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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1章

    卖女换钱,十两银子买断骨肉情

    暴雨砸在青瓦上,噼啪响得人心慌。

    苏家堂屋烛火晃了两晃,苏大柱把茶碗往桌上一墩,溅出的茶水洇湿了女儿的裤脚。

    幼棠,你弟说亲的事定了。他抽着旱烟,火星子在暗处明灭,女方要八亩地、十两聘礼,咱家凑不出。

    苏幼棠正蹲在灶前添柴火,手一抖,柴火棍啪地断成两截。

    她抬头时,额前碎发沾着灶灰:爹,我去镇上绣坊做活,每月能挣五百文,慢慢攒——

    攒苏大柱冷笑打断,你弟都二十一了,再拖两年成老光棍,你负得起责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王小六说县城福兴班要个杂役,肯出十两现银。

    明儿就跟人走。

    不去!苏幼棠膝盖一弯跪在泥地上,手指抠进砖缝里,我是您亲闺女啊,您不能卖我——

    周氏缩在墙角搓围裙,眼眶红得像烂桃子:幼棠,你爹也是没法子......你弟娶不上媳妇,苏家要绝后......

    绝后苏幼棠喉头发哽,我给您挑了十年水,割了十年猪草,病了舍不得抓药,省下钱给弟弟读书......

    够了!苏大柱踹翻矮凳,凳腿擦着她肩膀砸在墙上,女娃子生来就是给兄弟铺路的!

    明儿再闹,我绑也要绑你上马车!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苏幼棠蜷在漏雨的偏房里,听着隔壁弟弟打呼的声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布包——里面是攒了三年的六百文钱,原本想给娘买块头绳。

    天刚蒙蒙亮,院外传来马蹄声。

    王小六扒着篱笆喊:苏大哥,福兴班的人到了!

    苏大柱一把扯开偏房的门:走!

    苏幼棠死死攥住门框,指节发白。

    周氏抹着泪来拉她胳膊:听话......

    娘!苏幼棠转过脸,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被雨水打湿,您忘了我七岁发疹子,是您背我走二十里山路找大夫

    您说过要看着我穿红嫁衣......

    那都是哄小娃的话!周氏突然甩开她的手,女娃子穿什么红嫁衣,迟早是别人家的!

    王小六挤进来拽她胳膊:别磨叽,班主还等着回县城呢!他力气大得像头牛,苏幼棠被拖得踉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有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赔钱货就是麻烦!苏大柱抄起扫帚要打,再闹扣你五两银子!

    马车轮子碾过泥坑,溅起的污水糊在苏幼棠脸上。

    她趴在车窗边,望着越来越小的土屋,直到那抹灰黑彻底融进雨幕里。

    福兴班的院子比苏家土屋亮堂十倍。

    班主周翠莲坐在太师椅上嗑瓜子,看苏幼棠的眼神像在看堆烂菜叶:杂役

    行,先扫三个月地。她指了指墙角的破扫帚,记着,戏子的茶要温的,妆盒要轻拿轻放,梅香姑娘的胭脂碰坏半盒,你拿命赔!

    梅香正对着铜镜描眉,听见这话嗤笑一声:就这土包子

    我打个喷嚏都能吓哭她。

    苏幼棠的新活计从鸡叫开始。

    天不亮要烧热水给戏子们洗漱,晌午得跑三条街买新鲜猪骨熬汤,晚上等所有人卸妆走了,还要擦净戏服上的金粉——那些金粉沾在手上,洗三遍都泛着金光。

    可她总在后台帘子后面多留半刻。

    看梅香唱《牡丹亭》时眼波流转,看小花旦演丫鬟时如何咬手帕,连扫台步扬起的尘土,她都偷偷在泥地上比画。

    发什么呆周翠莲的鸡毛掸子抽在她腿弯,梅香姑娘的参茶凉了,再去温!

    苏幼棠捧着茶盏往后台跑,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吵闹声。

    我嗓子哑了!梅香摔了茶盏,碎片溅在苏幼棠脚边,明儿要演《牡丹亭》,班主非让我顶,这不是要我的命

    那怎么办副班主急得直搓手,临时上哪找会唱杜丽娘的

    苏幼棠攥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帘幕外,胡琴已经调好了音,观众的吵嚷声透过戏台传来,像涨潮的海水。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清凌凌的唱腔突然从后台角落飘出来。

    苏幼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声音就这么冲出口了——是梅香昨天排练时的调儿,可更脆,更亮,像新敲开的冰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梅香瞪圆了眼,周翠莲的鸡毛掸子举在半空,连拉胡琴的老匠都停了手。

    这丫头......

