娘娘,陆府如今是日日鸡飞狗跳,那位白氏,气得脸都绿了。

    我轻啜一口清茶,茶水微苦,却不及我心中半分。

    陆府的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赏下去的那些美人,陆景行最宠幸哪一个我淡淡问道。

    宫人垂首:回娘娘,是名唤‘晚晚’的女子。她……她与故去的顾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晚晚,是我特意为陆景行挑选的礼物。

    一个酷似清欢的替身,足以将陆府搅得天翻地覆。

    果不其然,晚晚入府后,陆景行便如失了魂一般,日日宿在她院中。

    她学着清欢的模样,爱穿素色衣衫,爱在窗边抚琴,甚至连清欢惯用的一些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陆景行看着她,眼中时常流露出痴迷与痛苦交织的神色。

    而白莲儿,则彻底失了宠。

    晚晚深谙白莲儿当初对付清欢的那些手段。

    她时常病倒,脉象虚浮,暗指白莲儿在饮食中动了手脚。

    陆景行本就对白莲儿心存芥蒂,如今更是厌恶。

    她又无意间在陆宸宇面前提起顾清欢的好,挑拨那孩子与白莲儿本就不甚牢固的母子情分。

    陆宸宇那个蠢货,被晚晚三言两语便哄得团团转,竟也开始觉得他那个疯子娘亲或许并非白莲儿口中那般不堪。

    更妙的是,晚晚极尽纵容陆宸宇。

    清欢留下的丰厚嫁妆,本是给陆宸宇傍身之用。

    如今,却成了他败家的资本。

    娘娘,陆公子今儿个又花了千两黄金,只为买一只品相普通的蛐蛐。宫人再次来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我放下茶盏,轻笑出声。

    好,很好。

    陆府的账目,很快便出了大问题。

    白莲儿发现库房空虚,嫁妆田产被变卖大半时,气得浑身发抖。

    她冲进陆宸宇的院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败家子!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竟如此挥霍!

    陆宸宇被白莲儿养得骄纵跋扈,哪里受得了这等指责。

    他梗着脖子回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狐狸精!是你害死了我娘!我花我娘的东西,与你何干!

    啪!

    白莲儿一巴掌狠狠扇在陆宸宇脸上。

    陆宸宇被打懵了,随即爆发出更尖锐的哭嚎和咒骂。

    他扑上去撕打白莲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白莲儿心上。

    你这个毒妇!我要爹爹休了你!

    白莲儿彻底失控了,她像疯了一样,抓着陆宸宇的头发,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下手之狠,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受的怨气,全都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

    陆宸宇起初还能反抗,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弱,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就在此时,陆景行回来了。

    他刚踏进院门,便看到白莲儿面目狰狞地骑在陆宸宇身上,一下下狠命捶打。

    而陆宸宇,他唯一的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淌血,奄奄一息。

    爹……爹爹……救……救命……陆宸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呼救。

    陆景行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眼前的场景,何其相似。

    他仿佛看到,当初白莲儿梨花带雨地向他哭诉,说顾清欢如何虐待她,如何善妒。

    而他,又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清欢,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如今,施暴者与受害者调换了位置。

    他心心念念维护的善良女子,露出了最恶毒的獠牙。

    而他曾经厌弃的儿子,正遭受着他亲手造成的恶果。

    陆景行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痛苦、悔恨、绝望,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十岁。

    白莲儿听到动静,惊恐地回过头,看到陆景行,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转为一片煞白。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建立在背叛与谎言之上的家,在我精心编织的网中,轰然崩塌。

    陆景行,这只是开始。

    你欠清欢的,我会让你一点一点,用余生来偿还。

    04

    不出三日,陆府那点腌臜事便如插了翅膀,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继室善妒,毒打嫡子,甚至险些闹出人命。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将白莲儿描绘成千年蛇蝎,将陆宸宇说成那小白菜,听得底下的百姓们时而扼腕,时而痛骂。

    陆家的门楣,算是彻底被踩在了泥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我端坐于长乐宫,听着宫人细细禀报,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越发深了。

    娘娘,听说陆尚书这几日都称病在家,连早朝都告了假。宫人低眉顺眼,不敢看我。

    我轻嗤一声,陆景行他还有脸面出门吗

    赵景元果然坐不住了,一道不痛不痒的圣旨送到了陆府,斥责陆景行治家不严,令白莲儿闭门思过。

    可内宅妇人的争斗,又岂是一道圣旨能平息的

    白莲儿得了圣旨护身,却在陆府彻底失了陆景行宠爱。

    陆宸宇更是视她如蛇蝎。

    她在陆府的日子,怕是比在冷宫还难熬。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我便收到了消息。

    白莲儿走投无路,竟是想法子递了牌子,哭哭啼啼地求见了赵景元。

    听闻她去时,瘦得脱了相,一张小脸蜡黄,眼窝深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跪在御书房外,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血,只说自己一片痴心,却遭人构陷,在陆府活不下去了,求陛下垂怜。

