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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司体检报告下来那天,医生用沾着咖啡渍的纸给我画了张日历。

    林晚,按平均寿命算,你的人生还剩三万天。

    我盯着那圈红得刺眼的三万,又看了看手机里男友发来的今天加班别等。

    当天就辞了职,拉黑了他和老板的电话。

    暴雨中我冲进舞蹈教室,笨拙却疯狂地跳着,水渍浸湿了练功服。

    前男友深夜醉醺醺砸门:你疯了房贷谁还

    我隔着门给他直播我新学的旋转,弹幕疯狂刷屏:姐姐活出我两辈子!

    他气得踹门,却突然倒下被120抬走。

    手机亮起诊断通知:过度疲劳诱发心梗。

    我擦掉汗,对着镜头微笑:看,他的三万天,可能已经清零了。

    那份薄薄的体检报告,捏在手里却像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烫着掌心。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冰冷,带着一种审判的意味。我坐在诊室那张磨得发亮的塑料椅子上,对面的老医生头发花白,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拿起桌角那个印着劳动模范字样的旧搪瓷杯。杯沿豁了个小口,里面是浓得发黑的茶垢。他没喝,只是用杯底在桌面上磕了磕,震落几片早已干涸、深褐色的茶叶末。接着,他随手抽过一张沾着几点可疑咖啡渍的打印纸背面,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支快没水的红色圆珠笔。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有些费力。他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方框,像个蹩脚的牢笼。然后,在里面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数字:30000。

    林晚,是吧他抬眼,目光穿过镜片,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没什么温度,各项指标,都在悬崖边上跳舞了。长期高压,睡眠剥夺,饮食混乱,颈椎腰椎提前二十年退休。他顿了顿,红色圆珠笔的笔尖重重地点在那个30000上,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背,留下一个刺目的、猩红的圆点。按平均寿命算,不算意外,不算大病,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仪器说明书,你的人生,大概就剩下这么些天了。

    三万天。

    那三个猩红的数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我的视网膜,再狠狠刺入大脑深处。耳边医生后面的话,关于什么不可逆损伤、猝死风险激增,全都变成了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嗡嗡作响,如同坏掉的收音机。

    三万天。八十二年。听起来很长,长得足以让人麻木。可当它被具象成这样一个单薄、脆弱、甚至被咖啡渍玷污的数字,被一支廉价的红笔圈禁在巴掌大的废纸上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它变成了一捧正在我指缝里疯狂流逝的沙,每一粒都沉甸甸地砸在我的神经上。

    口袋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嗡嗡嗡,像只恼人的苍蝇。我几乎是凭着一种麻木的本能拿出来。屏幕亮起,是置顶联系人周扬发来的微信。没有任何问候,只有一句冰冷的、早已成为日常惯例的陈述:

    今晚通宵赶项目,别等。自己吃。

    后面甚至吝啬于加一个句号。仿佛在说一件与呼吸一样自然、无需任何解释和情感投入的事情。

    就在昨天,不,就在半小时前,我还盘算着晚上给他炖点润肺的汤,等他回来,哪怕凌晨两三点,厨房那盏小灯也会一直亮着。为他熨烫明天开会要用的衬衫,领口和袖口必须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还有下个月要交的房贷,那串天文数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着我像头蒙眼的驴,在格子间里一圈又一圈,永无止境地拉磨。

    可现在……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冷漠的字,再看看医生推到我面前那张被红笔圈住的、沾着污渍的三万天日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头顶。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隐忍、不被看见的付出,以及那份体检报告带来的死亡预警,像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轰然炸开!

    脑子里那根绷了太久、早已不堪重负的弦,铮地一声,断了。断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一种奇异的、近乎暴烈的平静瞬间席卷了我。我猛地站起身,塑料椅子腿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老医生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抬起头,花白的眉毛动了动。

    我没看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写着三万天的废纸,折叠,塞进口袋。动作快得像在战场上抢夺救命的情报。然后,我转身,拉开诊室那扇沉重的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我脚步快得带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即将燃尽的生命线上。我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意,点开微信,找到周扬的头像,拉黑!再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张扒皮的老板号码,拉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世界,仿佛在我按下拉黑键的瞬间,清静了一半。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炽烈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我眼睛生疼。抬头望天,不知何时积聚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暴雨将至的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破笼而出的、近乎晕眩的兴奋。三万天!口袋里的纸片像块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去哪里做什么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街角那家小小的、总是传出隐约音乐声的破茧舞蹈工作室。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后,总能看到一些身影,笨拙或优雅地伸展、旋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数次加班深夜路过,我总会放慢脚步,隔着玻璃看上一眼,心底某个角落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渴望。

    就是那里!