    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退休老戏骨陈老九拄着拐杖站在那儿,白胡子一翘一翘,方才那句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气口稳得像唱了十年的角儿。

    苏幼棠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扫帚,后背的汗浸透了粗布衣裳。

    陈老九慢慢走过来,指节叩了叩她的额头:眼睛里有戏,嗓子里有韵,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他从袖中摸出张字条,往她手里一塞:明儿五更,后院练功房。

    字条上的墨香混着老茶味,苏幼棠捏得指头发疼。

    窗外月亮升起来,照得戏台上的牡丹布景泛着银光——那是她偷偷用碎红布拼的,针脚歪歪扭扭。

    后半夜,她蹲在柴房里借着月光看字条。

    墨迹有些晕开,隐约能看出吊嗓台步几个字。

    墙角的蛐蛐叫得欢,她摸了摸发疼的手指——早上擦妆盒时被梅香推了个踉跄,指甲盖裂了道缝,现在还沾着金粉。

    露水打湿窗纸时,苏幼棠把字条贴在心口。

    柴房外传来打更声,咚——的一声,像敲在她肋骨上。

    她突然笑了,把碎发别到耳后。这笑带着点生涩,却亮得像星星。

    (三年过去,苏幼棠白天依旧打扫后台、送茶递水。

    可每当月亮爬上戏班墙头,后院练功房的窗纸总会透出一点光。

    )

    2

    第2章

    偷学三年,一朝登台惊四座

    苏幼棠的手又被妆盒砸红了。

    梅香甩着水袖从镜前站起,鎏金点翠的头面撞得妆台叮当响:擦个胭脂都擦不利索她涂着丹蔻的指甲戳在苏幼棠额角,也不照照镜子,你这粗手,配碰我新得的螺子黛么

    碎粉扑子劈头盖脸砸下来,苏幼棠弯腰去捡,后颈被鸡毛掸子抽得生疼。

    周翠莲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梅香姑娘的妆匣是你能碰的去,把前院的痰盂倒了,再晚半个时辰,明儿的饭钱扣光!

    日头坠到戏班墙头时,苏幼棠蹲在柴房啃冷馍。

    指甲盖裂着道细缝,是早上擦梅香的银簪时被推搡撞的,血痂混着金粉,像朵褪色的花。

    她摸出怀里的旧字条——陈老九三年前塞给她的,边角磨得发亮,吊嗓台步几个字早被摩挲得模糊。

    后半夜,后院练功房的窗纸透出光。

    陈老九的拐杖敲在青砖上:台步错了。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你方才学梅香唱《牡丹亭》的眼波,倒比她多了三分哀婉。

    戏要演活,得把自己揉碎了,填进角色里。他捏着苏幼棠的手腕,在青砖上划出半弧,林妹妹病弱,走一步要像风吹柳枝,可眼底得有团火——她怨这世道,怨命不由己。

    三年里,苏幼棠的粗布衣裳换了七件。

    她替梅香洗过十二次被酒渍染脏的水袖,给周翠莲倒过三百回凉透的参茶,却在每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红楼梦》《西厢记》的唱词在心里默了千遍。

    陈老九说她的眼睛会吃戏——看一遍梅香的身段,就能把水袖甩得比原主还柔;听半段琴师的调子,能把气口咬得比十年老角儿还准。

    直到这日庙会。

    梅香呢周翠莲的尖嗓门掀翻了后台的布帘,都快开锣了,人跑哪去喝花酒了

    副班主抹着汗:方才说肚子疼,去药铺抓药,这都小半个时辰了……

    台下传来起哄声,胡琴师急得直搓手:《黛玉葬花》的场子都布置好了,总不能空台吧

    李三娘突然拽了拽周翠莲的袖子:要不……让幼棠试试她……

    试梅香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鬓角的珠花乱颤,一个扫痰盂的也配演林妹妹当台下观众都是瞎子

    可再拖下去,戏班得赔银钱!副班主扯了扯梅香的裙角。

    梅香冷笑:行啊,让她演。演砸了,明儿就卷铺盖滚回苏家村喂猪!

    苏幼棠被推上妆台时,手还沾着洗痰盂的碱水味。

    李三娘往她眉间点了粒朱砂,低声说:按陈老九教的来,你眼里有林妹妹。

    素白裙裾扫过戏台的刹那,台下突然静了。

    花谢花飞花满天……

    她开口的瞬间,胡琴师的手顿住了。

    那声音像浸了露水的琴弦,哀而不怨,婉而不弱,连尾音的颤都带着病美人的娇喘。

    水袖甩起时,月白缎子扫过半空,竟真像花瓣打着旋儿落进锦囊。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她抬眼,眼尾扫过前排的老夫人。

    那抹泪意来得极淡,却像根细针,直戳人心窝。

    老夫人的帕子湿了,小丫鬟的糖葫芦掉在地上,连最爱起哄的酒客都张着嘴,忘了灌酒。

    最后一句他年葬侬知是谁落腔时,戏台的布幔被风掀起一角。

    阳光漏进来,照得她素衣上的暗纹像落了层薄雪——那是她用三个深夜,偷偷在旧裙上绣的桃花瓣。

    掌声炸响时,周翠莲的茶盏当啷摔在地上。

    她盯着台上的身影,喉咙发紧:这丫头……竟把林妹妹演活了。

    梅香的胭脂盒砸在后台门框上,红粉溅了苏幼棠一脸。

    她揪着苏幼棠的衣领,金护甲划破了对方的脖子:你敢抢我风头你算什么东西!