    赵景元,呵,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将白莲儿接入了宫中,安置在一处偏僻宫苑,对外只称沈姑娘,好吃好喝地供着,试图将她保护起来。

    白莲儿在宫中养了几日,气色倒是恢复了些,只是那双眼睛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惧与不安。

    她以为进了宫,就安全了

    天真。

    这日,我正在殿内翻看账册,便听宫人通传,陆景行求见。

    我挑了挑眉,放下账册:让他进来。

    陆景行得知白莲儿被接入宫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不过几日功夫,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踏入殿中时,我几乎没认出来。

    胡子拉碴,眼球布满血丝,一身酒气混合着颓败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状元郎的清俊模样。

    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玉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眸子如今盛满了痛苦与悔恨:是我猪油蒙了心,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害了清欢,也害了宸儿……求求你,玉儿,放过莲儿吧,她……她也是无辜的,她只是太爱我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放过她我轻轻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陆景行,你是不是忘了,顾清欢是怎么死的

    他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我从来不恨你,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过,是想弄死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赵景元竟带着白莲儿走了进来。

    白莲儿显然精心打扮过,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发髻上簪着几支珠钗,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看见陆景行跪在地上,又看看我,眼神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赵景元身后躲了躲。

    陆景行看到他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向赵景元:陛下!臣有罪!臣教妻不严,家宅不宁,臣……臣恳请与白氏和离!

    白莲儿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死死抓住赵景元的衣袖,指节都泛了青,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赵景元眉头紧锁,看着我,又看看陆景行,沉声道:陆爱卿,此事……

    我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嘴角的弧度意味不明。

    和离

    事情,会这么简单结束吗

    05

    陆景行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如今只剩下颓败与绝望。

    他踉跄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眼底的血丝比我发间的金簪还要刺目。

    赵景元扶着白莲儿,那贱人脸色煞白,手死死攥着帝王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和离……陆景行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解脱,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悲凉。

    我冷眼瞧着这一场闹剧,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弄死他,才是我的目的。至于白莲儿,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远比后宫的争斗来得迅猛。

    江南叛乱,匈奴叩边。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雪片般飞入紫宸殿,堆满了赵景元的龙案。

    他焦头烂额,整日里在殿中踱步,嘴角的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

    昔日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像只困兽,找不到出路。

    群臣激愤,却也束手无策。赵景元那点治国安邦的本事,在真正的内忧外患面前,不堪一击。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唯有我的长乐宫,依旧平静如水。

    终于,他还是来了。

    深夜,赵景元带着一身寒气踏入我的寝殿。

    他眼下的乌青浓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玉儿……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端坐镜前,慢条斯理地卸下发间的珠钗,并未看他。

    陛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走到我身后,语气放得极低:玉儿,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再帮朕一次。

    我从镜中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帮我轻笑一声,陛下说笑了。

    臣妾一介妇人,如何能帮得上陛下的江山社稷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只要你肯出手,条件你开。

    我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莲儿的命,换五万大军虎符。

    赵景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挣扎与不忍。

    他沉默了许久,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每一声都像在敲打着他的心。

    最终,他闭了闭眼,声音艰涩:好。

    隔日,一顶小轿将白莲儿送到了长乐宫。她躺在软榻上,面色青白,呼吸微弱,俨然一副假死之态。

    我瞥了一眼,心中冷笑。

    这点小伎俩,也想瞒过我

    我命人将她安置在偏殿,对外宣称宸妃娘娘(他竟已将她封妃,还改了名姓叫沈宸)偶感不适,需静养。

    赵景元很快派人送来了虎符。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兵符,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这虎符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兵权,早已在我暗中掌控之下。

    交易完成,他以为能松一口气。

    赵景元得了我的助力,很快便平定了江南叛乱,又将匈奴击退。

    朝野上下,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他龙颜大悦,似乎又找回了做帝王的威严与自信。

    他开始得意忘形,广纳妃嫔,夜夜笙歌。后宫之中,一时间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而我,则称病久居深宫,不问世事。他乐得如此,以为我真的心灰意冷,再无威胁。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我麻痹他的手段。

    白莲儿,哦不,现在该叫沈宸妃了。

    她在宫中养好了病,仗着腹中的一块肉,越发张狂起来。

    这日,她竟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我的长乐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抚着微隆的小腹,眉梢眼角皆是得意。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我淡淡开口,目光落在她那张娇媚的脸上。

    她娇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妹妹心中担忧。只是娘娘这般病弱,也不知还能撑几时。这后宫,总要有人替娘娘打理才是。

    她嘲讽我短命无用,暗示她腹中的孩子将来便是太子,她便是未来的太后。

    我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只觉得可笑。

    啪嗒一声,我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不等她反应,我已拔下头上那根赵景元送我的金簪,快如闪电般划过。

