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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禅

    四日后。

    姜彤清晨一早出门,徐家的马车正等在门口不远,接她一起前往灵禅寺。

    灵禅寺坐落在京郊灵陀山上,是大熙朝钦定的国寺,向来香火鼎盛,信众如云。

    每三年一度,灵禅寺会举行大型法会,为天下百姓祈福。

    三年前撞上先帝驾崩,法会取消,而今年可以说是新朝初立之后的第一次,必定热闹非常。

    为此,姜彤今日也换了一身兰纹对襟罗裙,显得素雅又不失庄重。

    她走下台阶,抬头便看见徐元卿一袭云锦圆领袍,骑在高高的枣红马上,微微点头向她示意。

    他身后,徐家夫人张氏坐在车厢中,高兴探身朝姜彤招手。

    待姜彤走上前,张氏伸出手,将姜彤拉进马车,亲亲热热挽在自己身边。

    她朝姜彤上下打量了两眼,弯唇道:“你今日这身打扮好看,端庄清雅,比京城多少女儿家都显得大方……唔,就是发上有些素了。

    ”说罢,吩咐身边的管家妈妈将随身包裹中的木匣拿出来,挑出一对东珠缠花钗,往她头上插去。

    姜彤连忙摆手。

    张氏不让姜彤动,举着发钗对她道:“阿彤,不许推辞,我早就把你当作我女儿一样,更何况再过不久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做长辈的给你添点首饰又算什么。

    你带着也是给我长脸,快听话!”姜彤无奈,只好微微垂头,让张氏帮自己簪上。

    张氏簪完又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元已经跟你说了吧,届时参加完法会,咱们会在寺庙里歇息一夜,他已经定好了寺院的禅房。

    等去了灵陀山,肯定到处都是人,你一定要跟着我,别走散。

    ”这些姜彤得了信就跟自己爹交代过,也得到应允,于是应下。

    马车早已经出发,踏着青石板朝城门的方向走,张氏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纤眉乌眸,四十多岁年纪,仍然像三十出头的样子,举止投足从容温婉。

    听闻她家中祖上曾出过数位帝师阁老,在文臣清流中颇有名望。

    只不过在前朝时,因家主得罪了先帝,举族被贬官流放到西南。

    当年,家中亲人流放路上身患重病逝世,她得徐家扶助,因此才与徐伯父结缘。

    后来徐伯父进京考上进士,她又带着孩子返回京城。

    多年的磨难并没有让她憔悴消沉,反而更加凸显了她身上随和豁达的气质。

    张氏为人非常和善,闲时不爱出门,就在家中便捣鼓些养花绣衣之类的爱好。

    姜彤小时候,因为爹爹总忙,张氏总将她带在身边和徐少衡一起照顾。

    许多女孩子成长中该晓得的东西,姜彤都是被张氏带着手把手教的。

    因此两人十分亲近。

    闲谈中,张氏兴致勃勃说起婚事的进程:“两日前送去的那些玉鹅、合欢铃之类的礼品,你都看过没有?我也是头一次办这些礼,有什么不到位的一定要跟伯母讲。

    还有媒婆,我们挑的是官媒中口碑最好的刘氏,吉日也找人去算了,大概就在这个月内,等定下来,我们就来拿庚帖。

    记得回家跟你爹说,让他也别忘了……”絮絮叨叨。

    “好。

    ”姜彤也有一搭没一搭陪张氏闲聊。

    聊了半个多时辰,张氏又说起徐少衡:“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话也不回嘴了,做事也不毛毛躁躁了,整天在房中呆着,哪里也不去,总觉得像是在憋什么大事。

    ”张氏说着,蹙了蹙眉。

    姜彤没接腔。

    四日前,两个人不欢而散,中间姜彤要应对纳彩礼,也一直忙碌。

    不过她找借口送东西去过徐家两趟,都没见到他。

    也许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心中有些不安,有时候又想着,这样也好,总不能什么都遂他的意。

    如果是别的还好说,但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亲事,当然要以她自己的想法为先。

    姜彤在这种事情上,坚决不低头。

    -马车摇摇晃晃,从平坦官道踏上山路,又在山路上弯弯转转,盘旋近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灵禅寺脚下。

    灵禅寺坐落在灵陀山顶,殿宇威严雄壮,古树环绕,袅袅烟雾于林中升腾缭绕,愈发衬得此处仿若仙境圣殿。

    门前周围香客络绎不绝,皆三两成伴,神色虔诚来此处祈愿。

    姜彤随张氏下马车,踏上石阶,有一名粗眉方脸的礼僧前来相迎。

    礼僧带着张氏一行人进入寺院。

    绕过照壁,一路上处处都是鲜花香果,红底黄边的幡幢有序立在道路两旁,微微随风拂动。

    礼僧带他们穿过数条院落甬道,经过曲折回廊,最后进入灵禅寺后方的一座幽静小院,合手对众人道:“法会吉时还有两刻钟就要到了,请诸位先行安置,休息片刻,稍后小僧过来引诸位去法坛。