    妆台被踢得倒向苏幼棠,木头角撞在她肩上。

    剧痛涌上来,她却盯着梅香发红的眼,一字一顿:我只是演好每一场戏。

    好个演好每一场戏!梅香抓起发簪要戳她眼睛,被冲进来的李三娘死死拦住。

    深夜,陈老九的药膏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

    他摸着苏幼棠发颤的肩膀:你要明白,这行里的风光,都是拿血换的。想站到顶,得比别人狠十倍。

    苏幼棠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落在她绣了桃花的素衣上。

    她摸了摸发疼的肩膀,笑了:我会站上最高的舞台。

    第二日晌午,周翠莲攥着封烫金请帖冲进后台。

    她盯着请帖上的京城梨园大会几个字,喉结动了动,又狠狠瞪了眼正在擦妆台的苏幼棠。

    福兴班……被邀了。她把请帖往桌上一摔,目光扫过苏幼棠素白的裙角,《红楼梦》,当主打。

    3

    第3章

    京城邀约,一夜成名惹祸端

    周翠莲把请帖往桌上一摔时,梅香正对着镜子描眉。

    林妹妹得换人演。她指甲盖儿敲了敲烫金帖子,就苏幼棠。

    铜镜哐当砸在妆台上。

    梅香胭脂刷甩在周翠莲脚边:凭什么我是柳先生亲传!

    凭上回她唱《葬花吟》,台下掉的帕子能装三竹篓。周翠莲扯了扯嘴角,凭京城帖子上写着‘活林黛玉’——你演的林妹妹,老夫人说像偷了胭脂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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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香咬碎银牙。

    后台的风穿堂过,卷走半张戏单,上头福兴班三个字被吹到苏幼棠脚边。

    她正蹲在地上擦痰盂,抬头时眼里亮得扎人。

    三日后,福兴班的马车进了京城。

    苏幼棠攥着包袱角,看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深痕。

    包袱里是陈老九塞的半块桂花糕,还有她连夜绣的桃花披帛——针脚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散的花瓣。

    明日头场,《焚稿断痴情》。周翠莲掀开车帘,演砸了,你回江南洗一辈子痰盂。

    月上柳梢时,陈老九摸黑敲她房门。

    烛火映着他眼角的皱纹:林姑娘焚稿那刻,不是哭,是疼。心疼这身子熬不过冬,心疼这颗心再遇不着知冷知热的人。他指节叩了叩自己胸口,这儿要碎成渣,可面上得端着,像春雪落在青瓷上,脆得能听见响。

    苏幼棠捏着帕子点头。

    烛火晃了晃,把她影子投在墙上,像株瘦伶伶的竹。

    首演那日,戏园挤得水泄不通。

    苏幼棠踩着木梯上台时,听见前排老夫人对丫鬟说:这小妮子素得像幅画,倒有几分林姑娘影子。

    胡琴起调时,她指尖掐进掌心。

    案上的稿纸被风掀起半页,她望着那墨字,突然想起苏家村的破瓦屋——弟弟苏小宝举着她的绣鞋往灶里塞,娘拍着大腿骂:赔钱货的东西,烧了干净。

    眼眶热得发烫。她抄起稿纸,火苗腾地窜起来。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她声音发颤,像被风揉皱的绢帕,如今才知,这纸墨倒比人心凉。

    台下有抽噎声。

    老夫人的珍珠串子掉在地上,滚到台边。

    穿青衫的公子摔了茶盏,瓷片儿划破手背都没知觉。

    最后一句从此后,只守着竹影灯前伴夜寒落腔时,全场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掌声像炸雷似的劈开空气。

    有人扔金锞子,有人抛绢帕,连廊下的乞丐都踮着脚往台上望。

    柳如眉是踩着金缕鞋来的。

    她递锦帕时,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清响:我教了梅香三年,没教会她半分‘魂’。你这小丫头,倒把林姑娘从书里拽出来了。