    啊——白莲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几缕青丝伴随着金簪的寒光飘落。

    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头,发髻散乱,钗环坠地,狼狈不堪。

    削发,如同断头。这是对她地位和尊严最直接的打击。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我冷声道,本宫的命硬得很,倒是妹妹,可要好生安胎,莫要动了胎气。

    赵景元很快便得到了消息,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一进殿,便看到白莲儿哭得梨花带雨,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好不可怜。

    萧扶玉!他怒吼道,眼中满是怒火,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我一般。

    陛下息怒,宸妃妹妹只是有些失态,臣妾略施小惩罢了。

    略施小惩赵景元气得脸色铁青,你……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寒意。

    陛下,臣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您想纳多少妃嫔,臣妾管不着,也不想管。这凤位,您想给谁,便给谁。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赵景元,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

    我知道,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06

    赵景元那张虚伪的脸,在我那句我不会原谅你之后,彻底垮了。

    他眼里的怒火和忌惮交织,却终究不敢再对我发作。

    他以为我病弱,以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白莲儿那个贱人扶摇直上。

    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备,打算晋封白莲儿为贵妃,等她那个孽种一旦落地,便要立为太子。

    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惜,他算错了我。

    就在他为白莲儿准备的晋封大典前夜,我带着我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几个宫婢太监,而是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将士,以及那些曾对他歌功颂德,如今却面带决绝的文武百官。

    赵景元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他指着我,嘴唇哆嗦:萧扶玉!你……你想造反不成!

    我懒得与他废话,身后,是我一手扶植的文武百官,他们字字泣血,声声控诉赵景元的昏庸无道,私通匈奴,鱼肉百姓。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陛下,我身侧的老将军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您已不配为君!

    赵景元的脸从涨红到惨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瘫坐在龙椅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送陛下去天牢,好生伺候。

    我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曾经的九五之尊,此刻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却无人理会。

    至于白莲儿,她醒来时,宫里已经换了天。

    她哭喊,尖叫,说自己是宸妃,怀着龙种。

    可她昔日倚仗的帝王已成阶下囚,谁还会听她的

    宫人们冷漠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笑话。

    我没有立刻杀了她。

    死,太便宜她了。

    我下令,将她那座囚禁了她野心的宫殿,用厚厚的黑布尽数蒙上。

    一丝光亮不许透,一点声音不许传。

    窗户钉死,门缝堵严。

    每日只从门下的小洞送些清水和粗食。

    我要她活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里,一点点疯掉。

    这比死,更让她痛苦。

    我要她尝尝,清欢当年所受的绝望,百倍千倍地还给她。

    陆景行回京时,赵景元已是阶下囚。

    他听闻消息,竟还想为赵景元求情,呵,真是可笑。

    被我的人乱棍打了出去,狼狈不堪。

    我坐在酒楼的窗边,冷眼瞧着街上的好戏。

    匈奴使者耀武扬威地入京,他们将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丢在街心——是赵景元。

    他被匈奴折磨得不成人形,只剩一口气,却还未死透。

    偏偏那个不成器的陆宸宇,不知从哪个赌坊里钻出来,醉醺醺地一脚踢在赵景元心口。

    那口气,就这么断了。

    陆景行恰好赶到,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到儿子无意间成了压死赵景元的最后一根稻草,看到自己效忠的君主如此下场,整个人都疯了。他提着刀,冲进了陆宸宇刚钻出来的赌坊。

    先是手起刀落,砍了陆宸宇,然后,他割了自己的手腕。

    怀里,还死死揣着陆宸宇那只被他砍下的手。

    血,染红了赌坊的地面。

    陆家三口,以最惨烈的方式,偿还了他们欠清欢的血债。

    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我去了白莲儿的宫殿,亲手揭开了那层层叠叠的黑布。

    刺目的光线下,她像只受惊的耗子,尖叫着缩在角落,浑身污秽,长发纠结,眼神涣散。

    疯了,彻底疯了。她嘴里胡乱念叨着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让人抱来了她的孩子。婴孩的啼哭尖锐刺耳,可白莲儿只是瑟缩着,眼里只有对光线和声音的恐惧,没有半分母爱。

    把他丢到当年顾清欢捡到你的那个破庙门口。我对身边的宫人吩咐。

    这是我,对顾清欢最后的交代,也是对她白莲儿,最后的仁慈。

    让她也尝尝,骨肉分离,孤苦无依的滋味。至于那孩子将来如何,便看他的造化了。

    做完这一切,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具身体,早被仇恨和算计掏空了。

    可我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赵景元、白莲儿、陆景行、陆宸宇……所有对不起清欢的人,都付出了他们应有的代价。

    清欢,我为你报仇了。

    我缓缓闭上眼,倦意如潮水般将我席卷。

    迷蒙中,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欣喜:扶玉,是你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

    眼前,不是冰冷的宫墙,也不是血色的记忆。

    是一个穿着我从未见过的干净衣裳的女子,笑靥如花,眼眸清澈,一如当年初见。

    是清欢。

    她向我伸出手,笑容温暖。

    我等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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