    念头一起,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拔腿就跑,高跟鞋在坚硬的人行道上敲出急促混乱的鼓点,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奔向什么。风卷起我职业套装的裙摆,公文包在身侧可笑地晃荡。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我毫不在意。三万天!去他妈的高跟鞋!去他妈的套装!去他妈的得体!

    刚跑到工作室那扇贴着磨砂蝴蝶图案的玻璃门前,酝酿已久的天空终于支撑不住。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云层,几秒钟后,滚雷轰然炸响,震得玻璃嗡嗡颤抖。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幕,世界被淹没在狂暴的水声里。

    我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推开那扇贴着蝴蝶翅膀的玻璃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急促的叮铃声,瞬间被门外的暴雨轰鸣吞没。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温暖,干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汗味和木质地板的气息。轻柔的钢琴曲流淌着,和门外狂暴的雨声形成奇异的对比。几个穿着紧身练功服的女孩正在压腿,闻声都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这个浑身湿透、穿着职业套装、头发狼狈贴在额角的不速之客。

    前台是个扎着丸子头、笑容甜美的姑娘,看到我这副模样,也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您好,请问……

    我要学跳舞!我打断她,声音因为喘息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现在!立刻!什么舞都行!

    我的目光越过她,死死盯着镜墙那边空着的一块地板。那光滑的木地板,映着顶灯温暖的光晕,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口袋里的三万天在发烫,催促着我。

    丸子头姑娘显然被我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火焰慑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多问,只是迅速点头:好…好的!这边有体验课,刚好有位老师有空,您…您先换衣服她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

    我冲进更衣室,用最快的速度剥下那身象征着枷锁的、湿透的套裙和勒得人喘不过气的丝袜。换上租借来的、略有些宽大的黑色练功服和软底舞鞋。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自由感。当我赤着脚,重新踩进那间铺着木地板的、流淌着音乐的练习室时,外面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哗声,像是天地在为我擂鼓。

    练习室里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老师是个气质沉静的年轻女人,扎着利落的马尾,只简单地说:跟我来,感受音乐,感受你的身体。不用想动作,先动起来。

    音乐换了,是一首带着点原始鼓点和异域风情的曲子,节奏强烈而富有生命力。老师站在我前面,开始随着节奏摆动身体,动作并不复杂,却充满力量与流动的美感。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陌生的火焰。三万天。我闭上眼,再猛地睁开,试图模仿老师的动作。抬臂,僵硬得像根木棍。扭胯,笨拙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抬腿,重心不稳,差点把自己绊倒。镜子里的身影滑稽、扭曲,毫无美感可言。

    汗水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额角、鬓边滑落,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可我不管。耳边是老师轻柔的引导:别管对错!用力!把心里压着的东西甩出去!

    还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聋的暴雨声。

    心里压着什么是周扬那句冰冷的别等是老板邮件里永远打不完的紧急!!!是房贷催缴短信的红色感叹号是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该要孩子了是那张沾着咖啡渍、写着猩红三万天的废纸!

    啊——!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我猛地甩头,手臂用尽全力向空中劈砍,像是要斩断无形的锁链。脚步胡乱地踩踏着地板,咚咚作响,盖过了音乐的节奏。旋转,笨拙地、疯狂地旋转!视野天旋地转,镜墙、顶灯、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全都搅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汗水彻底浸透了薄薄的练功服,紧紧贴在背上、胸前,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轮廓。水渍在深色的布料上洇开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迹,分不清是汗,还是刚才冲进来时淋的雨。

    累。肺像要炸开,心脏在肋骨后面狂跳着抗议。可一种从未有过的、野蛮的、酣畅淋漓的快感,却像岩浆一样从四肢百骸喷涌而出!三万天去他妈的三万天!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一方被暴雨隔绝的天地里,这具笨拙的身体,它是活的!它在燃烧!它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不知跳了多久,直到双腿灌铅般沉重,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音乐停了。我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深色的水迹。镜子里的人,头发完全湿透贴在脸上,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野火。

    老师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眼里带着一丝讶异和笑意:你…很有力量。

    她顿了顿,就是…太用力了。

    我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也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谢谢…老师。