    苏幼棠接过帕子,见上头绣着并蒂莲,金线在灯底下闪:柳先生过奖。

    过奖柳如眉笑,明儿戏园的票炒到五两银子一张,你当是哄你她扫过后台挤成一团的媒婆帖子,倒要小心些——名声这东西,能捧人上天,也能拉人下泥。

    话音未落,后台门哐地被踹开。

    苏大柱裹着破棉袄冲进来,身上带着股酸馊味儿:棠丫头!他搓着皴裂的手,眼睛直往她头上的珠花瞟,爹大老远从苏家村赶来,你不请爹喝碗热汤

    苏幼棠后退半步。

    她认得这双眼睛——十年前卖她去戏班时,他也是这么盯着十两银子,喉结动得像吞了只蛤蟆。

    我与苏家早断了干系。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回去吧。

    苏大柱脸涨成猪肝色:断干系老子养你十六年,十两银子就买断了他扑过来要抓她手腕,被李三娘拦腰抱住,现在你一天赚的比我一年多!几百两银子,你当打发叫花子

    你要再闹,我报官。苏幼棠摸出柳如眉给的腰牌,顺天府的人,刚来过后台。

    苏大柱僵在原地。

    李三娘趁机把他往外推,他踉跄着撞翻妆台,胭脂盒滚了一地:你等着!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你!

    门砰地关上。

    苏幼棠蹲下身捡胭脂,指腹蹭到块红粉,突然想起梅香。

    深夜,后台漏风的窗棂响个不停。

    苏幼棠对着镜子卸妆,听见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吹灭蜡烛,摸到门后藏的铜盆——陈老九说,戏子走夜路,总得备个响器壮胆。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梅香猫着腰钻进妆匣堆。

    她手里捏着根银针,针尖泛着幽蓝。

    苏幼棠屏住呼吸。

    梅香掀开她的戏服,把银针往披帛里一缝,动作快得像条蛇。

    梅姑娘这是李三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炸响。

    梅香手一抖,银针掉在地上,大半夜不歇着,帮苏姑娘理戏服

    梅香转身时笑得比哭还难看:李姐多心了,我、我看这披帛歪了……

    歪了李三娘捡起银针,对着月光看,这针上的毒,够要半条命吧她把针往袖里一藏,明儿柳先生要来看《西厢记》,梅姑娘要是想演崔莺莺,不如多琢磨琢磨台词

    梅香咬着嘴唇跑了。

    李三娘关上门,把披帛塞给苏幼棠:明儿上台前,仔细查查。

    苏幼棠摸着披帛上凸起的针脚,指甲掐进掌心。

    窗外传来打更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第二日晌午,戏园外头挂起满座的牌子。

    苏幼棠在后台拆披帛时,听见外头有人喊:顺天府的捕快到了!

    她抬头,看见个穿皂衣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腰里别着铁尺,眉目像刀刻的,眼里却带着点温:苏姑娘,顺天府沈青竹。他指了指后台角落的血迹,上月福兴班的武生坠台,有些事想问问你。

    苏幼棠手顿了顿。她拆开最后一截披帛,露出里头闪着幽蓝的银针。

    沈青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皱成个结:这是

    戏服上的线头。苏幼棠把披帛往怀里一拢,沈捕快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外头传来胡琴调音的声响。

    沈青竹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日戏园里那句他年葬侬知是谁——原来戏里的泪,不全是假的。

    先问你。他声音软了些,昨日演完戏,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苏幼棠望着妆台上的铜镜,里头映着她和沈青竹的影子。

    她摸了摸披帛里的银针,笑了:可疑的人……许是有的。

    4

    第4章

    毒衣惊魂,捕快一眼识破局中局

    苏幼棠的指甲掐进披帛金线里。

    李三娘把门关得严实,窗纸被风刮得哗啦响。

    她拆开最后一道针脚时,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叮地掉在妆匣上,针尖泛着黑紫,像三条蛰伏的毒蛇。

    这是鹤顶红。李三娘倒抽冷气,前日梅香找张药铺买过。

    苏幼棠捏起银针,指腹被扎出个血珠。

    她把原披帛塞进箱底最深处,又从木柜里摸出件月白缎子的备用披帛——那是陈老九用攒了半年的赏钱给她置的,就说这是我今早新换的。

    李三娘急得直搓手:要报官吗

    报官苏幼棠系好新披帛的流苏,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他们要的是我死在台上,现在闹大了,幕后的人就缩回去了。她把箱底的铜锁扣紧,等他们以为得手了,再抓现行。

    外头传来小徒弟的喊嗓声:林姑娘,该上妆了!