    ”说罢离开。

    徐元卿给众人安置房间,小院的正屋给张氏,一左一右厢房分别是他和姜彤住,另外还有一排并立的瓦舍,便分配给徐府随行的下人们。

    姜彤将随身行李放进自己住的厢房里,没多久,有人敲门。

    是徐元卿身边的哑奴,过来帮忙传信:贵人今日事务繁忙,要等到晚间才会见他们。

    言下之意,姜彤上午可以好好参加法会,不必时刻紧张。

    姜彤看了信,问哑奴:“你可知道贵人是何身份吗?”哑奴闻言,抬手打了几个手势。

    姜彤看不懂,问:“你能不能写下来?”哑奴啊啊两声,摇头。

    姜彤只好放他离开。

    心中不禁猜测,这位贵人究竟是何身份?很快,礼僧又返回来了,准备带领他们前往法坛。

    法坛建立在灵禅寺正殿之外,因面积广阔平坦,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信众。

    十数丈高的莲座金佛屹立在正殿之下,透过殿门,慈眉善目俯瞰皑皑众生。

    姜彤与张氏一起,坐在蒲团上,聆听高僧诵经,随后禅寺礼僧以香叶花露为金佛行浴礼,以柳枝沾净水,洒到百姓额上手上,消灾驱邪。

    中午吃了顿素斋,依旧是诵经坛会,进行了两个多时辰方结束。

    到了捐善款的流程,张氏代表徐家捐了百两银子,随后不等姜彤反应,又为姜家带了一份。

    仍然不许姜彤推辞,告诉她:“这法会的善款与平日不同,灵禅寺会为捐款多的香客备供灯,为故去的亲人积福,趁此机会,你正好为你娘亲求一盏。

    ”姜彤想到那注定没有结果的亲事,感觉越来越对不起张氏。

    她看了眼徐元卿,正好他站在张氏另一侧,也朝她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徐元卿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接受。

    姜彤垂眸,默默缩回了手。

    -等一切结束,已经近酉时,参加法会的百姓纷纷下山离去。

    张氏带着姜彤回到禅房,在她房中交代:“康福长公主这次代表皇室前来参加法会,晚上有空,想要见见你。

    一会儿你也别怕,有我在,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也会帮你。

    ”姜彤心中讶异:竟然是康福长公主!这两个多月以来,康福长公主府的人屡屡高调示好徐家,令姜彤印象深刻。

    这次长公主要亲自见她,又是为了什么?张氏怕姜彤紧张,坐在姜彤屋中陪她说话,帮她整理衣饰,又叫她种种与皇室中人的应对之策。

    两人在禅房中等了小半时辰,终于有人前来传唤。

    是位手持拂尘的灰发侍监。

    张氏不慌不忙,让管事妈妈给侍监打赏银子,又飞速打量了番姜彤的面容衣着,挽住她的手,随后带着早就立在一边,换了身浅衫的徐元卿,跟随侍监出门。

    他们去了另一处更大,戒备也更加严密的院子。

    这间院子在灵禅寺藏经楼后不远,环境清幽,恬静宜人。

    只不过,院外一圈满身杀气的持刀重甲兵卫极大地冲淡了这份幽静。

    那些兵卫与姜彤平日见到的低职兵士不一样,个个戴头盔,披铠甲,明明一身重装,却没有任何疲惫之态。

    个个双眼肃杀怒视前方,似乎随时要拔刀搏命。

    侍监带着张氏等人上前,守门侍卫抽刀阻拦,直到侍监亮出一枚不知名木牌,才收刀回鞘,退步让开。

    待进了院子,内里更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

    这院子里面还有一进,中间遇到其他侍奴,也都是训练有素,行走间脚步无声,目不旁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灰发侍监带着他们进入正堂,让他们稍候,掀开青苇帘进去,模糊的身影稍稍欠身:“长公主,人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一道略带磁性的沙哑女声道。

    姜彤跟着张氏进入里间,入目是两排紫檀交椅,尽头靠墙则横着一张紫檀罗汉榻。

    一名身着红服罗裙的女子姿态闲适坐在榻上,目光如实线般扫向姜彤。

    姜彤不敢抬头,跟着前方张氏,矮身向榻上的女子行礼。

    “起来吧,”女子微微转过腿,正对向他们,又指了下旁边的交椅,“不用拘礼,都坐下来说。

    ”等姜彤跟随大家一起坐下,那名女子才又动了,微微沙哑的声音道:“你就是姜家的那个闺女?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姜彤依言抬起头,同时榻上女子的容貌也映入她的眼中。

    她一身赤金玄凤袍,头束狄髻,额宽面阔,凤眸明锐。

    她身上不着任何钗饰,但那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感,却从由内而外地从她身上发散开。

    姜彤心里想,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率亲兵定宫乱,扶幼帝定新朝的康福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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