    力气仿佛被抽干,但心底那片被积压太久的冻土,似乎被这场笨拙而疯狂的舞蹈,撬开了一条滚烫的缝隙。

    回到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冰冷两居室,已是深夜。暴雨早已停歇,窗外是湿漉漉的寂静。刚打开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透进来,勾勒出一个歪倒在沙发上的黑影轮廓。是周扬。领带扯得松垮挂在脖子上,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地上,茶几上倒着几个空啤酒罐。他显然醉得不轻,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在昏暗中像野兽一样锁定了我。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他嘶吼着,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冲天的怒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林晚!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辞职!拉黑我!拉黑张总!你脑子被驴踢了!房贷呢!下个月一万三的房贷!你让老子一个人还!你他妈喝西北风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踉跄着朝我扑过来,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酒臭,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胳膊。

    我侧身避开,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酒精放大了他的笨拙,也点燃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因过去情分而产生的微弱波澜。此刻,看着他扭曲愤怒的脸,想到那张三万天的纸片,心底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清醒。

    房贷我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那是你的问题。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我的问题!林晚!你他妈……周扬彻底暴怒,他失去了理智,像头蛮牛一样,抬脚狠狠踹向紧闭的卧室房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老旧的实木门板痛苦地呻吟着,门锁附近赫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裂纹。

    就在这声巨响的余音还在房间里嗡嗡回荡的刹那,周扬脸上狰狞的怒容突然僵住了。他踹门的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口一直堵在喉咙里的怒骂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怪异、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呃——。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暴怒的猩红眼睛猛地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

    咚!

    沉闷的巨响。不是踹门,是他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的声音。

    他倒在那里,四肢微微抽搐,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那双刚才还喷射着怒火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渐渐失去了焦距。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死寂之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失措。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笼罩了我。我甚至没有立刻靠近他。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回到玄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然后,我掏出了手机。指尖异常稳定,点开了短视频APP的直播功能。镜头对准了客厅中央,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屏幕亮起,映出我汗湿后重新梳理过、却依旧带着激烈运动后潮红的脸,以及身后地板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背景是那扇被踹裂的卧室门。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用一种奇异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直播间的寂静:

    家人们,深夜开播,给大家看个…意外。

    镜头缓缓下移,更清晰地捕捉到地板上周扬灰败的脸和僵直的姿态。

    我前男友,我顿了顿,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淡、近乎残忍的弧度,哦不,现在是前男友了。刚才还在踹门质问房贷谁还呢,我模仿着他刚才暴怒的语气,‘你他妈让老子一个人还!’

    弹幕瞬间爆炸了!

    【卧槽!!!什么情况!地上那个!!】

    【踹门房贷这男的有毒吧!】

    【姐姐你没事吧报警啊!打120啊!】

    【这脸…看着像猝死】

    【刚才那踹门声吓死我了!报应来得这么快】

    【姐姐好冷静…这心理素质…】

    满屏的惊叹号、问号疯狂滚动,报警、120、渣男活该、姐姐独美的弹幕瞬间淹没了屏幕。

    然后,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就这样了。镜头再次聚焦在周扬毫无生气的脸上。

    【真的假的!不是剧本吧!】

    【快打120啊!人命关天!】

    【姐姐快动啊!别拍了!】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有邻居惊恐的询问:怎么了刚才那声音天啊!小周!

    我侧过身,镜头也随着转动。门口站着被巨响惊动的邻居阿姨,她看清屋内的景象,吓得捂住了嘴。

    阿姨,麻烦您,我对着邻居,也对着镜头说,帮忙打120吧。他好像…不行了。

    邻居阿姨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镜头转回,我没有看地上的周扬,反而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占据画面中心。脸上还带着剧烈舞蹈后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鬓角,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我对着镜头,慢慢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今天,有人告诉我,我的人生大概还剩三万天。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看向每一个观看的人,所以,我辞职了,拉黑了所有让我不开心的人和事,然后…去跳了一场把自己累成狗的舞。

    我的嘴角向上扬起,那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野蛮的生机,和一种冰冷的、对地上那个人的漠然。

    现在,看,

    我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地上无声无息的周扬,急救人员正抬着担架冲进来,手忙脚乱地进行检查,刺眼的急救灯光在他灰败的脸上闪烁。他的三万天,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可能…已经清零了。

    直播间彻底疯了!