    苏幼棠蘸了胭脂点在唇上。

    今日唱《黛玉焚稿》,她特意把眼尾的泪痣描得更淡,像要化在雾气里。

    后台的炭盆烧得正旺,可她后颈直冒凉气——那三枚银针要是扎进脖子……

    胡琴响第一声时,她听见台下有人喊好。

    侬今葬花人笑痴……苏幼棠捧着假的诗稿,指尖微微发颤。

    她看见第一排有个穿皂衣的身影——是沈青竹。

    他昨夜问完话没走,搬了条长凳坐在台下,目光像把刀,跟着她转。

    他年葬侬知是谁——

    唱到这句时,袖口突然一沉。

    苏幼棠脚步踉跄。

    她分明记得戏服改过三次尺寸,怎么会被什么东西勾住

    余光瞥见水袖下露出半截细铁丝,正死死缠在她腕间的银镯子上。

    咔啦——

    观众席炸开一片抽气声。

    苏幼棠强撑着没倒,可披帛被铁丝扯得笔直,正往她脖子上勒。

    她听见自己的喉骨发出咯咯声,眼前开始发黑。

    松手!

    一道黑影从台下跃上来。

    沈青竹的铁尺挑开铁丝,另一只手攥住披帛猛拽。

    嘶啦一声,披帛裂成两半,苏幼棠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闻到股淡淡的皂角香。

    都不许动!沈青竹反手拔出铁尺,顺天府查案!

    后台立刻乱成一锅粥。

    王二牛带着两个衙役冲进来,把所有戏服箱子都贴上封条。

    梅香躲在柱子后面,脸色比戏里的白无常还难看。

    苏姑娘,借一步说话。沈青竹把她拉到妆台边,压低声音,那铁丝绑在台柱上,系得死紧。你昨日试妆时可碰过这东西

    苏幼棠摸了摸被勒红的脖子。

    她想起今早送来的披帛——那是周翠莲的小徒弟送的,说原披帛染了茶渍。

    今早换的新披帛。她盯着镜中沈青竹紧绷的下颌,昨日穿的那件……在箱底。

    沈青竹的瞳孔缩了缩。

    他蹲下身,铁尺挑开铜锁,原披帛滑出来时,三枚银针叮叮掉在地上。

    鹤顶红。他捏起银针对着光,和上个月武生坠台时,刀鞘里的毒一样。

    苏幼棠心里咯噔一声。

    上个月武生阿福演《挑滑车》,铁枪突然断成两截,他从半人高的台子摔下来,当场没了气。

    当时周翠莲说是木头年久失修,可阿福的刀鞘上,也有这种泛黑的针孔。

    你早知道沈青竹突然抬头。

    苏幼棠没说话。

    她望着妆台上自己的胭脂盒——那是阿福上个月送的,说林妹妹就该用粉润润的颜色。

    梅香昨夜进过后台。王二牛举着本账册挤进来,二更天的记录被涂了,我拿酒一擦,是她的名字。还有这披帛……他翻到最后一页,根本没领过新的,周老板娘拿旧的充数呢。

    沈青竹把银针收进帕子,今晚我和二牛查账。他看了眼缩在角落的梅香,你且安心唱戏,有我在。

    那晚月上柳梢时,苏幼棠躲在戏班后墙根。

    她看见柳如眉的马车停在巷口,梅香抹着眼泪钻进去。

    你蠢透了!柳如眉的声音像淬了冰,沈青竹要是查出来,连我都得搭进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梅香抽抽搭搭,她个村姑凭什么压我一头

    凭什么柳如眉冷笑,就凭周翠莲要捧她当摇钱树,我要扳倒周翠莲,就得先把她变成废棋。你倒好,直接把棋子往火里扔!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远去。

    苏幼棠攥紧怀里的匿名信——是方才扫街的老妇人塞给她的,字迹歪歪扭扭:柳如眉要借你斗周翠莲,小心性命。

    她望着戏园门口的灯笼,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风卷着落叶打旋儿,刮过墙角那堆未烧尽的纸钱——那是阿福头七时,她偷偷烧的。

    第二日清晨,沈青竹的皂衣出现在后台门口。

    他手里提着个布包,露出半截带血的铁丝。

    阿福的铁枪断口,和这铁丝的齿印对上了。他把布包递给苏幼棠,福兴班的命案,我正式立案了。

    苏幼棠打开布包。

    铁丝上的血已经发黑,却还沾着点亮片——那是她戏服上的金粉。

    有人要你死。沈青竹的声音沉得像块铁,也有人,不想让阿福的案子查清。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今晚别穿戏服出门。

    苏幼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

    风掀起她的衣角,匿名信从袖中滑出,落在地上。

    信末的字被风吹得翻卷,露出两个没干透的墨点——像是血滴。

    5

    第5章

    梨园风云,一场戏里戏外的生死局

    沈青竹再来后台时,手里多了本泛黄的卷宗。

    三年前,春台班的小桃坠了井。他翻开卷宗,纸页簌簌响,同年冬月,锦云班的阿巧被马踩断了脖子。

    苏幼棠捏着胭脂的手顿住。

    那两个名字她听过——都是唱旦角的,死时都不到二十岁。

    仵作验过,小桃肺里没进水,阿巧腿骨断得蹊跷。沈青竹指节叩了叩卷宗最后一页,她们都跟过柳如眉学戏。

    苏幼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晚梅香钻进柳如眉马车的画面突然浮上来,还有阿福断了的铁枪,染血的铁丝。

    你不是第一个目标。沈青竹抬头,目光像淬了霜的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后台突然安静下来。

    外头传来学徒擦戏服的响动,木盆里的水晃出细碎的光。

    苏幼棠突然笑了。

    她把胭脂往妆台上一搁,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那便让她做最后一个。

    第二日,福兴班贴出告示:三日后复排《窦娥冤》,苏幼棠饰窦娥。

    周翠莲在后台跳脚:你疯了窦娥要喊冤要骂天,柳老板最忌讳这出!

    她忌讳,才要唱。苏幼棠往发间插银簪,当年窦娥冤死,如今有人借刀杀人——我偏要在台上唱破这层窗户纸。

    演出那日,戏园里坐满了人。

    柳如眉的青缎软轿停在最前排,珠钗在鬓边闪着冷光。

    苏幼棠踩着鼓点上台。

    窦娥的冤词从她喉间滚出来,像碎冰撞玉: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她突然踉跄一步,指尖攥紧胸前的素帕:更有那幕后操刀者,借人之手,行杀人之实!

    台下一片抽气声。柳如眉的指甲掐进檀木扶手,唇角却勾着笑。

    变故来得极快。

    赵大年带着几个泼皮冲进戏园,掀翻茶桌,砸了烛台。

    戏子害人!还我兄弟命来!

    苏幼棠望着混乱的人群,喉间一甜。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染血的帕子从指缝里掉出来:茶……茶里有毒……

    全场炸了锅。

    沈青竹的皂衣从后台窜出来,反手扣住赵大年的手腕:封锁出口!传仵作!

    仵作的银针扎进茶盏,立即泛起黑紫。

    这是曼陀罗花熬的,致幻还能攻心。他指了指茶盏底的暗纹,这是‘眉月轩’的标记,柳姑娘的私属茶房。

    柳如眉的脸白了。

    她刚要开口,周翠莲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个漆木盒子:官爷,这是柳老板给我的账本!她买通会馆执事压我们戏码,逼死春台班小桃时,我还帮她填过坑!

    纸页哗啦撒了一地。

    苏幼棠弯下腰,捡起一张——上面赫然写着:春台班小桃,坠井,银三百两封口。

    柳如眉,你借梨园之争行杀人之实,是否还有王法沈青竹抽出腰牌,两个衙役立即上前锁了她的手。

    柳如眉突然笑了,盯着苏幼棠:你以为赢了你那好爹娘,早带着苏家村的老老少少堵在戏园后巷了。

    苏幼棠的手顿住。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见后巷传来熟悉的骂声:苏幼棠!你个赔钱货赚了钱就不要爹我们苏家人还没饿死呢!

    沈青竹伸手护住她的肩膀。

    他的体温透过皂衣传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别怕。

    苏幼棠望着他腰间的铁尺,又望向戏台上方的灯笼。

    那光映着她染血的帕子,倒像极了窦娥喊冤时,天空落下的红雪。

    后巷的骂声越来越近。

    有人砸了戏园的竹篱笆,有人举着写满不孝的白纸,在风里哗哗作响。

    苏幼棠抹了把嘴角的血,把染血的帕子攥进手心。

    这一次,她不会再退。

    第6章

    父债女偿,村姑怒撕亲情枷锁

    苏大柱在福兴班门口蹲了七日。

    他怀里揣着苏家村二十几个乡邻按了红指印的状纸,见人就抖:我闺女苏幼棠,戏子赚了银钱,把亲爹当狗撵!

    第七日晌午,他干脆脱了破布衫往地上一铺,盘腿坐在戏园正门口。

    养儿防老天经地义!养女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溅到卖糖葫芦的老汉筐上,我苏大柱今天就坐这儿,看她敢不敢踩着亲爹的脊梁骨出名!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有买菜的妇人皱着眉:到底是亲爹,闹成这样多难看。也有挑担的汉子起哄:戏子本就下贱,哪懂什么孝道

    苏幼棠站在戏园二楼,透过雕花木窗望着那堆人。

    她手里攥着沈青竹昨夜送来的卖身契副本,纸角被指甲掐出了毛边。

    那契是我十四岁那年签的。她转身对沈青竹说,我爹按了手印,周翠莲盖了福兴班的章子,可……

    可缺了官牙保人和官府印信。沈青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瓷片磕出脆响,大齐律例,人口买卖须经官牙作保,报官府备案。你这契,连保人名字都是你爹胡诌的‘王媒婆’——那婆子三年前就死了。