    【三万天姐姐这话信息量巨大!】

    【原来如此!姐姐干得漂亮!】

    【这反转…太震撼了!】

    【地上那个…真的没了】

    【姐姐好通透!三万天!活出自己!】

    【这直播…太真实了!不是剧本!关注了!】

    【姐姐状态绝了!涅槃重生!】

    弹幕彻底被姐姐通透、活出自己、三万天、关注了刷爆!无数礼物特效疯狂炸开,几乎淹没了整个屏幕。屏幕上的我,汗湿的脸颊在手机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眼神锐利如刀,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和力量。与地上那个被急救人员围着、生死未卜的身影,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夜的寂静,最终在楼下尖锐地停住。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冲上楼梯,伴随着担架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邻居阿姨已经把门完全打开,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急救员带着一阵冷风和消毒水的味道冲了进来。

    让开!让开!领头的人声音急促,训练有素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精准地锁定在地板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上。

    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啪地打在周扬灰败的脸上。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绀色,胸膛没有任何起伏。急救员立刻蹲下,动作快如闪电,两指并拢用力按压他的颈动脉,同时俯身贴近他的口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钟的沉默,在急救员凝重的表情和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无比漫长。直播间里,弹幕的滚动都似乎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急救员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语速飞快:心跳呼吸骤停!快!准备除颤仪!CPR!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另一个急救员迅速打开沉重的急救箱,取出自动体外除颤仪(AED),撕开电极片包装,动作麻利地贴在周扬裸露的胸膛上。机器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分析心律…建议电击…正在充电…所有人离开!

    Clear!操作员大喊。

    周扬毫无知觉的身体在强大的电流冲击下,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又重重落回冰冷的地砖上。那画面,透过我的手机镜头,清晰地传递给了屏幕另一端的无数双眼睛。

    紧接着,另一位急救员已经跪在周扬身侧,双手交叠,用全身的力量开始进行胸外按压。01,02,03…他口中大声计数,每一次按压都让周扬的身体剧烈起伏,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鼓起。汗水迅速从他额角渗出。

    直播间彻底陷入了疯狂又压抑的震撼。

    【天啊!真的在抢救!】

    【电击!CPR!太真实了!】

    【看按压的力度…好可怕…】

    【他刚才还那么凶踹门…】

    【姐姐说的清零…是真的要清零了吗】

    【三万天…生命太脆弱了…】

    【姐姐快把镜头移开吧…有点受不了…】

    我拿着手机的手,依旧很稳。镜头没有移开,冷静地记录着这场发生在自家客厅里的生死时速。急救员们急促的指令声、按压时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除颤仪充电的嗡鸣、还有那催命的、规律而绝望的按压计数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一曲残酷的生命悲歌。

    静推肾上腺素!指令再次下达。针头刺入静脉,透明的药液被迅速推入。

    继续按压!不要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急救员轮换着按压,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周扬的脸色依旧是死灰,没有任何反应。除颤仪再次分析:建议电击!

    Clear!

    又一次剧烈的弹跳。

    空气中弥漫着急救药品的刺鼻气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负责监测的急救员死死盯着便携监护仪的屏幕,突然,他急促地喊道:等等!有室颤!再来一次电击!

    第三次电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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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当周扬的身体落下后,监护仪那原本拉成一条绝望直线的屏幕上,极其微弱地、挣扎着跳动起一个微小的波形。

    窦性心律!回来了!快!准备转运!急救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如释重负。

    他们动作极其麻利地将周扬抬上担架,固定好,接上便携氧气,挂上输液袋。担架车轮滚动,迅速将他抬出了这间充满酒气、怒气和死亡阴影的客厅。

    邻居阿姨跟着下去帮忙了。门敞开着,楼道里杂乱的脚步声和担架车轮声迅速远去。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地狼藉——倒空的啤酒罐,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被踹裂的门板,以及地砖上几滴深色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液的痕迹。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我手中,那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里,弹幕还在疯狂地、无声地滚动着,像一片沸腾的海洋。

    【救回来了】

    【天啊…吓死我了…】

    【命真大…】

    【这直播…太硬核了…】

    【姐姐还好吗】

    【三万天…差点今天就清零了…】

    【姐姐那句话成真了…】

    我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扇敞开的、仿佛通往地狱的门。手机镜头重新对准了我自己。

    脸上残留的舞蹈后的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的汗不知是刚才跳舞流的,还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出的,沿着鬓角缓缓滑落,留下一道冰凉的水痕。练功服的后背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可我的眼睛,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像暴风雨后被彻底洗刷过的夜空,澄澈、冰冷,又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锐利。

    我抬起手,不是擦泪,而是用指尖,慢慢地、仔细地抹去滑落到下颌的那滴汗珠。动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我对着镜头,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那不是一个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也不是对周扬遭遇的嘲讽。那笑容里,有一种历经生死边缘、看透虚妄后的疲惫,但更深沉的,是一种从废墟中破土而出、野蛮生长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

    看,

    我的声音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透过屏幕,抵达每一个观看者的心底。没有激动,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的冷酷。

    我说过的。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那些滚动的、表达着后怕与震撼的弹幕,仿佛在确认一个早已写好的答案。

    他的三万天,差点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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