    苏幼棠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闹了七日,我躲了七日。她突然笑了,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他把状纸捅到顺天府。

    沈青竹从袖中摸出块温热的桂花糕,是方才在街角买的。

    与其被他牵着走,不如你牵着他走。他把糕推到她面前,明日你演《秦香莲》,加段词。

    第二日,戏园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

    苏幼棠扮相一出台,台下先静了半刻——月白衫子衬得她眼尾泛红,手里攥着张状纸,倒真像那被负心汉逼到绝路的秦香莲。

    状告陈世美,欺君罔上!她唱到紧要处,水袖突然一扬,直指台下人群,可若父母视女如草芥,子女何须奉养如至宝

    台下抽气声一片。

    女子不是谁的赔钱货!她拔高了调子,清凌凌的嗓子穿透戏园飞檐,我苏幼棠,今日便把话撂这儿——

    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卖身契副本,高高举过头顶:这纸契,无官印,无保人,本就是废纸一张!我苏幼棠的命,从来都攥在自己手里!

    全场掌声炸响。

    有绣楼里的姑娘探出头喊好,卖花担子的老妇抹着泪鼓掌,连方才议论的买菜妇人都红着眼眶喊:说得对!

    苏大柱挤到台前,脖子粗得像发了酵的面团:你个戏子懂什么王法!老子养你十六年,吃我的喝我的——

    养苏幼棠打断他,我六岁上山挖野菜,七岁下河摸螺蛳,八岁给弟弟洗尿布。你给我吃的,是弟弟吃剩的窝窝头;你给我穿的,是弟弟穿破的旧布衫。她举起契纸晃了晃,十两银子卖了我,倒算养我了

    台下嘘声一片。

    你、你——苏大柱抄起脚边的瓦罐要砸,被冲上台的沈青竹一把扣住手腕。

    顺天府传讯。他亮出腰牌,你涉嫌非法买卖人口,跟我走。

    公堂上,苏大柱拍着惊堂木喊冤:哪有闺女告亲爹的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不是闺女告亲爹。沈青竹把卖身契往案上一摔,是大齐律例,不容人伦践踏。

    顺天府尹翻了两页契纸,又扫了眼堂下跪着的苏大柱,突然冷笑:苏大柱,你说养女十六年,可这契上写着‘苏幼棠年方十四’——你倒说说,两岁的娃娃能吃多少米

    堂下哄笑。苏大柱的脸涨成猪肝色。

    判了。府尹甩下朱笔,苏大柱以亲女换银钱,违逆人伦。着令退还十两卖身银,限三日内离京。若再滋扰,杖责二十,递解回乡。

    苏大柱被衙役架着往外拖时,还在骂:你个戏子不得好死!等老子回了村——

    闭嘴!周氏突然从堂外冲进来,手里攥着块蓝布包。

    她颤抖着把布包塞给苏幼棠,又慌慌张张退回去,里面……是你小时候的肚兜,还有半坛腌梅干……

    苏幼棠打开布包,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信纸。

    墨迹晕成小团:棠儿,灶房梁上的腌梅干,娘给你留了半坛……可娘不敢反抗你爹,娘对不住你……

    她攥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眼泪砸在纸上,模糊了最后几个字。

    三日后,苏大柱灰溜溜出了京城。

    周氏跟着走时,回头望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福兴班摆了庆功宴。

    陈老九举着酒碗笑出了眼泪:当年你端茶手都抖,如今站在台上能镇住半座城。

    苏幼棠抿了口酒,辣得鼻尖发酸。

    她望向窗外,沈青竹正靠在廊柱上,月光漫过他腰间的铁尺,映得眉眼温柔。

    我不是谁的女儿。她轻声说,我是我自己。

    戏园外的告示墙被夜风吹得哗啦响。

    新贴的黄榜掀了一角,露出京城梨园大会几个大字,底下名角封后四个朱砂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

    7

    第7章

    梨园封后,红妆一怒为师恩

    庆功宴后的第三日清晨,苏幼棠刚推开陈老九的屋门,霉味混着药香就撞了满脸。

    竹床上的棉被叠得方方正正,药碗里的残渣结着硬块——这是师父每日晨起必喝的安神汤。

    她指尖触到桌角的字条时,后颈窜起凉意。

    若真想当皇后,便独自来鸿雁楼见我。

    墨迹未干,是陈老九的笔迹。

    苏幼棠捏着纸的手发颤,袖口蹭过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黑团,像团化不开的血。

    幼棠!

    李三娘撞开院门,鬓角的绢花歪到耳后:班主说陈老九今早没去厨房领药,我去他常遛弯的柳树下找——她盯着苏幼棠手里的纸,声音陡然变哑,这是...

    去顺天府找沈青竹。苏幼棠把字条塞进衣襟,转身往戏园外跑,告诉他,陈师父失踪了。

    顺天府的衙役正在廊下晒文书,沈青竹的官靴踏得青石板咚咚响。

    他捏着字条的指节发白:鸿雁楼是赵大年的私产,上月柳如眉的人还往那送过箱子。

    调虎离山苏幼棠扯住他的袖口,可字条是师父的笔迹。

    柳如眉被判了流放,赵大年却把她徒弟梅香塞进了梨园会馆。沈青竹按住她手背,你现在是封后第一人选,他们要断你的后盾。

    后盾苏幼棠低头看交叠的手,忽然笑了,师父教我唱戏时说,戏子的后盾是台下的掌声。

    可现在——她抽回手,他在鸿雁楼等我,我不能当缩头乌龟。

    沈青竹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腰间铁尺塞进她怀里:子时三刻,我带衙役守在后巷。

    若听见三声梆子响——

    我知道。苏幼棠把铁尺藏进袖中,又摸出发髻上的木簪。

    这是陈老九用梨木雕的,雕工粗笨,此刻被她悄悄按动机关,针尖从簪头探出半寸。

    鸿雁楼的灯笼在暮色里泛着青灰。

    苏幼棠刚跨进二楼雅间,霉味就裹着血腥气扑来。

    陈老九被绑在檀木椅上,左脸肿得老高,嘴角渗着血。

    他见着苏幼棠,眼睛突然亮起来:幼棠...别信他们...

    陈先生这把老骨头,倒是硬。

    赵大年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端着青瓷茶盏。

    他穿月白湖绸衫,腰间挂着翡翠玉佩,笑起来像尊慈眉善目的佛:苏姑娘可知,柳姑娘在大牢里还念叨你

    说你若肯认她做师父,这皇后的位置早该是梅香的。

    苏幼棠盯着他手里的茶盏。

    陈老九的安神汤里,总泡着晒干的野菊,可这盏茶飘着茉莉香——和梅香爱用的香粉一个味。

    赵执事请我来,就为说这个她走到陈老九跟前,用发簪挑开他手腕的麻绳,我忙着准备封后,没工夫听旧账。

    别急。赵大年晃了晃茶盏,这茶里加了好东西。

    你若肯当众说自己是柳如眉的徒弟,我便放了陈先生。他突然掀翻茶盏,褐色茶水泼在苏幼棠脚边,否则...这茶水下在你明日的妆匣里,等你封后时疯疯癫癫摔下台——

    那多可惜。苏幼棠突然抬手,发簪的细针咻地射出,正扎在赵大年手腕上。

    他吃痛松手,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苏幼棠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地上的茶水,凑到鼻端闻了闻:致幻粉

    上个月梅香往我脂粉里掺的,也是这股子苦杏仁味。她转头看向陈老九,师父的字条是你逼他写的吧

    墨汁里兑了迷药,所以字迹发颤。

    赵大年捂着手腕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屏风: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戏子。苏幼棠扯下陈老九嘴上的布团,演了十年戏,谁在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楼外突然传来梆子响。

    沈青竹带着衙役破门而入,铁尺寒光映着赵大年煞白的脸:赵执事,顺天府查你私藏违禁药物,跟我们走一趟。

    陈老九被解开绳子,踉跄着抱住苏幼棠。

    他的眼泪蹭在她肩头,烫得人发疼:傻丫头...你该听沈捕快的...

    我听师父的。苏幼棠扶着他往外走,您说过,戏要演真,人要活真。

    今天这出,我演得可真

    封后典礼那日,戏园的琉璃瓦被阳光照得发亮。

    苏幼棠踩着红地毯上台时,凤冠上的珍珠串子沙沙作响。

    台下的喝彩声浪能掀翻屋顶。

    她望着前排的沈青竹,他腰间的铁尺擦得锃亮,正朝她微微颔首。

    我苏幼棠。她举起奖杯,声音清亮得能穿透戏园的飞檐,今日封后,不为谁的徒弟,不为谁的女儿。她看向台下缩在角落的周翠莲,又看向被衙役押着的赵大年,就为——

    这十年偷偷学戏的夜,这十场被喝倒彩的戏,这十次咬着牙站起来的自己。

    掌声如雷。

    沈青竹挤到台边,仰头望着她:我守着,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苏幼棠笑着把凤冠上的木簪拔下来,朝他晃了晃:这簪子,下次换你给我戴

    台下哄笑。

    陈老九抹着眼泪拍大腿:好啊!

    这出《凤求凰》,比《红楼梦》还好看!

    戏园外的告示墙前,新贴的黄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梨园皇后苏幼棠七个大字下,凭本事,不凭谁的脸面几个小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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